“那你父亲没答应他,是吧?”张寻Сhā嘴问道。
“当然了,”柳墨林回答道。“我父亲虽然以前从没见过舒尔田,但对他的为人早就有所耳闻,所以一口回绝了他。谁知这恶贼一直怀恨在心,趁今年夏天皇城内失窃极品太湖石‘绉云峰’一案,罗织罪名,无中生有,上本诬告我父亲盗窃皇家至宝,为自己营造‘悟园’之用。”
“一块石头,怎么会是皇家的宝贝?”张寻很奇怪地问。
“那‘绉云峰’漏、透、绉、瘦,四美具备,是极品的太湖石,确是无价的宝贝。我父亲虽然懂得它的好处,可怎么会去偷盗呢?可怜他伸冤无门,被判秋后问斩……”,柳墨林说到这儿,一头扑到沙老神医怀中,无声地哽咽。张寻见她双肩不停地抽搐,知道她心中悲愤难抑,霎时怒火高涨,一按腰间虎王剑的剑柄,低声吼道:
“舒尔田,恶贼!今天你的死期到了!我要用你的首级祭奠柳老先生一家的冤魂!”
深夜,湘西镇守使府内静悄悄、阴森森的,突然,白墙上黑影一闪,两个巡夜的卫兵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那黑影遂飞快地向后堂正屋摸去。
这个身手不凡的黑影自然便是欲代柳墨林报杀父毁家之深仇的张寻。他施展轻功,很快便掠到了舒尔田卧室的南窗之下,左右仔细一瞧,发现与白天打听来的舒尔田卧室周围的地形毫无二数,便重重地点了下头,拔剑在手,准备一跃而入,结果恶贯满盈的舒尔田的狗命。可是,这一瞬间屋内突然传来说话声。
“好三郎,舒尔田那老不死的今日突然奉旨秘密公干去了,去哪儿连我都不告诉。不过不管他,他去了,正好让你和我好好快活快活呢!”这是一个甜腻腻的女声。
“啊哈哈,好亲妹子,快让我再亲你一口!这几个月可把我给想苦啦!”这是一个浮浪至极的油头光棍的的声音。
张寻在窗外听得不由地一阵反胃,同时又想到若赶快追赶,或许还能追上舒尔田,但看来连舒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奉旨去了哪里,即使出城追赶,自己一不知道其去向,而不认识其长相,只怕也是徒劳。于是张寻只好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句:“舒老贼,你的狗头就暂时借给你几天。总有一天要找你算帐!”然后摇了摇头,转身由原路返回。
就在张寻又一次飞身经过高墙的时候,他恰好听到一阵清悠悠的击梆声。“橐、橐、橐、橐”,原来已经是四更了。他不由地身形稍稍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处,已然瞥见那打更人是沿着舒府的内墙由远而近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身形俏拔,步法轻盈,在斜斜的月光映照下,倒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不过,当张寻双脚一落地,他便飞身往沙氏诊所掠去,将适才看到的那个奇怪的打更人完全忘在了脑后。
第二天清晨,当张寻保护着柳墨林踏上千里投亲的路途时,他蓦地发现春色已然瘦削下来,那驿道边浓艳似锦的碧桃花纷纷坠落,远远望去似铺红洒粉,好一派凄凉的美丽,倒是那柳枝儿绿得浓密,虽已无初春时鹅黄淡绿时的清新宜人,但却暗示给人们那夏日的匝地浓荫,令人爽心。大道上有些性急的姑娘、小伙子已然换上了轻薄鲜丽的夏装,也有些人赶路赶得周身沁汗,也把外衣脱下来搭在臂弯上,脸上挂着一副兴奋中糅杂着懒散的神情。不过,张寻带着柳墨林缓缓而行。因为虽然以张寻的脚程可如飞而去,但他怕柳墨林身体纤弱。又新遭大丧,重伤初愈,故而替她雇了马车。自己则骑马在她车厢旁控辔相陪。这样既可以让柳墨林藏身车厢之中遮人耳目,又免她鞍马劳顿,体力不支。
张寻一边走,一边尽量找些话来说,以分散柳墨林的注意力。消解她胸中的积郁。因为他们一大早先去城外黑松林辞别了柳墨林家人的坟墓,然后才踏上归程的,上车后,柳墨林虽然不哭,但却一直沉默着。
“柳姑娘,照这样走法,大概一个半月后我们就可以到达令姑母大人的府上了。”
“是啊,我现在真想马上就见到姑母她老人家呢!”柳墨林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了腔。
“那么,柳姑娘,昨晚你讲令姑母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可是,请恕在下直言,柳姑娘现在是潜逃钦犯身份,假如令姑母府上不方便收留你,又该如何是好?张寻因为柳墨林听说一时杀不了舒尔田,便坚持再也不在辰州呆下去,所以匆忙决定送她投亲,但并不清楚柳墨林的那家亲戚究竟是户什么样的人家,他确实有些担心柳墨林不受人家欢迎。
“噢,那是绝对不会的,“柳墨林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杭州刘庄许氏姑母虽说与我父亲不是亲兄妹,但从小是邻居,互帮互助,比亲兄妹还亲,我出生的时候,娘亲得了产褥热去世了,我的身子也很弱,还没满月就得了抽风的毛病,家里虽然有奶妈、仆妇,但终归不是我的亲娘,父亲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多亏了许氏姑母,她见请来的名医们都不敢开方了,就用一个偏方,就是拿大青叶、惺惺草和白毛夏枯草三种草药合煎,让我服下,竟奇迹般治好了我的病。”
