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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度!

“现在可以说了吧?”叶明希冷冷地问。“你诬蔑钟漫,编造那么多不实的事,到底想怎样?”

“不就是想你衣锦还乡的同时,别忘了大伯父吗?”叶崇德说得很理所当然,“以前若不是我照顾你,你早就流落街头了,现下飞黄腾达了,还不报恩吗?”

“如果用虐打逼我签署财产转移同意书是照顾,你的确把我照顾得不错。”叶明希冷哼了声,“你这次又想要多少?”

“以你现在的身价,随便一个广告都几百万人民币,我也不是贪心的人,你意思意思个五百万就好了。”

“五百万?!”叶崇德真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太多了,我付不起。”

“付不起?报馆可付得起呢,那你什么时候付得起再告诉我吧。”说毕,叶崇德毫不犹豫地挂线。

叶明希第二天又带着早餐去看钟漫,他俩正吃得高兴,钟漫的手机响了。

“喂?”她本来嘴边还着笑意,但随着对方说得愈多,她的笑意渐渐淡了。“嗯,我知道了,那我这几天就当放假吧。”

叶明希皱着眉问,“你真的被停职了?”

“友良跟你说了?”见他点点头,她叹口气,“那个大嘴巴……”

“漫漫,对不起。”叶明希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她浅浅的气息渗入他的体内,安定他浮躁的心。“我会想办法把这事解决的。”

“你放心吧,我没事。”钟漫转过身轻拍着他的背,“不过你说错了,不是你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而是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嗯?”

“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能让你一力承担?我们既然要在一起,有困难应该一起想办法解决。”钟漫是不答应则已,一答应了就会全力以卦,撞了南墙也不回的,更何况她知道明希之前受了很多委屈,此刻哪能还让他把责任一肩挑?“你要记得,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努力,而是我们一起为未来努力。”

“嗯!”叶明希心里盈满感动,搂着钟漫的手收得更紧,要是可以,他真想把漫漫揉进他的骨血里,与她永不分离。

钟漫等他抱够了,才拉着他往沙发坐去,开始商量:“你觉得叶崇德是想怎样?”

叶明希这时坦白,把昨天的事说了。

“五百万,你会给吗?”钟漫偏头问他。

叶明希内心挣扎了下,想到叶崇德卑鄙的嘴脸,又看看钟漫的表情,“这钱我要筹几天才能准备好……”

“傻瓜!”钟漫忍不住拍他的头。“当然是不能给,他得一就会想二,这次给了他,下次又跑来勒索,绝对是个无底洞!”

“我以为你想付钱……”叶明希被她瞪得不敢再说,立刻改口。“嗯,我们不能纵容他。”

“既然我们不能让爆料的人自己闭嘴,那就要让他被逼闭嘴。我同学说叶崇德现在在某个政府机关做事,等级不高不低,我们能不能利用这点呢?”

“政府人员最怕的就是声誉受损吧?这点的确可以利用。不过……”叶明希沉思,“他以前的影响力已经不低,现在当官了只怕更难缠,我怕他又会出什么­阴­招来对付我们。”

的确,现下情况是难熬,但若把叶崇德惹怒了,对钟漫的亲戚下手,在大门钉断成三截的黄鳝作恐吓等等他也不是没­干­过。当年钟漫就是让这些­阴­招逼得崩溃的,叶明希不敢再冒险,这也是他为什么想付钱的原因。

两人沉默着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叶明希开口:“要不,把他以前虐待我的事说出去吧?他当官的要好名声,这事能算是个污点。”

“这……”钟漫不是没想过,这点七年前就已经想用来对付叶崇德,当年让他用­阴­招阻止了,现下再用也无不可,只是……“这事还是别公开吧,要不你也去私下威胁他一下?”

“你别担心我,这事我已经不在意了,而且私下威胁没用,他跟媒体交情好,要把这事淡化不是难事,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那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证据,一锤定音,让他淡化不了。”钟漫拿来了纸和笔,“我们先看看有什么证据。你当年的财产转移证明能找出来吗?”

“我手上没有,但让人去找房产证等等应该不难。”

“好,这个有了。”钟漫写下来,又问。“最重要是虐待你的证据,这个太难了,你自己说出来也只是片面之词。”

“这……可惜当年什么都没留下。”叶明希对这个也没有办法,他当年也没想到要拍照留证据什么的,这点很明显莫霖比他聪明不少。

“啊,谁说没有,跟我来!”一言惊醒梦中人,钟漫这下也不烦恼了,喜形于­色­地跑到自己的书房去,叶明希好奇地尾随而至。只见她把一个柜子上的抽屉整个拉出来放在地上,对叶明希招手:“来,看看哪个合用。”

叶明希走过去一看,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有苦涩有喜悦,最后还是暖意占满了整个胸膛。

这抽屉里放的,全是他当年没带走的东西,包括衣服,包括铅笔尺子,还包括在学校用的书本习作。

“这些破烂东西,你还留着来­干­什么。”叶明希说是这样说,但语气里的温柔藏也藏不住。

“什么破烂东西,还不是怕你忘了带走,以后要用时找不到么?”钟漫瞧见这些东西,轻轻叹息。结婚后她把自己的小房子卖了,收拾东西时每看到一件叶明希的东西,心里又是一阵跳,扔了又不舍得,硬是留下了一大箱。她放到这抽屉里时还偷偷摸摸的就怕莫霖看到,幸好他俩都尊重对方隐私,他不动她的书房,她也不动他的。

叶明希也坐下来一起翻着那些东西,未几他双眼一亮,抓起一件长袖的红­色­上衣道:“是你第一件买给我的衣服!”

“真的?”钟漫把那件童装看了看,“是了,你那时都不说话,­阴­阳怪气的,我特意买红­色­希望你能活泼点。”

“原来还有这样的考量。”叶明希现在再看这衣服,愈看愈是感动,禁不住低头亲了钟漫一下。

钟漫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啐了他一口道:“你就会趁火打劫,混水摸鱼!”

“那你愿意让我劫吗?”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还对她的耳朵轻轻呵气。

“别闹啦!”钟漫这下不止耳朵,连脸都红了,她轻打了他一下催促道:“快找有没有合用的。”

“这都是你买给我的,我只能用来说你虐待我……”叶明希很无辜,这可不是他不想找啊。

“滚!我现在都被你吃得死死的,还能虐待你了?”钟漫很不甘心地又拍了眼前这无耻的人一下。

“你确定我有把你‘吃’得死死的?”叶明希又要往钟漫处凑,钟漫马上赏他一个爆栗。“给我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叶明希摸摸自己的头,一脸痛苦,钟漫也觉着自己可能太用力了,见他摸了好几秒,忍不住问。“很痛么?”

叶明希苦着脸点头,然后道:“听说亲一下就能不痛了。”

这话一说完,亲亲没有,倒是伤上加伤。

钟漫这下也不心软了,瞪他一眼道:“哼,让你乱说话!”

叶明希只好佯装委屈地去翻那抽屉,这一翻,还真是让他翻出点有用东西来,他把东西收集起来,钟漫这时却犹豫了:“就这么些东西,能成吗?”

叶明希把手上有的东西理了一遍,脑中有个计划开始成形,他想清楚后便道:“我手上还有一样最有力的东西,虽然在法律上用不了,但要打击叶崇德却是绝对有效,只要再加上良好的­操­作,这事应该没问题。”

“有力的东西?良好­操­作?”

叶明希细细说了,钟漫听罢被震撼了,打量了叶明希好几眼才道:“你也真是太狡猾了,还好不是用来对付我,不然我死一百次也不够……”

这可怜的妞不知道,她已经被对付很多回了。

叶明希自然不会揭发自己的恶行,他站起来正要离开,眼光不经意往空出一处的柜子一扫,钟漫却飞身拦在他面前。

“东西都找到了,咱们快出去吧。”

“那是什么?”他刚才隐约见到下层抽屉里放着个本子。“漫漫,你藏了什么在后面?”

“什么都没有。”钟漫矢口否认,“这是我的隐私,你别乱来。”

钟漫满脸戒备地看着他,准备他一有异动就拿脚把他踹出去,谁知他却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悠悠地走到钟漫面前后突然加速,拐到她身侧一手搔她痒一手开抽屉!

钟漫是极怕痒的,叶明希的手一触到她的腰她便不由自主地瑟缩,失去了还击之力,叶明希极速开了抽屉,手一探把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身后的钟漫想要阻止,却被他转身一抱压倒在地,顿时动弹不得。

“这本子真沉,里头放的是什么?”叶明希不理钟漫在身下的挣扎,好整以暇地把手上的本子距她头顶几寸放下。这本子瞧模样是本相册,尺寸比一般的杂志都大,而且十分厚重,从侧面看每页的­色­彩各有不同,显然是有很多东西在里头。

“喂,让我起来!”钟漫比叶明希矮,这时她的脸就到他颈边,双脚和一条手臂被他压着不能动,另一条手臂又狠不下心去狠狠敲他的头,只能无意义地乱挥。

难得软玉温香在怀,叶明希让她起来才怪。他就压着她把本子打开,这一开,连他都呆了。

“这是……我?”

好大一个自己盯着他。

这是他替圣菲兰拍的平面广告。

他翻了一页,是他在中国报章上的报导。

又翻了一页,是他在美国的剪报。

再翻了一页,是他在美国拍的杂志广告。

翻到最后,他不仅看到他拍的第一张广告,甚至看到他在大学剧社的合照,他在照片中五官模糊,脸孔比一颗红豆更小。

这本子资料极完整,有些连叶明希自己都没看过,而且这里头全都是正本,不是打印的,是从报章或者杂志剪下来的。

记得他回来后,她曾经问他“在美国过得还好吧”,他还以为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美国的生活,岂料……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原来她七年来一直都关心着他,还千方百计从美国搜集剪报,珍而重之地用相册保存。

原来她的心里从来都有他。

他觉得胸口的暖意泛滥,再多的说话都无法表达他激动的心情。他低头凝视不好意思看他的钟漫,眼眶热了,心软了。

“你明明知道,还问我过得如何?”他低声呢喃,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她的眉梢、她的眼角。

他真想把她拆吃入腹,让她的好只属于他一人。

“我看得再多,也不及你亲耳说一句。”钟漫轻如蚊蚋地答毕,又大力拍他的臂膀。“你是起来不起来?!”

“漫漫,我真不想起来。”他以指尖拨开她佻皮的浏海,让他与她之间再无一丝阻隔。“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钟漫的脸红得要冒烟了,她故意狠狠地道:“你、你懒做饭便说吧,我们可以出去吃,犯不着躺这里饿死。”

“我有吃的。”叶明希轻轻叼住她的­唇­瓣,辗转厮磨。“我不会饿死。”

“我会!”

“你很饿?”他双眼一亮,“那正好,我也饿了。”

说罢,他再次俯首,纠缠了好一会才眷眷不舍地放开,满脸期待地问:

“还饿吗?”

“……”

九十二.尊重

被钟漫说“太狡猾”的计划需要时间准备,这段时间叶明希四处奔走,钟漫在家里也不得半刻消停。

没错,钟母的夺命追魂铃,在隐循了七年后,又出现了。

“妈?”钟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着眉接了电话。

“报纸上乱七八糟的都是怎么回事?!”另一头的钟母抓着几份三姑六婆提供的报纸,朝话筒大吼。“你明明只是照顾那孩子,清清白白的,怎么会成为勾引少年谋夺遗产了?”

“那都是明希的大伯父在胡说八道,别理他就好。”

“怎么能不理?你知道吗,所有人都来问我是不是真的,这两天还有记者摸上门来被我赶走了,你快跟妈说清楚,妈来给你澄清!”

“妈,这事我跟明希会处理的了。”

“处理?你能怎么处理,还是妈给你去找人妥当,我也认识几个人,他们的孩子是当记者的,他们说你写一篇澄清声明出来,这事就能摆平。还有,你还跟那小子有联络?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别再跟他联络,免得又给记者乱写!”

“妈,我没办法不跟明希联络。”钟漫轻轻吸了口气,直接引爆炸弹。“我跟明希在一起了。”

“什么?!”钟母是连吸了几口大气。“我听不清楚,你再说一次?!”

“我跟明希在一起了,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钟母难得地沉默了。钟漫心里倒数着──五、四、三、二……

“你、你疯了吗!谁不好找你去找那小子?!就是小莫死了你也不应该随便找一个,你要是缺男人妈给你介绍,你看现在搞出这一个烂摊子来,把我们钟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钟漫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钟母骂了五分钟后终于稍停,她淡淡地说:“妈,你冷静了再给我打电话吧。”

挂线。

早就料到母亲得知后会有这个反应,但她的心还是沉甸甸的很不舒服。手机毫不意外地再次狂响,钟漫接了,还没拉到耳边就是钟母尖着嗓子啪喇啪喇的一顿骂,钟漫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在地上看着它震完再震,直到电池耗尽才不动不停歇。

叶明希拿着钥匙进门时看到满室漆黑,钟漫无力地蜷缩在沙发上,手机扔到一角,怕她出了什么事,走过去用手摸上她的额。

“怎么了,不舒服?”

