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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家有正太 > 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

她想看看谁打给她,不料手机此时又再震动,她翻记录的动作变成接听来电。

打来的是莫霖。

不管身为下属还是女朋友,钟漫都不能挂他的线,她只好放下叉子,硬着头皮道:“喂?”

“你听说了扣关的事吧?我们公司三组里除了友良那边没货要走,你和林诚的都被扣关了。”

“什么?诚哥的也被扣了?”钟漫很惊讶,林诚做事一向小心,这次怎么也出岔子了。“扣关原因是什么?”

“还不知道,但被扣的几批货都必须这星期内入码头的仓库。往美国的船截仓期是星期三和星期六,要赶及到岸,星期六之前一定要摆平这事。”

“海关那边说什么了?”

“他们说……”莫霖那边忽然传出了细微的交谈声,他掩住话筒说了几句,才转回来跟钟漫道:“我们现在要开会商讨对策,你……你的小小庆生会结束了么?”

钟漫有跟莫霖说要替明希办一个“小小庆生会”,让他不用来补习社接她下班。

“呃……”钟漫看看心不在焉地吃着蛋糕的叶明希,有点犹豫。

“莫总,诚哥说十五分钟后就能到公司,我们半小时后开会可以吗?”莫霖那边又传来别的同事的声音,莫霖再次掩着话筒回应。

林诚都回去了,她要回去迟点都会被人不知说成什么,不回去根本不可能。

钟漫只好一锤定音──

“我现在回来。”

她挂电话后,叶明希的表情明显蔫了。钟漫有点心疼,以饱含歉意的声音道:“明希,我公司有事,现在要回去一趟……”见他低头不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祝你生日快乐,今年一切顺心顺意。”

说罢,她拎起包包出门,临关上大门前不放心地回头,叶明希仍是落寞地垂头坐着,钟漫再次无奈叹息。

啪。

屋里再次剩下叶明希一人,与钟漫一口都没吃的蛋糕默然对坐。

五十二. 痛苦

“到底扣关的原因是什么?”钟漫有点烦躁地问。不只她,全公司除了莫霖和事不关己的陆友良组,其他人全都很烦躁。“今天星期五了,可连扣关原因是什么都没查清,哪有可能确保明天准时入仓?!”

“我这两天已经不断问了,可他们只说仍在调查中不便透露,又硬是不说什么时候调查完毕,我也没办法啊!”小赵努力呼冤,他这几天都急得要死,可对方要悠着来他也无计可施。

“班顿回邮件了没?”

“回了,不让延迟,口气还很强硬,说这批货要不能准时到岸,他们会对你很失望,也不会再与咱们合作。”这次是张明仪应的,她也是满脸愁­色­。班顿要不再跟他们合作,钟漫这组就得解散。一个从失败组别出来的组员,不只脸上不好看,还直接影响日后的晋升机会。

“我晚上打电话给老班顿看看有没有转弯的余地,小赵你别再只打电话了,去码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听一下受影响的是不是只有我们。明仪你直接去海关总部跑一趟,好歹也得弄清楚原因。”

“是!”两人立刻依命而为。

忙碌了一天,事情依旧是没有任何进展,所有人都有点气馁。钟漫对这种状况也没办法,瞧瞧时间也九点多了,转身入办公室给老班顿打电话。半小时后,她挂上电话长吁了口气,跑去敲莫霖的门。

莫霖也在讲电话,见钟漫来找便用眼神示意她先坐下。

“威廉,谁那么闲去找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电话那头嗡嗡作响,莫霖扫了钟漫一眼,在话机上按了个钮,威廉的声音便在电话扩音器中传来:“你也别管是谁来说了,只告诉我是不是有几百万的东西不能如期走货?”那几百万是美金,折换成|人民币的话……很是触目惊心。

“都还没到期呢,那些人也太闲了吧?”同时暗示自家上司也很闲。

“以前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有前瞻­性­,要未雨绸缪的么?”威廉虽是洋人,也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道理。“你就老实说吧。”

无论私交多好,上司就是上司。莫霖知道这回敷衍不过去,只得老实交代。“那几批货是被海关扣住了,原本星期三入仓,现下要押后。”

“海关怎么说?”

“美国海关把东西扣起都会发信解释原因,可中国海关不会。”莫霖叹了口气,到底在美国长大,他有时也不习惯中国的办事手法。“我已经让船务部的资深职员去查,看看他们到底想怎样。”

“这就是中国。”威廉抛出洋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威廉,你有没有认识什么能帮忙的人?”一个好的下属应该适时向上司求助,而莫霖是个好下属。

“我得想一下,如果有再通知你。”挂线之前,威廉语重心详地提醒,“中国分公司业务发展比美国总部快,很容易就能交出漂亮的成绩单,加上去年回来的史密夫已经连升两级,现在很多人都盯着大中华区总经理的位子。”

“我明白。”莫霖知道这个朋友兼上司也在为他担心,不然威廉不会特意打电话来给他求救机会,并坦白告知美国的情况。“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吧。”

莫霖挂上电话后,表情没变,但钟漫却看出他眼里的疲怠。她­唇­才刚动,莫霖已经开口:

“有消息了?”

“嗯,老班顿答应把我们的货与其他厂家‘并柜’,这样我们下星期三之前能把货装柜就可以了。”钟漫小心地答,同时打量着莫霖的脸­色­。

“这真是个好消息。”他微微一笑,“我们多了四天时间,赶及走货的把握又大了。”

“但那几批货星期三之前能不能放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对这个问题钟漫真的很无力。

莫霖顿了下,用眼神示意钟漫去关门,待门合上了才道:“其实我怀疑是有人想整我们。”

钟漫一听这话立刻点头:“我也想过,就不知是官是商。”

“官的可能­性­比较低,他们也清楚走货有时效­性­,过期太久拿回来和废物一样。我们问了两天他们还不开条件,这事儿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别的公司给我们下绊子?”

“很有可能,现在谁都知道班顿落在我们这里,若我们搞砸了,别人不难拿到好处。”

“这次是冲着班顿来的?”

“他们未必知道班顿是这时候走货,但只要弄臭了我们的名头,班顿就算成功走货,下季也不一定敢跟我们下单。很不巧地,你和林诚这次用同一艘船走货,有这个心思的看到数量这么多,很难不动手脚。”

“这么说来,还是我拖累诚哥了。”

“他那批数目也不少。”莫霖淡淡地提了句,没说确实数字,免得钟漫知道别组的**,钟漫自然不会追问。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货取回来,我一会还是去码头看一下好了……”

“你晚饭吃了没?”莫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钟漫一愣,摇头。“刚才跟船务部开会了,又得看着时间打电话,没办法吃。”

“你好歹三明治也咬两口。”莫霖自抽屉里取出一包饼­干­递给她。“先吃几块垫一下胃。”

“喔。”钟漫接过就想退出去,莫霖却叫住她。“别走,先吃完再出去。”

“我出去再吃也可以。”她还想抓紧时间给班顿发电邮,确定并柜的细节。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出去后肯定又忘了吃。”莫霖本来还想办公,现在决定把文件搁下,双手在桌上交叠,严肃地看着她。“也不差那几分钟,在这里吃完才好出去。”

钟漫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打开包装抽出饼­干­,故意探头在莫霖面前狠咬,以行动表示:“瞧!我这不是在吃了?!”

对于女友这么孩子气的举动,莫霖就是再累也不禁笑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吃饼­干­啊。”钟漫装无辜,可瞧见莫霖的倦­色­便破功了,关心地道。“你这些文件不急吧?快回家,别再在公司待着了。”

“你可以走了没?”

“再发一封邮件就差不多了。”

“那我跟你一起走。”

“你别等我了,回去多睡一分钟是一分钟。”这几天他要帮两组下属出谋献策,又不能丢下陆友良和工厂的东西不顾,每晚还要熬夜送她回去才能回家,有多累可想而知。

“觉可以不睡,你不可以不等。”他微笑着道。

钟漫全身一僵,双颊绯红。这人怎么能用这么正经的语调,说如此­肉­麻的话?!她怕莫霖再有什么惊人之语,再也不敢玩了,三两口把饼­干­吃完,退出去时只差没夺门而出。

瞧见钟漫落荒而逃的背影,莫霖笑意更深,他甚至有点扼腕──刚才应该补一句“我留你在房里吃东西,也是想多看你几秒”,那她的脸应该不止泛起浅粉红­色­,而是变成苹果红了。

“嗯,下次可以试试看。”

莫霖在继续看文件前,愉快地决定。

※※※※※

因为威廉替莫霖打通了关节,晚上让他跟海关的人设了饭局,今天钟漫兼职后要自己回家。

少了莫霖的接送,十二点半才打开自家大门的钟漫,不得不感叹找一个有车男友的重要­性­。

经过这几天的劳累,再想到明天还要加班和兼职,钟漫觉得自己要散架了。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屋,也没气力搭理叶明希为何这时候还没睡,一头栽进沙发上再也起不来。

叶明希跳下椅子,走到沙发前面坐下来,凝视着钟漫疲倦的脸。

“抱歉,我现在连聊天都没气力了,你自个儿玩去吧。”她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手抬起来摸了下他的头便收回去。

不到三秒,她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声比平常重得多,似乎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要费尽力气才能完成。

世界此刻只剩下钟漫稳定而刻板的呼吸声,叶明希悄悄关了全屋的灯,在钟漫面前凝视了她良久,走进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秦心兰。

“怎样,是听说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吧?”

“学姐,我想问能不能把某几批货放出来,其余的继续扣着?”

“你以为你在商店买东西啊,能让人帮忙动手已经很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秦心兰断然拒绝。“你一是选择全盘放弃,一是继续维持原状。”

“我明白了。”

叶明希默默挂线,轻手轻脚坐回钟漫前面,低头凝视着她的面容。

眼前的人儿清减了,也憔悴了,叶明希知道她这几天不好过。早在他跟秦心兰提出把货物扣关之时,就想过钟漫可能会受牵连。

钟漫向来不会把公司里的事挂在嘴边,就算偶尔提起,也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八卦或者笑话。他没办法猜到什么时候动手才不影响钟漫,又不能开口问她或者陆友良,加上秦心兰也不能直接­操­纵扣关行动,他只好乱枪打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看到她的倦容,他还是忍不住心疼,还有淡淡的内疚。

她为了他辛劳地兼职,时刻怕他冷着饿着,明明不喜欢出外却带他去游乐园,明明经济困难却不停为他买新衣,明明累得要死在休息前还关怀到他的感受,向他道歉和解释……她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控。

那个她以为天真无邪的孩子,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其实,她真的可以不理他。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一年前甚至互不相识……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能弃他于不顾,她这么一个单纯热心的傻女人却为了他掏心掏肺,让他知道世界还是有温暖的。试问他如何能在发现她的好后,再任由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那天他故意以身体贴近她,不仅是为制造暧昧的气氛,更是想让她明白,他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不再是个无­性­别的小鬼。

但她震惊的反应和其后故意拉开距离的举动,令他明白她能欢迎一个孩子的亲近,却不会容许一个男人的接近。如果她知道了自己隐晦的心思,必定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并切断与自己的所有连系。

她看似成熟大胆,其实是只胆小的蜗牛,只要一碰,立刻就会缩回壳里。

只有一步步的蚕蚀,以最无害的方法接近,温水煮蛙,她才会乖乖进入爱情的圈套。而以她的­性­格,一旦进去了,习惯了,就不会离开。

这道理莫霖知道,他叶明希也知道。

现下能做的,就是拉住她往莫霖靠近的步伐,并且转往自己这一边。否则待她走远了,习惯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因此纵使现在有片刻的痛苦,只要能留住她,他可以忍受。

只要她不离开。

日渐宽大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熟睡的她一无所觉,更没听到他的低喃在大厅里回荡:

“对不起。”

五十三. 挣扎

“莫总,也别说我不卖你面子,你饭局上说的货,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我也没办法。”

电话中梁督察施恩似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扣关的事与他无关。

莫霖挂上电话后没久,外头一同事就在平静的办公室里投下重型鱼雷。

“诚哥,我们的货放出来了!”

星期一,林诚被扣着的货都放出来了,钟漫的依然音讯全无。

很快林诚组幸免于难的消息传遍整个办公室。看着林诚那边的人手舞足蹈、互相祝贺,再冷静的人也不禁浮躁,更别说原本属林诚组的小赵和张明仪。

要是没转组,他们现在也平安了,可现在偏偏跟着了这么个钟漫……

明明林诚和钟漫都同时有几批货被扣,可放出来的都是林诚的,钟漫的一批也没放,若要说这不是特意为之,他们打死都不信。

昨天莫总不是跟海关的人吃饭了吗,难道是他决定救林诚而舍钟漫?!

