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送医院吗?
钟漫翻出手机厚着脸皮找了个不大相熟的医生问,对方听罢问:
“烧多久了?”
“呃……不知道。”
“有一天吗?”
“应该没有。”
“吃药了没?”
“应该还没。”
“那你先让他吃退烧药,如果明天早上还不退就送医院。”
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挂线了,钟漫见医生这样说,明希又锋头正盛最好也不要送院,便拿退烧药喂他吃了,再打了一盘水来三不五时替他换一下毛巾。
发烧的人身上都会不断出汗,钟漫又找了另一条毛巾轻轻替他拭了额侧和后颈的汗,还伸手进了上衣内,把他后背也抹一下。
叶明希的眉头稍稍松开,但见他仍是很不自在,钟漫不禁轻轻叹息。就算是夏天,天天睡在冰凉冰凉的瓷砖地上,空气又不流动,就是铁打的人都会病倒,可这人却连病了都不肯离开……真是何苦来哉?
也是怪自己,丧礼后不该因为寂寞抓住他不放。
唉……这人硬是与她比倔,偏偏就算知道他可能是用苦肉计,她也狠不下心视而不见,狠不下心让他自生自灭。
这人啊,对自己这么狠,对她却这么好,真是……唉。
他病得这么严重,这下她不敢继续让他睡在外面了,但这会不会又让他有错觉?到底自己该怎样做?
钟漫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只得更努力去换湿帕子,并且一个小时记录体温一次。三小时后,明希的体温终于降到38.6,还是有发烧,可已经向正常靠拢了。
又努力了两小时,基本不烧了,钟漫舒了口气,澡也不洗了就想去睡。当年的客房在结婚后被改作书房,钟漫只好踱到客厅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才闭上眼睛又爬起来设了两小时后的闹铃,这才真的睡去。
叶明希醒来时没看到人,他走出客厅见到钟漫很没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沉沉而睡,客厅的窗帘没拉上,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她却仍不愿醒来,皱着眉蜷缩身体企图躲开。
叶明希的心情瞬间飞扬。
他轻手轻脚走去把窗帘拉上,用自己的手机发了个短讯给陆友良说钟漫今天不能上班,再把钟漫自己设的闹铃关了,然后就在沙发前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还记得钟漫问他到底想怎样,其实他的要求很简单,能像此刻跟她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聆听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他已经满足了。
只是这么卑微的愿望,钟漫却一直把他往门外推,一直要把他隔绝在外。为何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跟陆友良吃饭,跟他打打闹闹,对自己却划清界线?
叶明希有点灰心,但他转念又想,最少漫漫仍是在意他的,没有让他等在小区大门被围观,没有把生病的他扔门外……
“只要再努力点,一定可以的。”他凝视着钟漫,轻声为自己打气。
他话音刚落,钟漫的手机却响了,她睁眼去寻手机,叶明希立刻把手机递给她。
“喂?”
“钟小漫你病了?我刚收到个短信说你今天不上班。”会这样说话的,除了陆友良还有谁?
“不是,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睡得太少,钟漫有点头疼,她揉着太阳|茓道。“要不我下午回来?”
“不用了,你干脆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回来。”陆友良说罢,贼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刚才发短信给我的是谁?不会是你的新男友吧?”
“说的什么呢!”钟漫有点急,“是明希啦,叶明希,我以前照顾的那个孩子。”
陆友良在丧礼上是见过叶明希的,不过没有交谈,距离丧礼至今一个月了,为何他仍没回去?陆友良摸了摸下巴,隐隐觉得这事有点问题。“他还没回美国?”
“他说有事要在中国多留一段日子。”
“怪不得你这几天在办公室都不怎么坐得住,每到五点就赶着离开,原来是要照顾他。”陆友良想了半天没想出这事到底怪在哪儿,只得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儿要帮忙再找我。”
“嗯。”
钟漫挂了线,看到叶明希静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凝视着她,听候发落。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驼鸟策略是失败了,坐起来放好手机,然后对着叶明希道:
“好点了么?”
以为钟漫要说什么沉重话题的叶明希一愣,点点头。
“那就好。”钟漫笑了笑,接着低头静默了会,似是在思考什么,然后深吸口气抬头,肃容道:“明希,我希望你知道,莫霖才刚刚离开,我暂时不想再谈感情。如果你是本着关心朋友甚至亲人的心态来这儿,我很欢迎,但如果你想的是男女之情,很抱歉我不会接受。”
叶明希想说什么,钟漫却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你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门外继续受苦,但就算我让你进来也不代表什么,我们都只能当朋友,你明白吗?你这样的付出不会有回报。”钟漫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今晚的叹息实在有点多。“明希,我知道你很执着,但我真的建议你别再把时间浪费我身上,要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你去发掘。”
“朋友就朋友,我没问题。”叶明希点头,又问:“既然这样,那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你还是不明白……”钟漫真的不想他这样蹉跎。
“漫漫,我不介意你不爱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赶我走,就算结果是怎样,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就算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
叶明希坚定点头,“就算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
“你这又是何苦?!我、我真的不明白……”
叶明希知道钟漫不懂,爱情之于她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情感,但对他来说却是生存于世的意义所在,因此她会叫他去发掘其他,却不知道她根本就是唯一,并无其他。
“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明白就好了。”说罢,叶明希诚恳地问:“漫漫,那我今晚能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我能说不吗?”钟漫掩面苦笑,她实在拿他没办法。
叶明希微微一笑当默认了,钟漫只好道:“我还要继续睡,你多吃一次药,再休息一下。”
“嗯,你先睡吧。”
叶明希看着钟漫躺下闭眼,未几呼吸声稳定地响起,显然已熟睡。应该去吃药的他却不肯移步,痴痴地守在她面前。
漫漫,你知道吗?如果你想当情人,我们就当情人,如果你想当朋友,我们就当朋友,就算你只是寂寞想找个人代替莫霖,我当替身也没关系。
如果你能爱我,当然好,但只要你不赶我离开,什么身份我没所谓。
我的希望,只是待在你身边一辈子,让你一辈子都快乐,如此而已。
八十二.倒霉
钟漫摸索着钥匙开了门,家里的灯没亮,里头很静,她踱到沙发把自己摔下,看着天花上暗沉的灯,四肢动也不想动。
时钟一格一格走到八点,门铃却仍不动如山,钟漫怀疑门铃坏了,跑出去按了按──叮咚!可真响亮得刺耳。
八点半,屋内仍然静悄悄。
“终于放弃了吗?”钟漫喃喃地轻问,思绪翻飞。
放弃了是好事啊,他终于认清了现实的差距,认清了所谓的爱只是年幼时的依赖,认清了他干过的事情有多傻。
例如为了她放弃工作赶回中国。
例如拉着她跑了大半个X市,只为了让她忘记哀伤。
例如守候在她家门外,明知会被拒绝,还是要邀请她一起吃早餐。
她是该替他高兴的,在浪费了七年时间后,终于学懂放弃。
嗯,真的应该高兴的。
钟漫很想微笑,但心里却莫名失落。
咕噜噜……肚子在这个时候打鼓,钟漫拍拍自己的腹部,对它道:“别叫了,今天只能啃方便面。”
肚子不满地再叫了几声,可惜那个会关心她饿不饿,会千方百计阻止她胃疼再犯的人已经放弃了。
所以肚子啊,你认命吧。
钟漫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自己的肚子,任由它大声叫嚣,始终不动。
时钟仍然嗒的嗒地叫着,声音在漆黑的屋子里回荡,比平常更响,也比平常更吵耳。钟漫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突然涌出的空虚,都是这时钟搞的鬼,要不是它,屋子不会显得那么大,自己的心也不会显得那么空。
对,她需要其他声音。
她有点急切地拿了遥控器开了电视,选了个最吵闹的综艺节目,里头的艺员正在玩游戏,整盘整盘的面粉扣在他们脸上身上,他们的样子可狼狈了,旁边的人不帮忙不说,还故意朝他们脸上泼水,让面粉黏糊糊地凝结成团。平常钟漫看到肯定会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还会拉着叶明希让他一起看,今晚却不知为什么,觉得那些艺员孤立无援的很可怜。
的嗒的嗒,时钟的声响穿透综艺节目的吵闹,再次清晰入耳,再次在她空落落的心脏里回荡,让她发慌。
这时钟实在太烦了!
钟漫猛地跳起来,把钟从墙上拔下来翻转,手指抠了几次,终于把它的电池给抠出来。
世界清静了。
此时电视里又发出观众的笑声,激动又兴奋,屋子里都是笑声,可听在钟漫耳里,却是在取笑着她的烦躁,取笑着她的孤独。
钟漫又冲过去啪地关了电视的电源,世界再次清静了,静得像把空气都抽走,静得有股无形的压力自四方八面朝她压下来。
钟漫自家里落荒而逃,翻出手机给陆友良打电话,听得他还在加班,千里迢迢地赶回公司去,此刻的她实在受不了独自一人的感觉。
刚到公司楼下,手机响了,是叶明希。
钟漫心跳突然加速,手颤抖着按下通话。
“漫漫,看到我在冰箱上贴的字条了没?”
“什么字条?”钟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
“你没看到?我今晚跟乔治有事要谈,晚饭都放在冰箱里了,你这么说是还没吃?”
所以他还没放弃?!钟漫沉甸甸的心忽地轻了。
“我、我今天约了陆友良吃饭。”钟漫死也不会说她刚从家里逃出来。
“陆大哥好像下班挺晚的吧?你要先吃点东西垫着,别饿坏了又犯胃疼。”
“嗯,我知道了。”钟漫低低地答应,心里暖烘烘的。
挂线后,钟漫不知为何长长地呼了口气,抬头看看今天的夜空,觉得星星倍儿灿烂。
收好了手机,她还是上办公室去,她觉得她需要一个心理分析员,一个情绪垃圾桶,或者一个知心姐姐……虽然性别有点不对。
※ ※ ※ ※ ※
钟漫把自己扫叶明希出门,又被他缠得不得不开门,最后甚至让他在自家厨房做晚饭,天天一起吃的荒诞情况告诉陆友良。
“你是说,那小孩在追你?”陆友良一脸看到妖怪的表情。
钟漫回想自己被吃得死死的败绩,凄苦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陆友良干笑几声,正色道:“钟小漫,这一点都不好笑。”
“所以我不是在说笑。”钟漫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你打算怎样?”
“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啊!”这陆友良就是不肯好好回话!
陆友良见她这神色却不说话,慢条斯理地打量了她好一会,钟漫被他看得毛毛的,终于忍不住喝问:“你看够了没啊?!”
“钟小漫,你真的要我说?”
“当然!”
“真要说?”陆友良再三确认。
“别拖拖拉拉了,快说!”钟漫真想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口逼他说。
“好吧,那我说了。”陆友良转了转大班椅,直视钟漫。“钟小漫,我从来没见过你面对追求者时如此焦躁,连当年面对莫霖时都没有!”
钟漫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你以前面对追求者简直可以用‘铁石心肠’来形容,任凭人家在宿舍楼下通宵唱情歌被泼水,你都能无动于衷,早上路过时眼神也不给人家一个。”
“这……”钟漫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陆友良见状叹了口气:“你自己想想吧,为什么面对别人你能做到,面对叶明希你却做不到?”