钟漫摇摇头,“我妈打电话来了。”

叶明希的手一僵,他自然知道钟母的攻击力和影响力。“她说话惹你不高兴了?”

“她什么时候让我高兴过?”钟漫无力地笑笑,复凝视着叶明希道。“你别担心,我家里的事我会负责搞定,你的任务是摆平你的大伯父。”

“这算不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明希苦笑,然后整了整脸­色­肃容道。“不过我其实还有另一项任务,这任务更重要。”

“是什么?”钟漫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就是喂饱你。”他乘她没反应过来,啄了她的­唇­一下。

“要死了你。”钟漫红着脸打他,“小时候明明是正经八百的,长大后怎么愈来愈不正经。”

“我负责做饭,不是负责喂饱你是什么?”他得意地答,又瞧着她不怀好意地笑。“至于为什么愈来愈不正经……这可是因为你教导有方。”

“才怪,别往我身上泼脏水。”她啐了他一口,谁知道他不但没反省,手还摸上她的腰肢。“有泼你脏水么,我来检查一下。”

两人嬉闹了一会,叶明希怕她饿着就真去做饭了。经过叶明希这么一闹,事情虽然根本没实际进展,但钟漫的心情好多了,她捡起手机时嘴角还带着浅笑。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身边永远还有个人会一直支持自己。

他要安排叶崇德的事,要给她做饭,现在还分神来安抚她的情绪,她可不能让他失望!钟漫暗自握拳,觉得自己又有了跟母亲抗争的勇气。

手机没电后,钟漫家里的电话响了,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接了,出乎意料的不是钟母。

“姐?妈很生气,我和爸劝了很久都劝不了。”钟明自从出事后成熟了很多,加上现在结婚了,需要负责的不只是自己的人生,行事说话都再无以前的不知好歹。

“辛苦你们了。”钟漫揉揉太阳|­茓­,还好弟弟现在生­性­了,不然家里只怕更乱。

“你跟叶明希的事……”钟明想了想措辞,“你已经决定了?”

“嗯,我已经决定了,所以妈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也不会退让。”钟漫隔着话筒仍能听见钟母在哭喊叫嚣,说什么“养大了的女儿忘了娘”、“将来后悔了别回家来哭”等等。

“这样啊,”钟明沉默了会,“我会跟爸好好劝她。姐,最近报纸写得不是太好听,你在X市自己小心点。”

“我会的。”钟漫内心微暖,第一次觉得有亲人的感觉也不错。

一小时后,钟漫收到陆友良的电话。

“钟小漫,你妈找上我妈了,说我在X市没好好照顾你,让别人把你勾引去,还敢挂她的电话。”陆友良的语气也很无奈。“你自己说这事咋办?”

“我看看周末回去一赵吧,现在先让她冷静几天。”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妈不是在催婚吗?我怕你一回去,就被架进礼堂结婚。”钟漫想起陆友良这几年的抱怨笑道。

“她乱点鸳鸯也比拆散鸳鸯好。”陆友良马上还击。

“都不好。”钟漫叹了口气,“你放心,手机记得开着,我要帮忙你得随传随到。”

“何止手机,我连火箭都准备好了,不过是供自己逃命用的。”陆友良听口气知道钟漫没事,也就放心挂线了。

钟漫坐言起行,真的买了周五的火车票下班后回老家去。叶明希本说要跟,钟漫打电话给乔治后发现他是有工作在身的,三令五申他不准私逃,结果周六清早站在老家大门的只有钟漫一个。

叮咚,她按了门铃,不久后钟明来开门了,笑着对她道:“回来了?”大手拿起她的行李就往屋里提。

钟漫走进屋里,早就收到消息的钟母已经双手抱胸在沙发上坐着,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看到女儿进来只是狠狠地横了她一眼,便再也不看她,旁边的钟父不敢劝,只好钻到厨房给女儿倒茶。

“我回来了。”钟漫知道自己不开口,钟母就会永远这样坐着。她教训叶明希时的手段,还是跟自家娘学的,气势要充得够,架子要端得高,让对方心里忐忑就先胜了一半。

“你还知道要回来啊?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连我的电话都敢挂了,这回家的路也会认不出来呢。”

钟漫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也不怒,直接坐到给她准备的椅子上对母亲道:“妈,你还记得明希那个大伯父吧,以前要跟我打官司的那个,报纸上的东西都是他编出来卖给记者的,目的就是要我和明希不好过,现在我们真的闹翻,不是中了这个人渣的毒计吗?”

是个人都不愿意助纣为虐的,钟漫这么一说,钟母觉得自己再逼迫她就变成罪人了,但她马上醒觉,抓着另一个重点道:“你自己也说了那孩子是你男朋友!你、你……小莫以前对你多好,他一不在你就去找男人,还找个比你小九年的!”

“妈,明希是在莫霖离开后才回来的,这之前我连电邮也没给他多寄一封,我绝对对得住莫霖。而且莫霖不在了,你又不让我跟明希好,难道你想我守一辈子的寡吗?”

钟母又是一噎,“这,你谁不好找,偏偏去找个比你小九年的,要不是这样,报纸还会这样写吗?”

“明希比我小九年,这不是我和他能控制的,而且就算他比我小,哪又怎样?这犯法了吗?这世上,不是男的大就是女的大,为什么你就觉得男比女大是正常,女比男大就不行?”

钟母顿了顿,复又吼道:“你知道现在的街坊和亲戚都在取笑我们吗,说你不要脸抓着个年纪小的不放,说你缺男人缺疯了,你让我和你爸怎样出去见人?!”

“妈,如果你为了不被人说闲话,宁愿牺牲你女儿的幸福,那我只能说,我对你很失望。”钟漫凝视着一直用血缘亲情逼迫自己听话的母亲,认真地反问,“难道面子会比我的快乐重要吗?”

钟母被女儿一句接一句的堵,气得脸都红了,手指指着钟漫说不出话来,钟明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姐,妈也是怕你受伤。”

“不就是么!现下你三十二了,那小子才二十三,再过十年他也才三十出头。你有没听过‘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四十烂茶渣’?他长成那样,又在娱乐圈工作,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到时你人老珠黄,再哭都来不及了!”钟母见来硬的不成,改变策略来软的,长长叹息了下,旧调重弹:“妈也是为你好,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害你呢?”

钟漫对这句话本能地厌恶,当下就想拂袖离开了,但想到叶明希的不容易,她也该尽力把这事化解,而不是破门而出,于是耐着­性­子道:“明希当模特当了四年,仍能为了我抛下美国如日中天的事业,在中国重新开始。我还未受到任何伤害,他已经先自残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决心吗?”

“那是因为他还未跟你在一起,再过几年他说不定就变了!”

“就因为这个‘可能’,我现在就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吗?我若还没尝试过就放弃,我一辈子都会后悔。我尝试了,或许会后悔,但也可能不会。而且你想想,我金钱、青春都不及明希多,他能图我什么?”

钟母被气得不轻,又苦于想不出话来反驳,于是使出最后杀着:“总之这事我不同意!你一天是我女儿,你就别想跟那小子在一起!”

钟漫静静地看着母亲发飙,静静地站起来凝望着她好一会,直到钟母被她看得心虚,她才淡淡地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根本不需要你的同意。我会回来解释是尊重你,但若你根本不尊重我的感受,我想我是多此一举了。”

说罢,钟漫没再管母亲的反应,对弟弟微微点头,走出了大门。

钟母看着女儿离开,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揪痛,好像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她转头想寻求丈夫与儿子的认同,却见到他们的眼里都带着不认同,她更憋屈了,开口反问:

“我只是想女儿有最顺遂的人生而已,我有错吗?!”

九十三.许诺

钟漫出了家门后,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也不好受。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跟家人闹翻,现在却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她没立刻回去,是在家附近的宾馆租了个房间呆着,不知道在等什么,但就是不愿离开,心中隐隐觉得就这样回X市的话,跟母亲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妈这倔脾气,想她低头服软基本不可能,以前的她总是不愿意把事情做绝了,现在的她却觉得要是一辈子都得听别人的,那她自己的人生在哪呢?

在父母眼里,子女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但在她已经三十好几的时候,他们再拿对待小孩的方式待她,她又如何能接受?

她必须让母亲知道,以前的一套已经不行了,她已经长大了,她们之间的相处需要换个方式,她们可以像朋友,但不可以再是一个命令一个接受。

这事退不得,她不能辜负了明希,更不能为了母亲的期望,背叛自己的心意。

理智是明白了,但感情上的郁闷却仍然挥之不去。

唉……这个时候,她更想念明希。不知道他在X市­干­什么,是在工作还是在宾馆休息,他有没有想起她?

叮咚咚,叮咚咚……

手机响了,她正愁没事可做,连忙翻出来一看,竟然是明希!

“漫漫,你在­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的烦闷忽然减轻了,对他的想念却重了。往日天天见面倒不觉得,现在却很想看到他令人心安的眼睛,见到他温和的笑容。

“我刚从家里出来,现在在宾馆里。”

“谈不拢?”一听她在宾馆,叶明希就知道钟母的态度。

“嗯,妈很生气。”钟漫叹了口气,躺在宾馆的床上滚了两下。“不过我这次说什么都不会退让,我实在是受够了,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人生!”钟漫激动地说完,半撒娇地问:“你会支持我的是吧?”

“你知道无论怎样,我总是会支持你的。”叶明希笑,给了她意料中的答案。

“明希,你最好了。”于是,她更想他了。

她幽幽地叹息。

“我的确是很好的,你在YY宾馆是吧,什么房号?”

“你要打我房间电话?我在833号房。”

又多聊了两分钟,房间的门铃响了,钟漫皱着眉满脸疑惑地去开门,还不忘跟电话里的叶明希道:“奇怪了,有人按我的门铃。”

“小心点,要看清楚,别因为太想我,把所有人都认作是我。”

“你会不会太自恋了?”钟漫吐糟他,伸头往防盗眼一看,心脏立时一跳,摇摇头眨眨眼再看一次,退回去捧着手机跟叶明希道:“糟了,我真的眼花了,我竟然看到你在门外!”

“那你还不开门?!”叶明希佯装不耐烦地吼她,她忙不迭地把门开了,一把扑到他身上,直到鼻端嗅到他的气息,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才真的相信他来了。

“你不是要工作吗?”她很高兴,但仍不想他误了正事。

“你太笨了我实在不放心,只好超水准发挥,把工作提早完成了。”叶明希抱住她,很是自信地道。

“是是是,你最厉害,你最聪明。”钟漫狗腿地配合他,感到到他身上有点热,颈后摸上去还黏黏的,便问,“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外面不热吧?”

叶明希笑而不答,钟漫见他呼吸微喘,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你这笨蛋,你走楼梯上来的?”

“漫漫,原来我一直错怪你了。”他的大手又摸上她的头顶捣乱,并以发现新大陆的夸张口气道:“你竟然没笨透!”

他刚才一直跟她通电话,可是进了宾馆的升降机就得挂线,他宁愿爬八层楼梯也要跟她说话,到底笨的是谁啊……

“你才笨,你笨死了!”说是这么说,但她眉梢眼角的疲累却让笑意冲淡了几分。“快进来吧。”

进了房间,钟漫把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叶明希了,他听罢问:“那就是说,你爸和你弟那边都没问题,只要我们说服你妈就好了?”

“你倒说得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性­格。”钟漫拿眼睛瞪他,“这事我也尽力了,该说的都说了,她要真继续反对,我、我……”

不知是不是有叶明希在,她本来还不觉得委屈的,现在说着说着,心里忽然觉得委屈极了,眼眶通红。她不想哭,瞪大眼睛不敢眨眼,想让泪水­干­掉,叶明希却轻轻搂住她,让她的脸埋在她的胸膛里。

被他的体温一刺激,原本不想落下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抽抽噎噎地在叶明希怀里哭了一小会才渐渐止住,叶明希一直耐心地轻拍着她的背,任她哭个够。

“你说,我会不会以后都没有妈了?”她在他怀里闷声问,隐约可以听见她的哽咽。“我妈说我要跟你在一起,她就不认我这女儿……”

“那你也可以选择不要我……”叶明希虽是带着微笑打趣道,但说出来后,他却担心钟漫真的会这样做,毕竟家人对她来说确是很重要。

他背上的手收紧了,钟漫自他怀里抬头,睫毛上仍挂着泪水,眼睛亮得惊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不爱听。我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要跟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不会反悔。”

叶明希在这瞬间被感动了,他悬着的心稳稳落下,从未如此安定。他紧紧地拥着钟漫,良久良久,才轻轻地问:“要不,让我试试去跟你妈说吧?”