“噢,那太好了!”张寻虽然明知柳墨林当时不曾夭折,但听到这儿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身边这位清秀雅致的少女竟然也和他一样,从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一瞬间,他感觉两人之间更多了一份亲近。
“从此,姑母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地照料我,衣、食、住、行,没一样她不想到的。她还跟我父亲学造园,说要帮我父亲写一本比黄其岳老先生的《名园谱》还好的造园专著。”柳墨林的眼睛凝视着远方,语气满含着感情,似乎姑母就在眼前似的。
“可是,在我八岁那年,姑母被她的父母逼着出嫁了。她的父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准她学习造园的技艺,也不准她再来照顾我和我父亲。”
“那你姑母一定是嫁到了杭州?“张寻问道。
“是的,可惜。姑母嫁到杭州刘家是做偏房的。虽然刘家是大户人家,但姑母被婆婆和姑父的大妻管束欺压着,日子过得很不好,有一次,姑母给我做了几套衣服,托人带到南浔,给我做十岁生日的礼物,这事被她婆婆和大妻知道了,竟然挨了一顿严厉的训斥,从此不许她再回娘家,我父亲送给她的造园书也都给一把火烧了。
“后来,因为我姑母久不生育,就愈发地被她婆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看轻,姑母一下狠心,发愿带发修行。直到一年前,她丈夫、婆婆和丈夫的大妻相继病死,姑母才喘了口气,真正做了刘家的主人,她按照自己的愿,建造了一座树林,叫‘可园’。‘可园’很快就以精巧典雅又不失野趣而享盛名。不过杭州人习惯上都把‘可园’叫做‘刘庄’。
“如今,我已然一身,天涯茫茫,除了到黔北梵净山去流放,能投奔的也只有姑母她老人家了。父亲的‘悟园图’也正应该重新画出来送给姑母看,姑母最喜欢父亲画的山子园了。”
“是啊,柳姑娘,只要到了杭州,你们姑侄重逢,就能好好地过日子了。”张寻又安慰柳墨林道。谁知那柳墨林听了仿佛触动了她的伤心处似的,凄然一笑,道:“是啊,我们姑侄俩都是苦命人,正该在一起相依为命。”
张寻见柳墨林神色凄然,再的她创痛巨大,劝也无益,不如不劝,于是他不再说话,耳畔却又仿佛响起了沙老神医亲切而有坚定的声音:“张公子,就此别过,世路茫茫,还望善自珍重。柳小姐身负血海深仇,此地不宜久留,张公子能效法古人,千里送归,老身不胜敬佩!但愿二位此行一路顺风,日后若能得遂夙愿,有再聚之期,老身与二位再整杯盘,把臂细叙契阔。若无缘再见,那又何妨相忘江湖!”
“何妨相忘江湖,相忘于江湖?”张寻心中反复默念着几个字,心中明白自己虽只与沙老太太相聚了短短的数日,但这个饱经沧桑、阅尽人世的老人对自己的影响却不小。从她身上,张寻悟到了人世间有一种朋友是不必了解其身世来历也不必长相厮守就可以性命相托的,聚首时肝胆相照,分开后也不必时时念及,重逢时也自然不会减了当初的那份情谊。而这份洒脱,这份爽朗,都是张寻无论在曲阜还是在九寨沟或岳阳君山不曾领略过的,更不曾向往过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寻不仅把护送柳墨林千里投亲看做自己作为侠义道人理所应当的举动,同时也把它看作自己寻父途中必经的一个驿站,因为人生的起点站和终点站之间不可能是一条直线,它只能是也应该是一条曲线。自己在赴杭州的途中或许会在不经意间获得了父亲的消息,或是碰上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事情也未可知。
张寻一路走,一路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内心踏实,充满力量。他已不再把寻找父亲当作自己人生唯一的目标,虽然,他自己并不曾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个月后,张寻和柳墨林已行到浙江和江西的交界处的玉山县境内。张寻按一路上的惯例,找了家名叫“如归”的中等客栈,要了二间上房以后,便与柳墨林各自安歇了。
是晚,张寻照例又在房中苦练“千阴神功”,可是练了还不到一炷香工夫,他便被那股不召即来又挥之不去的艳思所惑。闭上眼睛,似乎满屋子都是柳眉微蹙西子捧心般惹人爱怜的柳墨林的形象,直欲破壁而搂处子,张寻心中惊慌,赶紧收功,改练“亢仓子服气诀”,将邪恶的念头彻底打消。待到重又坐定。张寻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心想近日因天天与柳墨林这美貌的妙龄女郎形影不离,自己体内的“心魔”也越发的嚣张了,这总非好兆头。也许比较好的办法是找一家镖局送柳墨林到杭州投亲,而自己则重新上路寻父。但是,假如舒尔田之流又来找柳墨林的麻烦,自己不是要抱憾终生了吗?想来想去,张寻还是决定送人送到底,至于自己体内的“心魔”则用加紧练功来努力地克服,义父卓正明不是说过“功到自然成”吗?