“你是说,我、我也喜欢明希?”钟漫觉得难以置信,直觉否认:“这不可能!”
“我不敢说你喜不喜欢他,但他这个人对你来说肯定是特别的,你其实心底里也不排斥他的举动,不是么?我敢说今天睡在你家门外的是别人,你早打电话报警了,就算睡的是我,你最少也会叫保安上来把我拖走,怎会还开门让我进去?”
“今天如果是钟明,我也会让他进去……”钟漫弱弱地反驳。“我就当他是弟弟不行么……”
“问题是你弟不喜欢你,而叶明希爱你七年,还跟你表白了!”
一矢中的!
钟漫颓然靠在椅背,无言以对,因为陆友良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她对叶明希,真的与别不同么?
钟漫沿着这思路回想自己的举动,又想起自己今晚的情绪,愈想愈心虚,再仔细一想,她甚至生起了一个令她惊心的想法──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差别待遇,才让会叶明希对她产生想法?
这件事一开始,会不会是她诱导了他?
会不会是她就像今夜般觉得孤独太难熬,所以下意识地抓着他,就为了想有一个人关心她?
如果令他对她产生想法的是自己,那她后来对他的拒绝,岂不就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钟漫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但她却无法抹杀掉这个极可能是事实的推理。
陆友良见钟漫吓呆了,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回客户邮件,差不多把邮箱都清干净时,钟漫终于回过神来,用干哑的嗓子问:
“那我该怎么办?”
“你都放他进门了,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呗。”陆友良同情地看看钟漫,摇摇头,这丫头从小到大都对爱情少根筋,谁挑上她爱倒霉。
还好自己不当倒霉鬼很多年。陆友良不无得意地想。
八十三圈套
钟漫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灯也没开,在沙发上一直呆坐。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凭什么拒绝他?她怎么能伤害他的感情?
她甚至有七年时间对他不闻不问,她甚至特意把自己的婚纱照寄给他,她甚至把他赶出门,让他彻夜苦候
她曾经恨叶崇德虐待了明希三年,但她自己呢?她凌迟了明希的感情整整七年!
对情爱一无所知的明希就这样平白无事堕进她的陷阱,被她肆意伤害,仍然无怨无悔地抛却一切,就为了守候在她身边。她真想问自己,她凭什么?!
钟漫内疚得心也疼了,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却无法缓解内心的愧疚。
叮咚。
门铃响了,钟漫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大亮,又是一天的早晨。她想到门外的人,真不想去开门,可她又凭什么不开门?
“漫漫,我来了!”叶明希高举手中的塑料袋。“早餐!”
“嗯。”钟漫勉强笑着让叶明希进来,匆匆吃完早点夺门而出,落荒而逃。还未想清楚之前,她不能见到叶明希,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会说出自己阴暗邪恶的想法,她怕他发现自己的无耻,然后她会发现他所恋慕的不过是个害怕寂寞的卑微女子。
带着沉甸甸的心工作了一整天,到得晚上,她不敢不回去,因为她不可以再伤害明希。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她胆战心惊地等着门铃响起。时钟再次的嗒的嗒地响,她觉得这样的等待是凌迟,他的笑容是割肉刮骨的小刀,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提醒着她的卑鄙。
叮咚。
门铃如催魂钟敲起,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开门,门外的叶明希一脸灿烂的笑容。
叶明希早上已经知道钟漫不对劲,但他没问,只是决定益发地待她好。他走到厨房,见到没有一个用过的盘碗,走出来问:“漫漫,现在都八点半了,你刚才没先吃点东西?”
钟漫摇摇头,“我今天不饿。”
“不饿也应该吃,这样对胃不好。”叶明希劝了两句,知道钟漫还未吃东西,坐也不坐上一下,直跑到厨房折腾晚饭去了。钟漫见他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失神。
自己真是无心对他布下陷阱吗?还是潜意识不想再独自一个人在这寂寞的城市里挣扎求存,所以才千方百计抓着他不想放手?而当时也正孤独无依的他就这样堕进她的陷阱……
他可曾察觉是因为自己的引诱,他才会对一个大她九年的老女人倾心?他要知道事实是这样,他会怎么想呢?会唾弃自己吗?
钟漫心里又是一阵痛。
叶明希炒好第一盘菜马上端到饭厅,再送来碗筷招呼钟漫来吃。“你先吃吧,不要等我。”
待得他送上第二盘菜时,钟漫仍是默默地低头看着饭菜。
“快吃啊!”
到第三盘菜时钟漫仍没动手,叶明希到厨房关了炉火,坐到钟漫旁边问:“漫漫,你怎么了?”
“没事,等你呢。”钟漫不敢说实话,只好扯开话题。“你还不快点,我就要饿死在这了。”
“好好,我立刻去。”叶明希知道钟漫有心事,但她不说他也不好逼她,回厨房继续做他的饭,只是炒菜的时候屡屡回头偷看钟漫的神色。
终于四菜一汤都上桌了,两人开始吃饭,刚才说会饿死的钟漫却吃得很慢,饭粒一颗一颗地咀嚼,因为她尝到的不是米饭香气,而是叶明希对她的好,以及自己的卑鄙无耻。
“别光吃饭,多吃点菜。”叶明希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饭碗马上一沉,重得差点让钟漫端不稳。
视线落到那抹青翠的绿色上,钟漫胃口全无。
“漫漫,你是不是不想吃这些,要不我们出去吃?”
钟漫轻轻摇头。
“你会不会是饿太久吃不下?要不我去做点粥?”
钟漫痛苦地闭着眼睛,摇摇头。
“那要不我……”
“别再说了!”钟漫受不了大喊,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自眼眶溢出,蜿蜒地顺着脸庞流下。“明希,我求你,别再对我这么好!”
“你在说什么?”叶明希愕然,赶紧站起来走到钟漫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告诉我,我去……”
“没有,没有,都没有!”钟漫见他朝自己伸手,惊惶地侧身避开,却把叶明希的手晾在半空,他脸上出现些许受伤,钟漫立刻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总之你别再对我好了,我、我不配!”她说罢放开他的手,飞也似的想往房间里逃,叶明希哪能让她这样跑走?跑前一把圈住她的腰,钟漫软倒在地,伏在地上低声啜泣。
“漫漫……”叶明希的手抚上她的发,她轻颤了下,哭得更伤心。“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是我甘心情愿的,我说你配就配!”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我设下的圈套呢?”钟漫红着眼睛抬头,睫毛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脸庞上的泪痕也闪映着灯光。“如果我说,你其实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却被我的自私欺骗了呢?”
叶明希再聪明,此刻却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钟漫用还在哽咽着的声线断断续续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想得太清楚,但那些模糊的想法已经足够让她愧疚难当。
叶明希听罢,面无表情,低头沉思着,钟漫是松了口气,却又怕叶明希会记恨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盼望他赶快说话,又盼望他不要开口,矛盾得没有逻辑。
“漫漫,你是说,你是一直故意对我很好,让我会爱上你?”叶明希望着钟漫,轻皱眉头,声音愈发冷漠。“你是说,我会爱上你是你的阴谋?”
钟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点头。
叶明希盯着她,由头打量到脚,再由脚打量到头,钟漫被他这目光看得极是心虚,正当她不知该咋办的时候,叶明希突然朝她扑来,吓得她尖叫着突突地倒退了两步!
“啊──”
叶明希还伸出手向她袭来,她此刻还坐在地上要跑也来不及,只好低头受死。
结果……是完全没有任何痛楚传来,反倒是她的头发被拨得乱七八糟。
钟漫把眼睛打开一条缝,瞧见的是叶明希异常灿烂的笑脸。
“漫漫,你真可爱。”摸,摸,他的手继续在她头上捣乱。
“喂,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这什么态度!”钟漫恼了,拍开他的手。她内疚了整整一天,眼前这人却当开玩笑似的!
“我也是说真的啊,你这想法太可爱了。”叶明希笑着摇摇头。“我难道会因为你对我好而生气?我难道会怕你这个阴谋?我要生气,也只会气你对我不够好吧?再说,要你真有这想法,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还生什么气!”
“你不懂,因为你现在就是在这阴谋里……”
“那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管以前的事干什么?”叶明希很是豁达地耸耸肩,然后不怀好意地问,“难道……你是想负责?”
“负你的大头鬼!”钟漫觉得刚才自己的眼泪都白白浪费了,气呼呼地推开他,跑回饭桌前坐下。“算了,我饿死了,吃饭!”
说罢,她还真的拚命吃。
叶明希好笑地看着她忽然“发奋”。他其实知道她在烦恼的是什么,他还知道自己可以借这机会逼她负责,让她必须接受自己,要她为她“自私的阴谋”负责。
以她的个性,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要是以前的自己啊……肯定已经这样做了。
但现在的他,要的不只她的爱,还要她快乐。
若不能两者兼得,他宁愿她不爱他,也要她快乐。
他纠缠她,为的不仅是留在她身边,同时是想她闲不下来,让她不会整天想着逝去的莫霖,淡化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让她能顺利走出幽谷。
若她摆脱莫霖的阴影后,在快乐之余能爱上他,最好,但若要她怀着极大的痛苦与罪疚感来爱他,他宁可不要。
所以他用轻巧的言词淡化事件,再用动作转移她的注意力,果然她马上就舒了眉头,泪光都消失不见了。
她还是不哭的时候最好看。叶明希微笑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做的菜,心中溢满幸福感。
“吃慢点,我们多的是时间。”
八十四印象
是晚酒醉饭饱,叶明希和钟漫正在闲聊,小区保安又通知有访客。
“是个老外。”
会登门拜访的老外只有一个,乔治毫无悬念地出现在钟漫面前,而且是以很激动的,肚子的厚重脂肪都在晃动的姿态出现。
“圣菲兰、圣菲兰竟然答应把广告改到X市来拍,哈哈哈哈!”
这下叶明希不回美国也没关系了,这还是圣菲兰年度广告第一次到国外去,叶明希可是抢尽了风头!乔治一想到下辈子都可以靠这来显摆,乐得全身能晃的都晃着,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喜悦。
“真的?”乔治说过这广告的重要性,现在能保住,钟漫也替叶明希高兴。
“真的真的,他们刚才打电话来跟我说的,说是因为Edward最近在中国一炮而红,正好借势让他们打开中国市场!”一提到中国市场,乔治就兴奋得搓着双手,“你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中国厂商来找Edward拍广告,出的价钱可高了,Edward你来中国果然是有眼光的!”
相对于乔治的与奋与钟漫的惊喜,叶明希只是淡淡笑着。当然,是他亲自打电话游说圣菲兰,以优厚的条件作交换才能有现下的结果,现在的结果他早已料知。
要不是钟漫坚持他回美国,他才不用这么麻烦。
“那美国的合约呢?”
“没问题没问题,我已经在跟那些厂商谈换人的事,换的也是一线模特,他们不会有很多意见,而且这是Edward的大好机会,就算要赔钱也是值得的!”
先生,你上次好像不是这样说的……不过人家的经理人都这么说了,钟漫也不好唱反调,她一向是个好下属,完全配合上司的政策,这不,以前上司说要娶她她不就答应了?