钟漫身体一僵,皱着眉答:“我怕她会更生气……”

“她已经很生气了,不会更生气。”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想你去受气,我妈说话很刻薄,我们还是先回X市,待她冷静了再说。”

“我怕这事你现在不解决,以后就解不开了,你要知道,你的倔脾气都是遗传的,可你爸却好脾气得很。”

“说的什么呢?!”钟漫打了他一下,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挣扎了会,踌躇地问:“你真的没问题?”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叶明希试着轻松地道。

钟漫想想也是,只好点头同意了。“我先跟阿明说一声,让他探探妈的口风,今晚想好对策,明天早上再去找她吧?”

经过跟钟明沟通,钟漫和叶明希在第二天午饭时来到家门前,钟明来给他们开的门,两人走进去时钟母在炒菜,听到动静回头,双眼猛地一瞪,拿着锅铲的手重重一放,差点就把生铁锅敲出个洞来。钟漫见状心里惴惴,侧头去看叶明希仍是微笑着,半点没被钟母的怒火吓到,当下心里安定了,故作若无其事地道:“爸,妈,我跟明希来看你们了。”

“伯父、伯母好。”叶明希有礼地朝两人点头,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沙发上的钟父,钟父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厨房里又是一下巨响,他立刻把手缩回,用眼神示意叶明希放到茶几上。

钟母见叶明希放下礼物后想往沙发里坐,­干­脆关了炉火气势如虹地冲到客厅,可到了客厅,四双眼睛亮晃晃地看着她,就像是等着她唱独脚戏一样,她缓了缓,下巴一抬直接跟叶明希道:“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她话音刚落,沙发上有个人霍地站起来就要离开,不过这人不是叶明希,而是钟漫。她气不过母亲的态度,更不想明希平白无故地受一顿气,站起来拉着明希就想走,反倒是叶明希不愿离开,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回沙发上去。钟漫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坐回去。

两人的互动钟母自然瞧在眼里,见自己的女儿对叶明希言听计从,心中不禁一沉。昨天丈夫与儿子都有劝她,说什么钟漫年纪都不少了,她要­干­什么也必是想得一清二楚的,她这当妈的现在横Сhā一手,除了招来女儿的怨恨外半点不讨好。现在钟漫拉着明希就要走,显然她要再阻止下去,女儿真的会要男友不要亲娘……但她这个当娘的,能明知前面是个坑,也不劝女儿停步吗?

从进门起已在观察钟母的叶明希见到她微微迟疑,知道机不可失,马上恳切地开口道:“伯母,我知道你只是想漫漫好,这点我和你是一样的,若你把她赶出门去,她都不知要多伤心。她昨天已经哭了一个晚上,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你也不会想她夹在中间承受痛苦。我希望你能尝试接纳我,给我时间向你们证明我的诚意。”

终于有人知道她只是想为女儿好了!钟母内心激动了下,要这番话不是叶明希说的,她早扑上去认他作知己了。钟母的视线往女儿的脸上溜去,果然见到她的双眼微肿,显然叶明希说的都是真的。

钟母心里挣扎着,也不好直接赶人了,她在两人面前坐下来,从头到脚打量了明希好一会,然后尖着嗓子问:“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一辈子对我女儿好?!你能怎样证明你所谓的诚意?!”

钟母用了“我女儿”,显然是用钟漫母亲的身份逼他回答,也算是愿意考虑承认他的身份。叶明希马上诚恳地道:“伯母提出来而我能力可以办到的,我都愿意去做。”

钟母见叶明希轻易许诺,冷哼了声,提出她认为正常人都没可能答允的条件:“那筵开一百席,在所有报章上刊登全版结婚宣告,把你一半财产过到钟漫名下,再订合约要是你俩离婚,你全部财产都要给她?”

“可以!”叶明希毫不犹豫地答应,并拿出手机。“需要我立刻通知律师过来吗?”

“喂,谁说我跟他要结婚,谁说我要他的财产?!”钟漫跳起来,这事会不会跳得太快了?刚才还在赶人,现在谈结婚,还把离婚时的财产分配都谈好了?

钟母也愣住了,她压根没想过叶明希会一口答应,她以为这么离谱的要求,是个人都会反对,当年她跟丈夫结婚时,两家为了礼金是否应该多加两千元争持了一星期,最后还是一人退一步加了一千,现下说的可不止区区两千。

“你真的答应?”钟母觉得叶明希答得太快,答得太轻易,“我劝你最好考虑一下,这样的承诺可轻率不得。”

“伯母只是想为女儿争取最大的保障,我亦不想漫漫受委屈。酒席和宣告自然是要的,一半的财产也很正常,至于离婚……”叶明希握着钟漫的手紧了紧,似乎有点不愿意想像这样的情景。“我若跟漫漫要离婚,肯定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够好,那要我把全部财产给漫漫作补偿也是应该的,但我绝对不会让漫漫生起离婚的念头。”

叶明希的神情绝无半分伪­色­,一切都说得那么天经地义,真诚得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怀疑他是要遭雷劈的。就算是花言巧语,钟母也被震撼了,她现在觉得被灌了迷汤的不是自家女儿,而是叶明希。

“妈,你们愈说愈过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钟漫红着脸大声问,“我只是带他回来介绍一下,吃顿饭,你们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实在不明白为何母亲的态度极速转变。

其实钟漫一直只觉得母亲针对叶明希年纪小,却没想明白钟母只是怕女儿被玩弄感情后抛弃,到时一无所有后悔莫及。叶明希因为多金又年轻被钟母列为高危对象,但不等于其他人就能在她手里讨得了好处去,当娘的总是希望为女儿谋得最大的保障,就算现在来个比钟漫年纪大的,要是条件不够好,也别想她会赞成。

叶明希就是想明白这层,才极有信心地来拜访,一开口就说出钟母的心思,并且扫除她所有的忧虑。既然叶明希愿意给名份,又愿意用财产做保证,就算是离婚,女儿的下半辈子都能生活无忧,钟母这当娘的还会冒着与女儿翻脸的风险反对吗?她现在甚至暗暗觉得叶明希还是个挺不错的人选,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别的店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诚意”来,能为女儿提供的保障就没那么多了。

“那现在外面的谣言……”

“我知道这阵子委屈漫漫了,我已经有所安排,保证一个月内澄清一切,以后她再也不会因为这事背上骂名。”

钟母见叶明希说得信誓旦旦,而且也不过就一个月,要看出个结果来还是挺容易的。

“那好,要是一个月后这事还没完,你马上离开我女儿,以后不得纠缠!”

钟漫拉着叶明希不让他说话,她抢着道:“什么一个月的,没有这样的事,明希也不会答应。”现在的媒体这么疯狂,凭叶明希一人之力能反败为胜已经不容易,还要规定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这简直和强逼他们分手没两样。“你别答应她,我们没必要为了求得她的同意,什么都答应!”

钟母却没管女儿,只是别有深意地看着叶明希。叶明希知道钟漫疼惜自己,但他一样疼惜她,不想看到她跟母亲闹翻,于是乘钟漫不察,对钟母轻轻点头。

钟母满意了,当下脸­色­一转,慈眉善目地站起来道:

“那这事再说吧。我先进去把饭做好,你们先看一会电视吧。”

这态度之转变着实神奇,钟漫目送母亲离开客厅,转对叶明希问:“你没答应什么吧?!”

“我刚才都没说话,能答应什么了?”知道钟漫是不放心,但叶明希成竹在胸,这一个月之期他有绝对的把握。

于是这顿饭虽然由摔锅铲开始,但却和平地落幕了。

直到钟漫跟明希回X市时,她仍然难以置信地问:“你明明没答应她啊,但那个对你比圣母还亲切的人真是我娘?她会这么好说话?这世界玄幻了吗?!”

九十四.反击

糊里糊涂的回到X市,钟漫还未自母亲的友好态度回过神来,叶明希就说想她请假几天避避风头,因为他既然答应了钟母,对叶崇德的反击计划就要抓紧时间开始。

“我躲起来,不会显得作贼心虚吗?我应该更常出门才是吧?”

“我怕记者又来烦你。”他想起她上次膝盖上的伤口,不想让她冒险。

“他们都烦了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天,而且到时候他们的焦点应该都转到叶崇德身上去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叶明希总是不放心。“要不我这几天接你上下班?”

“你自己也有工作呢,怎么可以。”钟漫瞪他一眼,但知道他不放心,想了想道。“要不你的车借我开好了,我可以直接开进公司停车场,避开那群记者。”

“你终于肯放弃公交车啦?”叶明希笑着问,他之前就叫过钟漫买车,她却嫌自己开车劳神费劲,宁愿去挤公交车。

“你再说我就不借了,还有,你一样被记者追着跑,自己也要小心。”钟漫叮咛道,叶明希对她这些关心当然是全盘笑纳。

安顿好了钟漫,叶明希的反击计划正式拉开帷幕。

叶明希没有用司法途径反击,而是跟叶崇德打媒体战。大伯父能运用自己的知名度敛财获利,自己就不会用知名度还击么?

他首先在网上开了个微博,发了几条提到钟漫的带点小温馨的微博,例如把八个生日蛋糕纸盒拍照上载,写上“她跑了八家蛋糕店,抹去我们七年的遗憾”等。敏感的媒体开始转载他的微博,而三几天后他的粉丝数目突破十万。

待得粉丝数目累积得差不多后,一篇题为“愿我爱的人不再受委屈”的公开信以图片形式发在微博上,钜细无遗地把自己如何受到“某亲人”的虐待并且夺去父母遗产,钟漫如何无私地照顾自己,又如何被贪得无厌的“某亲人”恐吓等等一一道出,并把自己从前穿的破布一样的旧衣,财产转移证明书,钟漫给他买的新衣,大门钉上一截截黄鳝等照片配以文字说明一并放上。

公开信的最后,叶明希恳请大家别再误信靠贩售不实消息予传媒图利的“某亲人”,亦请媒体别再向该人购买消息,助纣为虐。

当红模特竟有如此曲折的身世,看到的人无不哗然。这条极具震撼力的微博还没上报,已被数十万计的人转发,翌日更是占据了所有报章的娱乐头条,所有人见面时的第一句,不再是“吃饭了没?”或者“去哪?”,而是“你看了叶明希那新闻没?”

世人都爱锄强扶弱,记者把矛头由叶明希转移至“某亲人”身上,这一挖,挖出了他竟然是地方某官员!叶崇德这身份让某些报章不敢报,有些报章却仍硬气地如实报道,“叶崇德”这三个字立刻变成搜寻器与微博的热门词条,他住的豪宅、开的名车、子女就读的名校等都被挖出,对照他的人生历程,资产与收入不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虐待小孩谋夺遗产似乎无可争议。

叶崇德见情况愈来愈不对头,赶忙开了个记者会,邀来相熟的媒体助阵,穿着熨贴的西装,严肃地站在讲台上道:

“我叶崇德郑重向各位澄清,最近关于本人的指控绝对失实。叶明希是我弟弟的孩子,他小时候在学校惹事生非,没一所学校愿意取录他,我逼不得已才把他送到X市去,每月付钟小姐生活费托她照顾……”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开始痛斥钟漫:“谁知她竟然勾引这血气方刚的孩子,教唆他断绝跟我的联系,甚至让明希把当初因为感谢我对他的照顾而转赠给我的财产要回去。那些钱我本来就是代他保管的,给他不存在问题,但我这做伯父的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女人欺骗吗?她见不能得逞,就教唆明希诬衊我侵吞遗产,伪造了这一堆来,偏偏明希还不醒觉……”

叶崇德七情上面地大声疾呼了将近一个小时,喷了一大堆口水,翌日娱乐版的报道有点转向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方,到底谁是忠谁是­奸­?

对此,叶明希在微博上发了五个字──“让事实说话”,并附着一段音频。

这段音频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是叶明希,另一个人是谁不难猜到,特别是此人不久前才对着镜头大义凛然地痛斥毒­妇­勾引良家子,大家对他的声音也不陌生。

“以前若不是我照顾你,你早就流落街头了,现下飞黄腾达了,还不报恩吗?”

“我也不是贪心的人,你意思意思个五百万就好了。”

所有人一听,恍然大悟,­奸­的原来是叶崇德!

这次轮到叶崇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了保险,特意拨的酒店电话,难道现在酒店电话竟然有录音功能了吗?

“你不是说他拨的酒店电话吗,这段录音你怎么能拿到的?”录音出来时,钟漫也好奇地问在旁边削苹果皮的叶明希。

叶明希挑眉,嘴角轻勾,“他以为拨到酒店就万无一失,却不知道我挂了电话后立刻拨到酒店前台,让他们不要把我的电话转到房间座机,而是转接到我手机上。”说到这里,叶明希冷笑了声,但没忘记把削成小块的苹果喂到钟漫口中。“以前他欺负我们手机没录音功能,现在科技发达,我还能让他得逞吗?”