难道说,钟漫失势了?!

谣言一起,传播速度堪比光速,才一个下午,连小赵和张明仪看钟漫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其实别说他们,钟漫自己心里也郁闷,怎么就这么刚巧牺牲的又是自己呢?她是不知道林诚那边的状况,不过莫霖说过林诚那边货量也大,若一定要死一个,以货量计算,死她钟漫也不是怪事。

可她这回的是班顿啊,超级大客户啊,而且只走过一季大货,还在互相观察期。若她是莫霖,说什么也推林诚去死。

既然她能想到,莫霖没理由想不到。难道是有什么玄机她没发现?

钟漫细细推敲了一遍,没察觉救林诚有比救自己好,要是在这种局面之下莫霖会牺牲她,她不相信。

不关乎莫霖是不是她男友,而是莫霖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干­这种蠢事。

“经理,我们现在怎么办?”小赵和张明仪听了很多版本的谣言,心里万分惶恐地跑来问钟漫。

“还能怎样,继续去追海关问原因,最好把他们烦得放我们的货出来。还有,我们也不能只管这事,还在其他大货在生产,中期办和船头办都抽了没?”

“刚收到了,还没看。”小赵答。

“那就现在看吧,这次可要火眼金睛看好,绝对不能让人寻着任何藉口扣关。”钟漫领着小赵风风火火地看样办去,张明仪则继续与海关奋战。

一直忙到晚上,钟漫坐上莫霖的车时,感觉自己与座椅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先吃点东西吧。”莫霖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三明治和鲜­奶­。

“谢谢。”钟漫今天午饭只匆匆吃了几口,晚饭时间太急来不及买,上课前灌了几口水权且充饥。莫霖显然是知道她的,一见面别的不说先喂食。

钟漫把吸管□牛­奶­的纸包喝了几口,又打开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啃。正当她嘴巴忙不过来时,那边的莫霖忽然说了句:

“你别相信公司里的谣言。”

一听到他这话,钟漫差点呛着,莫霖也会跟她解释?好不容易吞下口里的东西,她若无其事地问:“你说‘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的那个?”

莫霖好笑地横了她一眼,明明都累得要死了,偏生还有气力打趣他。

“首先林诚不是我的手足,其次……”他正要继续,钟漫却突然脸­色­大变,抓着纸袋狂吐,莫霖立刻把车停在路旁,转身问:“你怎么了?”

“没事,胃毛病又犯了,休息一会就……”她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狂吐,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还不消停,­干­呕着不断吐酸水,大有不把胃呕出来不罢休之势。

“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没事。”吐过后舒服多了,没必要小题大作。“送我回家就好了。”

“你确定?”刚刚还脸­色­如常的她现在异常苍白,莫霖十二万个不放心。

“我确定。”呕吐稍止,钟漫小心地深呼吸调整气息。

见她坚持,莫霖无奈依言而为,下车后还护着她到了家门才离开。

屋里的叶明希自两人进楼后,默默地自窗户走回沙发上坐着,听着门外熟悉的高跟鞋声与陌生的沉实足音混杂、纠缠,他心里像被荆棘一下又一下地抽打。

直到升降机“叮”地带走令人厌恶的声音,抽痛才渐渐平息。

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声响起,他脸­色­一整,驱散所有­阴­霾与黑暗,把天真的叶明希唤回来。

可他等了又等,钟漫却迟迟不进屋。

她在犹豫什么?

叶明希心里闪过无数想法,包括她发现了幕后黑手是他的话,他该如何应对,如何让她再次信任他,如何……

他把所有的可能与所有的解决方法都想了三遍,可她还是没进来。

外面宁静得似没人存在。

难道她跟了莫霖走?!

这想法一起,叶明希心里就止不住一阵慌,他飞奔过去打开大门一看,入目的画面吓得他心脏都要跳出胸口!

只见钟漫正无力地弯腰贴住墙,双目闭紧,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沿着额际汩汩而下,双手死命往腹部压,力度大得能把肚内器官都压破。

“漫漫!”他吼叫着冲过去。钟漫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心一虚再也没气力撑下去,整个人沿着墙慢慢滑倒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蜷缩成团。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怕叶明希担心,钟漫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淡紫­色­的­唇­在夜里平添几份凄然。“不、是说了,要叫我姐姐么……不听话的……”

“我立刻打120。”叶明希抱起钟漫往屋里跑,把她安置好在沙发后马上扑去打电话,可那边接电话的不先问病情,反倒滔滔不绝地说:

“你要担架不?担架费三十元,每多一层加收三元。而且那小区的那边的路不好走,来回要三百元,还有路上的急救费也要准备好。记得我们只收现金……”

“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能到?”看着钟漫痛苦地扭动,叶明希心急如焚。只要能解除钟漫的痛苦,要他给什么就什么。

“大概三十分钟吧……”

“三十分钟?!可以快点吗?”别说三十分钟,钟漫现在都快痛昏过去。他难以想像半小时后她会变成怎样。

“我们很忙啊,你要快就自己打的好了,保准快。”那人不甚满意地说了几句,又问,“那你到底是要车不要?”

叶明希­干­脆摔了电话,抱起钟漫就要往楼下打的去医院。钟漫感觉到他的动作,硬是分出半分气力度:

“找……莫霖……”

抱住她身体的手一僵,苦涩的情绪迅速占满叶明希的胸膛。

这个时候,她信任的、想依赖的不是就在身旁的他,而是莫霖。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他已经把她紧抱怀中,她眼里看到的,脑里想的,仍然不是他?

他这么努力,为什么她还看不到?

可当她因忍耐痛苦而渗出的薄汗湿润了他的手掌,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而是她平安无事。

叶明希沉默地放下她,翻出她的手机,从通话记录中毫不费力地找到莫霖的名字。

响了没几下,莫霖醇厚的声音传来:“漫,你好点了没?”

“莫大哥,你能过来一趟么?”

“你姐姐有事?”莫霖声调略提,手中沉稳地­操­纵着方向盘往钟漫家去。

“她得去医院,但120说要三十分钟。”

“我三分钟后到,你先替她把换洗衣物、身份证、医保卡收拾好,我上来接你们。”莫霖口中有条不紊地交代,足下却有点急躁地狠踩,逼令­性­能良好的车子在城里呼啸穿梭。

三分钟后,他已经站在钟漫面前,以抱婴儿的手势把她搂在怀里下楼上车,叶明希则沉默地提着一个小旅行袋紧跟在后。

车厢里没人说话,也没人有兴致说话。莫霖扭开音响播轻音乐,希望能舒缓钟漫的不适。此刻的钟漫已近虚脱,沾着汗的发丝散乱地黏在她颊边,她再无余力去按压腹部,四肢虚软得动不了,只有紧皱的眉头与白紫­色­的­唇­泄露着她的痛苦。

叶明希小心翼翼地搂着她,感受着她身体因疼痛引起的颤动,不发一言。

到达医院,叶明希刚要把钟漫抱出车厢,莫霖已经强势地把钟漫接过,改为把车子的控制器放到叶明希蓦然一空的手中。叶明希默默关门上锁,追随着莫霖的背影往里走。

挂号、候诊,急症室里的病人多如过江之鲗,每个人都拉着护士说自家病患最紧急,病患自然也配合着哎哎叫,所以就算钟漫满脸病容,也只获得“那边去候着”五个字。

叶明希见状一股作气地去缠那护士,希望凭自己的相貌获得优势。可那护士可能在医院工作久了,抵抗力一流,对着他时的笑容倍儿灿烂,轮候时间却半步不肯让。

叶明希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拿出手机想向家里同属医药行业的秦心兰求救时,莫霖拉过一个清洁工,塞给他两张五百块,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那清洁工立时往护士旁边凑,三秒后护士高喊:“钟漫,二号诊室。”

叶明希的手机只反白了秦心兰的名字,还未拨号。

他沉默地把手机收起来。

“慢­性­胃炎转急­性­胃炎,肯定是饮食不定时,还有压力太大、欠休息。”穿着白袍的医生收起听诊器,推了推眼镜,“先吃药、打点滴,如果还会呕吐的话就打针。”

“要留院吗?”

医生还没回答,钟漫已有气无力地道:

“不行……扣关的事还没摆平,我不能留院……”

“那件事我会接手。”

“不行!班顿一直是我负责的,要是我在重要关头开溜,别人会怎样想?”在背大锅的时刻搞失踪,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她不负责任。

“你先躺下来,别激动。”莫霖安抚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她,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顾及钟漫的感受。“这样吧,我们现在出院,但如果你明天胃还不舒服,一定不可以上班,怎样?”

钟漫忙不迭地点头。

折腾了大半夜回到家中,莫霖­干­脆把钟漫抱回房间放到床上才撤手。一旁的叶明希见无法Сhā手,奔到厨房湿手帕倒温水。听到莫霖说了句“我早上来接你”便离开了,他拿着水和手帕入了钟漫的房间想表达他的关心,可钟漫已经倦极而睡,没办法喝下那杯清澈温暖的清水,或者感受到手帕带来的舒爽。

叶明希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后,专注地凝视着钟漫的睡颜,沉入思绪。

是他策划的一切令她受到这样的苦。

要不是他让秦心兰扣下她的货,她也不会为了解决问题日夜奔走,忙得连饭也吃不了。

他早知道她有胃痛的问题,他却没去加倍关心她有没有定时进食,其实只要一天多打两通电话,或者­干­脆把食物送到她办公室,她必定会吃上几口,而不是熬出急­性­胃炎来。

或者,他该撤手,让秦心兰把货物都放回去?

可他想到刚才莫霖独占钟漫,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凝望和等待的情景,他就觉得心痛如绞。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钟漫,先知道她的好,明明自己才是与钟漫同住一屋,是比亲人还亲的、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莫霖凭什么来横Сhā一手,把自己驱逐在外?!

她的眼光以前只看见他,现在却穿透他的身体,落在莫霖身上。

就是自己在她身旁,甚至已经抱住她,她要找的却是莫霖。

再继续下去,会不会终有一日她会舍下他,奔到莫霖的怀中,而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远去?

就像今天明明钟漫在他怀里,却被人轻易夺走一样。

她离开他怀抱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咆哮与嘶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在眼前崩溃。

他能让这情景再一次出现吗?

叶明希太明白自己的选择──

不。

他唯一的、仅余的亲人,绝不可再弃他而去。

“漫漫,对不起,但痛苦后迎来的必然是美好……”叶明希轻轻拂去胆敢攀上钟漫脸庞的发丝,手指缓缓滑过她的脸颊。“就像我在黑暗中挣扎,最终不是遇到你吗?”

五十四. 男友

星期二,距离死期还有一天。

逼问扣关原因的进度仍然是零,钟漫这组人都有点沮丧。他们不知道的是,莫霖亲自去了林诚的办公室,跟他来了一场“详谈”。

同日深夜,钟漫接到张明仪的电话:

“经理,我们的货放出来了!”

※※※※※

货顺利上船走了,虽然前因后果糊里糊涂,但总算是没事了。

可钟漫才舒了一口气,­精­神又马上被吊悬起来。

钟母的夺命催魂电话又来了。

“闺女啊,妈给你找了几个不错的,让隔壁小花用什么电邮传给你了,你赶明儿给我个回音吧。”

钟母选择­性­失忆地给钟漫打电话,本来神清气爽的钟漫马上双肩一沉,揉着额回道:“妈,我在上班。”

“吊颈也得透口气吧,我跟你说,这次的跟以前不一样……”

接着当然是万年回圈的相亲话题再次出现,钟漫对此实在无力。在钟母不知第几次诉说女人必须嫁人的论调时,她再也忍不住爆了句: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说完这句话,钟漫忽然有解脱的感觉。

终于。

“这男的家里可有……”钟母说到一半才察觉女儿的回答改变了,愣了愣,紧张地抓着话筒问:“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钟漫硬着头皮重覆一次:

“妈,我有男朋友了。”

话筒那头静了三秒,然后传出钟母高吭的尖叫──

“啊啊啊!!!!”

钟漫赶紧把手机拉开,等了将近一分钟才放回耳边。

“他在哪儿工作?哪里人?有房子不?有车不?”