第二天早上,张寻照例去请柳墨林用早餐,他们雇的马车夫也已套好了车准备继续上路。可是柳墨林却没有起来,她隔着帘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张公子,抱歉地很,奴家想是一路上赶得急了些,太累了,想休息一天,明日再走,行吗?”
张寻一听,想到旅途劳顿,没练过武功的男子都未必经受得起,何况柳墨林是一个娇弱的姑娘,回想这几日她精神倦怠,食欲不振,自己粗心没想到让她多休息,实在不应该。于是当下请柳墨林好好休息,也放了马车夫的假,并在柜上留下一些银子吩咐给柳墨林送最好的午饭,自己便信步出门,欲一观本地风光。
玉山是个偏僻的县城,不到半个时辰,张寻便已将全城逛遍。于是,他便向人打听本地还有否好玩之处,那街上的人十个有九个说了“三清山”的名字,张寻便按着他们的指点,往三清山走去。
三清山是一座道教名山,因其“玉京”、“玉虚”、“玉华”三座高峰俏丽挺拔,犹如道教的“玉清”、“太清”和“上清”三神列座其巅,山上又有道教宫殿“三清宫”,故而得名“三清山”。其景色东险西奇,北秀南绝,兼具“泰山之雄伟、华山之俊俏、衡山之烟云、匡庐之飞瀑”,奇峰异石,苍松古柏,峡谷溶洞,溪泉飞瀑,秀丽清绝。张寻独自走在山道上,只觉翠色湿人衣,山岚沁人脾,有的山石酷似绝色女子,有的山石又酷肖观音菩萨侧耳倾听琵琶乐音。有的像“老子看经”,有的像“猿猴观海”,有的像“狐狸偷鸡”,还有一块天生巨石像能工巧匠雕成的一座垂檐式七层宝塔,风吹不摇,雷打不动,先民巧妙地命之为“风雷塔”,真乃奇思妙想。更奇的是还有一挂瀑布居然是红、白双色,真乃大自然之鬼斧神工。张寻一边登山,一边观景,心中好不舒畅,不禁昂首向天,深深呼吸了几口沁凉沁凉的新鲜空气,猿臂一展,离了蜿蜒的山道,往无路处向上攀登,不一会儿,便到了三清山的中心——三清宫。
三清宫建筑得端的奇妙,它背倚九龙山,门朝北斗紫微星,就实而向虚,取其“常有观日暾,常无观其妙”的经义,其东为龙首山,应左青龙之像;西为虎跃岩,应右白虎之像;前为紫烟石,应南朱雀之像;后名万松林,应北玄武之像。常年不竭的玄武泉被引到宫门前的水池中,清澈的泉水从一石兽嘴中吐出,令人对先人的构想叹为观止。而且,三清宫前遍植苍松,株株冠盖如云,枝条飞逸,造型奇特,气度非凡。其中有六株古松尤其引人瞩目,被当地人分别命名为“苍龙松”、“凤凰松”、“并蒂松”、“巢云松”、“天罡松”和“姐妹松”,与色泽殷红的“天女花”一起构成一幅花飞叠翠,绿满绣谷的仙家福地之景。
张寻采了几朵含苞欲放的“天女花”,准备回去送给柳墨林。然后便登上了玉京峰之顶,他往下一看,眼睛不禁又是一亮——原来这三清山上的建筑以三清宫为中心,竟然排列成一幅八卦太极图!这时的张寻一个人独处于悠悠天地之间,精骛八极,神驰万里,什么都可以不想,又什么都可以想,刹那间浣尽了征尘俗虑。
不知不觉间,红日已西沉,张寻从无边无际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蓦然想起出来一天了,也没跟柳墨林交代去留。她一定着急了,因为手捧着一束“天女花”,下山而去。
张寻为求速度,依然从无路处下山。当他攀住一枝松枝,把身子朝坡下的另一株松树荡过去时,他的双眸突然被一点鲜红灼痛——这一片山岭全是松树,并无山花开放,又那里来的这“万绿丛中一点红”呢?他定睛一看,却看清竟是一红衣女子倒挂在对面山峰的峰顶之下,远远望去,见她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下去葬身崖底的危险。张寻赶忙重又上山,抄小路迅速赶到那女子所在的峰顶,根本不假思索,便在崖边使一个“千斤锤”法定住身子,然后以一招“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第七招“苍龙探海”俯身伸手,倏地抓住那女子的一条臂膀,拽着使劲一拉,将她拉上峰顶。
那红衣女子人刚一被拉至峰顶处,便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张寻的手,并稳稳地在一株古松下站好。
“喂,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我好好地在这儿采药,你把我拉上来干什么?”那女子人刚站稳便出言责问张寻,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很生气的样子。
“采药?”张寻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不是快要掉下去了吗?我想……”,张寻说到这儿,赶紧把已到喉咙口的一个“救”字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那个红衣女子气定神闲,她挣脱自己的那一招虽是出欲未及防备,但就从这一招来看,她的武功修为也已并非泛泛之辈,那她怎么可能是自己想当然地以为是失手滑下峰顶,需要人来救呢?这下张寻倍觉尴尬,只好嗫嚅着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采药,我还以为……是我太卤莽了,对不起!”