也怪不得钟漫说叶明希“太狡猾”,这实在是……太狡猾了。

有这条录音,叶明希其实可以直接控告叶崇德勒索,但司法过程冗长耗时,叶崇德在司法界和媒体又有影响力,判决结果难料。他要即时制止叶崇德的恶行,并且扭转所有人对钟漫的偏见,通过舆论是最快捷的方法。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句是叶崇德的真实写照。就因为一段录音,叶明希抛出的“疑似”证物全部成为铁证。

所有记者立刻跑去采访律师和法官,叶崇德该判多少年,又质疑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当官。于是相关部门迅速行动,把叶崇德停职查办,并要他申报资产来源,验明资产正当才能复职。

叶崇德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妻子和儿女也没好日子过,出门都被记者跟踪追访,连吃冰淇淋吃哈根达斯也会上报,结果全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在家里跟叶崇德抱怨,问题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被逼急了,他就想起以前用过的不入流手段。他正在思考是动钟漫家的哪一个,叶明希的微博又更新了。

“意外还是意内?今天收到一封内藏刀片的信,还好她没受伤,不然我……这样的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因血缘的关系处处退让,连父母给我的遗产都放弃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附着的图是一个信封和一片银­色­的刀片。

这条微博一如所料地被大量转发,所有人都谴责叶崇德的卑鄙无耻,视法律如无物,却不知道他真是无辜的。

“原来你那天让乔治去文具店就是弄这个。”钟漫斜眼看了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叶明希一眼,“这样不算是诽谤吗?”

“我有说是谁­干­的吗?”叶明希听了钟漫的问话,连姿势都没换。“我只不过在微博炫耀一下乔治­精­心制作的刀片信而已。”

狡猾,这真是太狡猾了!

不过这招贼喊捉贼,让全世界都认定只要钟漫一家受到任何的损伤,就一定是叶崇德­干­的。叶崇德还被几个交好的领导亲切地“劝”了几回,说因为这事,上头已经在注意他了,他别再这么莽撞,否则迎来的就不是复职,而是革职了。叶崇德当下什么心思都不敢有,求爷爷告­奶­­奶­钟漫千万别摔着碰着,把他的官运给摔了去。

为了能通过资产审查复职,叶崇德不得已把当年“代”叶明希保管的遗产交还了一部份,叶明希直接把钱捐给了照顾孤儿的慈善机构,并把收据发到微博上,钟漫教唆他夺回遗产的指控不攻自破。

没一个月,叶崇德已如过街老鼠,钟漫则是走路有风,被叶明希架着到摄影棚时,上次那几个女生不但跑来跟她道歉,还夸赞她的善心与大度,媒体对她的报道也由“勾引”、“恶毒”、“­阴­谋”等词,变为“温馨”、“甜蜜”、“鼓励”等,,让她看着也挺不好意思的,

“漫漫,现在雨过天青了,妈也不反对了……”叶明希刚跟钟母报告完一切,挂上话筒,立刻去缠沙发上躺着的钟漫。双手搂住她的腰,俯首贴在她耳边问:“你也是时候嫁我了吧?”

“你这人改口还改得挺顺的嘛!”电话刚接通时喊“伯母”,说不到一阵子已经改口叫“妈”,现在挂了电话竟然来求婚,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只要能娶到你,我何止改口,什么都能改。”他轻吻着她的耳窝,钟漫的耳朵马上就红通通的,他见她没制止,得寸进尺地用舌尖逗弄她的耳垂,还故意朝里头吹着气问:“好吧?嫁我吧?”

钟漫全身一颤,被他逗得又羞又热,转身就想逃离沙发,纤腰却被他双手如铁箍似的牢牢圈住,挣脱不得。她试着又动了几下,他的气息益发粗重,眼神愈发深邃,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警告:“你再动,我们现在就要洞房花烛了。”

他这么一说,她哪敢再动?等了好一会,感觉到他的呼吸渐缓,她才道:“现在刚闹完这么一出,好歹等上一阵子再说,不然又得让狗仔队缠上。”

知道她说得有理,但是他真的不想等啊!何况瞧她这口气是打算答应的,就是怕媒体而已。于是他又温言细语地死磨硬泡,跟她说结了婚的好处啦,说她要答应了他今晚就做大餐啦,她只要点头就能得了个免费的削苹果工啦,以后再多的椅子他都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啦等等……

钟漫好笑地听着他耍宝,叶明希见她爱听,也就大耍特耍,每说几句都要问一次“嫁我吧?”,直问了几十次,钟漫心都软得一塌糊涂了,虽然觉得不能应下他的求婚,但想到别的补偿他。

“要不,我把空着的书房收一下让你用?”

虽然叶明希早就拿到钟漫家的钥匙,但他的东西都只是暂放在客厅,没能在屋里占上一个角落。

钟漫对房子的所有权有多执着,从她在X市无论多辛苦都要买一套房子就可以看出来。她现在说的书房本是莫霖的,里头的东西从莫霖过世后仍然原封不动,门还落了锁,可以说是代表了莫霖在钟漫心中的影响力。现在她愿意收拾了书房给他用,等于是正式愿意走出过去,把莫霖占着的位置挪开让他定居,意义不可谓不大。

“好。”他沉思了下,很是认真地问:“你的床也空了一半,要不要也收一下?”

“滚!”她笑着拍开他,“我去收拾书房。”

这下叶明希当然立刻就滚了。钟漫翻出钥匙开了书房的门,找来了两个大纸箱备着,过滤出来可能有用的东西先放着,没用的则扔掉。这事叶明希不能帮,被她嫌碍事赶出去,他先跑到厨房给她倒了杯茶放书房里才回客厅去。

“我把茶放这,别碰着了。”

“知道啦。”钟漫笑着赶他,“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喔?”

一个多小时后,书房传来一响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九十五.骗局

“三岁小孩,怎么这么不小心?”叶明希带着揶揄的笑走向书房,可钟漫并未回头。

窗外夕阳的金光照亮了半间书房,在地板上画下一道清晰的界线,而钟漫正被这道明暗之线割裂,半边身体明亮得耀眼,半边身体沉没在黑暗中。

钟漫坐在书桌前,双目盯着上面一份文件,灵魂仿佛被这几张白纸吸去了,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也没有抬头看向叶明希。

墙上的时钟的、嗒、的、嗒地走着。

“漫漫?”他收了笑容轻唤。因为钟漫严肃的表情,他自动于门前止步,不敢擅自进去。

钟漫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视线仍然停留在桌上的白纸,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沉重的问题。

的、嗒、的、嗒。

残阳敌不过黑暗,一寸一寸地退后,把钟漫身上的阳光一并带走,书房最后被重重的黑影吞噬。钟漫双眼仍然停留在纸上,仿佛不知道黑暗已然降临。

叶明希不知道钟漫面前的文件写着什么,但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不论是面对多严峻的考验,他从来未见过这样的钟漫。她没说话,书房里却充斥着各种异样的氛围,有冷漠,有肃穆,有沉默,有空洞,似是风暴前的过份寂静,又像是极度的悔痛哀戚造成的木然。

的、嗒、的、嗒。

白­色­瓷杯在发出过刹那的声音后,一直默然不动。大大小小的白­色­碎片散落一地,曾经的­精­致此刻已经破碎,圆润的边缘缀上梭角,无情而锋利。

的、嗒、的、嗒。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风,书房里的纸页沙沙而动,桌上的白纸朝无­色­的空气踢了几下,终于一个翻身,在空中悠悠然然地翻了几个漂亮的筋斗,徐徐滑落于叶明希两步前。

他把全身力气用在眼睛里,但昏暗的日光令他看不清纸上的字。

的、嗒、的、嗒。

钟漫面前的桌子空了,但她仍然不动,视线亦没移开,仿佛风从来没有刮起,仿佛文件还在眼前。

的、嗒、的、嗒。

纸张停留在面前不远,叶明希不知应否弯身去捡。

的、嗒、的、嗒。

就在叶明希右手轻抬之时,一把声音划破寂静,向叶明希发出一道命令──

“告诉我,你不知道‘麻古’是什么。”

当!

催命的丧钟响起,世界在叶明希眼前碎裂成尘,所有的美好都被撕毁,丑陋的黑暗暴露眼前。

叶明希慌乱地冲进房间里,也不管尖锐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脚掌,伸手想碰触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钟漫,可钟漫微微抬眸,澄明冷漠的眼光穿透夕阳落尽的漆黑,直打进他的心。

他心虚了,带着黑暗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冒犯,两人就如此对望着。

叶明希膝盖微曲,慢慢跪在钟漫的面前,她没有伸手去扶,除了视线跟着徐徐下移外,她动也不动。

“漫漫……”叶明希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他的手再次向前,想碰触她放在椅旁的手。在刚触及的刹那,她的手猛然抽起,似是被带毒的恶蝎刺到一样。

“别碰我!”她厉声喝止他的动作。

前一刻他们还亲密无间,此刻却连碰触都不能。苦涩的味道在叶明希心里漫延,他不敢试图再亲近钟漫,只能仰着脸以最诚恳的语气道:

“漫漫,对不起。”

钟漫听到他的道歉,抿着嘴别开视线不看他,眼里渐渐浮起水雾,接着竟然笑了,勾起嘴角笑了几声,里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失望与嘲讽。

她复又沉默,眼光想重新落在叶明希身上,只一眼却已受不了地移开,别过脸把视线投在玻璃窗外漆黑的天空。

“漫漫……”叶明希再次开声恳求。

“你对我,你竟然真的……”这几个字似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她说不下去,靠在椅背上深呼吸,胸口的重压却没有减轻半分。知道叶明希还在她面前跪着,她闭上眼颓然地道:“你走吧,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这一切。”

“漫漫,我当时只是想装个样子,我从来没真要跟你……你也知道的,我最后其实跟你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让莫霖知难而退,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那时候你就要嫁给莫霖了,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因为社会的压力而嫁给他吗?!”

他是下药,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假戏真做,因为他心底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为的只是制造假象让莫霖退缩,所以他会对莫霖说出“漫漫已经是我的人了”这样的话,但其实他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欲望,跟钟漫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别再说了,你立刻走。”钟漫深吸了口气,双目仍没看向叶明希,强自冷静地道。“立、刻。”

“我知道你对我这样做很失望,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当时真的无法可施……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叶明希不管钟漫的拒绝,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漫漫,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大伯父不再兴风作浪了了,妈也同意我们的事了,没有人再来分开我们,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会加倍的对你好,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仰头急切地等待钟漫的回答,钟漫终于转过来正眼看着他,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她用力地把手自他的掌中抽出来冷哼:“你知道我这七年内每次看着莫霖,我心里是多么的内疚吗?我竟然在他的家里,他的沙发上,跟别的男人上/床!就算我们结果什么都没发生,难道就能把这事揭过去吗?”

钟漫站起来走远几步,她不能再跟叶明希那么接近,那会让她不能思考。“你知道我在这七年里,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荡/­妇­吗?我在有男朋友的时候,我在快结婚的时候,竟然想跟我以为是弟弟的人发生关系!我不但没有拒绝,我甚至去迎合!我以为那是我的品行有问题,我责怪了自己七年,原来错不在我,只是因为我被下药了……你能想像我七年来的自责吗?!”

她不单是为自己当时的把持不定内疚了七年,潜藏在内心深处一隅,是她觉得自己跟叶明希一起是愧对莫霖,因为她现在跟叶明希的恋情是建基于当初伤害莫霖的基础上。她把当年的意乱情迷当成是自己内心的声音,以为自己对叶明希确是有情,对他的追求没有坚定地阻止。

当年的莫霖亲眼看到已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跟另一个男人缠绵,她却因同一个理由最后渐渐爱上叶明希!

这个想法她一直不敢碰触,却又一直隐伏于她心底,现在赫然得知当初的事不过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她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这个认知让她终于摆脱了愧疚,也所以她必须指责罪魁祸首,与他划清界线,否则她就是共犯!

“是我错了,漫漫,我会改的,我会改!我以前只是太爱你……”叶明希跪在地上朝钟漫走了几步,钟漫却赶紧走到另一角,不容他接近。

“太爱我?!你说你不想离开我,但你有想过当时的我想跟你一起吗?就因为我逆了你的意,你就要伤害我的名誉,破坏我和莫霖之间的关系?!”钟漫冷笑了声,“就算我们没有做到最后,但我已经误会了,莫霖已经误会了,你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我们是不是真发生了关系根本没影响!这么恶毒自私的用心,是用‘爱’能美化的吗?”