“那圣菲兰什么时候开拍?”
“摄制队下星期应该就可以到了,摄影棚离这儿也不远,就半小时的车程。”
叶明希听罢,转头问钟漫,“这样啊……漫漫,你应该还有假期吧,要不要来参观参观?”
“啊?”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钟漫有点愕然。“我都销假了,而且我什么都不懂,去来干什么?”
“跟陆大哥说一声应该没问题吧?反正你本来的假期就是一个月。你也是做服装行业的,看一下圣菲兰的办事方式和广告制作,对你日后也有好处。”叶明希真正的心思还不止这样,不过拿来说服钟漫的理由当然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钟漫想了想,也是,就是以后出去开会,跟客户侃起来也能侃两句,好歹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只不过……
“圣菲兰不会让我去吧?”未播出的广告一直都是各公司的最高机密啊。
“你公司只是服装生产厂商,又没有自己的时装线,他们不会在意。”而且他不说,谁会知道?
“那好啊,我去。”钟漫内心其实对叶明希还是有愧疚感的,因此只要不是太过份,她都会同意。
圣菲兰广告移师X市拍摄的消息大大震撼了X市市政府,这是多好的拉抬X市的机会啊!所有拍摄申请全开绿灯,摄制队要拍外景还可以有警察帮忙封路,务求要给外国人一个好印象,让他们能尽情在镜头下展现X市的美丽繁华!
一个星期飞也似的过,钟漫与叶明希在早上进了摄影棚后,叶明希就被拉去试妆试衣服了。
“灯光准备,摄影务必确定一切妥当,化妆记得昨天说的,要突出眼部轮廓,做到忧郁深邃的效果……”场务在紧张地指挥,钟漫则在旁边四处闲逛。
真不得不感叹圣菲兰制作之严谨和认真!就像是灯光一项,灯光师、摄影师、化妆师等好几个人在现场调试了一个多小时,测得差不多了把叶明希叫过去摆好姿势继续测,半点小瑕疵也不容忍,真是绝对专业的团队!
不过最令钟漫咋舌还不是他们的团队,而是叶明希。从一进棚工作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钟漫时的小心和死皮赖脸都没了,整个人沉稳得出奇,十分听话地配合其他人的工作,让他站着他马上就站起来,一站站三四十分钟没有半句怨言,这和钟漫印象里倔强别扭的叶明希大相迳庭。如果不是进棚前他还在变着法儿讨好自己,钟漫真会以为眼前是叶明希失败多年的哥哥!
钟漫这种想法正是叶明希想要的效果。
谁都知道第一印象是最难扭转的,他知道自己给钟漫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孩子,这印象还经过整整一年多的巩固,就算现在莫霖不在了,他要成为钟漫的唯一仍然困难。因为钟漫理智上可能已经知道他长大了,但她平常对他的态度还是对待闹别扭的孩子的态度,她的架子仍然是长辈的架子,即是说她心底深处仍然把他当作小孩看待。
他七年前想在身体上让钟漫察觉他的成熟,这根本行不通。钟漫一直追求的不是成熟的肉体,而是能让她全心信赖的精神支柱。当年的他不明白,他的任性造成她的不信任,一败涂地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不同了。
他明白了,他回来了,而莫霖已经永远退出这场比赛。
或许有人认为活人永远没办法斗赢死人,因为回忆永远美好,但叶明希不相信,因为这些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人如果不曾拥有一样东西,他对那东西的渴望其实不大,但如果他曾经拥有但失去了,他会觉得空虚,他会想找替代品来填补空虚。
钟漫也是如此。她曾经有个强大的精神支柱支撑了她七年的人生,她现在必然会下意识地寻找另一个,只要在她习惯了空虚前先让她习惯依赖自己,那她要再摆脱就难了,他也就可以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要让她依赖自己,第一步是要她容许自己待在她身边,这他已经做到了。第二步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能被依赖的男人,而不是一靠就倒的小孩。
他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冷静,自己的专业,要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强大的存在。所以他说服了圣菲兰来中国拍摄,让她来摄影棚看自己工作,只有在这种严谨认真的气氛里亲眼目睹,她才能对他建立一个深刻的全新印象。
瞧钟漫现在的震惊表情,不就肯定了他的想法么?
他要她快乐,但他也要她的爱。坚毅的行动加上感情的蚕蚀,他相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
叶明希微微一笑,更认真地投入拍摄。
八十五介意
钟漫在摄影棚待了两天就回公司上班了。莫霖骤然离世,美国总公司还未来得及找新的继任者,只好让陆友良暂代大中华区总经理的职务。
没错,陆友良在这七年间,不单顺利升上经理之位,与林诚及钟漫平起平坐,更因为在几次厂商比价中以技术击倒其他厂家,破天荒不是最低价也能拿到订单,让远在美国的总公司也震惊了。
中国现在工人薪酬日渐攀升,以价钱跟人硬碰不是明智之举,技术取胜才是适当的发展方向,因此陆友良成功压制林诚,脱颖而出。
钟漫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成功上位的陆友良却慨叹自己要跟莫霖比,还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在维持微妙的三方平衡关系的同时,还能在不经意间把他稍捧得比另两人高,这样万一莫霖倒台,钟漫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加上所有敌人的攻击都会冲他陆友良来,钟漫安全得很。
要不是确定这次是意外,陆友良真怀疑莫霖连死亡也能预知。
“经理,你今天算正式复工吧,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去吃顿饭好吗?”张明仪小心地不用“欢迎”、“庆祝”等词,以免触及钟漫的伤心处。
“这样啊,我回头答覆你好不?”钟漫笑着问,待张明仪离开后,打电话给叶明希。“我今晚跟同事出去吃饭,你别在门外傻等,知道了没?”
“这不会又是赶我的新招吧?”叶明希打趣道。
“没错,所以你就乖乖被我赶吧。”钟漫也笑了,又跟叶明希闲扯几句才挂线,然后告诉张明仪她能赴约。
张明仪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偷偷跟旁边的小赵说:“喂,我刚才看到经理笑得很高兴。”
“难道你想看到她哭?”小赵连头也没回。
“只是她笑得甜丝丝的,完全不像之前丧礼上的样子。”张明仪想了想,拍了不理她的小赵一下,“你说,经理会不会有第二春?”
“女人就是爱八卦,看见人家笑就能想成第二春了。”小赵哼了声,仍是不回头,“你有这闲情不如多回几封电邮,还有,化验报告还没看到,你有空打电话去实验室追一下。”
“你这人就是没趣。”张明仪啐了一声,回头做自己的事去,她自然没看到小赵偷偷打开了QQ,跟办公室另一头的男同事聊自己这边的“发现”。
这个流言在晚饭后叶明希出现时,传得更盛。
“你怎么来了?”钟漫看着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的叶明希,不解地问。
“来接你回家啊,你出招赶我走,我当然得见招拆招。”他说罢,跟现场其他人打招呼。旁人都认得他就是钟漫的“表弟”,年资较深的如张明仪等甚至记得他就是七年前出现在钟漫身边的小孩,当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纷纷交头接耳交换情报和心得。
“我没说我们在哪吃饭啊……”钟漫顺着叶明希的视线,眼光落到陆友良身上,不由为之气结。“你这大嘴巴!”
陆友良装无辜,“我家跟你不顺路,不告诉他你怎么回家?”
“我不会坐公交车吗?!”
“我怀疑你现在还知不知道几路公交车能到你家。”这几年莫霖对钟漫管接管送,她实际坐公交车的机会不多。
钟漫不再去管他,而是看了看叶明希身后的车,问:“哪来的车,你有驾照吗?”
“买的啊,驾照在这。”叶明希双手呈上驾照供检阅。他一回国就去把美国驾照换成中国的,这两天刚拿到手。
钟漫翻了翻驾照,确认是正版,便把它还给明希,转身跟同事们道:“你们怎样回去?我想明希不会介意送你们一程。”
她问得大方,叶明希也是微笑着,但大家很识相地同时摇头,“不用不用,我们不顺路,完全是反方向。”
“明仪,我记得你住在我家附近?”钟漫点名,张明仪立刻被大家怒目而视,她连忙摆手,“我还有事,先不回家去。”
“那……”见钟漫还想点名,众人忙道:“经理,你就先回去吧。”
于是钟漫默默上车,叶明希临关门前,友善地跟大家点头致意,众人了然地回以微笑。
黑色汽车扬长而去,本来还很安静的大家,马上嗡嗡地七嘴八舌起来,不少人向陆友良求证,他只是耸耸肩,说了五个字:“顺其自然呗。”
可是你把吃饭地点爆给叶明希,让他能来堵人,真是顺其“自然”吗?
说回钟漫,她正坐在叶明希的车上,再一次被震撼。当年那个在后座瑟缩一角的小孩,现在已经能稳定而自信地观察着路面的状况,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光影在他脸上反覆交错,脸廓时而熟悉,时而陌生,钟漫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再不能靠着往日的印象去判断他。
在不断的观察中,她发现叶明希的视线频繁地落在倒后镜上,于是出声问:“怎么了?”
“好像见到一个熟人。”他皱眉想了下,把车在路旁停下,解了安全带跟钟漫道。“我去跟她聊一下,你别出来。”
“不会有事吧?”钟漫有点担心。
“没问题的,放心。”叶明希的车停下,后面的车也停了。钟漫回头看,贴着茶色单面反光纸的玻璃窗有点模糊,但她仍看到后面车上的两人不是华人。
叶明希走过去敲敲车窗,束着棕色马尾的洋妞按下玻璃跟叶明希打招呼:“Hello Edward!”
“伊芙,你好灵通的消息啊。”
“当然,你都不知道美国那边的媒体找你都快找疯了。第一个能把圣菲兰大队带到自家拍年度广告的模特儿耶,你知道这消息有多轰动吗?更别说你的跳舞视频在美国本土点击都破百万了。”伊芙挺得意自己是第一家能找上叶明希的,“怎样,把专访权给我们吧?价钱好商量。”
“我下车来是叫你别再跟了,你没有先打探清楚才来?中国有中国的规矩,我怕你再这样回不了美国。”
“怎么,女友不能上镜?”伊芙不理叶明希的恫吓,笑嘻嘻地跟他称兄道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就别那么吝啬啦。想想,没传过绯闻的Edward竟然有女友了,这条新闻太劲爆啦,我已经能想像杂志的销量能破记录!”
叶明希没回答她,而是快步拦着从另一边偷偷摸摸下车想去偷Pāi钟漫的摄影师,“回去!这招对我没用。”
“我都说该找个亚洲人,你这样太显眼了。”伊芙探头对被拦下的拍档道。
“闭嘴!”金发蓝眸的拍档也是一肚子气。
叶明希知道多说无益,赶回车上去,立刻打电话给乔治:“我看到伊芙了。”
“她也来了?还不死心啊?”那边的乔治跳起来,肚子上的脂肪一抖一颤。
“嗯,我现在想办法摆脱她,你也看着办吧。”
叶明希挂线后,见钟漫忧心忡忡频频朝后看,特意轻描淡写地道:“那是狗仔队,没见过的话正好趁机会看看。”
“啊?”钟漫愣了愣,这才想起叶明希的身份。“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我就不信我在这住了两年,还撇不掉这两个老外。”叶明希自信地笑笑,油门一踩,开始带伊芙游览X市大街小巷的风光。
十五分钟后,叶明希确定自己成功把车甩掉,才把车往钟漫家的方向驶去。
车停下后,叶明希跑去替钟漫开车门,她站定了跟叶明希说:“我不是要赶你,但你以后还是别来我这了吧,要是被人发现了……”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被他们发现,你呢?”叶明希低头凝视着钟漫,墨黑的眼眸在夜里亮得吓人,“你会介意吗?”