那红衣女子见张寻这样,便收起怒容,朗声笑道:“不知者不怪罪,算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我蓝若云今日少挖一棵草药,能交到你这样热心助人的朋友,也不错!”
“蓝若云?你是贵州圣毒教的?”张寻觉得“蓝若云”这三个字挺耳熟的。仔细一想,便想起义父卓正明曾对自己言及魔派“圣毒教”门下有个女巫“蓝若云”,是田三怒的义妹,她与父亲张卓然也有过过节,而且圣毒教善于使蛊,看来对眼前这红衣女子不可大意。
“对,我是贵州苗疆圣毒教门下右护法蓝若云,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我们以前见过面吗?若是见过,那就请恕若云粗心忘怀之罪。”那红衣女子不知张寻对她心存戒备,说话倒是快人快语的。
“噢,在下以前并未与蓝护法有缘相识,只是曾听人提起过蓝护法的大名。”
“那么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张寻,四川藏龙山黄龙派门下弟子。”
“噢,你就是近来江湖上名声大振的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张寻啊!听说岳阳七星派卓掌门还收了你作义子,好一位少年英雄啊!我蓝若云女流之辈,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蓝若云向张寻重又拱手致礼,张寻便也还了一礼。一阵山风过处,蓝若云腰间、颈上和身上各处佩戴的银饰微微摆动,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这铃声提醒了张寻,他想起这次从岳阳出来的目的便是找田三怒询问父亲的下落。现在巧遇其义妹,倒不妨先向她打探一下父亲失踪之谜,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于是,张寻向蓝若云又一拱手,道:“蓝护法,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在下正想向蓝护法打听一件事,不知蓝护法肯拨冗赐教否?”
“什么事?请讲!”蓝若云倒很干脆。
“是这样的,在下曾听义父卓大侠言道,家父张卓然二十余年前最后一次现身江湖是在令义兄田三怒的庄子里,今日在下有幸与蓝护法邂逅,正好当面问问清楚!”张寻此时认定田三怒和父亲的失踪有关,故而说这话是双目炯炯,正视对方,一番话语也隐含锋芒。
蓝若云久历江湖,对张寻话中的敌意怎会听不出来,只见她盯了张寻一眼,然后秀眉一扬,朗声笑道:“张少侠愿闻此的事,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寻急问。
“我想你一定像当年令尊大人一样,鄙夷我苗疆蛮女,阴狠毒辣,专使下三滥的蛊毒害人。当年我觉得冤枉,故而几次三番找你父亲斗法,今日也一样,我也要让你和你父亲一样,知道知道我圣毒教门下弟子的厉害!张少侠,你若有本事像当年令尊大人一样,在三日之内在我手下过得三遭,我便将你父亲的下落告知,否则,请恕我玉口难开。”
张寻闻得此言,心想当年父亲曾与这魔女结下梁子,故而她对也语带怒意。他想自己虽然从不曾鄙夷蓝若云为苗疆蛮女,但父亲艺高胆大,曾经避过她的三招,自己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又怎可示弱,玷污了父亲的英名?于是,张寻当下慨然应诺道:“好!蓝护法,我接受你的挑战!即日起,在下在玉山城东大街如归客栈恭候芳驾!”
“好!张少侠忼爽为人,颇有乃父之风,佩服,佩服!如此一言为定,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张寻回答得毫不含糊。
当天晚上,张寻在如归客栈静待蓝若云的出现。他对魔派“圣毒教”的人总是很不信任,为防蓝若云声东击西,在柳墨林身上下毒以要挟自己,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柳墨林,要她谨慎小心,切莫中计。当客栈的伙计送来晚餐时,张寻用当年石娃娃相赠的一颗宝石试过,确认无毒后才放心地享用。
吃完饭,张寻和柳墨林便坐在柳墨林房中静静地等待。当一个人有所等待的时候,时间往往是过得最慢的。他们在焦躁、猜测和想象中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时辰,夜已较深了,但还是不见蓝若云现身,他二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说道:“也许她今晚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门上突然剥啄有声。张寻暗道:“她来了!”忙运真气护住全身|茓道,同时闭住呼吸,以免吸入毒气。柳墨林也赶紧按他们商量好的办法避入了大床之后。
“吱呀”,张寻打开门,马上一阵失望,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红衣红裙,满身银饰的蓝若云,而是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就是送饭的那个伙计。张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全身的戒备也放松了。
“客官,天气热了,蚊叮虫咬,不得好睡,柜上二爷吩咐小的给各位客官送蚊烟香来。”那个伙计说着,递过来两根粗粗的“驱蚊草”搓成的蚊烟香和一根火媒。
“谢了!”张寻接过蚊香和火煤,将蚊香点燃,他想整个晚上只顾等待蓝若云出现,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蚊虫肆虐,这时这伙计提醒,马上感到双腿双臂早已被叮出了许多大包,其痒难忍。料想柳墨林细皮嫩肉的,一定更是难以忍受,真难为她也无端地陪自己吃这辛苦。于是便拿了蚊烟香走到大床边,一边叫柳墨林过来,一边用蚊香替她熏帐子里的蚊子。
蚊香灰白色的烟雾在房间里袅袅升腾。
张寻想,蓝若云是邪派之人,未必会守信用,时候不早,还是让柳墨林早点休息吧。于是,他向柳墨林道了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练功。
可是,张寻刚走到门边,忽听“啪”地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柳墨林已晕倒在地,他想今晚的气氛真是太紧张了,对她娇弱的身子不宜,赶忙跑过去搀扶她。可他才迈出两步,自己也突地眼一花,气一虚,瘫坐在地上。
“哈哈哈!张少侠,可笑你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识得我圣毒教的‘三步酥筋散’的厉害,还是着了我的道儿了吧!”