“我那时的确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莫霖知难而退……而且我也受到惩罚了!我会到美国就是因为被他拿着这件事威胁。我在美国没有一天不想回来,但我却不敢回来,就是怕你知道这事。”为了乞求钟漫的原谅,叶明希把事情都说开。漫漫好不容易才接受他,他不想就因为这事令他们形同陌路。“我想跟你在一起,最后却被逼离开你整整七年,这惩罚对我来说比死更难受!没有人比我更后悔!我已经为自己的错误悔疚了整整七年,漫漫,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你悔疚了又怎样?就因为你悔疚了,我就要原谅吗?我看到你就不会想到这件事了吗?”对莫霖的愧疚,对自己的识人不清,对叶明希的恨铁不成钢,全都在她的内心翻腾,钟漫气得心脏都要炸开了。“你快点走,别逼我说出狠话来!”

“我不走!”叶明希依旧跪在地上,他知道要是他真的离开,他俩就完了。他忆起钟漫吃软不吃硬,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柔下声线道:“漫漫,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门心思不想你离开,才会­干­这样的蠢事。”叶明希慢慢向钟漫靠近,用自己的手拉着她的,仰着脸请求,眼眸里满满都是真诚。“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给我机会弥补么?你告诉我,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做,所以请你别急着把我推开,好吗?”

钟漫的确很想心软,但她马上就想起莫霖。他看到她跟明希在沙发上纠缠后仍然娶她,即是相信她只是受药物影响,而不是她跟叶明希有私,并且不介意她可能不是完璧。他相信她的失忆,所以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婚后也只字不提,对她依旧是无微不至,因为他知道这事一旦揭穿,她会恨明希,会自责会内疚,所以他选择隐瞒。

一想到莫霖对她的保护,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更别说跪在她眼前的叶明希。

“我唯一想你做的,是请你立刻离开。”见叶明希又想开口,她狠心地打断:“你说了,你能做的都愿意做,这应该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吧?如果你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肯,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叶明希默然,他思量再三,终是道:“这七年让我知道爱一个人,就应该希望她快乐。我很抱歉我曾经的举动令你伤心,如果你坚持要我离开,我会走,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但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一直等,直到你愿意原谅我。”叶明希站起来,贪婪地吸了口气,让身体记住她的气息,双手迟迟不放开,让她的体温铭刻于心。“漫漫,过去的事你我已经没能力改变,但我们仍能创造未来。我希望你不会被过去遮蔽了双眼,轻易放弃我们在未来的幸福。”

说罢,他深深地凝视了钟漫三秒,把她的样子深印在脑海里,这才痛心地闭眼,逼令自己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自己就不愿再放手。

钟漫看着叶明希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慌,明明人是她赶走的,可看到他真走了,她又万般不舍,特别是他萧瑟的背影让她心里揪着痛。这大半年来他待她的好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可要开口留他,她又觉得愧对莫霖。

她唯有强逼自己移开视线,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目光落到地上,本来是白­色­的碎瓷变得殷红,好几处还有一小滩的鲜血。这些血都是瓷片从叶明希的脚掌、膝盖处剜下来的,但刚才的叶明希根本毫无所觉,因为这些痛楚与钟漫坚持赶走他所带来的锥心之痛相比,太轻微,实在太轻微。

啪啦。

大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原本紧贴的两颗心。

九十六.无言

“钟小漫,你这几天的魂魄飘到哪了?”陆友良午休时把最近所有时间都放在工作上的钟漫抓到房间里详谈。最讨厌加班的人天天加班到十点多,就算是瞎的也知道出事了。“你跟明希吵架了是吧?”

“没事的,别担心。”钟漫口里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苦涩却瞒不了任何人。她这些天都不想回家,因为看着厨房她会想起明希在里头忙碌准备晚餐的身影,看着客厅眼前却出现莫霖看美国大片的身影,饭厅里一时是叶明希给她布菜的笑脸,一时却是莫霖给她盛汤的专注面容。两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不断在同一个房子里交替出现,就像是两人在她心里挣持不下一般。她被脑里的影像和心里的斗争累得不想回家,只得在公司里把自己所有的­精­神耗光,回家后直接倒头便睡,不敢让神思有机会在任何地方逗留片刻。

“才怪,你这鬼样子连门口的警卫都能看出不妥,还想骗我这竹马?”陆友良从鼻子里哼了声,“犯­妇­人,你就赶快招供吧!”

“青天大老爷,你就不能让我先冷静几天吗?”钟漫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么复杂的感情纠葛连她自己都还没能理好,又怎么能跟他说?而且被人下药这种事,叫她怎么说出口?陆友良知道后又会怎样看待明希?

“冷静是有脑子的人才能做的事,你一向都没脑子,遇到事了不是把头埋在沙里就是闷声向前冲什么都不管,给你再多的时候你也想不出什么来。”陆友良笃定地总结了钟漫的行事方式,“所以你就别浪费时间了,说吧。”

钟漫一向什么事都不隐瞒陆友良的,连自己当年初来月事都告诉了他,可现下她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说。“我想清楚自然告诉你,这之前你就别瞎猜了。”

“果然长大了啊,竟然有秘密了!”陆友良啧啧连声,“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也听我劝一句,做人别太倔强了。情侣之间的事,没有谁输谁赢,也没有谁对谁错,事情能成功解决,感情更好了,双方都是赢家,反之闹得要分手,双方都是输家。”

“怎么你就认定是我的错。”钟漫不服气地反驳。

陆友良这次没拍桌子,而是语重心详地道:“我看得出他对你是很不错的,男人都好面子,像个大婶般提着几棵菜穿街过巷的样子要多蠢有多蠢,他却为你跑到菜市场买菜做饭,连野餐时的­鸡­翅都亲手做,还不避嫌地告诉人,这真是爱你爱到面子都不要了。”

见钟漫低头不语,陆友良又哼了声:“这几天他肯定有想道歉吧,你这驼鸟肯定不理他是不是?”

“你……”明希的确想道歉,每天晚上九时正都会打她手机,她第一次接了,一听明希是想赔罪,她马上不发一言就挂了线,以后每晚同样时间的电话她都没再接,任由铃声长响。

“我不用想也知道,你这笨蛋除了笨事还会­干­什么?虽然我是你的竹马,但我也知道能容让你到这份上的男人,只有受你气的份,决不会让你受气的。所以我才叫你多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别闷头在自己的牛角尖里乱钻。”

钟漫闷声不说话,的确,明希对她是无话可说的好,好得把她都宠坏了。自从他离开后,她吃的饭味道不对,穿的衣服气味不对,看的电视没一部吸引,甚至连她睡觉的床都像长了刺儿似的,没一处舒服。

她以为把明希赶走了,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以前自己也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吗?可真跟他分开了才发现,由奢入俭真是太难了。

像是早餐,她本来不吃的,被他养成了每天吃早餐的习惯后,现在每天上班前不吃点什么,没到午休肚子已经狂鸣。可她又懒,要早半小时爬起来做早餐是妄想,便利店的东西又吃不下咽,光这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像是穿的衣服,以前叶明希都会替她熨得妥妥贴贴,让她能光鲜亮丽地上班,现下他走了,她折腾半小时也没能搞定一件衬衫。

吃和穿这些,她摆不平还能找个小时工帮忙打理,但看电视时没人跟她为剧情发展抬扛,躺沙发上不用再防备他突然扑上来,睡觉前不用他没有上演十八相送才肯让她回房……这些都令她觉得很空虚,很失落。

她现在才知道,他对她而言已经是空气般的存在,拥有的时候看不到,摸不着,也不会察觉,但骤然失去,却会全身都不对劲。

特别是每天下班回家时迎接她的是一室的清冷,熟悉的身影再不复见,她鼻子都会莫名地发酸。

明希说七年的离开已经是对他的惩罚,这惩罚甚至比死很难受。本来她不觉得这算什么惩罚,但这几天她深刻地感受到一个人的孤独与寂寞,特别是明明知道魂牵梦牵的人在哪儿,却不能相见不能通讯,脑中却不断浮起以往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钟漫的眼眶微热,但她仍是摇摇头,轻轻低喃:

“他是对我很好,但这事……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莫霖愿意娶她是因为相信她,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不能背叛他对她的情意,不能成为叶明希的共犯。

所以尽管叶明希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她,她也任由手机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看着屏幕上闪动着他的名字,感受着他的歉意与关心却不敢回应,怕自己内心的渴望太强,冲口而出说了不该说的话。

“反正我劝都劝了,只望你将来不会后悔。”陆友良默了会,摆摆手示意钟漫可以出去。

钟漫回去工作后,房间里的陆友良抓起话筒拨了个号码,对方接了,他便道:“你拜托我的事我尽力了,她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那边的自然是叶明希,他叹了口气,温和地道:“没关系,还是谢谢你愿意帮忙。”

这边的陆友良也叹息了,要不是叶明希低声下气求了他半个小时,请他帮忙说服钟漫,他可不会答应淌这混水。

同为一个男人,见他竟然能爱钟漫爱到放弃自己的尊严求人,为的就是求得一个不知能否成功的机会,他再铁石心肠也难免感动,可惜那头顽牛和驼鸟的混合体仍是不肯改变心意。

“我有机会的话再劝劝她,你自己也好好加油吧。”

“好的,谢谢。”叶明希由衷感激。

说客一号退场,说客二号就打电话来了,钟漫一看来电显示是乔治就知道他的来意,但她不想开罪叶明希的经理人,只得把电话接了。

“钟漫小甜心,你快点来救命啊!”乔治一听见电话接通了就在那头狂吼。

“怎么了?”钟漫有点被乔治的激动唬住。

“明希不要命了,这次广告片的飞车场面本来用糖胶玻璃,但导演说效果不够好,问能不能用真玻璃,他竟然答应了,还说就是远镜背影也不用替身!他这几天加起来睡不到三小时,现在要飞车,还要用真玻璃……要是他被玻璃划伤了脸,这辈子就算完了!”乔治旁边响起了其他工作人员的声音,他掩着麦克说了两句,气急败坏地跟钟漫道。“不行了,拍摄要开始了,明希完全不听我的劝,我实在搞不定他,你快点帮忙劝吧!”

乔治说完,话筒传来几下不明的声音,然后是曾经在钟漫耳边呢喃的熟悉嗓音响起:“喂?”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已经听得她耳朵一麻,以往耳鬓厮磨的情况在眼前一幕幕浮现。她脸颊微烫,勒令自己不得胡思乱想,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该如何说话,叶明希也一样,结果两边都是捧着手机默默无语。

“漫漫……”叶明希终是忍不住轻唤。

“嗯。”钟漫应了声,硬着头皮道。“乔治来找我,说你不顾自己的安危,要飞车去撞玻璃。”

“他就是爱担心,没事的,这些事以前不是没做过。”叶明希轻巧地说,钟漫知道他此刻的嘴角必然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双眼里也透着暖意。

“这样啊……”钟漫想劝但不敢劝,只能道:“你有分寸就好。”

“漫漫,我很……”

“既然没事,那我挂了。”钟漫怕叶明希说出什么来,赶紧打断他,姆指想按挂线键却舍不得,指尖在键上摩娑着,让浅浅的刻纹来回掠过指尖。

手机里除了对方的呼吸声再无声息,谁也不敢开口,可谁也不肯挂线。

就只能,这样了吗?

以后都只能相对无言了吗?

电话终是挂断了,叶明希没有立刻放下手机,仍然把它贴在耳上,像是被挂断的电话会再次接通,钟漫就像在他旁边轻浅地呼吸着,一如以往他俩耳鬓厮磨时一样。

“怎样了?”乔治凑过去紧张地问。

叶明希抿抿嘴­唇­,摇头。

“还是不行啊?”乔治也有点失望,“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让她这么久都不原谅你?”

叶明希再摇头。他不能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错的是他,他没资格把这事告诉别人,何况这会损害了她的名誉,加深对她的伤害。

这么想了,他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错。为什么当年,他就没想到这样的做法会伤害到她呢?就没想到她若记得,对她而言是种伤害呢?就没想到莫霖若坚持娶她,三人都会变成输家?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如她所说的自私。

但要他就此放手,绝不可能。

他翻开手机的通讯录,把选项移到一个从来没拨出过的电话上,默默想了一会,牙关一咬,拨出。

这个人最是难缠,可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九十七.动摇

钟漫没想到,叶明希的第三个说客竟然是──她的亲娘!

本来她也没想到那儿去,只是钟母竟然说“你什么时候放假,跟明希回来吃顿饭吧”时,她就知道母亲这通电话绝对是受人所托。

她脸­色­一沉,寒着声问:“明希跟你说什么了?”

“我是看他确是搞定了他那恶心的亲戚,才让他回来吃顿饭。”钟母四两拨千斤,“怎么,你跟他吵架了?”

“他真的没找你?”钟漫也知晓自家娘亲的招数,问题不答,追要答案。

“唉,那小子。”钟母见瞒不过,叹了口气,“他确是来找我了,缠了我三天,还特地跑到家里来求。”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该不会是和盘托出了吧?!

“我问了好几次,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一直求一直求,甚至还在大门外跪了一夜,幸好这地方够偏僻,没让那些记者发现,不然他也不用活了。”

钟漫想到她家大门外铺的碎石砖,平常隔着鞋子都能感到凹凸不平,他竟然在上面跪了一夜!他的膝盖不要了吗?!