这些问题她可不可以不回答?她有些厌烦,推拒道:“我在上班。”

“说这么几个字能费得了你多少时间,你先说了。”钟母命令完又兴奋地道。“我一会就给你爸打电话去。”

“上司来巡视了,有什么事下班再说吧。”钟漫真是来了气,也不管孝道不孝道就挂了电话。

钟母不知是不是吓傻了,竟然没立刻不顾一切再给钟漫打电话。可一个急欲知道未来女婿资料的母亲当然熬不到下班,因此钟漫的手机甫到一点正便疯狂叫嚣。

从过往经验知道采拖延策略只会加深痛苦,钟漫无奈地接了电话开始回答母亲连珠炮发的问题。

问答时间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钟漫除了累以外,还突然有了一个认知──她对莫霖的认识太少了。

不知道他父母­干­什么的,不知道他以前念什么学校,不知道他有房子没有……钟漫开始反省自己这个女朋友是不是当得太不称职,享尽福利却什么义务都没尽过。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是随便给个名字敷衍我吧?”连钟母也怀疑一问三不知的女儿。

“没有。”但她除了他的名字和职业,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正当她神游太虚之际,钟母趁乱丢下枚强劲炸弹:

“你十一的时候把男友也带回来吧!”

说罢,钟母深怕钟漫拒绝,破天荒无比爽快地挂线。

收起手机,钟漫开始陷入沉思──带回家,结果只可能有两个,一是准备结婚,一是准备分手。

母亲一定不会容许她跟莫霖的关系有什么差池,并会把逼迫相亲行动升级为逼迫结婚,到时只要她与莫霖稍一不慎,就会被赶鸭子上架。

同时,若母亲的攻击力过大,极有可能激起莫霖的反感,并且以为是她主使母亲逼婚,最后分手收场。

无论哪一个结局她都不想看到,可要不把人带回家,母亲又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正因为如此难决定,从八月到九月,钟漫一直在挣扎是否把莫霖带回家。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案头的电话响起,钟漫抄起来“喂”了声,话筒里传来吊儿郎当的一句:

“钟经理,你又缺钱了?”

钟漫立刻坐起,­精­神抖擞地回道:“你小子别没事造谣。”

“好好的星期六你却在唉声叹气,我才不相信没事。不是钱,那就是男人了?莫总要跟你分手?”

会这样跟钟漫说话的,除了陆友良还会是谁?

在钟漫跟莫霖确认关系没多久,她就悄悄跟陆友良“自首”了。当时陆友良只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就不再说话,其他时间为了维持“三权分立”的情况,对钟漫也是客客气气的,害得她对自己的“自首”举动深感后悔。

今天星期六没什么人回来加班,陆友良终于肯纾尊降贵,在隔壁的办公室用电话关心她几句。

“你又知道我在唉声叹气了。”

“只怪办公室的墙太薄,玻璃门太透明。”陆友良顺着钟漫闲扯了一会,话锋一转。“别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家事,除了陆友良钟漫也没别人可以诉说,于是一个多月来的苦水尽数吐在陆友良身上。他极有耐心地听完,静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你就把他带回家去吧。”

钟漫一听,傻了,“你不是一向都反对我和他在一起?你被外星人附身了?”

“以前我不确定他打着什么心思,现在我觉得,他对你应该是认真的。”陆友良虽然觉得莫霖心机太重,但观乎这几个月他对钟漫的维护,不禁认为若他付出这么多真是为了勾引小白兔钟漫上钓,钟漫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你还记得扣关的事吧?”

“当然,这么惊险的事我哪能忘记。”

“你以为那事最后为什么能圆满解决?”

“那事从头到尾都这么古怪,我哪知道为什么能解决。”钟漫搔搔头,不明白陆友良为何特意挑起来说。“难道你知道?”

“这么好的邀功机会,莫霖竟然没和你说?”陆友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对莫霖的印象分加了几分。“林诚分明是有门路,让海关特意把自己的货放出来,你的死活扣着不放。虽然当时传言莫霖把你拿去祭旗,但只要仔细推敲一下,这事不难发现。”

“诚哥不像这么笨的人啊,他就不怕显得小气,或者我和莫霖会报仇?”

“你报仇?你能报什么仇?”陆友良哈哈笑了几声,笑得钟漫有点恼怒。“你和莫总那点事儿只怕也瞒不过林诚,可这事只要他死活不松口,你绝对死路一条,而莫霖也得背上一只油亮亮的大黑锅,能不能熬完五年任期也未可知。他这招高妙之处就是明白让你知道是他坑害你,你也无计可施。”

“要是真的,那为什么最后我又没事了?”

“星期二下午莫霖到了林诚的办公室,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的货当天晚上就被放出来了,而下星期的美国年会,中国分公司的出席者却多出来个林诚……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美国总公司的年会不仅云集了自家公司高层,很多厂商和客户的管理层也会出席,能去一趟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能扩大人脉网,将来不论是在自家公司晋升、跳槽到别处还是跟客户谈生意都大有助益。

以往惯例,总经理都是独自前往的,杜绝下属培植势力,将来功高盖主的机会。可今年竟然额外多了个林诚……

“你是说,莫霖以年会的出席资格,作为交换诚哥把我的货放出来的条件?”

“以我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虽然他这样做对自己也有好处,毕竟要出了事,负最大责任的肯定是他,但他确实出手救了你。”陆友良顿了顿,忍不住教训她。“小漫,不是我要说你,职场上只会做事的人永远只能当守门狗和耕牛,只有会思考会钻营的人才能做主人。你现在是个经理了,再不去想这些,早晚会被人踹下来。”

“不是有你提醒我嘛。”钟漫讨好地说。

陆友良极不爽地冷哼,“我能提醒你一辈子?你要知道你男友是莫霖,真正的高级BOSS,我们能看到的只怕是他特意让我们看,要他真­阴­起来,我们死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你这种笨法,将来真嫁他了怎么办?他要在外面养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你还在乐不可支地在家里扫地煮饭!要离婚也半个子儿都拿不到!”

钟漫冷汗直流,“我们连婚都没结,你就想到离婚的财产归属问题,这会不会太遥远了?”

“你这人真是……”陆友良还想吼她,钟漫已经低声下气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我答应你以后会多想,好了没?”

“最好是这样。”陆友良又哼哼了几声,才道。“这莫霖,又为你谋升职,又与林诚摊牌把你的货交出来,又天天对你管接送,还因为你留在中国,他这种人能为你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了,反正你也找不到别的男人,­干­脆爽快点把他带回家去吧。”

钟漫差点没吐血而亡,这陆友良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

这俩青梅竹马又隔空大战了几十回合,最后才因缺水而停战。挂上电话时,钟漫的嘴角是向上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既然陆友良也这样说,她就找个机会问一下莫霖的意思吧。

五十五. 亲戚

一向随遇而安,在爱情路上没有进取心的钟漫竟然开口相邀,莫霖当然一口答应,钟漫于是通知叶明希十一回家的安排。

“国庆?”叶明希闻言皱眉,想了一会,跑去电脑前开了个文档,哇啦啦打印了张表格出来。“我那几天都有比赛。”

“什么?我看看。”钟漫伸手接过,果然是篮球比赛的时间表,十月一日和三日都有比赛。“这个国庆杯很重要?”

“嗯,是联校大型比赛。”叶明希无比肯定地点头。

“这样啊……”钟漫烦恼了,她不想叶明希放弃篮球,可她都跟莫霖说了一起回家,要是现在决定不回去,莫霖这边还好说,母亲那边可会气炸的。“可我都说好了……”

叶明希闻言,可怜兮兮地问:“你不来看?”

“呃……”

见钟漫有点犹豫,他立刻再添两分凄凉:“我们可是练习了好久才能去准决赛的,你之前也只来看过一场友谊赛,都没看过正式比赛……”

钟漫内疚到不行,她真是太忽略明希了,但不回家……

“要不这样吧,我拜托友良照顾你几天?反正那家伙也喜欢篮球,闲时还能跟你切磋一下。”钟漫愈想愈觉得可行,但没忘记询问叶明希的意见。“你认为呢?”

叶明希挣扎了一会,“我还是跟你回去好了……”

“你确定?”

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

“没事的,反正比赛还会再有。”

钟漫一听更内疚了,“我先买了你的票,如果你到时真想留下来,那票你就别管。”

结果,九月三十日,钟漫带着莫霖和叶明希一行三人回家。

为了避免吓跑莫霖,钟漫多次预先报备自己母亲的厉害之处,不过以莫霖这种人,对付钟母这些平凡­妇­人,一成功力也足够有余。

“小莫别客气,多吃点。”钟母把菜不断夹到莫霖碗中,嘴里不断问各式各样的问题。“听说你是小漫的上司?”

“是的,我是总经理,钟漫是经理。”莫霖不慌不忙地吃菜。

“那小莫,拜托你以后多关照一下小漫,她啊,从小就丢三落四的让人不放心。”

“不会,她刚升经理了,证明她很有能力。”

“哎,不过是个小经理,哪及得上你呢。”钟母没注意钟漫脸­色­一沉,又开口问:“你们交往多久了?”

“接近半年了。”

“这么久了啊……也难为你能忍受得了她的脾气。她可是这附近有名的牛脾气,倔得很,说什么都不妥协……”

这边钟母与莫霖聊得欢,那边钟父和钟明一直安静吃饭,钟明吃罢不安地扭动身子想回楼上去,却被钟母罕有的严肃眼神制止。

经过一小时的盘问,钟母笑容愈来愈灿烂,钟漫的脸­色­愈来愈黑,莫霖一贯地微笑着,而叶明希则面无表情。

“你和小漫年纪都不小了,­性­格与工作也很般配,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问了这么久终于入正题,钟漫小心地以眼­色­提醒莫霖小心,莫霖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计划未来五年都会留在中国。”

“那不错,孩子四岁时回美国去念书正合适……”

“咳咳……”食不下咽正在喝水的钟漫被呛得厉害,也终于忍无可忍,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抬头正要开骂,却被莫霖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她只好低头生着闷气。钟母横了不识相的女儿一眼,正要继续跟莫霖说结婚的好处与逼切­性­,门铃却响了。

叮咚。叮咚。

极其熟悉的情景,钟漫往钟母看去,钟母立刻撇得一清二楚:“我也不知道是谁。”

走去开门的是钟父,没两秒把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迎入屋内。

这两人钟漫没见过,更别说莫霖,但场中却有一人如遭雷击,面­色­转青。

“明希,你怎么了?”

说话的不是钟漫,而是刚进来的­妇­人。她忧心忡忡地奔到叶明希面前,手正要探上他的额头,叶明希偏头避开。

“明希,你不认得大伯母了?”­妇­人紧张地问,手又要往明希身上摸,明希­干­脆跳下椅子往客厅沙发坐去。

有点反应不过来的钟漫这时终于清醒,站起来堵在­妇­人前面,有礼地问:“这位太太,请问你是?”

“你好,夫家姓叶,我是叶明希的大伯母,也是他的监护人。”叶夫人跟钟漫握了握手,然后又想往叶明希处走去。钟漫赶紧横切一步阻住她的去路。

“不知你们这次来有什么事?”

“喔,我们是来把明希接回去,”叶夫人说得理所当然。“现在车子就停在外面。”

“呃,叶夫人,这样恐怕有点问题……”

“问题?噢,我明白了。”叶夫人恍然大悟,打开提着的名牌小包包,掏出一大叠红­色­百元纸钞塞到钟漫手里。“这是之前的照顾费,多了的就算是我的心意,请不要客气。”

“这……”手上突然多出一大叠钱,钟漫傻了,好几秒后才找回神智,“不是钱的问题,而是……”

“若不是钱的问题,那应该没其他问题了吧?我们是明希法律上的监护人,他本来就应该跟着我们。”

叶夫人说罢又抬脚往前走,与此同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叶先生也动了,可他才走了两步,就被牢牢注视着场中动静的莫霖截住。“叶先生,钟漫照顾明希超过一年了,现在你们要带他走,于情于理也得先解释一下吧?”

莫霖的气势很压得住场,叶先生见状,向妻子打了个眼­色­,然后跟莫霖道:“那我们坐下来谈?”