蓝若云的声音这时突然在这房中响起。张寻循声望去,却是那个刚才送蚊香的伙计去而复返,正站在屋子正中的柱子边上得意地笑着。“他”见张寻正盯着自己看,便抬起双手顺势往脸上一捋,双颊便窸窸簌簌地往下掉泥,一会儿便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原来这伙计是蓝若云假扮的。
张寻这下心中又惊又悔,努力地想站直身子,不让瘫坐在地的狼狈相落在这女人眼里。可是,身子偏偏不听使唤,四肢无力,仿佛没了筋骨,根本动弹不得。
蓝若云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两手交叉搁在胸前,神情兴奋而得意。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对张寻说道:“张少侠,请记住,这是第一个回合,你输了!咱们还有两次!喏,这是“三步酥筋散”的解药,我现在喂你们吃下,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就没事了。”说着,她走到柳墨林身边,将一粒粉红色的药丸塞入她的口中。然后又将柳墨林轻轻抱起放到床上,并拉过白底蓝花的薄被子替她盖好。
蓝若云做完这一切,又转过身来走到张寻身边,她俯下身子,左手的大姆指和食指轻捏张寻的两颊,撑开他的嘴,右手则顺势放入一粒粉红色的药丸。然后将他送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同样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明天见,张少侠!”监若云飘然而去。张寻着了她的道以后虽然心中实不欲听凭她摆布,但全身瘫软,却是只能听之任之,但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蓝若云虽是邪派中人,但行事却有信义,对自己和柳墨林也细心周到,少有敌意。他目送她远去,心中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加倍小心,决不能再输一场。
第二天清晨,张寻和柳墨林重新上路,张寻知道蓝若云一定在暗中窥探他们的动静,便故意在如归客栈的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以便让蓝若云知道他们的去向。因为张寻不想给蓝若云一个输了之后偷偷摸摸溜走的印象。
可是,从清晨一直到日落,蓝若云依然让张寻等得心焦。为能及时地发现蓝若云,张寻还特地让马车夫专拣小道走,因为小道上人少车稀,便于发现跟踪者。可是,差不多整整一天,他们的身后却不曾出现半条人影。中午打尖时曾从道旁山上下来一个担着湿柴担的樵夫,张寻以为此人便是乔装易容的蓝若云,即刻警惕起来。可直到那樵夫走远,张寻又提一口真气发现丹田内息竟无异样,才知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黄昏时分,张寻和柳墨林已行至浙江和江西交界处一个名唤“下镇”的地方。小道已走尽,眼前唯有一条笔直的大道,为了防范蓝若云,他们决定不投客栈,而在马车里过夜。而且饭菜也不买现成的吃。而是向路边小贩买了米和菜,自己动手造饭。
柳墨林本是大户之女,从不需自己做饭,而张寻自幼生长曲阜,孔家恪守“君子远庖厨”之古训,也从不让他学这个,倒是那马夫习惯了风餐露宿的营生,颇善此道,不大工夫就煮好了一大锅菜饭,三人早已饿了,一人一碗吃得香甜。
“行行好吧!大爷、小姐,给点吃的吧!我们两天没讨到一点东西了。”这时,一群乞丐走了过来。哀求地向行人和小贩们讨要残羹冷炙。人们有的给口饭,有的倒给他们半碗菜,也有的摸出几个铜板塞到年老的乞丐或是怀抱婴儿的年轻丐妇手中。张寻见状,不禁心中发酸,想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古训,急忙出声招呼道:“这儿还有些菜饭,不嫌弃的话请过来将就用些吧!”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随着一片道谢声,顿时有七、八双其脏无比的手伸了过来,张寻刮起锅底的菜饭,一勺一勺地分到那些缺口破嘴的碗里。
可是,张寻刚刚施舍光菜饭,就听“乒乓”、“乒乓”,乞丐们纷纷倒地,饭碗摔得粉碎,菜饭撒了一地。张寻忙回头一看,只见柳墨林和马车夫也已昏晕,自己的手脚也已有些麻软,情知又已中了蓝若云的计,只好愤恨无奈地叫道:“蓝若云,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张少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丐婆答道。张寻这才注意到乞丐中唯有“她”没有摔倒,那自然便是乔装改扮,暗中做了手脚的蓝若云了。
蓝若云这次没有弄掉自己的化装,只是用本来的嗓音说话。而一个既老且丑的丐婆竟然有着清脆的少女的语音,这更令张寻觉得这种邪派女子的诡异了。愣了好半响,他才开言道,“蓝护法,在下又输一招,真是佩服得紧。明日在下依然恭候芳驾!”
“好!张少侠,有气度,不愧为大侠之子!那么咱们明天再见!”蓝若云说着转身要走,又转过头来,道:“今日我用指甲弹出的是本教秘制迷|药‘一嗅灵’,对身体无害,不必用药物解毒。少侠你功力精深不会昏倒,柳姑娘他们一刻钟以后也会自行醒转。”
“多谢蓝护法指点!”