钟漫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踌躇了会,看看叶明希又看看旁边,又想想自己与他的诸多纠葛,想起他的执着,想起他的付出,又想起自己的“阴谋”,终于叹了口气,说出那句最近经常出现的话:
“那……就顺其自然吧。”
叶明希闻言点点头,冷静地把钟漫送上楼,直到独自回到车上,眼前只剩方向盘,他才微笑了,然后嘴角愈翘愈上,笑容愈来愈大,他笑得很欢,笑得很傻气,甚至笑出声音,笑出泪水。
他就似一个一直努力,终于得到糖果奖赏的孩子。这糖果微小不足道,或许别人还会笑他为了颗糖果犯痴犯傻,为了颗糖果这么努力并不值得,但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颗糖果的美好,他也很庆幸别人不知道。
嘻,这糖果真如他想像中的一般,可甜了。
八十六牵手
这天拍了一个通宵外景后,他到钟漫家时她已经要出门上班了。
“对不起,我今天晚了,你饿了没?”
“没关系。”钟漫已背了包包正在锁门,见他一脸疲惫,手里却还提着给她的早点,声线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刚下班?”
“嗯,昨天要拍夜景,还好太阳总会出来,不然没完没了。”叶明希说罢问。“你还有时间吃早餐吗?”
钟漫看了看表,“不行,再耽搁就要迟到了。”
“喔。”叶明希脸上是止不住的失望,钟漫见状唇瓣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说话。身为经理,她不能因为一份早餐而迟到。
“那……我能送你上班吗?你可以顺便在车上吃。”他带着希冀,大着胆子请求。
钟漫犹豫了下,想到自己答应过他的,心软点点头。
“谢谢。”叶明希真诚地笑了,钟漫的心却因他的道谢而刺痛了下。明明是她占便宜的事,他却跟她说谢谢。
叶明希送了钟漫上车才回到驾驶座,把早点交给她,然后发动车子。钟漫咬着温热的包子,喝着暖和的豆浆,见塑料袋里还有一份早餐,忍不住开口问:“你还没吃?”
“本来是想跟你一起吃的,谁知我晚到了。”叶明希怕她内疚,笑了笑补充道。“反正我现在也吃不下,一会回宾馆再吃。”
钟漫想了想,把吸管Сhā到豆浆杯子里,在等交通灯变绿的时候递给他。“喝一点,别以为年轻就能捱饿。”
她开口了,叶明希哪有二话,如获至宝地把杯子接过去,愉快地喝了半杯,直到该开车了才依依不舍地把豆浆放下,脸上疲累之色去了大半。
钟漫把骚扰他开车,一路无话,车子未几就在公司大楼前停下,钟漫正要动,叶明希已经解了安全带下车绕过去替她开车门。
这场景太熟悉了,她想起以前在同一时间,同一位置,也有人会送她到公司,替她开车门。她曾经不习惯这么周到的西式礼仪,他却说不要紧,总有一天她会习惯。
可等她习惯了,他却不在了。
思及此她心中一痛,眼眶不自觉热了,叶明希见她突然不动了,轻声唤:“漫漫?”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深吸口气把泪意压回去,直到心情平伏了,她再重新睁开抬首,对叶明希笑笑,“我没事。”
叶明希见她神色郁郁,知道她是想起了点什么,但他体贴地不问,只是耐心地在车门旁边等她。
钟漫刚下了车,还没往大楼走就见到公司的同事经过,他们见到有男人送她上班,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俩,钟漫心里不自觉有焦躁,这些人以前都见过莫霖送她回来。
她匆匆走离了叶明希和车子几步,才忆起自己说要“顺其自然”,说不介意让人发现,便回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上班。”
“不用……”
“经理,早上好啊。”有同事跟她打招呼,她心里莫名一慌,胡乱地点了点头,没再看叶明希,狼狈地快步进大楼去。
清凉的空调缓解了她的焦虑,她站在大堂等升降机的时候,悄悄抬眼看看玻璃外面繁华的街道,却在触及那个仍然伫立在外面的身影时心脏一跳。
尽管隔了好一段距离,他眼里的失落,还有满身掩不去的倦意却直扑到她心底,揪痛了她的心。
这是钟漫第一次如此直接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他在她面前可能是强势的、冷静的、赖皮的、坚忍的,但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让她真正知道他也是个普通人,他也会失望,会悲伤,会痛苦。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地笑了,把刚才的都掩藏,只把最好的一面放在她面前。
她的心更痛了。她是否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就像刚才,为什么不把包子也递去给他吃?
为什么不跟他好好道别就跑了?
为什么不问一下他的工作是否顺利,或者今天的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既然已经应允了他顺其自然,她是否也应该不那么拘紧,是否应该学着与他相处时自然一点?
叮。
她的眼光又飘到玻璃门外,正想抬手对他挥一挥,旁边又传来同事的声音。
“经理,升降机到了,你不进吗?”
这……她看了看玻璃门外的身影,又感受到同事的目光,挣扎良久,直到进了电梯,那简单的道别动作始终没有完成。
她心绪不宁了大半天,最后午饭时掏出手机给叶明希发了条短信,谢谢他送她上班,并叮嘱他要好好休息。
叮叮咚。
没三秒她就收到短信,打开一看,写着简单的“遵命”二字,后面跟着个大大的黄|色笑脸。
乍看到这个灿烂的笑脸,钟漫的心不知为何又是一阵揪痛。
说顺其自然的是自己,最不自然的也是自己……钟漫心里内疚,用手拍拍脸颊,狠狠地对自己骂道:
“钟小漫,你就不能大方点吗?!”
钟漫下班时再看到叶明希还很惴惴不安,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往左右张望,避免让认识的人看到。
叶明希自是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一黯,正准备替她打开车门,真的有人在远处开口:“经理!”
钟漫回头,眼角却见叶明希已往旁边站开了几步,不禁讶异地看向他,他却敛目垂首,不让她看到他的情绪。
“下班了?”钟漫微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是啊,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早点走。”那人说罢,好奇地朝叶明希看了两眼,正常来说钟漫该是替他俩互相介绍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明希却说话了:“你好,我是钟漫的表弟。”
“啊,我之前见过你的,在……”那人瞄了眼钟漫,“莫总的丧礼”五个字便咽了下去。“你好你好。”
闲扯了几句那人便离开了,剩下钟漫与叶明希。钟漫前所未有的觉得局促,上车后踌躇了会,跟叶明希道:“刚才我不是……”
“没关系,我知道你还没习惯。”他视线仍向着前方,并没有看钟漫。“你不用管我,只要你高兴就好。”
但……这样真的好吗?
他甚至委屈到自动退开,甚至自动开口撇清关系,就是不想她愧疚和为难。
“明希……”
“漫漫,圣菲兰的广告已经差不多拍完了,摄制队说他们难得来中国一趟,想看看中国的特色建筑和文化才回去。”
钟漫知叶明希故意拉开话题,便配合着点头:“难得人家肯迁就你到X市来,你当一下导游也是应该的。”
“问题是我对X市也不熟悉……”叶明希离开七年了,能认路已经很了不起。“你周末没事吧,要不我们一起去?”
“这……”叶明希的笑容淡了,钟漫慌忙道,“不是我不想去,只是我跟他们又不认识……”
“没关系的,他们听到有人愿意带路,高兴都来不及了。”叶明希怕钟漫还要拒绝,马上打电话给摄制队的人说找到导游了,钟漫怕再惹他不快,不敢再说什么。
※ ※ ※ ※ ※
周末,天朗气清,钟漫再次见到圣菲兰的人,令她震撼的是圣菲兰的副总裁竟然远道而来验收广告成果,足证他们对这个年度广告的重视。
“美国服装公司?”一身休闲服的副总裁收到钟漫的名片时道。“上次比价好像忘了通知你们,下次有兴趣来么?”
“当然有,请务必通知我们。另外,我们跟毛料供应商最近研发了新的产品,手感和价钱都十分吸引,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样板给您,希望能为贵公司的设计师提供灵感。”办正事钟漫一向不糊涂,若圣菲兰采用他们独家的原料,订单就算拿到一半了,这无疑胜于等圣菲兰提供设计图让他们参与比价。
“我很期待看到毛料的样板。”
“在你们回国前,样板就能交到你手上。”钟漫把拿到的一堆名片放好,然后打电话给同在休假的张明仪。
“经理,你竟然现在打给我?今天是假期!”
“我知道,但我这儿有一个好机会……”钟漫把圣菲兰的事说了一遍,张明仪在那边沉默了三秒,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是圣菲兰,全球著名的圣菲兰?”
“你认为我会为了普通的客户打扰你宝贵的假期?”
张明仪深吸了口气,回答得很坚决:“经理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你也绝对没有打扰我!”
“很好,圣菲兰是明天晚上九点的飞机,所以毛料布片的完成期限是……明天晚上五点前。”
张明仪这次沉默了五秒,再次小心翼翼地问:“经理,如果我现在挂线,你可不可以当我没接过你的电话?”
钟漫回给她一个冷哼,张明仪只好带着满腹的辛酸,拉上难友小赵回公司加班去。
游览团先后到了X市著名的几个景点参观,包括菩提寺、钟楼、海滨长廊等,钟漫每到一处,先挺有模有样地先用英语把景点介绍一遍,才让大家自由活动,午饭和晚饭则安排在很有中国特色的大饭店里用膳,希望所有人都能宾至如归。
当然,在自由活动时,她没忘记时刻紧贴样板的状况,并及时发出适当的指示,确保样板品质完美。
晚饭接近散席时,钟漫去了一趟洗手间,她才关上格间的门板没久,旁边的门就先后开了,两个女人就在外面以英语聊天。除了钟漫领着的圣菲兰一伙人,饭店的外国人不多,钟漫对门外这两人的聊天内容也多了几分好奇。
“菲丽,你看到叶明希那个女朋友没?”
“怎么能看不到呢,整天就绕着我们转,谁职位高就往谁身边凑,不然就是拿着手机在聊。”此时传来拉链拉动的声音,想是这菲丽打开化妆包准备补妆。“啧啧,我真有点替叶明希不值,听说他是为了这个女的,才坚持不违约和不回美国。我来之前还挺期待见到这女人的,谁知道她压根不当他是回事,今天一整天都跑高层身边讨好去了,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可叶明希呢,他的视线一直都是跟着那女人走,目光中流露的关心与爱慕连我都要妒忌了,这真是段不平等的爱情。”
钟漫呼吸一窒,的确,她今天大部份时间都花在工作上,没有顾及明希的感受。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叶明希能理解她、体谅她,但他心中肯定有不快吧?他带她来玩,她却像来工作似的完全忽略了他,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实在很好奇,老板怎么就愿意听他的到中国来拍广告,这样走一趟花费不少吧?”轻浅的金属声响起,不知是唇膏还是睫毛液的开合声。“要我说吧,违约金他不是赔不起,回美国也没有多难,他偏偏两样都不干,费尽唇舌劝我们来中国,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老板哪会不来?叶明希把合约酬金全数退回不说,并且答应义务配合圣菲兰未来一年在中国的所有宣传项目。”菲丽挺自豪地说着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即是说他不但放弃了百万美元的酬劳,还倒贴时间和金钱给我们?”门外的女人倒抽了口气,偷听的钟漫也一样。
钟漫从没想过叶明希为了达到她的要求,又不离开她,竟然牺牲了这么多。那时听到圣菲兰会来X市,她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了,哪知道背后有着这样的故事?