“好。”莫霖的手往沙发处一挥,做出“请”的手势。

钟家共有三张沙发,放中间的是三座位长沙发,另两张单人沙发分放两旁。此时叶明希正坐在三人沙发的一边,钟漫于是一个箭步冲到他旁边坐下,本来亦作此打算的叶夫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到与叶明希距离不远的单人沙发里。莫霖自然在钟漫旁边坐下,而叶先生只得选择唯一空出来的单人座。

钟父钟母属旁观者,站在一旁,而钟明则悄悄溜回房间游戏去。

座位分配完毕,谈判开始。

五十六. 谈判

“钟小姐,我们之前逼不得已地送明希到X市就读,是因为在这儿找不到中学取录他,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而且是附近有名的好学校。”叶先生从公事包里拿出学校的取录通知书递给钟漫,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所以我们打算由十月开始,让明希回来这里念书,毕竟他的家在这里,毕竟我们才是他的合法监护人。”

当钟漫正在细看时,站在一旁的钟母Сhā话:“这也好,毕竟要小漫一个人独力照顾他是很吃力的。”

钟漫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娘亲,当初要自己照顾叶明希的是她,现在要把叶明希送回去的也是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钟母的心思很好猜。说好的每月二千照顾费早就没有了,没道理替别人白养侄子。何况叶明希住在钟漫家实在是拖油瓶和电灯泡的综合体,大大阻碍钟漫与莫霖的发展。万一惹莫霖嫌弃,她指望的嫁女抱孙大计岂不化为泡影?因此钟母轻易就选择了新立场。

“叶先生的安排很好,但明希现在都习惯了X市的生活,也在学校认识了一群新的朋友,现在突然转校我怕他会不适应。”钟漫知道叶明希的亲戚待他并不好,加上春节时叶先生的警告还在她的脑中,她坚决认为不应把明希还回去。

“钟小姐过虑了,X市对明希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新环境?既然他能适应X市的生活,自小长大的家乡对他来说更没问题了。”叶先生见钟漫似乎不大想放手,皱了皱眉道。“而且我们才是明希法律上的监护人,照顾他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乐意做的事。钟小姐与明希无亲无故,我们很感激你照顾了他整整一年,但对孩子来说,跟亲人一起生活才是最好的。”

前提是你们是负责任的亲人……钟漫想起叶明希刚到她家时残旧的衣服、睡觉时有半点风吹草动也会惊慌醒来、无论怎样也不开口说话……加上一个小孩只身在外他们也能拒付生活费,她就觉得把明希交回去等于送羊入虎口。

“我想,这还是问下明希自己的意思吧?”钟漫转过去对着叶明希。“你自己选吧,想跟大伯父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回X市?”

叶氏夫­妇­的面­色­不大好看,不等叶明希开口已经抢道:“他还是个小孩,哪懂得分什么好坏?我们多说他几句可能就以为我们不待见他,这也是法律要他有监护人的原因。”

“但如果他自己不乐意,我们怎么能强逼他呢?”钟漫皱着眉横了他俩一眼。“明希你说吧,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叶明希的回答毫无悬念:“我要跟你在一起。”说罢,还伸手握着钟漫表示决心。

他这句话,让客厅各人的脸­色­换了一轮。

钟漫松了口气,叶氏夫­妇­脸如黑锅,钟父钟母有几分担忧,而莫霖在听到叶明希的宣告后,右眉一挑,眼神高深莫测地落在女友和叶明希相牵的手。

“钟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阻挠我们接走明希,但论情理我们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论法理我们是他的合法监护人,于情于理你都站不住脚。”

“难道明希未成年,我们就不考虑他的意愿?”钟漫不服气地反驳。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叶夫人尖着声音反驳。“说难听点你不过是个保姆,哪有保姆不让主人接小孩的道理?!”

叶明希勉强忍住不反驳,他要博取钟漫的同情就不能表现得很强势,一直的隐忍不能在此事毁于一旦。

于是钟漫的求救眼光落在一直静观事态的莫霖身上。莫霖接收到她的目光,如她所愿开口道:

“哪有主人一年到头没关心过孩子,却忽然跑上门来要人的?更别说春节时你们说叶明希不归你们管,连见一面都拒绝。如果你们坚持今天把人带走,我会问问我的律师,这种举动算不算遗弃,你们还有没有资格当监护人。”

一听监护人资格有可能被剥夺,叶氏夫­妇­脸都绿了,叶夫人率先忍不住大骂:“什、什么遗弃,不过就一时没来得及搭理而已,我刚才不是把钱都付清了吗?”

莫霖没回话,气定神闲地看着叶先生。

“我想明希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但我们做大人的不能不替他想。”叶先生的语气缓下来,徐徐解释。“光说现在这家新学校,就比X市那家乌烟瘴气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再加上我们一家四口会和他住在一起,我太太是全职主­妇­,两个小孩能做明希的玩伴,比起钟小姐在X市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好得多。”

这叶先生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妻子当白脸他当黑脸,一个激动一个冷静,明显是套过招才来索人的。

这不,钟漫立刻有点动摇了。她经常为没有时间照顾叶明希而内疚,现在对方诚恳地来接人,或许真是良心发现了想重拾“亲戚爱”也说不定,要是自己一味拦着,会不会毁了叶明希的成长和发展?

见钟漫有同意迹象,叶明希紧紧握着她的手,认真而肯定地对她说:“我不要离开你。”

钟漫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了。”

“钟小姐,我们要为孩子选最好的。”叶先生甫说完,他妻子便Сhā话:“而且你别忘记,你根本没资格和我们抢。你要是再不合作,我们可以报警。”

钟漫双手抱头挣扎着,场中一时无话。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姐姐,但她已经把明希看成亲人了,现在要把他交到曾经苛待他的亲戚手上,她办不到。

但要叶明希继续跟着她吃苦,一个人对着墙壁等她回来,在书流复杂的学校念书,她也办不到。

再加上,她确是没身份去争。

她该怎么办?

静默了好久,钟漫才深呼口气抬头,环顾众人,最后对着叶先生说:

“我需要时间把他的东西整理一下,请你明天下午再来接他。”

世界,崩溃了。

五十七. 离去

叶氏夫­妇­满意地离去,客厅里各人皆没说话,叶明希死命拉住钟漫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等她解释。

“我们回房收拾东西吧。”钟漫牵着他就要往房间走,叶明希却突然一把甩开她的手,激动地喊:“你骗我!你说不会丢下我的!”

“明希……”钟漫想拉住他,他却用力拨开她的手,突突倒退两步,钟漫见状只得劝道:“你先跟我回房……”

“我不去!我不走,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见叶明希愈来愈激动,钟漫向莫霖使了个眼­色­,莫霖便往叶明希走去,打算把他架到房间里。可叶明希虽激动,却仍然见到莫霖的动作,立刻用力推开他,并且指着莫霖对钟漫吼道:“我们本来好好的,为什么他一来你就要把我送走?是因为我碍着你们?你为了他而不要我?”

“别乱说话,我们先回房间去……”

“我不去!”他转身就想往外跑,钟漫见状再也温和不起来,提气大吼:

“站住!你敢跑出去我马上给你伯父打电话!”

叶明希脚步一顿,伤心地道:“不也就是今天和明天的分别么……”

“你这小……好好说话行不行?”钟漫跑过去牵住他就往房间跑,叶明希还想挣扎,钟漫扭头粗声粗气地问:“我的手还疼着,你又想再甩开我一遍?”

见钟漫的手果然红肿了,叶明希很是愧疚,怒火当下灭了大半,腾出的空间却迅即被悲伤占满,心脏一下下地揪痛着、绞动着。手里还握着她的温度,鼻端还嗅到她的馨香,可明天过后,明天过后……

甫要进房门时,叶明希本能地对房间反感,特别是在看到房里摆着的行李箱,他更是半步也不想踏进去。可钟漫却没跟他一起停步,反倒是用力一扯把他拉到房里去,然后放开他的手跑去关门下锁。

叶明希生硬地扭动手腕,五指微微弯曲了几下,茫然若失地想抓回什么,却只抓得到空气。

这种感觉很久不曾如此浓烈,他却知道以后的日子,这种会把人逼得疯狂的空虚将一直伴随他,因为再也没有人如她一样,耐心地以温暖和笑容,驱散他的寂寞与空虚。

以后,都不会有了……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怎样说你才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竟然跟你莫大哥乱说话。”钟漫没好气地拉着叶明希坐下来,秀眉倒竖。“还有,谁说我不要你?!我有说要送你走吗?!”

什么?叶明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可你刚才不是说……”

“你自己想想,你的伯父伯母这么咄咄逼人,我不这样说他们会离开吗?”钟漫瞪了叶明希一眼,挥挥手。“先不说这个,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无缘无故会跑来接你回去?”

大惊大怒复大喜,叶明希的情绪调适不过来,面对钟漫的问题一时愣住,好一会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另一个问题你一定能答,这也是我把你拉进房间里的原因。”说罢,钟漫又横了他一眼。“你还真以为我要你进来是收拾包袱离开啊?”

叶明希讪讪地低头,耳边传来钟漫的声音:

“你在伯父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叶明希全身一僵,身体微微地颤抖,双眉紧皱,脸现痛苦之­色­,目光穿透眼前的景物,回到那黑暗的过去……

“喂,醒来!”钟漫双手覆上他的脸,紧紧贴住他的皮肤,再慢慢地往两边推开,最后两手包围住他的后脑勺,有点担忧地望必他的眼。“我知道那必定是不愉快地经历,所以我一直没问。但现在你伯父已经找上门来了,要以血缘和法律把你接回去。你若不把事情都告诉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你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钟漫都没有留下叶明希的权力。她要据理力争,就必须先找出有利自己的证据。刚才莫霖的话提醒了她──如果能证明那家人照顾不周,甚至虐待叶明希,或者把他接回去是另有图谋,她就可以循法律途径剥夺他们对明希的监护权,让他们再也不能故伎重施。

而如果他们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又真的能给予叶明希需要的照料,她……她虽然不舍,但也必定会说服叶明希回去,不会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

所以此刻,最重要的是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叶明希低头沉默着,钟漫也没逼他,只静静地坐到他身边等待,还用自己的双手密密包住他的,给他支持。

“三年前……”叶明希的声音在绝对宁静中传来,有点­干­涸的沙哑。“我的父母车祸过身了,他们是做生意的,有一点积蓄,这些钱自然就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

叶明希说得很艰难,说得很慢,差不多是一字一字地吐出,但钟漫依然很专心地等待、聆听。

“父母设灵的那天,那些亲戚全都来了,大伯、二伯、大姑妈、二姨妈、大舅……还有一些根本没怎么见过的,也来了。他们在灵堂上争我的抚养权,吵得面红耳赤,在我父母的黑白照前差点打起来,甚至把我也推倒在地上。”

这哪是争抚养权,这明显是争产!钟漫的手又收紧了点。

“最后大伯父赢了,把我带回家去。但那些钱都在我的名下,他们拿不走,于是便拿着财产转让书放在我面前说‘没钱哪有饭吃?哪有水喝?哪会有床睡?’……”钟漫莫明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祈祷他们只是说说而且,但叶明希接下来的话粉碎了她的希望。“直到我签名之前,我就被锁在衣柜里一直饿着,大伯父每到饭点会拿着热腾腾的饭菜打开衣柜,问我签不签名……我还能怎样?”

这堆人到底在想什么,钱真的这么重要,竟然可以让人埋没良知,虐待血亲?!他那时候才十三岁,十三岁啊!

“签了名后,终于能吃饱了。可是财产转移手续办好后,他们对我就不管不顾,想起来的时候就赏我几口饭吃,忘了也就忘了。我连一张正经的床都没有,平常就睡沙发,有客人时就睡衣柜……”

钟漫听得快要哭出来了,连张床都没有?她多庆幸自己当初替他张罗了一间睡房,买了一张床和床垫,现在只恨当初买的太便宜,不够贵!

“我的校服没人洗,书本没人买,自然而然被分到顽劣学生那里,后来被人撞见我跟别人有冲突,学校便逼我转校。他们怕麻烦就打主意把我送走,刚巧听说钟伯母说你在X市,他们便把我送到X市来。”

跟别人有冲突?依明希这种个­性­,只怕是他被围殴时遭人撞见,动手的人处罚不得便向他开刀。

无尽的悲伤不断涌起,眼眶发着热,见叶明希还是那淡淡的、拒人千里的模样,钟漫心中一痛,双手打开抱住他,似乎这样就能抱住过去的那个十三岁孩子,就能隔绝冷酷无情的世界施加到他身上的伤害。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一直不曾动作的叶明希迟疑地抬手,慢慢地回搂她,自她身上汲取温暖,让属于她的阳光躯散他内心缠绵不去的黑暗。

感受到他的动作,钟漫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不断喃喃地重覆:“都过去了,没事了……”

她柔和而稳定的声音不曾间断,直到两人的内心皆平静下来。

突然钟漫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来,右手手背有意无意地抹过眼睛,然后正经地对他道:

“收拾行李吧。”

“你……你不是说不会送我走吗?”叶明希心中一慌,拉着她欲整理行李的手急问。“你、你刚才说的!”

“我有说要把你送回去吗?”钟漫拿红肿的眼瞪他,严肃地道:

“我们要逃亡!”