“何必客气,张少侠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比高低!” 蓝若云说完又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到一个老乞丐摊开的手掌中,又将向张寻道:“等他们醒来,有劳张大侠告诉他们,这锭银子是我赔偿他们损失的,并请代向他们道歉!”
张寻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望看蓝若云远去的背影,张寻潜意识中已然觉得蓝若云并不完全像他想象中的魔派妖女,不仅不可恶,甚至还有点可敬。
一夜无事,最关键的第三天又丝毫不爽地来到。
张寻和柳墨林继续赶路。
“张少侠,柳姑娘,我见你们孤单寂寞,想与二位搭个伴,行吗?”张寻和柳墨林走出没多远,蓝若云就一反常态,一大早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寻和柳墨林有些吃惊,忙仔细打量蓝若云,怕她身上藏着什么古怪。但是她依然银饰叮当,只换了一身皂衣皂裤,骑了一匹枣红马,身形婀娜俏丽,别具英姿。张寻见她衣衫单薄,是极普通的夏装,不像有什么古怪,便忙将视线投向她的十指。无奈蓝若云手持马缰绳,十指蜷曲向内,看不甚分明。张寻心中正自焦虑,那蓝若云倒先笑了,像看穿了她们心理似的,举起纤纤十指,伸到张寻面前,笑道:“昨晚我已将指甲剪去,本派擅长的挥指功七、八日之内是无法使用了,少侠请放心。”
张寻仔细一瞧;果见蓝若云的十指洁白浑圆,指甲无不与指头齐平,根本不可能塞藏毒粉,不禁暗自思忖,不知蓝若云今日又有可新花招?
马蹄得得,长长的路被抛在后面,转眼又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这时张寻心里的紧张到了极点,不时地与柳墨林交流眼色,只恐再输掉这最后一局,不仅大损武林名门正派黄龙派和七星派的威名,玷污了父亲梅花大侠张卓生和义父卓正名的英名,而且也失去了一次打听父亲下落的机会。
但是,蓝若云依然若无其事,谈笑风生。一会儿与柳墨林谈她家乡的特产丝绸和苗汉女子服饰的异同,说苗族和汉族本平等,苗民只因聚居边疆便被叫做“苗蛮”,实在不公平;一会儿又和张寻讨论张寻的本行——剑道和她的本行——使毒,说“剑”和“毒”都只是“手段”,本没有正邪之分,其正其邪应由其使用者用意的正邪来判断。
蓝若云讲了半日,见张寻不吭声,便催问道:“张少侠,你说呢,你道是也不是?”
张寻明知这个“剑”与“毒”的问题是当年引起父亲和蓝若云之间争斗的焦点,而且父亲是不同意蓝若云的说法的,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蓝若云讲得很对。在蓝若云的声声催问下,他虽不愿附和邪教女魔之言,但也不能不点了点头,道:“对,正,莫过于心正;心不正,又何谈术正!若不观察其心术,则决不能对其正邪下定论。”
“好!”张少侠不愧当世武林奇才,见识果然高人一等!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以前我蓝若云对令尊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张少侠多多海涵!
张寻听到蓝若云又提起自己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望了望蓝若云,没有作声。
渐渐地,日过正午,蓝若云叫道:“肚里饥了,还是打打尖吧!”说完,不等张寻等表示什么,便顾自下了马走到一株大树下就看着凉抹汗、打扇,张寻本来想避免与蓝若云共进午餐,怕又要着了她的道,故而任肚里饥火难耐,还是故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这时是蓝若云已吃了起来,又看看柳墨林和马车夫,也是又饥又渴,累极了的样子,便想饭总是要吃的,而且要是停下不吃饭。只怕被蓝若云笑掉大牙,于是点点头,下了马,又将柳墨林扶出车厢,走过去和蓝若云坐在一起。
“来,快吃点吧,这是我们苗人做的饼。和你们汉人做的烧饼,月饼味道不一样。蓝若云见张寻和柳墨林、马车夫过来,马上笑吟吟地拿起几块饼递了过来。
“噢,不不,谢谢,我们有了!”张寻见马车夫已伸出手去欲接苗若云的饼,赶紧挡住他,又拿出自备的干粮分给马车夫和柳墨林。
“张少侠,怕我的饼里有毒,是吧?”蓝若云快人快语。
“这,噢,不是的,我只喜欢吃糍饭团和干麦饼。”张寻尴尬地搪塞着。
“那么,既然张少侠不喜欢吃我们苗家的饼,请吃一些我们苗家的糖果吧!”说着,蓝若又取出一小袋糖果,倒出来撒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做手势请张寻吃。
“谢谢,蓝护法,我自小生长山东,我们那儿不爱吃甜食的。”张寻又托词婉拒。
“真的不吃甜的?”蓝若云似笑非笑,又追问一句。
“真的不吃。”张寻为防她再劝,索性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蓝若云见张寻坚决不吃她的东西,也不气恼,只是转头去劝柳墨林和马车夫,“那么,柳姑娘和这位大哥请尝一点吧。”
那马车夫闻到蓝若云递过来的饼香喷喷的,诱人食欲。他前一天中了“一嗅灵”迷|药,昏晕了一刻钟,并没有什么不适,故而他并不像张寻那样有戒心,便接过饼子大口地吃了起来。张寻虽觉不妥,却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阻止他,只好由他。