“没错,不然你以为老板会那么轻易松口?”
“他真是为了那个女人?她是走了什么运啊,我看她也不年轻了,还能把他迷得死死的。”女人此时的口音有点怪,想是在涂唇膏,唇瓣不能乱动。
“你没看过叶明希的专访吧?我们市场部选他前可看了不少。有一篇专访说他受过情伤,爱上的女子另有所属,我当初也好奇这个令他这么坚持、这么执着的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特别是当初他宁愿违约也要回到中国来,谁知道……”菲丽冷笑了下。“真不知道她哪儿好了。”
“对啊,真不值得。”金属声再度传来,然后是哇啦啦的水声。“真不公平!”
“又有什么不公平了?”又是一下拉链声。
“我这么美丽动人,为什么他爱的就不是我呢?”
“拉倒吧你!”
水声停了,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出去,钟漫也怔怔忡忡地跟了出去,临踏进餐厅却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叶明希,折回去独坐在饭店的大堂中。
今天一整天,她的确没去注意叶明希到底走到哪儿,有什么感受。
她的确不知道明希为了她的要求,几乎是割地赔款的求了圣菲兰来中国。
不,这不能用不知道来搪塞,一个人知不知道一件事,是在于他有没有去注意、去关心。不论是她身体上的不适,还是情绪上的波动,叶明希都能即时发现,悄无声息地把她从困局里拯救出来,从来不借此邀功。反观她,竟然连明希作出这么大的牺牲都不知道,竟然整天把他晾在一旁,只顾为自己的工作钻营……
“这是段不平等的爱情。”刚才那女人的评价在钟漫脑里响起,她以手掩面,从未觉得如此惭愧。
她为何只会被动地去接受他的感情,为何能肆意伤害他的感受?
他对她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她为什么没有想过他的难处、他的痛苦?
她为什么不试着去对他做同样的事,为他的付出给予同等的回报?
为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对她好,她却只想着推开他,只想着如何避嫌……
她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着实不堪。
正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叶明希却从餐厅那边寻来了,钟漫慌忙坐好,开口问他:“怎么出来了?”
“你很久也没回去,我便出来看看。”
叶明希这么一说,钟漫的脸又白了。
他还晓得她出来久了没回去,换了是自己,别说来找,她能发现他不见了吗?她会注意到吗?
她问自己,答案却连她自己都不想听。
叶明希见钟漫状况不怎么好,忙问。“漫漫,你不舒服?要不要我跟你先回去?”
“没事。”钟漫慌忙换了表情,扯起笑容。“我们进去吧。”
叶明希走在她半步后,显示察觉她脸色不好,怕她有什么事马上便能扶着。瞧见他全神贯注守护自己,钟漫心中一酸,眼眶都热了。
自己真能如此自私吗?
真能不断苛索他的爱情,却不给予回应吗?
她抿了抿唇,轻轻抬起左臂,牵住他的手。
手里蓦然传来的温软感让叶明希愕然抬头,视线正正对上钟漫对他漾出的微笑,他不禁傻住,任由钟漫把他牵着往餐厅里走,待得他回过神来时,然后嘴角止不住地咧开。
这是七年来,漫漫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叶明希悄悄收紧了五指,像握着什么珍宝似的把钟漫的手牢牢扣住。钟漫自是感觉到他的举动,心里又是一阵疼,轻轻回握他的手。
这下叶明希乐得差点就跳起来了,平常的精明啊冷酷啊都不见了,脸上只余孩子气的傻笑。
钟漫见他这傻样子,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了。不过就牵一下手,他都能如此高兴,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吗,竟然没能察觉他的委屈。
如此想着,牵他的手又紧了紧,叶明希此刻连眉梢眼角都带着笑,脚步缓下来,差点就想站着不走了,显然是知道回桌后便得放开她。
钟漫见状实在不忍心,便吸了一下鼻子止住泪意,跟他道:“我们出去走走?”
这时钟漫无论说什么,叶明希都只懂赞成,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好主意?
“嗯。”他的笑容更灿烂了。
八十七练习
饭店外面是一个小公园,不是很长的石板路两侧立着微黄的矮灯,围绕着小公园中央的欧式喷泉,泉水淙淙响着,为这夏夜添了几分凉意。
叶明希和钟漫手牵着手在石板路上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后,钟漫拉着叶明希在喷泉边沿坐下来,抬头仰望被灯光打得有点白的夜空。
“明希,你这几年在美国过得很辛苦吧?”
叶明希正傻乐着,闻言一愣,想了想才回道:“在别人看来,我应该算是挺幸运的。”
是啊,能出国念高中和大学,在大学被星探发掘步入娱乐圈,星途顺遂,甚至接到圣菲兰的年度广告……这些都是别人盼都盼不到的好运。
只是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喜悦。
“对不起。”
钟漫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叶明希害怕,他牢牢握着钟漫的手,深怕她把手抽回去,扯断一切的纠葛。
还好钟漫回握他的手,给他信心。“对不起,我这七年都没有好好关心你。”
“没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因为他的宽慰,钟漫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踢小石子,缓缓开口:
“我以为只要不跟你联系,你对我的情感就会慢慢褪去……七年前我是太害怕了,被一个以为是弟弟的人表白,最可怕的是……我竟然心动了。”
叶明希惊讶地看着她,她偏头对他微微一笑,“很难相信吗?还是很诧异我竟然承认?”
“我以为……”
“以为我不喜欢你?”轻叹了口气,“其实心动是很容易的,但只有心动却是不够的结果绝对不是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明知你出国的事有问题,我也没去阻止。”
“你知道?!”叶明希这次是大大的震惊了,难道莫霖早就把事情告诉了钟漫?他说了多少?钟漫知道多少?!
她可知道,当年他在茶叶里……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莫霖在这件事里肯定参了一脚。”她抬头向天空笑了笑,“我平常是不愿去想,可绝对不笨,忽然出国这样的事会出现的机率太低,而且瞎子也看得出你并不情愿。”
“我没去揭穿,是因为我知道莫霖虽然心机重,但他做事很聪明,他想跟我过日子,就绝不会陷害你,所以我装作相信你们的鬼话。而且啊……这也是当时最好的结果吧?能出国念书,你的大伯父手再长到美国去。”
“只是我没想到,七年的时间,都没能令你改变想法。”
饭店外有摩托车呼啸而过,钟漫没再开口,待得空气从极吵闹中安静下来后,钟漫才缓缓道:
“这七年我都跟莫霖在一起,说能马上忘记他,那是骗人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就像我每次下车前都有一刹那的犹豫,因为以前他都会替我开车门,他说过我有很多的时间去习惯,现在我习惯了,他却不在了。”
钟漫说到这红了眼眶,叶明希不忍她伤心,马上道:
“我可以替你开一辈子的车门。”
钟漫没有欣喜,而是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注意到,我也知道你愿意做,因为现在你也总会赶着去替我开门,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不是谁的替身,如果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能只是‘顺其自然’,我不能只接受而不付出,也不能强逼你依着莫霖的路子走,成为第二个莫霖。”
“明希,我想过了,虽然我不能忘记莫霖,但我可以尝试去爱你。”钟漫深吸了口气,无比认真地凝视着他。
“你愿意让我试试看吗?”
※ ※ ※ ※ ※
钟漫虽然说“试试”,但她绝对认真。
八月的某一个晚上,钟漫跟明希说她会做晚饭,叶明希下班后便直接往钟漫住处去。按响了门铃,钟漫板着一张脸来给他开门,他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头一缩就往屋里去了,他只得跟着进了屋。
啪啪!
突然两下爆炸声在他耳边彩色纸碎、塑料彩带和轻微的火药味飘散空中,他讶异地往钟漫看去,她笑容满面,哪里还有刚才的阴阳怪气?
“生日快乐!”钟漫替叶明希戴上皇冠纸帽,然后两手抓了大把纸碎往他撒去。“惊喜吧?!”
“谢谢。”叶明希压根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但不要紧,钟漫记得。
“来,我们来吃生日蛋糕!”钟漫牵起他的手往屋里走,客饭厅的装饰和七年前他生日时很相似,都是彩带围绕,最显眼的地方挂着“ ”挂饰,还有十多个色彩各异的汽球分布各处,庆祝气氛浓烈。
钟漫把叶明希拉到饭桌前,饭桌上有一大块桌布盖着些高高矮矮的东西,钟漫卷哨子“嘟嘟”吹了两下,大声道:“现在有请寿星公为我们的生日蛋糕揭幕!”说完她还奋力鼓掌。
叶明希好笑地看了看她的卖力演出,到底谁才是比较年轻的那个?
他双手捏着桌布,配合钟漫的搞怪,先装模作样挺胸收腹,“霍”一声帅气地扯开桌布!
桌布一消失,满桌大大小小的蛋糕盒子在眼前出现,数量之多令他疑惑地问:“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绝对不多。”钟漫笑嘻嘻地拉着他坐下来。“我们要庆祝的不是一个生日,而是七个生日。”
七个?!叶明希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数了数桌上的盒子,不对啊,桌上可是有八个。
“有一年我们庆祝了,可蛋糕没有一起吃。”钟漫拿了一个蛋糕纸盒打开,里头那件三角形的黑森林蛋糕立刻出现在二人眼前。她递给了明希一个叉子,自己拿了一个。“你都不知道,那天我赶回公司时,心里都堵着疼。后来想想,又不差那五分钟,我应该先跟你吃完蛋糕再出去,但世上可没后悔药,所以这件蛋糕,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补回来。”
她说了,叶明希才想起那年跟他独自对坐了一晚的蛋糕,就是樱桃配巧克力的黑森林蛋糕,再细想,那蛋糕店的纸盒跟现在这个样式相同,只是大小有异。
所以,她还真的跑到同一家店,买来了同一款蛋糕?
再想想她那次急着离开,是因为自己让秦心兰把她的货扣了关,归根究底那年孤独的生日是他自食其果,她却为了那小小一块蛋糕内疚了七年,牢牢记着想要补偿他。
“在想什么?来,咱俩一起吃。”钟漫用叉子切了一小块,等叶明希也准备好了,才一起放进各自的口中,一起把七年前的遗憾消灭。
还好她不知道是他搞的鬼……叶明希为自己当年的不懂事而惭愧,但心中亦对钟漫的不知情而庆幸。
第一块蛋糕吃光,钟漫把第二个纸盒拿到面前来,里头又是一件蛋糕。这件蛋糕是长方形的提拉米苏口味,装饰跟刚才那件很不一样,叶明希这才惊觉蛋糕纸盒会各有高矮,是因为它们都来自不同的蛋糕店!