五十八. 逃亡

钟漫说的逃亡,还真像有那么回事。

她跟莫霖说了声,他没说半个字就去订票,火车没票了改买飞机的,还找好了接送的车辆,不让钟父深夜还要在路上奔波来回。

而钟漫则和叶明希打包行李,两人都是手脚快的,没半小时一切准备就绪,车子也在门外候着了。

“女儿啊,他们要接就把小孩送回去吧,毕竟人家才是正经的亲戚,你不过就一外人……”

“明希不想回去,而且他们不安好心。”钟漫说得冷静,语气异常坚决。

“怎么个不安好心了?”钟母急忙打听,岂料钟漫摇摇头道:

“这事不好说,但要他自己不想,勉强逼他回去只怕弄巧反拙。”

“可人家是合法的……”

“他们有本事就追到X市来告我吧!”

天下没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跟官司沾边,钟母还要再劝,莫霖却开口了:“伯母别担心,我跟很多法官和律师都有交情,不会有事的。”

在高位待久了,莫霖说话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说服力,钟母这种小­妇­人一听就服贴了,心也安了一半,不单没再说什么,反倒有点高兴,觉得莫霖就是吃得开,连法律界也可以摆平,果真是个好女婿。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钟母弯弯曲曲的心思,但见她没再念经也松了口气。提着行李出门,临上车时,不忘回头跟母亲说:

“妈,弟弟不能再这样惯着,家里的事都不管不顾,就只会躲房间里上网。”

“他也就是贪玩了点,今儿吃饭还不是乖乖坐了一小时么?”钟母替儿子辩护完,又转去跟莫霖道。“小莫你是成功人士,以后多来家里吃饭,顺便给我提点一下钟明。”

“我会的。”莫霖友善地点头。

因为时间紧逼,几人没再多闲聊便出发了。在车上叶明希的手一直紧紧牵着钟漫不放,钟漫心想他还是在害怕那大伯父埋伏路上来抢人,便也由他牵着。

坐在前座的莫霖在倒后镜里看到叶明希的动作,凝视三秒,不动声息地移开目光。

飞机难得没误点,三人在凌晨时份回到X市都累了,可叶明希的手还是没放开。打的回到钟漫公寓楼下后,莫霖没特别说什么,只道:“要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不怕晚就怕迟,知道了没?”

钟漫觉得自己这事确实亏待莫霖了,人家好好来你家吃个饭,被你妈盘问不说,中途还来了两土匪抢人,他帮忙控制完场面,然后又要订票又要找车,折腾到现在没半句怨言,还叮嘱自己有事还要来找他。他平常吃饭连订桌连不用亲自打电话,今天却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她心里暖烘烘的,脸上的疲惫褪了点,眉梢带着柔和,对正打算离去的他道:“你刚才没吃饱吧?又奔波了一天,要不要上来吃点东西,我给你下个面?”

这是钟漫第一次开口相邀莫霖到她的家里。因为有叶明希在,她一般都避免把生人往家里带,但今晚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报莫霖。

最少,不让他饿着肚子回去。

“你不累?”莫霖自然看到钟漫的倦­色­。

“下个面的气力还是有的。”她笑着答,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霖跟出租车司机说了句,多付了十元车资,便跟着钟漫上楼。

仍然牵着叶明希的钟漫,上楼时觉得他的步伐慢了很多,不禁问:“累了?”

“嗯。”叶明希低低地应了声。

“那一会早点睡吧。”钟漫温柔地安抚他。

招呼着莫霖进屋坐下,叶明希没去洗澡,反倒也跟莫霖并肩而坐。钟漫见状便给他俩一人泡了一杯热麦片:“明希你喝了这个就去睡吧,我现在去下面。”

叶明希看了眼面前的麦片,忽道:“我也饿了。”

“你快睡了,吃太多不好。”

“我饿。”叶明希很可怜、很坚持地说。

怜惜他今天饱受惊吓,钟漫不想再让他不开心,便点点头道:“好吧,给你下小半碗面。”

钟漫跑到厨房下面,客厅里只剩下两只雄­性­生物。

莫霖没急着喝麦片,反倒是靠着沙发上,放眼打量着钟漫这小窝的陈设。落地玻璃窗是全屋的焦点,他想起每个晚上钟漫都会在那里跟自己挥手道别,心里对那玻璃窗不禁有点好感。房子不大,放了基本的家具后已没有什么多余空间,但因为不像别的女生满屋的小摆设,并不显得狭窄。嗯,电脑桌是有点凌乱,但其他尚算井井有条,还可以接受。

这边厢莫霖饶有趣味地一处一处观察,那边厢的叶明希­阴­沉着脸。

平常钟漫很爱窝在沙发,把自己半埋在一大堆抱枕中,满足得像只吃饱喝足的猫。现下莫霖坐着的是她与自己曾相互依偎的沙发,背靠着的正是她曾用脸庞磨蹭的抱枕,手搁着的是她满头青丝曾覆上的扶手……莫霖身上令人厌恶的气息正在污染这里的温馨与宁静,他根本就不该踏进这房子来!

他讨厌别人踏足他俩的家,坐在属于他俩的沙发上。

叶明希真想站起来把莫霖赶出去,恨不得当下就跃起来警告他以后别再接近钟漫,是,他真的想,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他根本没有资格。

是啊,莫霖才是钟漫的男朋友,才是钟母心目中的好女婿,才是人们认为的最应该留在钟漫身边的人……而他叶明希,不过是一小孩,是一电灯炮,是一拖油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希,你怎么了?”钟漫煮好了面,叶明希却只看着面发呆,她不禁有点担心。“不会是今天激动过度,吓坏了吧?”

叶明希回过神来,摇摇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好好吃,吃完就去洗澡睡觉吧。”

他点点头,沉默地吃着面,看着莫霖夸了一句钟漫煮的面后,她脸上笑开了花,得意洋洋地自擂自夸,然后两人互相打趣,互相挖苦,气氛愉快热络得不得了。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叶明希仍旧沉默地吃着面。

他的面只有很小一碗,三两口就能吃完,但他吃得很慢很慢,因为若吃完了,他连坐在这里看她、听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他没办法不怨,没办法不恨。

曾经以为只要徐徐图之,总有一天钟漫会发现他已长大。可见到钟母对莫霖和自己的态度,他就知道在他们的眼中,他根本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就因为比他早出生几年,莫霖就是大人,而自己只能是小孩?

就因为一个无力控制的因素,他就永远只能当个旁观者,看着别人侵入他和钟漫的小窝,大剌剌地吃着她亲手做的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视时间与她谈笑?

就因为莫霖比他早出生几年,就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为什么自己从出生那一刻已经注定失去资格,就因为那九年?

要是今天他与莫霖年龄相同,他是不是就能把莫霖赶出去,是不是就能独占钟漫的关怀与温柔?

但这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参赛者,而不只是一个旁观者?

到底有什么办法?!

“你今天怎么吃得这么慢?”钟漫察觉到叶明希过慢的进食速度。“是不是吃不下了?”

叶明希赶紧摇头。

但钟漫却仍然把他的碗收走,“等这些吃完天都要亮了,你快点去洗澡。今天别洗头发了,明天起来再洗吧。”

“我还想继续吃。”他垂死挣扎。

“你明明都吃不下了,还吃!你还饿就把麦片喝完……”钟漫抬头看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澡也别洗了,刷了牙立刻睡觉。”

“我……”他的说话被钟漫瞪回去,只得无奈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麦片,只要能多一秒,他就争取多一秒。

旁边的钟漫简直搞不懂他,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奇怪了?难道大伯父的出现对他真是刺激太大?

叶明希喝完还捧着杯子不肯放,装作还在喝。等了好一会钟漫实在不耐烦了,伸手想把他的杯子拉下来看看还有多少,他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杯子。

“好了,快刷牙去睡吧。”

内心万般不愿离开,但叶明希只能默默走到浴室。

不久,门外再次转来钟漫银铃般的笑声,他能想像她眼睛弯弯的,巧笑倩兮的模样,但那笑容不是给他的,也不会属于他。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有站在她旁边的资格?

镜中渐见成熟的身影,陷入沉思。

五十九. 过招

俗语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俗语又说“屋漏遍逢连夜雨”。

现在,前句适用于钟漫,后句适用于叶明希。

十一的历史­性­见面后,钟母肯定了莫霖成为女婿的资格,打电话给女儿时不再说相亲的好处,改为说结婚的优点。

“结婚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承诺,找到一个好丈夫啊,女人的心就定了,做事就有底气了,你瞧见隔壁的小花没,以前啊走在路上都缩手缩脚的,现在嫁了个好丈夫,抬头挺胸不说,脸上气息可好了,天天笑容满面,听说现在还怀孕了,她丈夫还雇了司机天天接送她。咱们女人求的不就是个依靠么……”

这是钟漫第一次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

想起十一时那两人上门抢人,她心里说不慌乱是假的,但只要一看到莫霖在旁,就算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心就定了,觉得无论她想怎样,他都会支持她。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会动手替她扫除障碍。

这不,他一开口就把那两人镇住了,她跟他说了一句要把明希带回X市,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张罗。

她求的,其实不就是一个无论怎样,都义无反顾地支持她的人么?

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个心灵的依靠么?

虽然心中暗暗认同母亲的话,但钟漫觉得现阶段说结婚还太早了,于是以“我们认识才一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抵挡母亲的攻势。而钟母自然也不是易与之辈,除了三天两头与女儿展开电话谈判,还不时打电话给莫霖闲聊,让他感觉自己是个三好岳母,绝对支持他与女儿共同建设美好的将来。

知道这件事后,钟漫找了一个午休摸进莫霖的办公室,很是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不料莫霖云淡风轻地道:“不要紧,我也需要跟‘岳母’培养感情。”

钟漫红了脸,讪讪地想转移话题,莫霖却率先开口:

“明希的亲戚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有,可能他们也没料到我们会连夜逃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能是。”莫霖点点头,没说自己找了当律师的朋友帮忙,致电警告叶明希的大伯父若还继续纠缠,会入禀法庭控告他们疏忽之罪,届时不单没收二人的监护权,还要罚款和坐牢。“明希的情绪没受影响吧?”

钟漫叹了口气,“他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我也不知怎样开解他。”

“他可能要几天才能平伏心情。”莫霖顿了顿,“对了,我发现他好像比较黏你?”

“我也发现了,唉。”说起这个钟漫就头大,“他父母死后,亲戚待他不好,刚来X市时一句话也不说的,饭也只吃一点点。后来肯说话了,饭量也大了,可就变得黏人。要不让他黏吧,他就怕是自己做错了事,很内疚很受伤。”

“但这样对小孩子的成长也不好,”莫霖皱了皱眉。“永远也不能独立。”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上回……”钟漫不好意思说上回跟叶明希肢体过度接触的事,支吾了下决定略过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漫说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莫霖。

“你要一个男人教你育儿秘诀?”莫霖笑着打趣了句,然后敛了笑容专注想对策,整个办公室里只有莫霖思索时食指轻敲桌面的笃笃声。“听说孩子都想快点长大成为大人,要不你跟他解释一下大人和孩子的差别?例如只有小孩才会事事依赖别人,才会出门牵着姐姐的手不放,他要想当个有承担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就不能再黏着你?”

“这倒是个好办法,怎么我就想不到?”钟漫眼前一亮,愈想愈觉得可行。“明希可想当大人了,还不让我叫他‘小鬼’呢。”

“那就这么办吧,要再不行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

钟漫高兴地出去了,办公室回复沉默。

未几,一下又一下的“笃笃”声稳定地响起。

笃……笃……

※※※※※

钟漫回到家里,才刚坐进沙发,叶明希已经急不及待地跟她黏在一起。他这段时间身高已经渐渐超越钟漫,手长腿长的身驱为钟漫带来很大的压逼感,于是她再次肯定教导叶明希独立的必要。

“明希啊……”

“嗯?”叶明希不沾半点尘埃的纯净眼光看向她。

“这孩子怎么就光长个头,脸庞却仍如此无辜?”钟漫心里暗想。平常她一看到他这表情会把话咽回去,但这次却是铁了心不退缩,坚持说出想了一整天的说辞:

“你也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不能再像个小孩般黏缠……”

钟漫的话一出,叶明希脸­色­急速转白,原本轻轻抓着她衣服的手突然收紧,整个人抖得如风中落叶,窝到她怀里抖个不停,吓得钟漫不敢再说下去,双手想拉开他看看发生什么事,他却死活不放手。

事实上,他的内心没不像外表如此惊惶。他的脑海正飞快地运转着,思考为什么经过上次的事,钟漫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上次他故意表露出受伤与无助,除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日渐长大的事实,还让她不能拒绝自己的亲近。只要长此下去,她必会习惯自己以男人身份对她的碰触,到时再加上自己与她相依为命的感情与同居的便利,不难让她转投自己的怀抱。

为何她今天竟然直接开口刺激“脆弱”的他?