蓝若云劝成了马车夫,又劝柳墨林,“柳姑娘,你吃饱了吗?那么,吃几粒糖,这糖不腻,很清香的。”
柳墨林见马车夫吃了饼子并没甚事,又见蓝若云手掌上的糖果或扁或圆,粉白黛绿,煞是缤纷悦目,便很想尝上一尝。这一个月来,从湘西到赣东,一路上虽然张寻对她关心备至,但他再周到,也还是从未想到女孩子是喜欢吃些小零食的,此时被蓝若云一引,倒勾起了柳墨林对小零食的欲望。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拈过一粒艳黄透明的棕子形糖,放到嘴里,便觉入口即化,果然清香甜爽,十分可口,她甚至还想再来上几粒,但一触到张寻责备的目光时,不觉心中一凛,暗暗自责自己,太贪嘴了,抱歉地朝张寻笑笑,不敢再吃蓝若云的糖果。蓝若云看在眼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份气氛的尴尬,收拾收拾东西,道:“吃饱喝足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于是,四个人又上了路,蓝若云依然谈笑风生,和柳墨林叽叽呱呱的,说得亲热,柳墨林也就渐渐地打消了中了她毒的顾虑,张寻也纳闷,不知道蓝若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午后未末申初时分,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暗了下来。过不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正走在旷野之中,奔了不少路,才看到一座破庙,便赶紧冲进去避雨。
进得破庙,张寻见众人都成了落汤鸡,便想生堆火,烤烤衣服。他先把柳墨林安顿在神像下面一块较干净的地方,便动手将横七竖八破破烂烂的香案、矮几拆下,堆成一堆,预备点火,可是,他刚掏出火折,还没有点火,便一个趔趄倒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起来,柳墨林大吃一惊,忙上前挽扶他。
“柳姑娘,你把这个捡一粒给张少侠吃了,他就没事了。”蓝若云见状,也忙走过来,朝柳墨林摆开手掌,雪白的掌心躺着的,赫然便是那堆奇异诱人的糖果。
“难道……?”柳墨林仿佛有些明白了。
“对!”蓝若云笑着向她点点头,道:“张少侠因为不肯吃我的任何东西,所以才中了我由嘴里淡淡散出的‘销魂气’,因为在饼和糖中我都加了解药。
“这‘销魂气’发作不快,一般要在吸入的六个时辰以后,不过,刚才张少侠淋了雨,不知不觉地就运动体内的真气御寒,反而使体内之毒提前发作。柳姑娘,你把这解药喂他吃了,再过三个时辰他就没事了。
张寻服了解药,躺着静待体内之毒的化解。他虽然几场比试都输了,但却输得心悦诚服,只是可惜一件事,就是失却了一次打听父亲下落的机会,他诚恳对蓝若云道:“蓝护法,你技高一筹,张寻心服口服,佩服,佩服!”
蓝若云朗声大笑,道:“张少侠,其实你并没有输给我,因为你承认我使用毒药这手段有效,并不说我是邪魔妖女,我十分感激,相比之下,我蓝若云就为了当年你父亲视我为妖女这一点点小过节就向你挑战,实在是心眼太小了!张少侠,请受我一礼!”说着,她恭恭敬敬向张寻鞠了一躬。
“蓝若云请别这样,张寻是晚辈,受不起!”张寻不能起身还礼,急得声音发粗,同时他心中也说不出的难过。因为在他心当中,父亲张卓然一向是完美无缺的。但今日却痛心地发现父亲也有过错。在某些方面竟还不如他所蔑视的“邪派魔女”蓝若云。当这一念头掠过心头时,张寻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喜。
“噢,张少侠,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就是那日在三清山上我曾答应若你赢我三场,便将令尊大人的下落相告,其实我并不知道令尊的下落,我义兄田三怒也不知道。当日扯谎,只是怕你不肯比试,故意说来诱你上当,想要在你身上报复你父亲,现在想来,实在荒唐至极,请少侠原谅!” 蓝若云说得很诚恳,说完又是深深一躬。
这下,张寻更消除了对蓝若云的成见,因为她既赢了三场,根本就不必说出父亲的下落了,而她却仍如此坦城相告,实在令人敬重。
柳墨林也和张寻有同感,她在一旁帮马车夫烧好了稀饭,便端过一碗来,先敬蓝若云,“蓝护法请!”
“谢谢!”蓝若云接过粥碗,正想喝,突然她的身后伸过一双青筋爆绽的手,只一推,便把盛粥的精瓷大碗打在了地上,碎瓷片和滚烫的稀饭溅在蓝若云腿上,使她不由自主地赶紧甩甩腿,柳眉一蹙,正待叫骂,却转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孔。
“啊!大师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原来,此人是蓝若云的大师兄,“圣毒教”右护法查日鹏。他责备蓝若云道:“蓝师妹,你怎么这么糊涂!”仇家端过来的粥也不用银筷子试一试,端起就喝,要是中了计怎么办,还好师父派我下山寻找于你,恰巧路过此地。否则你也许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蓝若云听了查日鹏的话很不以为然,答道:“大师兄!你以为天下人都喜欢害人吗?张少侠和柳姑娘都是正人君子,我和他们二位已结成了忘年之交,他们决不会害我的!”