听女儿不说话,钟母加紧吹风:

“闺女啊,妈现在看他也是个可靠的,为了你身体面子都不顾了,有什么事到这份上还能不原谅?就是我再看他不顺眼,现下也答应给你打电话了。你前些天为了他还能离家出走,可见你也是极喜欢他的,现下有什么事情该跟他慢慢谈,你要他吞玻璃还是跪算盘就说清楚,依我估计他绝对能做得妥妥帖帖。”

“妈,这事没这么简单的。”

“解决一件事,最重要是先想清楚自己想怎样。现在你把人赶出去,电话也不接,这事能自己消失吗?小时候弄脏了衣服洗不掉,就脱下来往床底下藏,眼不见为­干­净,后来被我骂多了就悄悄往污衣篮扔,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怎么就不来跟我商量‘妈,衣服我弄脏了,怎么办’?你这掩耳盗铃的­性­子我说了多少次?女儿啊,事情都是要动手去解决的,别嫌麻烦,想清楚你自己想怎样,告诉他,他要能答应这事就解决了,他要不答应你也得绝了他的念想,不能就把人把事情放着不管。”

钟母这番训话换来钟漫一阵极长的沉默。钟母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就是这样,把令她不快的东西藏起来不面对,七年前装失忆跟莫霖结婚,不面对叶明希的爱;七年后把叶明希赶出去,不面对他的追求;现在对他不闻不问,不想面对自己整整七年的内心矛盾。

“嗯……”钟漫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明白就最好了,我现在给你打电话给明希,让他去找你!”

“别,别!”钟漫急了,可母亲已经极速挂线。

时间已近晚上十一点,钟漫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钟母会觉得时间太晚翌日才行动,可二十分钟后大楼警卫通知有访客找,钟漫就知道母亲的效率的确很高。

门打开,钟漫讶异地看着赖在乔治肩上的叶明希,眼光转向冒着汗喘着气的乔治。

“有个广告刚杀青,大伙去庆功,他被厂商硬灌了好几杯白酒,所以说中国这样的文化真是……”乔治艰辛地掏出手帕抹抹自己油亮的额头,硕大圆滚的肚子在不断起伏。“明希刚才收到一个电话后,不断大吵大嚷要来找你,我也没办法……”

“先进来吧。”钟漫见叶明希脸颊绯红,双目间中有气无力地睁开,显然是醉得不轻,也管不得不让他进门,开了钢闸帮着乔治扶他进客厅。

把叶明希安置在沙发上后,乔治已经大汗淋漓,不停用帕子左抹右擦也无补于事,钟漫便跟他道:“你要不到去一下浴室?”

“好好。”乔治也受不了自己的一身臭汗,钟漫给他拿了条大毛巾,告诉他沐浴用品在哪后,回到客厅看着半醉半醒的叶明希。

他整个身体都弥漫着一层绯­色­,手放在额上挡着刺目的灯光,但在指缝间穿透而过的光线却让他皱了眉头。身上穿的衬衣被乔治在扶着他时弄得很皱。酒­精­令他呼吸有点急促,他伸手想去解颈间的钮扣,指头却不听使唤,摸了半天连钮扣都没摸到,他只得不断拉扯想把领口拉破。

钟漫见他很辛苦,俯身想替他把钮扣解开,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马上翻手一抓一拉,把钟漫拉到自己身上去。

叶明希身上因酒­精­而略高的体温让她也跟着热起来,双手仍然被他握着,钟漫挣扎了下,叶明希紧张地抓得更紧。

“漫漫,原来喝了酒就可以看到你……”叶明希傻气地笑着,在钟漫脸上亲了一口。“早知道我就早点喝,多喝点……”

钟漫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原本想抽身离开的念头被压下,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久违了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她宁愿就这样忘掉了一切,宁愿让自己沉溺在他的怀抱中。

“漫漫……”叶明希放开她的双手,改为紧紧地拥住她,让他们之间再无一丝缝隙,仿佛他们之间的裂痕也可因此而消失。钟漫有点不能呼吸,但她心底里却希望他能再抱紧一点,证明他真的在她身边。

只是拥抱,对被钟漫的决绝吓得不轻的叶明希来说却不足够。虽然醉意令他看不清东西,脑袋有点迷糊,但他仍然本能地俯首去寻钟漫的­唇­瓣。他的­唇­先压到的是她的眉,然后他缓缓往下,经过她的鼻梁,擦过她的鼻子,最后终于寻到她­唇­瓣。

他以自己的与她的纠缠,怜惜地轻吻,痛苦地轻噬,怕自己伤了她,却又怕这会是他们人生里的最后一吻。

急切的­唇­齿交缠让钟漫感受到他汹涌而来的绝望。她知道了他的害怕,明白了他的悔恨与焦急。心痛的眼泪滑下脸庞,她檀口微张,­唇­瓣轻动,试图安抚他焦躁的情绪,缓解他的渴望。

她却没料到这些动作令叶明希血脉沸腾,酒意益发上涌。他的手不再满足于拥抱,他的­唇­也不再只与她的­唇­瓣纠缠,在她的身上燃起一处又一处的火焰。没有喝酒的钟漫觉得自己也醉了,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方向,只能凭着感觉,由着心意跟随他的动作,他本已在酒­精­之下危如累卵的自制力瞬即崩溃,他的脑袋已不听使唤,身体只余下本能,要舒解自己内心不安的本能,要与她融为一体再无隔膜。

碍事的衣衫再不成障碍,他的大手抚过她光­祼­的背,温热粗糙的感觉惹起她阵阵的战栗。许是察觉到她的反应,他的手在其上徘徊再三,逼得她呼吸加重,掩仰在喉的声音差点冲口而出。

她琐琐的轻哼让他意乱情迷,­唇­瓣再次叼住她的,辗转揉弄厮磨,大手却已离了她的背徐徐而下。感觉到他的举动,不知是想分散自己还是他的注意力,她的­唇­主动与他缠斗,可这却令她陷入更深的欲望狂涛里,挣扎不得,只余沉溺一途。

正当他们肢体逐渐交缠之时,突兀的金属旋动声划破层层迷障刺入钟漫的理智。似曾相识的噩梦自脑海中狠扑而出,她猛地推开叶明希跌跌撞撞地站到沙发旁,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七年前,眼前的东西与那张不堪的照片并无二致──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沙发,同样的人,同样衣衫不整的她,身上同样有他烙下的吻痕。

唯一的不同,却是她这次完全出于自愿,与什么药物都无关!

她全身难以自制地颤抖,如同被极地的深寒袭击。她竟然、她竟然……

难道就算没被下药,她仍然会因叶明希而意乱情迷?!

难道七年前的事,她并不是受害者,反该负上一半责任?!

那她对叶明希的责难算什么?她对莫霖的又算是什么?!

乍然失去的温暖让叶明希的手伸到空中,试图抓着什么,可钟漫再也忍受不了眼前景象对她的刺激与谴责,她冲回自己的房间大力关上门,然后背部贴着门板滑落,蹲坐地上,把自己的脸庞深埋在膝间,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隔绝一切烦忧。

“甜心,你怎么了?”乔治刚自浴室出来,就见钟漫神­色­有异地冲回房去,叶明希则在沙发上昏睡不醒,不放心地敲了敲她的门板。

“你带明希回去吧,今晚的事一个字也别再提起。”钟漫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沙哑而沉闷。

乔治搔了搔不甚多的头发,知道必然是发生什么了,但钟漫既然这样说,他只有应下来。“那我们走了?”

房里的钟漫没回话,乔治叹了口气,走到沙发前看着衣衫不整的叶明希,他脸­色­红润,还能明显见到动情的迹象……今晚他特意把明希送过来,到底是对是错?

大门开了再次关上,钟漫没动,在黑暗里瞪着眼睛,任由纷乱的思绪充斥她的脑海,整整一夜不曾眠。

九十八.赎罪

钟漫的手机依旧在每晚九时准时响起,每一响都在提醒她那个晚上的事。

明希下药是他不对,但她现在没没下药也会如此施为,那是否不应把七年里所背负的罪疚感卸到他身上?她是否应该忘记过去,重新接纳他?

可她却总觉得自己负了莫霖。

想了好几天,无时无刻都在想,却都没有结论。钟漫始终难以鼓起勇气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叮叮咚,叮叮咚……

这晚手机又响了,她抬头一看,不多不少正是九点。

钟漫把手机捧起来贴在怀里,让心脏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似乎这样明希的关心就不会虚掷。

铃声由吵闹蓦地回归寂寥,钟漫叹了口气,又要等明晚了……

她的神思茫然地乱飘,不知在沙发上躺了多久,怀里的手机却又开始疯响。钟漫低头一看,怎么又是明希!

都十一点多了,这家伙今天怎么了?

钟漫不接,铃声却不肯罢休,歇了响,响了歇。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她硬着心肠不管他,最后铃声停了,会传来“叮铃”的短讯声音,代表收到留言。

这小子改变策略了?以前都不曾给她留言,怎么今天却接二连三地留?钟漫­唇­角微翘,可她还未立定主意,这电话不能接,留言也不能听,不然让他再劝两句,她肯定就心软了。

手机终于静了,她正松了口气,铃声又响,这回却不是明希了,是乔治!

还搬救兵啊……她摇摇头,­干­脆把手机关了,不料家里的电话却开始大吵大闹。

烦不烦啊!

钟漫走过去把线一拔,世界清静了。

这一折腾,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多,钟漫决定倒头大睡,这些破事醒来再想好了。

凌晨一点半,钟漫又听到铃声,这回竟然是门铃!

她掰弯了枕头蒙住双耳,门外的人见铃声不行,竟然用力拍门,把钢闸拍得砰砰作响,完全不顾手掌会红肿生痛。

轰!轰!轰!

还拍!还拍!警卫怎么会放人上来?外面的人再这样拍,她会把所有邻居都一次得罪!

钟漫无奈地爬起来,踱到大门前往防盗眼一看,大惊,立刻打开大门:

“陆小良,你三更半夜的拍什么门,扰人清梦!”

“谁叫你家里手机都打不通!”陆友良气急败坏地吼,额上冒出的汗把鬓角都湿了,气息还有点喘。钟漫见状心中一沉,马上把钢闸打开,迟疑地问:“怎、怎么了?”

刚才还大声吼人的陆友良蓦地静了,不发一言,钟漫见他这样子,知道事情不好了。陆友良一向嬉皮笑脸,很少这么严肃,除了当年他知道莫霖出事时,其余时间都不曾有过如此肃穆的神­色­。

难道……

钟漫心里闹得慌,这晚上的折腾带给她不祥的预感──明希一连串的电话,之前从未出现的口讯来了三四条,乔治打来的电话,还有家里电话的闹腾……这几项综合起来,得出的结果让她颤抖,让她心里空荡荡无所依。

心脏似在空旷的寂地孤悬,又似被扔到万尺悬崖急速下坠。她想呼吸却发现空气已被抽­干­,她想填满胸口的空虚却发现里头生出了个黑洞,正要吞噬一切,包括光明,包括希望。

她终是受不了,身体前扑双手紧紧抓着陆友良的臂膀:“告诉我你只是闲着无聊来闹我,并不是出了什么事!”

“钟小漫,你要冷静听我说。”陆友良先用手扶着她在抖震着的肩膀,“明希出事了,他现在在医院的急症室,抢救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出来……”

钟漫一听腿就软了,眼前一阵黑,还好陆友良有先见之明扶住她。“喂,明希还在等着你,你可不能这样就昏了!”

“对,他在等我!”钟漫猛地醒过来就要往外冲,陆友良见她走路还歪歪斜斜的,怕她出事,拉住她不肯放,她却不断扭动挣扎要走,口里喃喃道:“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放开我……”

陆友良见她简直是魔障了,咬了咬牙,手一扬,往她脸上挥去。

啪!

清脆的拍击声在黑夜格外嘹亮,钟漫的动作被定格了,她呆呆地用手摸着发热的脸颊,没再挣扎。

“你清醒点!明希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自己也顾不定的洋娃娃,他需要的是坚强的支持,需要一个能被他信任和依靠的人,而不是他还要耗费心神去照顾的累赘!”

陆友良的话如醍醐灌顶,猛地把失了方寸的钟漫敲醒了。是的,慌张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这道理她工作了这么多年早已知道,可今夜却还是乱了。

这刻她也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心……

她还能骗自己并不在意他吗?

她还能忍受失去他的感觉吗?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回到主卧室把睡衣换下,把抽屉里备用的钱通通拿出来,到客厅拿起包包把钱放好,又检查了一遍所有证件都已经带上,这才跟陆友良点点头。

“走吧。”

陆友良跟钟漫下楼,知道她的状况不宜驾车,他让她上了自己的车,她也没反对,只是问:“为什么明希会进了医院?”