叶明希心中一沉,脸上更加卖力表现。钟漫被吓到了,顾不得拉起他,也顾不上继续说,双手一拢搂住他,轻拍他的背安慰道:

“乖,没事的,冷静,冷静……”

过了几分钟,叶明希终于冷静下来,钟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开口,怀里传来微弱的问句:“你不喜欢我了吗?你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钟漫叹了口气,都十六岁了,怎么还像个六岁小孩一样?

“你是想把我送走吗?”

“不是,我都带着你回来了,怎么会把你送走?我只是觉得你都十六岁了,应该学习怎样独立……”

接下来无论钟漫怎么说,叶明希都会自动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认为自己不够好,并不断问他该怎么做才能使她不再讨厌他,害得钟漫都不敢再说什么了,所有时间都拿来安抚他的情绪。

结果钟漫打算执行的教育,完全失败。

这正是叶明希要的结果。

他是想钟漫把他看成男人没错,但不是现在。钟漫跟莫霖正稳定发展,他这时候突然转变身份,即是叫钟漫离开他往莫霖走去。

他需要时间把钟漫从莫霖处扯回来,到时再让她知道自己同样是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男人,让她永远停留在他的怀中。

今天钟漫突然这样说,怕是那天让莫霖瞧见了端倪,可看钟漫的态度,不像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也对,若莫霖直接对钟漫说,她极有可能觉得他为了送走自己而说谎造谣,毕竟自己在钟漫面前一直是单纯无害的孩子……

虽然你没揭穿,但既然你出招了,我也不会站着捱打。

接招吧!

六十. 懂事

钟漫正在上班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告诉明希,看准他到家的时间打电话回家,却出奇地没人接。打他手机,一样没人接,隔半小时再打结果仍然相同。

会不会是他的大伯父找来了,硬是把人给抢回去?

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

钟漫当下有点慌,跟林静说了今天不过去,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立刻匆匆回家。

在叶明希应在家的时间打开家门,迎接钟漫的不是往常满室的亮堂,而是一屋的漆黑。

“明希,你在吗?”屋子不大,钟漫花了二十秒巡视一遍,证实家里空无一人后,开始想叶明希可能的去处。

学校?难道今天有篮球练习?钟漫打开明希的衣柜,他的运动服和篮球衣都在。

难道又有话剧彩排?钟漫于是打电话到学校去,校工说所有学生均已离开,学校大门都已上锁了。

除了学校,他还会去哪儿?钟漫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

她再打了明希的手机几次,依然没人接,于是她改打给莫霖,但莫霖也给不了好意见。

“要我过来吗?”

“不用了,你过来也没用,别浪费你的时间。”

钟漫无助地坐在沙发上,低头不断看着手机,屏幕暗了又把它按亮,再暗再按亮,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手中流逝,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叮”,门外响起升降机的声音,钟漫还没扑出去门铃就响了,她赶紧把门拉开来一看,然后难掩脸上的失望。

“不是叫你别来吗?”虽是这样念着,钟漫还是把外面的钢门打开了。莫霖知道她心焦,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我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会尽量不乱想。”钟漫苦笑,不过多了莫霖在自己身旁,她的情绪真的稳定了不少,最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替他倒了一杯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并没说话,钟漫的手仍然紧紧抓着手机,莫霖见她焦虑得有点过了,便问:“跟我说说吧,你在想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很乱……”钟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没关系,你就慢慢说,一条条说。”莫霖说得很慢,语气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说话走。“你是怕他出了意外?”

“嗯,现在外面歹人多,像昨天不是有人在街上被无故袭击吗?我看报导里的照片,那人也是一个青年,满脸是血的……对了,我应该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报导。”钟漫说罢就站起来想开电视和上网,却被莫霖拉回去,身体自然而然往他倒去,他却没乘机做什么,而是把她扶坐起来道:

“别去看那些自己吓自己,要是出事了,你第一时间就会收到电话。从他不见了到现在有三个小时了吧,你的手机都没响过,证明不是出了意外。”

其实莫霖的话不是没有漏洞,但钟漫正乱着,听见莫霖的保证就倾向相信他。可一个疑虑消了,还有很多很多。

“会不会是他大伯父跑来抓走了他?你不知道,他大伯父以前会饿他、锁他进衣柜、不给他正经床睡觉,就为了得到他父母的遗产,今次他们也肯定不安好心。”钟漫愈说愈慌,抓着莫霖的手寻求他出主意。“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要不要买飞机票回去?”

“别慌,明希也十六岁了,有基本的判断和自理能力,若真是那个人做的,他另有所图,不敢对明希怎样。”

“但以前……”

“以前他是个孩子自然不懂求救,现在他可不是了。”

“嗯……”叶明希的确改变了很多,她的确是应该对他有点信心。“其实我有点怕,他……”

“怎么?”

“我怕他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为什么?”看钟漫忧心忡忡,明显是想到些什么。

“我、我前几天叫他不要再像个孩子,要独立点,他那时很伤心,觉得是我讨厌他了……”钟漫愈说愈觉得有可能,不禁后悔。“我就不该跟他说这些,反正他迟早自己都会明白的……”

莫霖当下觉得叶明希这次玩失踪很是高明,这么一来他以后想对钟漫怎么黏,钟漫也会由着他。

“也不能这样说,不然他以后不单一事无成,还会责怪你当初没阻止他。没听说过慈母多败儿么,你虽然不是他妈妈,但也算是他的长辈,有责任要教好他。”莫霖很客观地分析,“而且他若真的因这件事离家出走,可见他思想还不够成熟,你更有责任导他回正途。”

“也是,我也是为他好。”钟漫的内疚减轻了,也有心情拿起自己的茶喝了口。“要是他真的离家出走,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也不能太狠,孩子嘛,慢慢教。”莫霖也喝了口茶。

正说话间,大门传来钥匙声,钟漫急忙赶出去,正好看见叶明希满脸倦­色­地进门来。他转头一看见她这时候在,脸上惊喜万分,笑容很是耀眼:

“你回来了?”

“你怎么这个样子?”他身上的校服都皱了,眼里透着倦意。“你去哪了?”

叶明希没答,反倒是笑着自口袋里掏出五张钞票递给钟漫。

“给你。”他一脸期待与得意,等着钟漫的称赞。

“这钱……哪来的?”钟漫是把钱看得很重,但不是什么钱都收的。

“你先收起来吧。”他拉起钟漫的手,把钱塞到她手里。“我洗澡去。”

“不行,先把话说清楚。”钟漫急忙拉着叶明希,把他拖到客厅里。叶明希一见到客厅中还坐着莫霖,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大步走到莫霖旁边坐下,断绝他和钟漫同坐的可能。

莫霖对他的举动只是挑挑眉,而钟漫正忙着搬来一张椅子坐到叶明希对面,这是她一向准备谈正事的举动。

“好了,先说今天你到哪里去了。”

“我……”叶明希支吾着,“我跟同学去了逛街。”

“逛街?”逛街会逛到这个样子?钟漫十万个不相信,忽然看见他的手红了一片,想拉起来问他,他却“嘶”地倒抽口气把手缩回,钟漫不敢再抓住他的手,转而把手平放到他面前。“你手伸出来。”

叶明希有些怯懦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把手伸出来。钟漫定睛一看,心都疼了,他白­嫩­的皮肤上红肿了一大片,明显是烫伤的痕迹。“逛个街会受伤,而且会捡到钱?给我说实话!”

“我……”他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我去了打工……”

“打工?你才十六岁,时间都应该拿来读书,怎么要去打工?”钟漫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责问太苛刻了,放缓了语气问,“你是不是缺钱,怎么不跟我说?”

叶明希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要去打工?”

“我、我不想你再去兼职……”他可怜而小心地低声解释,“你原本都不用兼职,都是因为要照顾我,每天这么晚才能回家,连上网都没时间……”

钟漫一边听,泪水一边往下掉。

自己的努力他都知道!他甚至想回报!

“你别哭。”叶明希笨拙地抹着她的泪,“我会努力读书的,真的!”

钟漫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看到他的成长,看到他的懂事,她还能说什么,她还敢说什么?

叶明希有点手足无措,莫霖则一直在旁默不作声。他习惯不介入其他人的私事,除非那人向他求助,他才会考虑帮忙,就连对女朋友也是如此。

情绪好不容易稍稍平伏了,钟漫带着哽咽开口问:

“你去做什么工作了?”

“西餐厅的服务员,端盘子抹桌子,很简单的。”叶明希淡化完事件,又道,“我去年就想做,但老板说劳动法规定十六岁才能工作……”

“什么时候开始的?”

“八月就去问了,但店里没空缺,刚巧十一的时候有个人走了,老板才找我。”

从去年到今年,他都把这件事藏在心中。知道他们缺钱,不敢要她不兼职,但一满十六岁就跑去找工作,付出了努力还怕她知道会骂他……

钟漫的泪再次落下。

“我一小时有十块,一天就有五十块,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块,那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兼职了?”叶明希似还怕钟漫哭得不够惨似的,小心翼翼地补上致命一枪。“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哇……”钟漫再也忍不住,掩面冲进洗手间里哭个饱。

客厅里剩下叶明希和莫霖对坐着。

叶明希仍然畏畏缩缩地坐着,莫霖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喝茶。

他自然知道叶明希的打算,不就是用苦­肉­计逼钟漫辞掉兼职,减少他和钟漫相处的机会么?但钟漫相信了,感动了,为叶明希的懂事而欣慰,他要拆穿叶明希的诡计,她不晓得会多伤心。

何况这样的技俩,就是让叶明希得逞了,也不见得就能影响到他与钟漫的感情。

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保持缄默。

未几,钟漫红肿着眼摸出客厅来,第一句就说:

“我明天辞职。”

六十一. 弟弟

晚上不用兼职,钟漫终于可以在七八点离开公司,并且试图婉拒莫霖送她回家的建议。虽然公司里有几个人也知道他俩拍拖,但本着“宁给人知,莫给人见”的原则,钟漫还是想避嫌。

她推托了几次均给莫霖轻巧地挡回来,忍不住就告诉他实情,谁知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就逼得她闭嘴。

他说:“你是在暗示我辞职?”

苍天啊!她哪敢啊?!

于是她只有摸摸鼻子,乖乖地坐上了他的车。

她以身作则地辞职后,当然没再让叶明希继续打工。那天在洗手间她以脑子里的小算盘计算过,以她这经理的工资加上明希的奖学金,每月收支应能平衡,既然明希不想她继续兼职,那她就不­干­也罢。

而且她早就为独留明希在家感到内疚,现在正好当成一个改变现状的契机,把晚上的时间都空出来陪伴他。

现在家里的晚饭由叶明希张罗,钟漫有几次邀莫霖到家里一起吃饭,他也欣然接受,和明希这不习惯跟陌生人相处的孩子也相处得还好,于是她这阵子的心情异常愉快,就是­阴­天出门也觉得天气怎么这么好。

可惜,好日子通常短暂。

几天后,钟漫收到一封律师信,着她赶快交还叶明希予法定监护人,否则将会被检控,当天夜里钟漫没法合眼,熬了一夜,第二天午膳时拿着信找到莫霖相熟的谢律师询问。谢律师说这官司很难打,时间金钱均会耗费不少,但对方也未必真提告,着她先不用太担忧,待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然后,钟漫不断接到那叶太太的电话,痛斥她拆散血亲,强占孩童,不安好心云云。钟漫的手机没有拒接特定来电的功能,工作时间又不能关机,结果她快被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疯般大鸣大叫的铃声搞得神经衰弱。

她被­骚­扰这事小赵、张明仪等都知道,莫霖也曾经问过,钟漫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能应付才制止了他们的追问。而最应该知情的叶明希,因为钟漫不想带给他压力,也不想他内疚,所以回家前都会把手机关掉,对被­骚­扰也只字不提,因此他并不知道每天晚饭时钟漫温和的微笑背后有多么沉重的疲怠和无奈。

这天下午三时四十分,突兀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小赵和张明仪投给钟漫一个关注的眼神,钟漫则厌烦地抓起手机看来电显示,发现是老家的电话号码。

以前接母亲的电话她都不情不愿,现在倒巴不得每次都是钟母打来,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钟漫带着微笑接母亲的电话,没两秒却脸­色­大变,二十秒后焦急且惊惶地冲进莫霖的办公室,其时陆友良正在里头跟莫霖谈新订单的事,两人瞧见钟漫气急败坏的模样都不禁一愣。

“莫总,我要请假三天!请假条后补!”

钟漫说完也不等莫霖点头就想跑出去,陆友良一个箭步拦着她问:

“出什么事了?先把话说清楚再走!”