查日鹏有些气恼,又道:“蓝师妹,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脾气呢!要不是你把管佩佩那小娘们的毒给解了,师父也不会责备你,你也不必负气跑出来了,真是的,还害得我和林师弟、谷师弟分头来到处找你。”
“师父派你和林师兄,谷师兄出来找我回去?那么说师父原谅我了?”蓝若云惊喜地问,“哼,你以为师父会站在你这一边吗?他只不过平时最喜欢你,舍不得责罚你罢了!”查日鹏没好气地刺了蓝若云一句。
“可是我做错了吗?跟我教有仇的只是管佩佩的丈夫高华平,又不是管佩佩。你把高华平毒死了就行了,为何要牵连管佩佩?她肚子里还怀着身孕呢!”蓝若云很气愤,就与查日鹏争辩起来。
“就是因为这小娘们肚子有高华平的种,我才不能放过她!斩草要除根,你懂吗?蓝师妹!”
“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要牵连无辜的妇孺?如果当年梅花大侠张卓然也对你家斩草除根的话,你能活到今天吗?”
“什么?你竟敢说这种话!”查日鹏听蓝若云据理力争,还揭他的伤疤,气得一张马验也变了形,扯着嗓子吼道:“你忘了你和张卓然也有仇,你不助我报杀父之仇,难道还要帮姓张的不成?嘿嘿,我听说了张卓然虽然绝迹江湖二十多年,但他的儿子张寻却还在岳阳七星派里,我这次下山,名为找你,实乃想到岳阳去毒死张寻那小子,叫张卓然断子绝孙,方消我心头二十余年杀父之恨!”
“你不能杀了张少侠!张少侠是少年英雄,比他父亲更令人敬重,大师兄,只要有我蓝若云在,你就不能杀他!”蓝若云急了,盯住查日鹏喊道。
在一旁,张寻听他们师兄妹争执了半天,其中还牵涉到自己,十分焦急,想要相劝他们,但身子不能动弹,嘴虽然能说话,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柳墨林是深闺弱女,从不涉足江湖,碰到这种场面,只是心中发慌,紧挨着张寻,哪里还敢说话,那马车夫则吓得有些傻了。
谁知,查日鹏却突然收起了满脸戾气,哈哈一笑,道:“蓝师妹,我跟你开开玩笑的,你又何必当真呢!我父亲当年毒人无数,被张卓然刺死也是死有余辜。这么多年你一直劝我忘掉父仇,做一个像张卓然那样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难道是榆木脑袋,不会开窍的吗?”
“就是嘛,难道我这些年劝你都白劝了?来,大师兄,坐下和我们一起喝碗热粥。”蓝若云听了查日鹏一番言语,也马上回怒转喜,高高兴兴地替查日鹏介绍新朋友。“来,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柳姑娘,这位是张少侠,就是你刚才说起过的张大侠的公子张寻少侠。”
“噢,幸会,幸会,张少侠,刚才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勿怪,查日鹏这厢有礼了!”查日鹏说着,向张寻一躬到底,张寻正要开言答礼,却是查日鹏猛地飞起一脚,踢中蓝若云胸口死|茓,蓝若云吭都未及吭一声,便倒了下去,满身银饰撞到青石板地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查日鹏身子躬着,蓝若云坐在他对面,不易发觉他双腿的动作,而张寻虽然察觉有异,但全身虚软,却是相救不得,眼睁睁看着蓝若云惨死当场。柳墨林受不了这种刺激,惊呼一声昏了过去。那马车夫也吓得赶快往庙外跑,却被查日鹏一柄飞刀钉死在地上。
“哈哈哈哈,蓝师妹,谁让你阻拦我报杀父之仇呢!只好对不起你啦!反正师父和师弟、师妹们以为你负气下山,不肯再回本教,没人会知道今日你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查日鹏踢了踢蓝若云的尸身,狞笑着将一柄尖刀抵住张寻的咽喉,恶狠狠地道:“张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我正想去岳阳找你,还怕七星派人多势众,卓正明武功高强,怕是难以下手,不想老天有眼,让我在这破庙里碰到你!今日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我父亲的冤魂!”
张寻怒目而视,但可惜四肢无力,只能任其宰割。只是查日鹏轻吐腕力,顿时刀尖已刺入张寻咽喉三分。鲜血溅红了两人的衣襟。查日鹏阴恻恻地笑着,又道:“嘿嘿,我要让你尝尝慢慢儿死的滋味!”随即腕上加力,又欲将刀继续刺入。
突然,查日鹏一声惨叫。身子后仰,“啪”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张寻抬眼望去,却见一个穿杏黄道泡的年轻女冠正用丝巾缓缓擦拭手中宝剑上的血迹。原来,在这危急时刻,是她救了张寻。她微笑着取出金创药,蹲下身替张寻裹伤,道:“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雨止风定之时,已是江南的又一个黎明。张寻安葬了蓝若云,竖上“女侠蓝若云”的墓碑,又挖坑掩埋了查日鹏的尸身,带着柳墨林继续上路,那个自称“杨清惠”的女道士和柳墨林一见如故,亲如姐妹,便主动提出愿陪同张寻一起护送柳墨林到杭州投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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