“你跑了八家蛋糕店?!”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钟漫。
“是啊,要是在同一家买,那家的蛋糕不合你口味怎么办?”钟漫点点头,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并不邀功,丝毫不觉得跑八家蛋糕店是件了不得的事。“而且每年的生日都不同,榚。”
现在正是酷暑,今年中国各地的气温更反常地高,X市曾经连下水道盖都热得能煎蛋,她要跑八家不同的蛋糕店,这是怎么一个浩大的工程?!
叶明希的心暖烘烘的,这么傻气的举动,也就是她能做出来。
很笨,但他很喜欢。
钟漫在蛋糕上Сhā上蜡烛、点火,接着是唱生日歌的时间,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出生日快乐的旋律,歌词却是叶明希没
“! Cumpleanos feliz!! Cumpleanos feliz!……”钟漫唱毕,瞧见叶明希的疑惑,便好心地替他解惑。“同一首歌唱七次实在太没趣了,要是你在国内,我肯定不会这样干。所以除了中文和英文,我还学了五个不同语言的生日歌,刚才的是西班牙文,怎样,唱得还不
她献宝时眼睛亮堂亮堂的,唇瓣在昏黄的烛光中仍然红艳娇嫩,比蛋糕上的草莓还要诱人。叶明希心中一动,俯首轻轻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还用舌尖浅浅地勾划了她微翘的唇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带点惋惜地吐出评语:
“是不错。”
“谁、谁问你这个啦!”钟漫没料到叶明希忽然会有这举动,没来得及阻止便被他偷了香去,回过神来立刻胀红了脸,拿手狠拍了他一下,见他犹自在偷笑,佯装怒道:
“给我正经点!”这人长大了,连脑子都不纯洁了!
“我很正经啊,国外生日的人都能收到香吻,嗯,西班牙也有这个传统没错。”说罢,叶明希还很不厌足地用舌尖舔舔唇,意犹未尽地道:“我很期待其他几首生日歌。”
这下钟漫都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唱了,要是他说法国的传统是法式湿吻,她还要不要活了?还有德语、意大利语等等,谁知道这些国家庆生有什么传统?
她眼珠一转,把椅子搬到饭桌的另一边,隔着饭桌远远地跟叶明希道:“你快许愿吧。”
“这也太夸张了吧?”他挑眉看着她的举动,一脸促狭。
“别管我,你快许愿!”钟漫催促道。
“十七岁时的愿望?”他隔着烛光凝视她,视线如火。“你知道我七年来的愿望都只有一个。”
“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不灵验,所以你什么都别说!”钟漫红着脸瞪他。“许了就吹蜡烛!”
“我怎么觉得我的愿望说给你听,灵验的可能会比较大?”他笑着回道,知道再逗下去钟漫就要恼了,便不再说,闭目许愿后把蜡烛吹灭。
钟漫隔着桌子跟他分了蛋糕,到第三件芒果雾丝蛋糕时,她把蜡烛点了,一边警惕着叶明希的动静,一边唱法语版的生日歌。正唱到一半,叶明希动了动,吓得她跳起来,歌也唱不下去。
叶明希知道自己刚才太急进了,微笑着安慰她道:“漫漫,你别怕,要是你不想,我不会再亲你。”
“嗯……”钟漫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回去,小声继续唱歌。
如是者到最后一块蛋糕,最后一首歌,钟漫唱完“祝你生日快乐”后,暗暗下了决心,对叶明希道:“你先坐
“嗯?”
钟漫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姆指划过他的眉,盯着他的脸犹豫了会,深吸口气慢慢俯首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下,再抬首时已经满脸通红。
叶明希怕又惹她恼,真的动也不敢动,这僵硬的反应让钟漫笑了,又再亲了他一下,“我想多练习几次,应该就能习惯了吧?”
“无论做什么,多练习总是好的。”叶明希佯装正经地点点头,视线在钟漫益发红艳的唇上恋恋不舍地徘徊了会,缓缓上移,经过她绯红的脸庞,看进她水盈的眼眸,认真地问:
“那现在……还练习吗?”
八十八.炫耀
圣菲兰的年度广告在十月终于推出,并且在全球各地都大洒金钱打广告,叶明希的知名度一下就涨上去了,成为炙手可热的超级模特。
对于爱面子的中国人来说,叶明希更是国人的骄傲,加上他是先在美国红了才回中国,好比镀了一层金似的,这身价又更吃香了,摸上门来的厂商不绝,乔治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觉得叶明希当初赔了夫人又折兵地保住圣菲兰的合约也是划算的。
虽然工作日渐繁忙,但在钟漫看来,叶明希却像个没事闲人似的,经常都能赖在她家里,美其名曰照顾她,实际?不就是寻找“练习”的机会。
只是钟漫现在也知道了,他能这么闲,肯定是排工作时先迁就她的作息。她就见过乔治在她楼下等,一见叶明希下楼就塞给他衣服,风风火火地开着车走了,显然是去工作的,但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他就是这样,默默地对她好,不邀功,不以付出来勒索回报。
他不想她知道,她就装不知道,只是心底里为他的体贴感动,想为他做更多,例如怕他买菜会被人认出来,她会打电话问他要买什么,下班时顺路带回家;例如怕加班晚了他要饿着肚子等她,最后还会误了他晚上的工作,她午饭都留在公司吃,腾出的时间全用来工作。
她这心有挂碍的情况太明显,公司里有人来问她,甚至中秋时的公司聚餐让她携伴出席,但她觉着明希现下的身份不适合把这事公开,便只跟陆友良说了,其他较要好的也只隐约知道她有新的对象了,但不知道是谁。
她事先没告诉叶明希,后来转念一想,怕明希以为她不当他一回事,便跟他商量一下。他听完后没生气,也没赞成,而是以怨妇的口气道:“别人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有个帅男友,你倒刚刚相反,想全世界都不知道才好,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知道就好!”钟漫用抱枕扔他,叫你装!“我是怕让你担麻烦,你现在好歹也是个红人。”
叶明希扑前搂着抱枕,也搂着钟漫。“我知道你为我好,所以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介意。”
“真的?”当地下男友也没关系?
“嗯,不过别因为这影响了我们的正常生活,不然日子都没法过了。”叶明希见钟漫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大手抚上她的发,替她理好略显杂乱的青丝。“你别担心,这事我也是想慢慢来的,或者,等我们结婚了再告诉他们?”
钟漫红着脸拿抱枕打他,叶明希大方地随便她打。这事儿听一两次脸红,听上十来二十次,或者百来二百次,该也能习惯了吧?该也能答应了吧?
而且让钟漫打几下,能让她别再烦恼也很值得。她工作忙,圈子很窄,见公司里的人比见任何人都多,偏偏公司里的人都认识莫霖,要是钟漫把他俩的事公开了,叶明希还比她小九年,公司里的人明里暗里肯定有不少闲话说,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公开的好。
虽然叶明希同意慢慢来,但钟漫也不想委屈她,于是她时不时跟同事透露有个男朋友,但不说是谁,决定让别人慢慢习惯她有一个男朋友的事实。
十二月时公司的圣诞联欢会,钟漫仍是单身出席,很多人都跑来问原因,她不再如中秋聚餐般顾左右而言他,而是说:“他今天要工作,下次会来的。”
然后是春节,她带着叶明希回家,没跟父母说是她的男朋友,只说他没有亲人照顾,便跟她一起回来过节。
“才这么几天,他留在X市也不会怎样。”钟母对叶明希没什么好感,悄悄拉过钟漫说。
“别人家都在高高兴兴地过节,谁有空搭理他?再说,他父母都没了,要感受一下过年气氛能上哪儿去?”
钟母也不是这么绝情的人,想起叶明希的身世,这事也就算了。
可钟漫的循序渐进计划才进行了一半不到,她和叶明希的事就被爆出来了。
说“爆”,当然是狗仔队干的好事。
三月三十一日,美国的小报以头版刊出了叶明希跟钟漫联袂到超市买东西的照片,叶明希一手提着两大袋的东西,一手牵着钟漫,而钟漫另一只手则意思意思地提着一个没甚份量的塑料袋。
标题翻译成中文,是:“忧郁王子的中国公主?”
当叶明希提心吊胆把打印版本交给钟漫时,她竖着看了会,又近近远远地看了会,终于单手一拍,激愤地下了个结论:“我不上相!”
叶明希差点没吐血,她又补了句:“这什么文艺标题,有没有文化啊?”
枉他担心了一整天就怕她不悦,岂料她只在意照片和标题。他终于明白为何钟漫经常拿抱枕打他了,他现在也很有这种冲动。
“漫漫,你没不高兴?”叶明希见钟漫的表情不似作伪,有点疑惑地问。
“为什么要不高兴啊?”钟漫不在乎地挥挥手,“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之前没想过?这甚至比我想的时间晚了。”
“现在出了报导,媒体就会扑上来了,我怕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不就是要多花几分钟化个漂亮点的妆嘛,没问题没问题。”钟漫笑着点头。
“漫漫,正经点!”叶明希很怕她低估了媒体的杀伤力。“媒体是很可怕的。”
“你放心,我不是不当一回事,我真的有想过,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钟漫稍稍敛去笑容,轻轻拍了拍叶明希的肩,“要是你很想做点什么,后天你有空吗?”
“有。”后天是周末,不用工作。“要去哪?”
“去炫耀我的男朋友啊。”钟漫笑眯眯地答。
※※※※※
复活节对美国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节日,在外资上班的所有人也觉得此节日十分重要,因为复活节放假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差不多一星期,简直如同多放一次春假!
平常见面比吃饭多,放假绝对不会再相约外出的同事,在复活节都愿意破例,一起到郊外野餐。
当钟漫宣布周末将会携伴出席郊游活动时,报名人数激增,大家都想看看钟漫的新情人是谁,跟莫霖比起来怎样。
众人怀着好奇的心情,看到钟漫牵着叶明希出现时,除了知情的陆友良,全都仿如被雷劈中一样,眼珠下巴差不多都掉地上,连在客户前扯漫天大谎也不眨眼的营业员都不能幸免。
这不是圣菲兰年度广告里的男主角吗?
这不是近日炙手可热的模特吗?
这不是太帅太年轻了吗?
“应该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他吧?叶明希,我的男朋友。”钟漫落落大方地介绍,这出场词是她特意琢磨过的。
据她经验所得,通常被说闲话说得最厉害的,都是把事情藏着掖着的人,如果当事人坦率地承认了一切,猜测的空间少了,闲话的杀伤力和传播速度也较低,所以她要乘着她跟叶明希的事还未在中国爆发之时,抢先把猜测的空间减至最小。
陆友良哪能不知道钟漫的主意,于是帮腔问:“我记得明希比你小吧?”
“是啊,比我小九年,证明我魅力不减!”