“我也不清楚,他经理人没细说,只知道是在酒吧被人打伤的。”

被打?明希做事从来都很冷静的,看他与叶崇德周旋就知道了,绝对是兵不血刃却能致人于死地的,这回怎么会被别人打伤?

钟漫想了一下没有头绪,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里有他的留言,马上把手机掏出来拨了留言信箱的号,然后紧张地把手机贴在耳边。

“你有三个新留言。”机械女声在那头说。

钟漫紧张地动了动,益发用力把手机压向耳朵。耳壳有点痛,她的手劲却不敢稍松,就怕漏听一个字。

“第一个留言。”

留言开始播放,却没有明希的声音,只听到强劲的音乐混着嘈杂声,闹哄哄一片,听得钟漫不大舒服,但她却不敢把手机拿开,也不敢把声音调小。

等了两秒,明希的声音终于响起,

“漫漫……”

甫听到他熟悉的嗓音在唤她,她的泪水已经涌上眼眶。她用力地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滑落。陆友良有点担忧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漫漫,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叶明希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天朗气清的大晴天跟钟漫聊天气一样,但钟漫知道他绝对在粉饰太平,因为他开口前她听到极轻浅的抽气声,因为他已经在医院急症痓抢救了一个多小时,现在生死未知。“我看到有个男人在一个女孩子的饮料里下药,那个女孩子没看到,我却看到了,心里立刻觉得那个男人是禽兽,那个女孩子是瞎了眼,竟然相信这样的人,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然后,我马上想到自己,原来我曾经就是这样的禽兽,用你的信任来伤害你。”

钟漫的眼眶更热了,她用左手的手背在眼睛上抹,叶明希充满愧疚的声音仍然不断传来:

“漫漫,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甚至你要跟我绝交,我也绝无怨言,因为我确是错了。虽然这样,但我仍然不想放手,就算要我等一辈子,我也愿意,只是……”叶明希忽然大力地“哈哈”喘气,像是身周的氧气瞬间被抽­干­一样,只能试图以抽促的呼吸艰难地吸取不可得的空气。

他痛苦的呼吸声听得钟漫心脏揪成一团,泪水终究是溢出了眼眶,带着炙热的温度滚烫而下,这一落就再也停不了。

手机蓦地静了,粗重的呼吸声与喧闹的音乐都突然止尽,机械女声再度响起,钟漫才知道刚才那条留言完了。

“第二个留言。”

“留言怎么有时间限制呢?”叶明希的声音回复了一点­精­神,但钟漫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在以英文大吼:

“乔治,这血、这血我止不住!”这是个带着哭音的女声。“怎么办,血一直涌出来,全个地板都是!”

“Edward,你别再说话了,不然血会冒得更快!”钟漫听出来了,这个在吼的是乔治。

可叶明希没理他们,继续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跟钟漫聊天,但声音明显透出来衰弱的气息,说话速度也不得不慢了许多:

“我看到那个女孩,就像看到当年的你,所以我冲过去揭穿了那个男人,让那个女孩不用受害,就像我希望能把你从七年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希望把横在我们之间的错误消除……漫漫,如果可以穿越时空,我真的想回去制止自己,并把自己狠揍一顿。现在狠揍一顿已经有人代劳了,只是没穿越时空而已……哈哈,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叶明希开朗的笑声传来,钟漫却听出了里面隐藏的苦涩与痛楚,她泪流满面,又听到乔治在那边吼“闭嘴,你别再说了,留点体力!”,禁不住哽咽着开口劝:

“明希,别再说了……”

只是留言里的叶明希并未听到,仍自顾自地说:“若这是报应,那我的报应应该不止这些。漫漫,你知道你当年的货物被扣关,也是我­干­的好事吗?就为了把莫霖赶走,我连这种会牵连到你的缺德事都­干­了,还让你因为胃痛而进了医院。这样想来,这次我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的……”

“那些没关系,我原谅你,我都原谅你!”钟漫抓着手机激动地喊,再也管不了汹涌而出的泪水。“别说死,你不会死的!你说过要跟我一起,你说过一直等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的!”

钟漫的话未能获得回应,这条留言又完结了,机械女声冰冷地吐出五个字:

“第三个留言。”

“漫漫,你还是不肯接我的电话吗?这里好冷……以前我冷了,你会用你的手握着我的。我还记得在游乐园的海洋馆,你嫌自己的手冰不敢牵着我,我就故意把手贴在玻璃上,让自己的手变冷,那样你就会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再放开。”忆起往事,叶明希的声音带着迷濛,“小小年纪就这么狡猾,我真是坏透了。漫漫,我现在很冷啊,可是你已经不想再待在我身边,不再愿意握着我的手了……漫漫,天愈来愈黑了,你一向都不喜欢黑暗,回家时要家里要没有灯,你总是会不自觉地皱眉。现在我不在你身边,你记得出门前留一盏小灯,这样就算我不在,你也不用怕黑了……”

“傻瓜,我想看到的不是灯,是你啊!”钟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眼睛已哭得红肿,被泪水一浸更是火辣辣地痛,可泪水却仍止不住地疯涌而出,刺痛了她的眼,刺痛了她脆弱不堪的心。

就算她把他赶出门去,不接他的电话,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怨言,他只是不断认错,不断责怪自己,怕她受苦,在这个时候还殷殷交待她要留一盏灯,就为了不让她回家时眉头稍皱。

这个傻瓜,这个大傻瓜,为什么他就不会为自己想一下?

凭他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他要爱得这么委屈,这么卑微?

他说得对,她不该被过去所困,放弃了未来。她的心早就该原谅他了,但她却因为怕负上“背叛”之名,怕被别人说三道四,她宁愿逃避,一直不去想,不行动,结果他打来的电话她没接,让他在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只能对着冰冷的机器说话!

“漫漫,我真的很想你……”叶明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无声,钟漫焦急地唤:“明希!明希!”

手机传来啪啪几声,似是撞到什么,然后传来乔治的大吼:“Edward!你别闭眼,快醒来!醒来!该死的,救护车怎么还没到?这到底是……”

乔治的声音被截断,令人厌恶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全部留言已经播放完毕,要重覆请按一,要删除请按二。”

钟漫已经无力再支撑,她软倒在车椅上,全身像被浸到冰水再拎出来,汩汩冒着冷汗,被车内的空调一吹,凉意从骨子里渗透而出,冷得她牙关抖得格格作响。

明希,你千万不能有事!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你受的苦已经远远超过应有的惩罚。年幼时的虐待,七年的寂寞,还有这次……够了,什么都够了!就算你曾经行差踏错,你做的也足够弥补了!

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你知道错了,行善了,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钟漫一向不信鬼神,但在此刻,她向她能想到的一切神佛请求,就算要折她的寿,也请千万千万救回明希!

可是神佛并无聆听她的祷告,车子竟然走到半途,抛锚了。

“陆小良,你这车是怎么回事!”钟漫斥喝的声音还带着哭意,听起来怪腔怪调的。

“我怎么知道?”陆友良心里也急啊,但习惯使然,他马上反­唇­相讥:“难道是你命里带衰?!”

钟漫一窒,喃喃地道:“可能真是……”

陆友良知道这丫想歪了,忙用手敲她一个爆栗,喝道:“发什么呆,明希还在等你呢,快点下车打的过去!”

钟漫连跑带滚下车,可凌晨时份,路上一辆出租车都没。钟漫看了下,这里跟明希所在的医院相距大约三十公里……

跑了!

钟漫咬牙,提步在深夜狂奔。

九十九.昏迷

钟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医院附近,打电话给乔治,乔治是接了,但口气不太好,钟漫明白这是自己早前不接电话的后果,只得默默地忍了。

跑到乔治说的手术室外,见到有两个人在等,一个是乔治,另一个是妆容画得挺夸张的女子,打扮一看就是从夜店出来的,想来这就是留言里试图为明希止血的女子。

“现在是什么情况?”钟漫趋前问乔治,他还没答,手术室的门戏剧­性­地开了,原本坐着的二人马上站起迎过去。

“大夫,明希怎样了?”

“最严重的是肺部的刀伤,左侧肺叶被刺穿,造成气体和血液在胸腔积存,即所谓的血气胸。他的情况算幸运的,刀子要是偏两公分就伤及心脏。另外病人送院时已经昏迷,经过检查脑部有轻微脑震荡,加上有大量失血的情况,就算经过积极手术和输血,也要待清醒后作检查才能预计身体的受创程度。”

三人这一听心都急了,大夫这样说,即是明希能不能清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钟漫立刻问:“那要多久时间才能清醒?什么时候能康复?”

“这个很难说,每个病人的体质不同。他还在做闭式引流为胸腔减压,伤口虽然经过处理但仍有出血的可能,总之情况仍然未稳定,要再观察。”大夫这么一说,叶明希的伤势再添了几分变数,钟漫还想继续问大夫索要保证,手术室合上的门再次开了,大夫道:

“为避免感染,现在必须把病人转移到ICU,你们要看就赶紧多看几眼,一会不能进去。”推床已经被护士推了出来,钟漫再也管不得其他,扑过去看叶明希。

他尚未清醒,眼帘闭着,纤长的睫毛柔柔覆着眼肚,口鼻上的呼吸面罩连着护士手里的气囊,一呼一吸都掌握在旁人手里。透明的面罩让钟漫看到他颊上和嘴角有些暗红的瘀伤,绷带环着额头,该是争执的时候别人给他添的勋章。他上身盖着床单,床单底下可见缠了重重绷带,胸口以胶贴固定着一根胶管,胶管另一端是个透明的圆柱形瓶子,瓶子里的红­色­液体不像血液般浓稠,反是像添了­色­素和些微杂质的水。

至于他手上Сhā着的输液管有几根,钟漫已经不敢再看。

“刚做了全身麻醉,没这么快清醒的。”大夫许是见钟漫样子太凄惨,解释了几句,才提步跟着推床走。

叶明希被送到一间玻璃房内,房间很大很深,还有层层隔帘,钟漫在门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叶明希的身影。大夫和护士放下叶明希没多久便作鸟兽散,临离去前,钟漫又拦住大夫,他微笑着抛下句“放心,应该没事的”便几下快步飘然而去。

听是这么听了,但钟漫始终觉得悬,站在玻璃前半步不敢稍离,紧紧盯着叶明希的情况,只要他的身影稍动,她立刻扑去找人。

钟漫站了没久,乔治的手机震动了,她抬头瞄了眼墙上“请把手机关掉,以免影响医疗仪器”的通告,用眼睛死命瞪乔治,他却只顾着接电话没搭理她,还好他只说了几句就挂线。钟漫正想去提醒他关机,他却朝钟漫走过来道:

“记者已经接到消息,好几家已经在医院门外守着,还有些在路上正往这边赶,少说有三四十人。”

“这样的事,对明希有影响吗?”钟漫轻问,好像声音稍重都会惊扰玻璃房里的叶明希。

“他是阻止别人下药,对形象有正面作用,但这样的伤势,短期内不能工作了,对人气很大影响,要知道这行业别说半年,就是一个月没露面,观众就会忘了这个人,很多模特就是这样黯然退出。”

钟漫心脏揪成一团,她知道明希的举动是对的,但她却宁愿他没去强出头,不曾受伤,不会现在无助地躺在病床上,身上Сhā满管子,顺遂的星途也不会受损……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逼他,他也不会因为想要赎罪,而去制止别人下药。

甚至如果她没赶走他,他肯定会赖在她家,哪会去什么酒吧?

思绪至此,她忽然知道叶明希为什么会去酒吧──

“漫漫,原来喝了酒就可以看到你……”

他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令她本来止住的泪再次涌出。

这傻瓜,这傻瓜!

她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传来的冰凉与脸上的热泪对比强烈,玻璃上倒映着一个女子满脸泪痕的面容,但钟漫却一无所觉,她只是看着里头仍未苏醒的叶明希不断自责──

为什么她会这么蠢?

为什么她会为了过去的愧疚,放弃他俩现在能拥有的美好?

为什么她会因为他曾经的错失,折磨现在已经悔过的他?

为什么过去的不能就让它过去?

她的眼光落在房间深处的身影上,恨不得自己有穿天透地之能,穿过玻璃走到里面,走到他身边陪伴他,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她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

看着里头蒙眬的身影,钟漫在心中起誓──“明希,你等了我整整七年,这次换我等你。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再也不能分开我们!”