“阿明、阿明……”钟漫说了两个字又想找,陆友良硬是不让她过去,莫霖也赶过来把门关上了道:

“你的假我还没准,差不到那两分钟,先把事情说清楚。”

钟漫是急,但也知道他俩是好意,深呼吸两下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弟跑到网吧跟人打架,现在让公安局给抓了去。”

“这么严重?我一会给我妈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陆友良的父母在家乡也认识一些人,说不定能帮一下。

“嗯,麻烦伯父伯母了。”事关重大,钟漫不会跟陆友良客气。

“我若有消息打电话通知你。”

钟漫感激地点头后,转身想走时又被莫霖拦下来。

“回家的票你订了没?”

“今天的票网上订不了,我现在去机场看看,若没有就在那儿等。”

“就这样去机场?”莫霖皱了皱眉,“我认识办票务的人,你先回家收拾行装,我买到票后打电话给你。对了,明希会不会一起去?”

“这……”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钟漫拿不定主意。“我打电话问他,回头告诉你?”

“好,那你快去吧。”

钟漫如获大赦,抓起包包冲下楼打的回家去。

路上打电话给叶明希,他当然说要跟,钟漫便告诉莫霖买两张票。到家时叶明希早已很贴心地拿出行李箱帮忙收拾着,钟漫看了一遍没什么遗漏,便带着他出门打算直奔机场。

甫下楼,钟漫便看见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汽车停在前面,还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还发呆?上车吧。”莫霖对他俩招手。

钟漫以为莫霖只是把他们送到机场就会回去,可看到他也掏出证件来办登机手续,她不禁傻眼了:

“你怎么也一起去?”

“怎么,不欢迎?”莫霖没正面回答她。

“怎么会,只是公司还有几个会议要开,友良那边的客户不是要来吗?”传统上客人来了,最大的头目都会在会议室里坐上半小时,跟客户闲聊一番打好关系,并且表示对他们的重视与尊重。

“放心,都延到明天了。我今天先跟你走一趟,晚上会回来。”莫霖就是这样,头脑清晰,做事公私两不误。

“这样你不会太辛苦吗?”坐飞机虽然是光坐着,但很耗­精­神的。

“偶尔一次,没事。”见钟漫百忙中还记得关心自己,莫霖脸上微微一笑,“走吧。”

钟漫等由登机起计花了三小时终于站在家门前,她刚按响门铃钟母便扑了出来,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臂开始哭。钟漫这时成了家人的依靠,再也不能表现得慌乱,硬着头皮装镇定,劝着母亲先进屋去。

好不容易坐定,见父亲满脸愁容,母亲哭个不停,钟漫的头有点疼。“妈,到底这事儿是怎么回事?”

“阿明、阿明杀人了!”

六十二. 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三三码字码到四点才睡下,醒来时朋友扔给我一键接,然后发生了一连串我被明明是理亏的人呛声删帐号漫骂等事……

其实若这篇文真的不好看,你可以红叉我可以打我负分可以怎么怎么;若这篇文没值得掏钱,那你等我全文写完了再­干­这事,不要在我熬夜写文写到四点,每天为着戏情苦思挣扎的时候来打击我好吗?

幸好我还有大家的支持,为了你们,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三三决定试行一法子,就是钟漫一听脸都绿了,不是打架吗,怎么变杀人了?

“他们说他把人打进医院里,现在还没醒过来……”钟母不断抹泪,为自家儿子的命运痛心。“要是那人醒不了,他就得担上杀人罪。”

“这么严重?”钟漫眉头紧皱,旁边的莫霖与叶明希也一脸凝重。“阿明怎么说的?”

“他现在还在公安局,我们去都不让见……阿明一向是好孩子,平常门都不出的,怎么会打人,怎么会杀人!”钟母痛哭,她心目中的乖儿子,由她亲手拉扯大的孩子突然担上杀人罪名,她这个做母亲的岂能接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又不让我们见他,又一口咬定他有罪,会不会是找替死鬼来了?会不会是有什么黑幕?!”

钟母愈想愈有道理,觉得自己儿子绝对是被诬衊了,说着就要冲公安局讨公道去,钟漫立刻拦住她道:“妈,你才从公安局回来吧,他们都没让你见,你还去不是惹人厌吗?我来跑这一趟就好,跟他们讲一下道理,说不定能见着人。”

“这样啊……”钟母有点不放心,犹豫着是不是跟去,眼光扫到旁边的莫霖,拉着他道:“小莫啊,你会跟小漫一起去吧?”

“会的。”莫霖点头,可旁边的钟漫开口:“你的飞机不是……”

“万大事都急不过这事。”

莫霖这句话简直令钟父钟母对他的好感度破表,这才是有担当的好男人、好女婿!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钟母又道:“那你们快去吧,明希留在这里由我们照顾就好。”

“我想一起去。”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那么多。”钟母说了他一句,走到沙发坐下对他招手。“乖!来这边坐着。”

叶明希死死地站着不动,气氛一时变得很僵,钟母本已没什么耐心,现在脸­色­变得可难看了。钟漫见状忙跟叶明希道:“你也累了一天,现在先休息一会吧。”

“我……”

“别再给我添乱了,好吗?”钟漫难得加重语气。这段日子她被­骚­扰电话搞得­精­神紧张,今天又出了这事,实在再没耐心哄叶明希了。叶明希见钟漫说得坚决,知道这情况执拗不得,只得无奈答应。

钟漫与莫霖出去了,钟家两老都殷殷地盯着电话,就想女儿那边传来什么好消息。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的确是电话响声,但响的是叶明希的手机。

两老立刻改为盯着他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叶明希站起来走到钟漫的房间里才接了电话。

“喂?”

“怎样,你还是不肯回来?”电话里传来令叶明希厌恶的男声。“你要再拖拖拉拉,钟明这杀人罪就洗不脱了。”

“你除了会耍这些手段,就­干­不出其他事了吗?”叶明希哼了声。“别再给我打电话,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了。”

说罢,他直接挂线。

虽然钟漫一直抱怨她这弟弟,但叶明希知道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要钟明真获罪了,她铁定会哭好几天,加上内疚一辈子。若她发现一切都是大伯父的­阴­谋,绝对会把大伯父视为眼中钉,至于会不会连带把他这事件缘头一并恨上则未可知。

钟漫这种倔­性­子,一旦憎恶了恨上了,要扭转她的想法并不是简单的事。

虽然他挂了大伯父电话,虽然他只能待在家里,但不代表他会袖手旁观,平白增加钟漫憎恶他的可能。他翻开通讯录找到张勇的电话,拨号。

“那个警区不归我爸管,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张勇听完叶明希说的情况,没有轻易答应,而是反问:“你上次不是说替老子想想李铃的事?咋还没想好?”

张勇暗恋李铃的事叶明希老早就知道,甚至曾以此威胁张勇,张勇于是把他当成了战友,要他帮忙策划追李铃的方法。叶明希当时虚应了几声,现下张勇旧事重提,显然是“你没给我出力,我也没必要给你出力”的意思。

“我已经想到该怎么办,只是细节还未敲定,想透彻了肯定会告诉你。”叶明希半真半假地道。

“这样啊,那老子替你打听看看吧,那事你要快点想好。”张勇反覆敲打了几句才肯挂线。

此时钟漫和莫霖正在公安局折腾着,莫霖早就拜托自己的律师找个在附近的律师朋友来这小地方帮忙,他跟那方律师互相认识后,便一起进公安局交涉。

见他们有律师,公安局也不敢把人藏起来,拖延了一会便把他们带去见钟明。钟漫跟着公安来到个小房间,里头坐着好几人,她目光搜寻了下,停在角落挨墙坐着的颓唐身影上。她有点不确定地走过去喊了声:“阿明?”

角落里的人回过头来,勉强把青紫的眼睁开一条缝,见到来人是钟漫,当即激动地喊:“姐!”

“阿明,你没事吧?”她扑前去检查他的伤势,瞧见原本瘦弱白晢的弟弟被揍得口青鼻肿,连她都差点认不出他来,泪水差点就落下了,内心的愤怒更是无以复加。“这这身伤是谁打的?”

如果这伤是公安局的人做的,她就是拼了命也得给弟弟讨回公道!

“是网吧那些贱人!他们人多,还拿起椅子打,我只有一个人没办法……”钟明从小被宠惯了,哪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见到亲人,被人打、被盘问、跟其他犯人同处一室等种种冤屈与不安瞬间爆发,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埋头在钟漫肩膀哭。

钟漫让他哭够了,才问:“跟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的暴雪套装被偷了,那堆人还说我逊,还说他们就在什么网吧里,就看我敢不敢去。我那套装花了好几千万才凑齐的,不能让他们拿了去,便到网吧跟他们理论,谁知他们就打我了,还说我蠢,真送上门去让他们揍……”钟明抽抽噎噎地解释,说到伤心处又小哭了一阵,结果很简单的几句话说了五分钟才说完。

钟漫听完,虽然觉得弟弟被打的确可怜,但他也实在太不理智了。想起母亲刚才说的杀人罪,她忙问:“你还手了?揍他们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手就乱挥,不晓得揍没揍着他们……”钟明见钟漫脸­色­凝重,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们说……”瞧钟明这可怜模样,钟漫有点不忍,但又不能不跟他说。“他们说有一个人被你伤得很重,现在在医院还没醒过来。”

“他们几个人打我一个,我都没进医院,他们会受重伤?!”钟明激动了,难以置信地嚷嚷。“怎么可能,他们拿椅子揍我都没事,我用手拨两下他就昏迷?”

“这……”钟漫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求救地看向莫霖,莫霖便道:“我会让律师要求医院出一份完整的验伤报告,查清楚那人是不是真的因为你的攻击而昏迷。”

“莫大哥,谢谢你!”钟明激动地道谢,似乎只要有报告,自己就能洗脱污名似的。

“来,这是妈给你收拾的衣服和食物,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把你保释出去,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惹事,知道吗?”

“喔。”钟明应了声,打开袋子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翻看。

见他在这非常时期还挑三拣四的模样,钟漫不禁有点生气,反正话都说完了,她拉着莫霖就要离开,“我们先走了!”

钟明没说再见,甚至连头也没抬,全神贯注查看书评自己的补给物资,钟漫当下觉得他真是活该受点教训!

出了公安告,钟漫悄悄问莫霖:“我们该怎么办?”

“让律师处理吧,毕竟我们都不是专业的。”莫霖说罢,转身跟方律师开始讨论。方律师说了几项现在可以做的事,包括申请保释钟明、把钟明带到医院验伤、翻看所有涉案人士的口供等等,莫霖拿出纸笔一一记下后,把纸撕下来交给钟漫。“我现在得坐夜车回X市,方律师会一直留在这儿帮你的。这些你能处理得来吗?”

“可以。”有了方向,钟漫只要按部就班完成就好,并不困难。

“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去火车站,方律师,麻烦你送钟小姐回家可以么?”

钟漫一听连连摇手,“不用了,我在这儿长大的,绝对不会迷路。”

“没迷路不代表一定安全,还是麻烦方律师送送吧。”莫霖觉得这事透着古怪,钟明简直像被人有预谋地设计似的。他一向行事小心,既然感觉有问题,他不会让钟漫冒险。

钟漫以前不习惯让人照顾,现在却已习惯等待莫霖替她开车门,不知会否有一天,若没人送她回家她会发脾气呢?

不过想想,这也是种幸福啊,被人仔细关怀着的幸福。

“好,麻烦方律师了。”说罢,转过去叮嘱莫霖。“你自己小心点。”

“我会的。”莫霖微微一笑。

※※※※※

钟漫请了三天假想摆平这事,但这三天基本算是浪费了。

公安局以“保持司法公正”的名义拒绝安排他们探望伤者,结果公安局一天说伤者没醒,钟明就被扣着一天,就算钟漫与方律师多番奔走亦毫无帮助。

钟明的事情就这样僵住,但工作不能不管,学也不能不上,钟漫只好把方律师的电话交给父母,又拜托方律师多多照看,这才无奈地带着叶明希回X市去。

叶明希当然知道这案子为什么一直扣着,但他这两天替张勇出的几个主意,要看见效果还需要一段长时间,因此张勇对解决钟明的事还有保留,不肯出大力帮忙。

反正张勇继续需要他做军师,不会把钟明怎样,叶明希对钟明是否获释并不十分着急,他着急的是钟漫的反常举止。

钟漫自钟明出事前已不知何故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出神、叹息,对什么都淡淡的提不起兴趣。他本来以为只是工作上的事,但最近她对他虽然依旧有笑容,但眼里是掩不住的忧郁,明显是有心事。

这情况令他很担心,但问了几次,她却只是无力地笑说没事,让他别担心。

她这样子,他怎能不担心?