“你魅力本来就是负数,减不减差别不大。”陆友良闲适地吐糟,众人配合着哄笑,气氛这才自然了点。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走吧。”陆友良暂代总经理之位,今天林诚又没来,理所当然地由他领头。
叶明希和钟漫在队伍中间走着,野餐时吃的鸡翅当然是在叶明希手上,钟漫则拿着摺扇不断扇风,扇自己的时候少,扇他的时候多。
“这样看来,经理跟男友还挺好的。”女同事们小声分享观察后的心得。
“但是他男友好帅喔,又有钱,竟然会看上经理……”一个女的眼睛牢牢盯着叶明希,有点愤愤不平地道。
“这就是你进公司晚了,都不知道这男的追我们经理追了八年啦!”张明仪现在算是资深员工了,又跟了钟漫七年多,心里自然是向着钟漫的,所以钟漫跟她提了这事后,她便答应在同事之间散布正面讯息。“他父母双亡,没有亲戚愿意照顾他,也是经理心肠好,无亲无故的也愿意收留他,我还亲眼见过经理四处找人帮忙解题,为的就是让他能交作业。”
“哇,他那时还是学生,这不是传说中的正太养成么?”一个戴着粗黑框眼镜的女生激动了。“我竟然见到活的正太养成!”
“经理那时可没这样的心思,不然后来怎么嫁给总经理了?我想是叶明希到了美国后念念不忘经理的好,刚巧碰上这么一桩事,逮着机会跑回来追人吧。”
“好深情的正太啊,萌死了!”全公司最年轻的女生抓着另一女生的手臂狂摇,眼里冒出红心。“经理好幸福啊!”
“这两人也不容易,年纪相差九年,又分开了七年的时间,竟然还能在一起。”说实在的,张明仪也很佩服钟漫的勇气,年纪也不轻了还敢冒险。
随后的爬山活动,女同事之间不时传来尖叫,例如:
“啊啊,经理替正太抹汗呢,好温柔啊!”
叶明希都二十三了,还正太……
“快看快看,正太在替经理赶跑蚊子,好细心啊!”
这山上蚊子多,有什么好稀奇的……
“经理脸红了,是不是刚才正太干了什么,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童鞋,那是阳光给晒的……
到了饭点,众人来到山腰上的一处平地,纷纷拿出各自备好的食物,叶明希做的一盘鸡翅洒了香草和切了丁的三色椒,色彩缤纷,甫出场已经被扫清,大家都啜着手指意犹未尽。几个贤妻良母跑去问钟漫要菜谱,岂料她指指身边的叶明希笑道:“你们都得问他,是他做的。”
女同事们当下又尖叫了,叶明希却只对她们微微一笑,仍是专心地为钟漫挑选食物,服务周到得叫人眼红。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一女同事哭着跟别人诉苦。
“为啥?”
“见过真正的男人,以后还要怎么跟猪结婚啊!”
众女当下同声一哭。
八十九.椅子
尽管风暴逐渐逼近,叶明希不用上班时仍会跑去找钟漫,周末更从早到晚都窝在她家。
钟漫以前是跟叶明希一起生活过的,对他的存在很快就习惯了。两人同在一屋通常各干各的事,不会硬找话题或者同进同出,但看到有趣的会拉对方一起看,有好吃的会问对方吃不吃。
此时叶明希如以往般在沙发上看电视,钟漫则从书房搬了自己坐惯的电脑椅出来,用笔记本在饭厅上网。
忽然,钟漫一溜烟地奔往洗手间,水声响了几下,她又跑到睡房,再跑回洗手间,然后鬼鬼祟祟地手执面纸溜回饭厅,背着叶明希不知在折腾什么。
“怎么了?”叶明希哪能不发现她的怪行。
“没事,没事,你继续看,别管我。”钟漫没什么底气地挥挥手,这令叶明希更好奇了。
“你在干什么?”他连电视也不看了,走过去看看钟漫在干什么。
“都说没事了!”钟漫背过身来想挡住叶明希的视线,偏偏叶明希现在比她高,低头一看就看到浅粉红色的电脑椅上有几点突兀的殷红。
“这……”叶明希有两分诧异,钟漫这时脸都红了,仍努力想把叶明希赶开。“说了没事,你快回去坐着!”
叶明希知道自己再不离开钟漫就要恼了,乖乖回沙发上去坐着。钟漫松了口气,马上转回去卖力折腾那张电脑椅,偏偏椅子的座垫是很难清洗的麻棉材质,想取又取不出来,她只好反覆地用面纸去印,清理到最后还是有点黄褐色清不掉。
“不知道干了后颜色会不会淡一点……”钟漫咬着唇烦恼,又低咒了句“当女人就是烦”,然后轻手轻脚把椅子推贴桌沿,眼不见为干净,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另一位置继续上网。
风平浪静了五分钟,叶明希动了,他走过去直接把椅子抽起来搬到洗手间去,本来已经不好意思的钟漫马上紧跟在后,向叶明希说:“你别弄这个……”
叶明希没理她,把椅子放下后拿来小刷子、毛巾、肥皂等东西,凑到椅垫前面仔细拭擦,钟漫手足无措地在他后面团团转,不断尝试把他跟那椅子分开:“洗不掉的,我明天去买张新的就好……”
她碎碎念,叶明希却像听不到似的,钟漫最后不知是太尴尬还是赌气,索性不管了,跑回饭厅继续上网,待得叶明希出来时她还故作若无其事地不看他。
叶明希也没说话,自顾自回到电视前。
这下到钟漫好奇了,她又坐了十分钟后,走到洗手间一看,电脑椅上的痕迹都没有了,只有未干的一大片水迹,显然叶明希是很耐心地慢慢把污迹都印走,不像她那样粗粗印几次就算。
想到叶明希对着这些……耐心地反覆清理,钟漫的脸又红了。明明是她弄出来的摊子,却要他这个大男人来收拾。都说这些东西男人别说碰,连看都不该看,不然会走楣运的,以前她班上有女同学裙子不小心沾到了,那些男生都会一哄而散,还拿课本挡在面前拒看,他这在最迷信的娱乐圈工作的人也不学着避讳……
思前想后,钟漫步出洗手间后慢慢地走到叶明希身旁,很不好意思地轻轻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啦。”
“嗯?”叶明希疑惑地抬头,愣了愣才道。“喔,没事。”
瞧他一副无所谓的大方样子,钟漫立时慨叹这就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尴尬”,她自个儿觉得羞得都没脸见人的事,怎么这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云淡风轻?比一般人都看重责任感的钟漫此时不得不提醒:“这个,有人说男人看到这些会倒楣的……”
见叶明希还是毫不在意地随便听着,完全不知道严重性,钟漫便从习俗与迷信说起,细细地解释了一番,说完后不忘问:“知道了吧?以后别瞎帮忙。”
“那怎么行。”叶明希这下倒有反应了,他皱着眉,很不赞同的望着钟漫。
“有什么不行的,我本来都说别洗了,真洗不掉就买新的。”
“怎么能不洗了?难得你喜欢那椅子。”叶明希很认真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钟漫有点吃惊,这椅子她真挺喜欢的,刚才要是叶明希不去碰她也不会说要扔掉。
“当然,你这么懒的人一般都随便用饭厅的椅子,但你竟然千里迢迢把它从书房拖到饭厅来,显然是很喜欢的。”
“你、你……”叶明希说得太笃定,害钟漫很想反驳,偏偏这又是事实,而且他因为她喜欢那椅子,冒着走楣运的风险替她收拾,她还好意思反驳他吗?最后她只能叹道:“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叶明希回了个得意又自信的微笑。
椅子的事就这样揭过去了,钟漫继续上网,两小时后跑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对着很是空洞的冰箱呆了三秒,回头朝外面的叶明希喊:
“明希,我的汽水呢?!”她明明买了一大堆放冰箱,在炎炎夏日大口大口喝透心凉的汽水,然后“嗄”一声表达自己心里的畅快,是钟漫由孩提时已建立的嗜好。
叶明希跟着进了厨房,拿起旁边一个保温杯交到她手里。“喝这个。”
钟漫一打开,腾腾热雾扑面而来,她嫌弃地对叶明希道:“这是热的。”
“喂,这是你家还是我家?汽水都是我买的!”
“你现在能喝冰的吗?!”
“夏天还喝热的我会中暑……”钟漫垂死挣扎。
“红枣杞子桂圆茶能安神补血,你爱吃甜,我已经放了红糖。”叶明希理直气壮,半步不退。“你昨晚已经没睡好,还喝冰的今晚也不想睡了?”
“你怎么知道……”钟漫震惊地问了半句,见叶明希满脸笑意地斜眼看她,她决定把余下的问题咽回去。这家伙刚才说她懒,现在也不会有好话。
偏偏这叶明希就是不给她留面子,“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没睡好?”
“我没有。”钟漫回得可坚决了。
“其实啊……”
“我说了我没问!”钟漫见他还想说,飞快地关上冰箱门冲出厨房,就差没用双手掩耳狂奔了。
到了吃饭时,钟漫看见桌上的“猪肝菠菜木耳汤”、“枸杞子阿胶炖鸡”、“韭黄鳝鱼”等,连白饭都加了几颗红枣一起煮,深感这真是太夸张了!而且这人没可能不知道她不喜欢猪肝的味道,不喜欢阿胶的黏稠,不喜欢韭黄的口感!她正要抓狂,又看到叶明希正很是期待地等着她说话,于是她很没志气地绝口不言,坐下来闷声吃饭。
“漫漫,好吃吗?”
好吧,她承认这猪肝味道不重,阿胶没平常的黏稠,韭黄也炒得挺软,叶明希显然是下过功夫的,比外面餐馆的也好吃多了,只是要是她夸了他,这厮只怕会更得寸进尺。
于是她只“嗯”了一声算回应,便继续埋头吃饭。
不知是否加了红枣的关系,今天连白米饭都特别香甜。钟漫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眼光偷偷落到叶明希身上,却发现他几乎没有动筷。
钟漫在心里挣扎了下,还是按捺不住问了:“你不吃?”
“我不饿。”叶明希如是回道,但他在饭后却连啃了两大个苹果,差点把苹果芯都吞下去。
后来日子久了,钟漫才知道叶明希也随她不吃猪肝,所有鱼他都吃,独独看到鳝鱼就一脸厌恶。
以后每个月总有几天,钟漫会再在饭桌上看到那几道菜,那时她脸上神色都特别温柔,饭吃得特别滋味,饭后也总会切好一大盘的水果放在叶明希面前。
这些都是后话了。
九十.舆论
“叶明希狂追大龄熟汝,二人香闺幽会”──什么叫大龄熟汝!
“大明星搭上俏寡妇”──竟然用‘俏’来形容我!
“叶明希弃美国市场,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活脱脱的标题党!
钟漫把报章都摊在地上,自己则躺在沙发上看一份点评一份,很有以此为乐之态。叶明希却很担心,这些报导的照片虽然都是远距离拍辑的,不是很清晰,但只要认识钟漫都能认出她来,加上拍辑地点有小区门外,也有钟漫的公司附近,他怕记者某一天会闯进任何一处。
“漫漫,公司里还好吧?”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担心的,但公司的女同事不知为什么力挺我,午休和下班时都会帮忙,故意扰乱记者的视线,或者用调虎离山之计等等,要是公司里有人说闲话,她们还会替我反驳回去,真令我受宠若惊。”钟漫不明白时下女生的激|情和捍卫萌物的决心,但对这样的情况,她实在太满意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公司里好着呢。你今天上来的时候没被发现吧?”