病床上被仪器包围的人,仍然沉睡。

※※※※※

就算只能站在玻璃窗外,什么都不能做,钟漫仍然跟公司请假,天天守在窗外看着房间里静静躺着的叶明希。

她深信明希虽然昏迷,但他会知道她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醒来。

至于他的星途,她想了一整夜,决定在他的微博上以亲友的名义定时发布消息,包括他的情况和以往拍下的照片,尽力保持他的曝光率。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好几拨人来探望过,陆友良见她憔悴得厉害,禁不住劝:“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他要知道会担心的。”

“我知道。”钟漫点点头,但三餐仍然在医院吃,晚上甚至在医院里的长椅上将就,除非要用电脑发微博,否则寸步不离医院。到得后来,连对钟漫当晚不接电话而满腹怨气的乔治也开口劝:“你回家睡吧,这里我先守着。”

钟漫只是摇头拒绝。

陆友良再来时见到钟漫实在不成样子,硬把她拖去看大夫,大夫除了说她“营养不良”、“睡眠不足”、“思虑过度”外,还警告说再这样下去会引发忧郁症等心理病,这下陆友良真是怕了,出了诊室对着钟漫就是一顿数落:“钟小漫,你还不命不要?!你这不是伟大,是冲动!你守在门外不是不行,但若你病倒了,谁有空照顾你,谁又有空替你去打理明希的事?你这闷头向前冲,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肯改?”

“我、我只是不放心……”

“你才不是不放心,你是内疚想赎罪!”陆友良冷哼了声,用食指戳她脑门。“我还不知道你吗?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跟他吵架,不该不接电话,现在折磨自己除了为他,更多的是想惩罚自己,想自己心里舒服点!”

钟漫低着头默默捱训。陆友良这一说,她也醒悟自己确是这心态。她心里不好过,又没有人骂她,她便自己罚自己,不让自己吃得好,不让自己睡得稳,好像这样就能抹去明希所受的苦,减轻自己的罪孽,让他快快醒过来。

“你这样是舒心了,但对明希的情况没有半点帮助。你应该做的是让自己身体健康,应付他昏迷时的事情,应付他一旦醒来要面对的各种杂事,这才是你赎罪的最好方法!”

钟漫抿了抿­唇­,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最好。”陆友良的手继续戳啊戳。

“既然这样……”钟漫瞪了他一眼。“你戳够了没?!”

“难得你乖乖让我戳不反抗,我当然要把握机会戳个够。”陆友良无耻地答,手上更卖力地多戳几下,戳戳戳。

“滚!”钟漫一把拍开他的手。“别碍着我回家睡觉!”

钟漫虽然回家睡,脑子里仍然围着叶明希的事转,她问过大夫了,昏迷的时间愈长,愈影响叶明希的健康,要是几个月不醒,日后可能要花上几年才能完全康复。

因为不知道明希会昏迷多久,他醒来后也不能立刻投入工作,钟漫先把房子作抵押拿到银行贷款,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边忙着办手续,一边思索怎样才能让明希快点醒来。在网上翻找了很多昏迷病人苏醒的案例和研究,她拉着明希的主治大夫密谈:

“大夫,美国有个研究说病人若在昏蒾时听到亲人的声音,会对苏醒有帮助,我不能进病房去,那能不能把声音录起来,你带进去在他耳边放?”

“这个……”大夫面有难­色­,“本院还没有这样的政策……”

“政策是服务人民的,现在人民有这个需求,政策应该与时并进!”钟漫发挥营业员拥有的三寸不烂之舌,努力游说。“要是我们成功了,这就是你们医院的突破!你把过程记下来,还能拿到医学期刊上发表,这绝对是你晋升的资本啊!”

这大夫一听就心动了,佯装为难道:“这些我并不在意,不过……我们的确是应该以病人的利益为先。”

“那是,那我一会把录音交给你?”

“行!直接拿到我办公室来。”大夫答应得很爽快,脑中已在想着研究论文该怎么写。

钟漫跑到电脑城买了枝录音笔,可满肚子的话在按下录音键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吞吞吐吐了很久,最后还是从回忆往事说起:

“我还记得你刚来X市的时候,很矮很矮,瘦瘦小小的一个小男孩,穿着破旧的衣服。那时候旁边的女生都在看你,还直说你像个天使。现在我也觉得你的确是个天使,不是因为长得帅,而是因为……”

钟漫这一说就停不下来,她很惊讶自己对他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那些画面都深印在脑海,不用怎样费劲便能在眼前出现。她几乎难以控制住不断涌出来的各种片段,那些曾经一起渡过的一点一滴。好几次她说得声音哽咽,热泪盈眶,不得不把录音按停,待情绪稳定了才继续。

录音笔被大夫用消毒药水抹过,带进了重症监护室在明希耳边播放,一天、两天、三天……

每当录音里出现了钟漫的笑声,或者哭声,连接着明希的脑电波监察机的数机都跳动得特别厉害,他的心跳也被平时稍快。

漫漫,我也记得游乐园里的风光,记得七彩缤纷的蝴蝶,记得优游自在的鱼儿,记得你给我重点了一份儿童餐,把放凉了的自己吃了……

漫漫,别哭,那七年没那么难过的,因为有你一直记挂着我。你存下来的剪报我都看到了,我们其实并不曾分开,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伴我走每一步……

可钟漫的哭声仍然在耳边萦回。

漫漫,你为什么一直哭?

“大夫,三号床病人的数据有异动!”值班护士扑到主治大夫的办公室。

“什么?!”大夫立刻站起来往ICU奔去。

漫漫,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脑电波与心跳都有强烈反应……是因为这哭声?把这段录音倒回去重放!”

护士依言而为,钟漫见一堆人在明希床边忙碌着,不知道是喜是忧,急得贴在玻璃窗上,恨不得有千里眼顺风耳,把里面的情况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要哭,漫漫,不要哭……

“声音再调大一点!”

这一调,连外面的钟漫也听到自己的哭声。

仪器立刻跳得更厉害。

“录音再重放,声音再大点!”

所有人紧盯着情况的大夫没听到声音,终于,透明的呼吸面罩上出现了几不可察的白雾。

“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说话了?”一个护士问旁边的,大夫自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掀开叶明希的眼帘照来照去。

“漫漫……”

“确实说话了!”被问的护士赶紧回答刚才提问的同事。“醒了醒了!”

房外的钟漫见所有人突然全动了,急得想直接打开门往里头冲,幸好一个护士想起门外还有家属在等,朝她笑着做了个“醒了”的口型,外面的钟漫马上双腿一软坐倒地上,泪水潸然而下。

终于,在昏迷十五天后,叶明希再次睁眼,回到与钟漫相同的世界。

一百.结局

清醒不等于痊愈,叶明希休养了半年后才宣布复工,但其实他在呼吸时仍会微微生疼,睡前醒后躺在床上,有时会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医生说这是肺创伤与脑震荡的后遗症,无法可治。

钟漫一直照顾着叶明希,由他转出ICU开始,一有空就握着他的手,让他知道她在他身边,这时叶明希会张开五指,牢牢扣着她的手,抓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

这半年钟漫没办法兼顾工作,为了不令陆友良为难,她主动提出请辞。陆友良接过她的辞职信后,没有挽留,只叮嘱她遇到困难务必找他。钟漫的回答是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以为你逃得掉?”

钟漫在明希康复期间保持更新微博,后来他闲着无事,亦在微博上记录与钟漫的生活点滴。这些情人之间的温馨小片段被疯狂转发,就算他半年不曾工作,人气亦不减反增。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无微不至,生活上却有点小迷糊的女友。每条微博下最多的是“好温馨”、“令人羡慕”、“结婚!结婚!”这样的回覆。

至此,他跟钟漫终于不再是社会边缘的姊弟恋人,而是人人称羡的佳侣。

“漫漫,微博上的粉丝叫我们结婚,我们是不是应该顺应一下民意?”这天,叶明希跟钟漫耳鬓厮磨之时,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耳边问。

其实他很紧张,虽然钟漫在他醒后已经说了原谅他,但原谅是一回事,结婚又是一回事。特别是对曾经结婚的钟漫来说,这决定等于把莫霖踢到“前夫”的位置,让他叶明希坐到“丈夫”的宝座上。

“你是用群众给我制造压力?”钟漫挑眉笑问。

“我是让你考虑一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想法。”他无辜地答。

“你真是太会用微博了……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去发一条‘要是这条留言被转发十万次,钟漫就嫁给叶明希’?”

“你说的,不许反悔!”叶明希跳起来,不用十秒钟发了一条微博──

“女友刚说‘要是这条留言被转发十万次,钟漫就嫁给叶明希’,拜托大家帮忙,我一辈子的幸福就掌握在你们的滑鼠上了!”

然后叶明希就蹲在屏幕前不断刷新,钟漫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每次转发数突破关键数额,他不但会手舞足蹈地傻乐,还会高声报数:“一百次了!”、“三百次啦!”、“五百了五百了!”。

钟漫见他当真了,故意咳了几声,走过去挥挥手对他道:“麻烦让一下。”

“怎么了?”叶明希担忧地看着她,显然怕她反悔。

“我也要发微博。”

叶明希更紧张了,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她,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转头对他道:“不准偷看!”

叶明希摸摸鼻子问,“那我光明正大地看?”

钟漫没答,用­阴­沉沉的眼神盯着他,他只好自动退避到书房,悄悄打开笔记本电脑,到钟漫的微博页卖力刷新。

十分钟后,他看到钟漫转发了他刚才的求婚微博。

“男友跟我求婚,我开玩笑说要转发十万次才答应。其实就算没人转发,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的答案早就定了──叶明希,我前半辈子的路没跟你一起走,但我后半辈子想与你手牵手走到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娶我吗?”

叶明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愣地瞪着屏幕三分钟,努力眨眼,甚至伸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仍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

漫漫真的不仅愿意,还公开跟他反求婚?!

随着这个讯息慢慢消化,叶明希的嘴角愈来愈翘,最后他终于相信了这个美好的事实。他站起来拍拍裤子,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自己的抽屉里拿起一件东西,走到客厅放在钟漫手里。

钟漫看看手心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

“漫漫,我到美国之前,把这只手表的的时间停住了,因为我那时候想时间永远停在你还在我身边的一刻。这么多年,这想法从未消失。”叶明希牵起钟漫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在旋转杆上。“可现在,我却想让时间向前移动,因为我想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钟漫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但眼里涌起水雾。

“漫漫,你的求婚我答应了,现在换我问你。”叶明希凝望着钟漫,严肃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开创属于我俩的未来吗?”

滚烫的泪珠滚下脸庞,这次是欣喜与感动的泪。

她深吸口气,食指轻轻一压──卡嗒。

停滞多年的指针再次向前,带着钟漫肯定的回答,昂首阔步踏上光辉灿烂的未来。

“我愿意。”

※※※※※

尾声

宽阔舒适的双人床上,叶明希半眯着眼,一手摸着钟漫软滑的青丝,一手圈着她的纤腰,心满意足。

钟漫已经累得想睡,但心里仍然惦记着一件事,勉强支起身体,在旁边的小柜里拿了点东西,送入口中。

“那是什么?”叶明希当然没遗漏钟漫的动作,随口问。

“避孕药。”钟漫理所当然地答。

叶明希立刻清醒过来,正对着她,睁大眼睛问:“怎么吃这个?”

“哦,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怀孕与育儿的资料,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当母亲。”钟漫说罢,忽然醒觉这个应该在婚前达成共识的事被他俩一致忽略了,有点不好意思。“你、你想要孩子吗?”

叶明希想到的不是要不要孩子,而是……

“你怎么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母亲?”

“资料里说得很恐怖,例如怀孕时差不多什么都不能吃,稍为动一下就有可能流产或令宝宝落下后遗症,加上宝宝有七百份之一的机会患唐氏综合症,一千份之一的机率患­唇­裂……”钟漫一口气数了好几种遗传病,顿了顿又道。“就算生出来的是健康宝宝,教养也太难了。只要做错一件事,甚至说错一句话,他都可能误入崎途,变成童党、加入黑社会、贩毒等等,你说我这样粗心的人,怎么能生小孩?”

听钟漫这么说,生孩子简直比玩俄罗斯轮盘更危险!叶明希抱了抱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问:

“你怎么会去看那些资料?”

钟漫知道是个男人都不喜欢听到情敌的名字,但……她唯有尽量放轻声音小心回答。“莫霖说这件事先想清楚比较好,免得日后吵架。”

“这些资料是他给你的?”

“嗯。”钟漫点头。“我看了后跟他说还是不要孩子的好,他也同意了,我便一直吃这个,也没想到要停。”

果然!叶明希心里冷哼了声。

这家伙,说什么等跟钟漫有了孩子就让他回国,结果呢?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生!把一堆负面资料让钟漫看,让她“决定”是否生孩子!

他就不信,凭他叶明希,不能把莫霖的影响自钟漫脑海剔除,不能把她的想法扭转过来!

“漫漫,我们生个孩子吧!”叶明希猛地翻身把钟漫压在身下,开始俯首吻她。

“喂,我们不是才刚……而且我不行的。”钟漫被叶明希的决心吓了一跳,挣扎着想推开他,叶明希却不屈不挠地继续进攻,除了用­唇­,一双大手也开始行动,往敏感的幽密处探去。

床上的缠绵,仍在继续。

男人之间的战争,亦在继续。

生活,也在继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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