“没有,小区的保安被你‘训练’过,简直是草木皆兵了,我在小区里大模大样地走也不会有问题。”叶明希笑答。
两人喝着热饮料,读着关于自己的报导,悠闲地享受着周末的时光。
忽然,钟漫敛起了轻松的神色,肃容地阅毕某一份报导,然后递给叶明希:“你看这个。”
叶明希见到钟漫唇边的微笑消失了,坐直了身子接过报纸,看完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能把你父母车祸身亡,你曾在学校打架被退学的事都写出来,这不是记者短时间内能挖到的。”钟漫把报纸翻了翻,这份是以挖八卦出名的水果报。
“肯定是有人卖消息给它。”
会是谁呢?钟家的人消息没这么灵通,就算是最白目的弟弟,结婚后也成熟多了,不会靠这样的事发财,而公司的人绝不会知道叶明希曾被退学等事……会这么贪钱,又这么无耻的,钟漫几乎不用想就猜到凶手是谁。
“你这伯父,能不能让人省心点?”她揉了揉额,无奈地道。
“我父母给我留了笔教育基金,二十四岁还没花光就会捐给慈善机构,他只怕是想报复我的不识相,同时榨取最后一点利益吧。”
“教育基金?你在美国的学费就是从里头支的?”
“嗯。”其实叶明希因为监护权的问题,半毛钱都没拿到过,莫霖给的钱他也不肯要,几年来都是靠打工赚学费的,但他并不想钟漫知道这些。“这报道说的东西不多,他应该是想待价而沽。”
“他有什么可以沽?”钟漫皱眉,“他能把苛待你的事说出来不成?”
叶明希想了一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让当记者的老同学去打听打听。”在国内,钟漫的人脉比叶明希广。“他可能是想我们自投罗网,咱们就先别管他了,反正现在你已经成年,他要想再搞风搞雨可不行了。”
钟漫这话很是实在,但他们着实太低估了叶崇德的无耻。
叶崇德以叶明希亲人的身份,开始半匿名地三真七假地编故事,说钟漫是从他手上拐走叶明希的,为的是图他丰厚的教育基金,所以叶明希出国七年,二十三岁才能回国。
此言一出,钟漫当下由一个照顾孤儿的善心人,一下子变成贪财得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毒妇。
叶崇德至此还不罢休,甚至暗示钟漫故意制造意外害死丈夫,侵吞所有遗产,然后勾引叶明希回国,并在莫霖买的房子里与叶明希同居。
本来不过是普通的明星绯闻,忽然爆出如此奇情的故事,各大媒体当然不放过,天天以娱乐版的头条大肆报导,因为要比销量比震撼,记者们开始配合叶崇德,以“可能”、“应该”、“或许”等词为掩饰,对各种不知真假的传言穿凿附会,编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钟漫自然故事里背德败行的女主角。
这天吃过晚饭,两人正在看电视,门铃却响了,钟漫开门一看,原来是小区的居委大妈再次摸上门来,以鄙夷的神情请钟漫检点自身言行,别骚扰到左邻右舍的正常生活。
钟漫还未答话,叶明希已经冲过去隔着钢闸对她道:“那些都是假的!”
“你这小伙子就是年轻,不知世途险恶,这年头的女人毒着哩!”居委大妈瞟了钟漫一眼,用意明显。
“大妈您说得是啊,这年头的女人可真是毒了,明明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偏偏找上门去咬人几口泄愤,比毒蛇恶狗还要厉害呢。”钟漫笑眯眯地说完,扯着叶明希后背把他扯进屋里,再砰一声大力关门,存心要吓死门外的居委大妈。
“你别气了,没得气坏自己。”钟漫笑笑,手摸摸他的发。
叶明希见钟漫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心中内疚,要不是他知名度高,她会被人摸上门来谩骂吗?
这边未说完,门铃又响了,叶明希跳起来要去开门,却被钟漫制止。“你还是别出来了,我去开吧。”
门那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没一会钟漫就回客厅来了,叶明希忙问:“是谁?”
“放心,不是来骂我的。”钟漫笑笑,又问,“你现在还是住宾馆?”
“嗯。”
“小区保安说楼下很多记者,比之前都多,我们出去要小心点。你今晚回去没问题吧?”
“要避过记者的耳目我很有经验,绝对没事。”
身在娱乐圈的叶明希没事,身为平民的钟漫这边却渐渐出状况。她早上还未走到小区大门,远远就看见一大堆人在守候,遮遮掩掩好不容易混出去,公司楼下的记者更多了,他们每见有跟钟漫差不多身形的女人就冲出去拍了再说,反正又不花钱。
“别拍!我不是钟漫!”几乎所有女性走进大楼时都举起包包掩面大叫。
结果这几天不少人因为大门的堵塞而迟到了,全勤飞了,本来觉得事不关己的都有点怨言,加上钟漫的形象由好人变成毒妇,愿意帮她的人也少了,大家看她的眼神也没最初的友善。
最后连陆友良也把她叫进办公室:“钟小漫,你拍拖就拍拖,非要闹得如此鸡犬不宁吗?我这几天差不多接到全幢大厦一半以上公司的投诉。”
“我哪里想到他们如此有毅力。”钟漫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忍几天就过了,焦点也是在明希身上,偏偏明希那个大伯父来搞局,现下媒体是盯着我不放了,这我也不能控制啊。”
“不能控制也得控制。”陆友良很少这么严肃,“这事总公司已经知道了,你这两天再摆不平,可能要先停薪留职。”办公室斗争从未停止,这下钟漫惹了麻烦,当然有人会趁机落井下石。
“那也可以啊。”停薪留职又不是把她解雇,她没所谓。
“你真是……你之前放了一个月假,那是因为丧事,兼且当事人是莫霖,所以才没人说话,但现下你这个可是绯闻!”陆友良头都有点疼了,这钟漫活像小时候一样,就会横冲直撞,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管。“我们这一行你也知道,就是普通职员放一天假也得用求的,去三五天旅游差不多要提早半年报备,现在你自己是经理还频频放假,以后怎么叫人加班?”
“又不是我自己要放的。”钟漫不服气地嚷。
“但结果你是放了……好,就是不管服众的事,你放了假,客户谁来谈?张明仪和小赵的职级压不住场,派他们去客户当你轻视他们。要每次都我去,别人还不说我偏坦你吗,我平常已经够偏坦你了好吧?”陆友良没好气地用文件夹拍钟漫的头,钟漫抚着头可怜兮兮地看他。
“那你要不继续偏坦一下,跟我说到底我要怎么办?”钟漫见陆友良并无拒绝,立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陆友良听罢沉默了会,道:
“这事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让爆料的人自己闭嘴,一是让他被逼闭嘴。”
“你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钟漫击桌赞赏,“只是要怎么做呢?”
“这我还得再想想……”
“你玩我是吧?!”钟漫再次击桌,这次可不是赞赏。
“你以为想方法这么容易啊?”陆友良也拍桌子,“祸是你惹出来的,还敢拍我桌子,你这人还讲不讲理了?!”
钟漫立刻就服软了,赔着笑脸道:“是我不对,我不讲理,陆公子,陆大爷,那你现在想到了没?”
“你先出去,我想到再告诉你。”陆友良一脸嫌弃地挥挥手。
晚上钟漫下班时躲过了记者,直奔叶明希工作之处。今晚他有工作,她特意去等他一起回家。
她下了公交,拿着地址寻到附近,不用问已经知道叶明希在哪,因为有二十多个女生正守在那大楼前,手上拿着叶明希的横幅和海报。
“这么晚还在等,这些粉丝比我还厉害呢。”钟漫替明希高兴,这证明他的人气不低。
这堆百无聊赖的粉丝发现了钟漫,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钟漫见状也不好走过去,隔得老远等着,发短信告诉明希自己到了。
岂料那堆粉丝确实太闲了,见钟漫不走,便派了四个人走过来,到了近处望清楚钟漫的样子,其中一个朝后喊:“真的是她!”
本来在大楼前的粉丝都涌过来了,钟漫被包围其中,悄悄在手机按了110,准备一有事就报警。
“你们想干什么?”
“你就是那个寡妇?!”一个只有大约十五、六岁的女生开口,脸带不屑。
“我是谁好像没必要跟你交代吧?”钟漫已经明白她们想干什么了,不就是听信了叶崇德瞎编的故事,想让她这毒妇远离纯洁正太么?
“你的事已经被报纸写出来了,有我们在,你别想再打明希的主意!”
小孩,我叫他“明希”时,你还没出生吧?不过钟漫没盲目到把这话说出来,她只是说:“冷静点,有事慢慢说。”
“冷静?你这黑寡妇不仅害死自己老公,现在还敢来勾引明希?你还要不要脸了?快点滚,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另一个女生骂完还不够,还伸出手来推。钟漫格开她的手警告:“别乱动手,不然我报警。”
“我们都没报警哩,你还敢报警?”女生见钟漫手里握着手机,一把往她手里打去,钟漫吃痛松手,手机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她弯腰要去捡,那女生却一脚把那手机踢出包围圈。
“怎么,不是说报警吗?你报啊,怎么不报啊?”女生嚣张地问,其他人也跟着她起哄叫嚣。
钟漫不理她们,走两步想离开包围圈去捡手机,谁知她们硬是不让,见钟漫靠过来还用手推她,钟漫自然不能一直任她们包围,提气就要往外冲,那堆女生叫她发狠了一涌而上要堵着她,结果在拉扯之间钟漫摔倒地上,膝盖磨掉一层皮,伤口的血肉上沾满沙石。
“你们在干什么!”大楼里走出来个工作人员,他本来见粉丝散去还松了口气,现在见她们聚在不远处叫嚣连忙过来查看。
“算你走运!”一个女生在钟漫耳边低声搁狠话,说完还故意再去把她的手机踢得更远。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钟漫摇摇头,感叹现在的女生真是太可怕了。她捡起手机,问门卫拿了急救药箱包扎好,便在附近找了家餐厅坐下等着,再发短信告诉明希自己饿了,先在餐厅吃点东西。
一个多小时后,叶明希下班了,两人吃完饭离开时,他眼尖发现她膝上的纱布,问她什么事。
“站梯子上拿样办时摔下来了,不碍事。”
因为钟漫的笑容过份灿烂,叶明希留了个心,加上这天后她来找他都不再进场地来,而是在外面的餐厅等着,他便跑去问守门的工作人员,得出的结果令他暴怒又内疚。
终于,叶明希在七年后,再次拨通了叶崇德的电话。
九十一.关注
“唷,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明希啊?”叶崇德在那边呵呵笑了两声。“找大伯父有事?”
“别绕圈了,说吧,你想怎样?”
“你还是这么直接。”叶崇德又笑了几声,“手机费用不便宜,我拨到你的宾馆去吧,给我房号。”
果然精明了,以前手机录音功能不发达,叶崇德还敢隔空对谈,现在则一定要用宾馆电话。
叶明希说了自己的房号,未几又再听到叶崇德的声音:“啧啧,这宾馆的接线生声音还挺不错的嘛。”从语气已能知道他的思想确实污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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