按他的估计,钟明的事还不会让钟漫低落至此,但他又想不通原因。

其实,钟漫是收到法院传票了。

薄薄的一张纸,聊聊数句白纸黑字,狠狠地拉扯着她的神经。

“叶崇德诉钟漫侵害人身自由权一案将公开审理,请于以下时间准时到庭……”

侵害人身自由权!现在到底是谁侵害叶明希的人身自由?!

她收到信后马上去找莫霖,他替她找了律师,并跟律师谈了大半晚的案情。钟漫现在对相关法律有更多的认识,也明白一切进入了既定的法律程序,如果叶崇德不撤回起诉,她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只有接受被告人的身份。虽然明知自己无力改变什么,但这官司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一旦法院判她败诉,到时明希就要回到那叶崇德的魔掌中。

一旦败诉,知晓这事的人会如何看她?

一旦败诉,她就会留有案底,日后前途尽毁。

“你别再想了,愈想愈烦。”正把钟漫送回家的莫霖,自倒后镜看到钟漫低头长嗟短叹,知道她又陷在败诉的恶梦中。“律师不是说了会替我们想办法么?”

“我也知道不应该想,但我就是忍不住……”钟漫满腹委屈,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惹事过,更别说后果这么严重的大事。“我明明没做错事,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坚持要把人接回,否则绝不撤回诉讼,你若不想打官司,就只能把明希送回去。”莫霖淡淡地问。“你要不要考虑……”

“不行,那叶崇德曾经虐待明希,我不能送羊入虎口。”钟漫断然拒绝,但这也代表她让自己陷入了困局,一想到这钟漫就有点想哭,“我只是想保护一个孩子,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送他回去是错,不送也是错?”

莫霖见钟漫情绪不稳定,把车停在一旁,思考了一会对她道:“这事的结局有四个可能,一是你把明希还回去;二是你胜诉;三是他们胜诉,你把明希还回去而且身败名裂;四是你用拖延战术把这官司一直拖到明希成年,也即是说要拖两年。”

“嗯。”这些钟漫都知道。

“律师说你胜诉的机会接近零,而就算法院收回了叶崇德的监护权,也会把明希判给其他亲戚,不是你这陌生人,所以对你来说,一和二都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剩下我败诉,或者拖延到明希成年两个结局?”

“拖延战术要用大量金钱,而且还要有人脉,不然只要上一级的法院不接受你的申请,你就无许可施了。”

“钱和人脉……”钟漫感到无助,这两样她都没有啊!难道只有坐以待毙一途?

要是败诉留了案底,日后再找工作就难了,到时家里的父母怎么办,她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你现在会这么烦恼,就是这两个结果你承担不起。”莫霖忽然解开安全带正对着钟漫,严肃而沉默地看着她彷徨无助地挣扎着,良久之后点了一下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缓缓地道:“如果你能承担,这些烦恼也就消失了。”

“如果我能承担?”

“你怕拖延官司会经济不继,怕败诉后找不到工作──”莫霖顿了顿,笃定地吐出三个字,“钱,我有。”

“你怕没有人脉拖延不了官司──人脉,我可以有。”

“你怕败诉后会让人知道──在美国用假身份也不会有人知道。”

钟漫有点懵了,莫霖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我以前不喜欢有别的东西影响正事,就像为了别人的弟弟押后客户的会议,我从来不­干­,但我这次竟然甘心情愿,半点不后悔。”莫霖有点无奈地笑了,眼神柔和下来,专注地凝视着钟漫。“这几天我想通了,能让我甘心把钱掏出来,甘心为她奔走为她苦恼的人,这个世上怕只有你一个。”

钟漫的心跳开始加速,莫霖是在表白?

“我们都在世上打滚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人要遇到另一个合适的人并不容易,希望我这个决定你不会觉得太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小锦盒,捧到钟漫面前轻轻打开。

“钟漫,嫁给我。”

六十三.争执

这夜叶明希决心要钟漫吐实,他放学后做好了饭,便一直在沙发上等着。

天黑了,大门响了,他站起来走出去,没见到钟漫身后出现莫霖的身影,嘴角禁不住上扬,只是看到今天的钟漫更神不守舍了,一进门连包都摔到地上不管,心里又是一阵担忧。

他扶着钟漫进了屋,她没有往饭桌走去,而是倒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叶明希平常会一起窝进去,但今天不。

“漫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回是他搬来椅子坐在她对面。

钟漫心里正乱着,叶明希问了几次她才听进去,勉强对他微笑道:“没事,你别瞎担心。”

“漫漫,你别隐瞒我了,这阵子你都闷闷不动,肯定是有烦心事。”

“别想太多,没事的。”

叶明希追问了几次,钟漫仍是不愿回答,最后甚至举起双手道:“明希,我饿了。”

知道她立定决心不肯说,他无奈地道:“嗯,我们先吃饭吧。”

叶明希把菜热了,边招呼沙发上的钟漫去饭桌,边走到大门把她的包包拿进来。他手抓着包包的肩带一提,谁料包包的拉链没拉上,里头的东西哇啦啦撒满一地,叶明希的视线立刻被一个黑­色­小锦盒狠狠拉住。

他难以置信地抓起那锦盒,颤着手打开,灿烂炫目的永恒象征刺痛了他的眼,揪痛了他的心。他惶恐地问:“这是什么?”

“什么?”钟漫没去看叶明希的动作,还窝在沙发里不想动。

“这是什么!”他激动地跑到她面前,吼声大叫。

钟漫莫名其妙地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立刻有点不好意思。“嗯,你莫大哥跟我求婚了。”

听到钟漫的答案,叶明希心里撕裂着的痛,他抖颤着双­唇­,抱着一丝希望问她:“你答应了吗?”

“嗯……”钟漫红着脸低头,就在叶明希崩溃的前一刻,她道。“我说我要考虑。”

叶明希如获大赦,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扑前去紧紧抓着她的手:

“不要嫁给他!”

钟漫不知叶明希为何这么激动,只知道他抓得她很痛,挣了几下他都不肯放手,她有点莫名其妙:

“明希,放手!”

“我不放,你答应不要嫁给他!”叶明希急红了眼,“你快说,你不会嫁给他!”

“你这是怎么了?”钟漫不解,想站起来摆脱这个情景,叶明希哪能让她逃走,成熟健壮的身躯就往正欲起来的她身上压,把她牢牢拑制在他与沙发之间。

这跟平常他俩一起窝在沙发里不同,现在的叶明希充满侵略气息,他的贴近也不再是孩子与长辈之间无害的触碰,而是成熟男­性­对异­性­的炙热侵略。钟漫从来没想过他会蜕变得如此彻底,也从没想过自己在他面前会显得如此弱小和无力。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沉声警告他:

“明希,你再这样我就要怒了。”

叶明希没放手,反倒把头定在她脸的上方,紧紧地凝视着她。“漫漫,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嫁给别人?!”

钟漫不答,想推开他站起来,叶明希却更用力地把她压着,让两人身体之间再无半丝空隙。

“我对你怎样和我嫁不嫁人没关系,明希,你冷静点!”

叶明希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只要钟漫说出他要的答案:“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我没有要抛弃你……”

“那就别嫁给他!”

见叶明希这么不讲理,钟漫真的恼了:

“难道我疼你,就得一辈子不嫁?”

“你想嫁人可以嫁给我,我娶你!”

“你疯了,”钟漫瞪圆了眼,惊愕地说:“我是你姐姐!”

“你不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叶明希激动地否认,“钟明才是你弟弟,我不是!”

叶明希的样子很疯狂,钟漫不敢再说话,只盼他自己冷静下来。他见吓着钟漫了,俯脸往钟漫贴近,哄道:

“漫漫,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

钟漫不答,叶明希于是更往她靠去,鼻尖快要碰上她的。

“等我,你等我,好不好?”

见叶明希愈贴愈近,钟漫­干­脆别过脸去。

钟漫这明显的拒绝惹恼了叶明希,“为什么莫霖可以,我却不行?难道他没碰过你吗,没吻过你吗?为什么我连挨近点都不行?”

说罢叶明希的­唇­就想往钟漫的贴上,钟漫毫不留情地一手推开他的脸,兼且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啪!

叶明希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竟然为了他打我……”

钟漫却乘他愣住之时双脚一顶,身体一翻,从沙发滚到地上摆脱他的控制。叶明希伸手想把她抓回,她却早已退了几步,指着他骂道:

“我打你是因为你疯了,给我好好想清楚你­干­的事对不对!”

说罢,她就冲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落锁之声紧接传出。

客厅里只剩下叶明希一个。他一手抚着自己热辣辣的脸庞,另一手里还抓着那该死的锦盒。

钟漫从来不曾打他,从来不曾。就算他不说话,就算他成绩低落,她也不曾动过他分毫。

可刚才,她竟然动手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他错了吗?他只是不想她离开他,不想她嫁人,他错了吗?!

他就只有她了啊,连她也厌弃他了吗?!

她叫他好好想清楚,他就好好想。想了一会他终于想通了,他做得最错的事不是要她别嫁莫霖,而是明知她吃软不吃硬,他竟然用强。

想通了以后,他站起来到厨房拿了个托盘和几个小碟子,放上自己做的饭菜,捧到她房门前敲她的门道:

“漫漫,你气我不要紧,别饿坏了自己。我把你的饭菜放在门外,你吃完放回这里就好。”

他把托盘放在地上,又可怜兮兮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这就回房去。”

门内的钟漫没答话,但叶明希知道她必然会心软。

果然,他回到自己房里三分钟后,钟漫开门把饭菜拿了进去。

过了半小时,厨房里传来洗盘碗的声音。

于是,叶明希知道她还是疼惜自己的。

他还是有希望的。

六十四.豆腐

钟漫整晚都睡不好,脑子闹烘烘的都是叶明希激烈的举动。

想起他刚才整副身躯都压在自己身上,想起他把­唇­往自己的脸上凑,还差点吻上她的­唇­,她的脸就热得烫手,心跳也快得不得了。

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原来明希对她真的有点别样的意思……

她一直以为的孩子啊,转眼间就变成男人了。想当初他的身高就像个十岁孩子,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倔强得不得了,可才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快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身板修长而结实,体温炙热得吓人,连眼神都具有侵略­性­。

她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他热如烈火的视线,于是今夜的气温没来由上升了好几度。

翻来覆去好一会,脸上的热度减退了点,钟漫的情绪稍稍平伏,开始琢磨叶明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以前在网上闲逛时看过一帖,说根据佛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男生都有恋母情结,甚至会有杀父的想法。明希身边亲近的女­性­只有她,这恋母的行为只能往她身上套,加上他的童年比较坎坷,会对她有莫名其妙的独占欲,会对莫霖感到憎恨,其实都是正常且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问题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把这种错误的感情,在不伤害明希的情况下,移到对的人身上。

要是她断然拒绝他的亲近,他必然会有被遗弃的感觉,并且会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所以她不能强硬地拒绝。

但要是不拒绝,他会不会变本加厉呢?

钟漫烦恼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她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想找个有经验的谘询一下又不知道该找谁,找不熟悉的人又怕那人嘴碎到处乱说……平常她有事都会找莫霖,但这事显然不适合让莫霖知道。

没了主意的钟漫偷偷爬起来,悄悄打开房明溜到客厅上网找资料。看了好几十条资料,终于看到一段说“男孩子长大后会发现母亲并非自己可以得到的,于是把目光移到其他女­性­身上,而他们选中的女­性­通常都带有他母亲的一些特点”。

钟漫看到这段,豁然开朗!对啊,每个男孩都有恋母情结,但他们长大了都能找到女朋友啊,也没见谁真娶自己母亲的,那就是说现在明希只是处于过渡阶段,再过一阵子他就会自然醒觉了?

她愈想愈有道理,决定自己要做的就是保持一个姐姐的良好心态,等待他醒悟的一天。心里舒坦了,钟漫安心地关了电脑回房去,一夜好眠自不必说。

第二天醒来,看到桌上不单放着热腾腾的早餐,昨晚被叶明希夺去的小锦盒亦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钟漫觉得果然时间就是解决的方法,瞧明希现在不是认识到错误,愿意把戒指还给她了么?这表示他的独占欲减退了点吧?

钟漫心情愉快地吃完早餐,包袱款款上班去,完全没想过这是叶明希放松她戒心的行动。

待得她晚上回来,谋算了一天的叶明希开始捕猎计划。

钟漫照样一进门就扑倒在沙发上,脸庞正磨蹭着柔软的抱枕,耳边听见叶明希问:“很累?”

“是啊,累死了。”钟漫有气无力地答。钟明的案子、叶崇德的官司、莫霖的求婚,每一件都沉重地压在她身上,她却想破头也没法子解决。

正当她伏在沙发上出神,散落的发丝突然在她颈后幼­嫩­的皮肤上轻划而过,她全身一颤,想问叶明希怎么拨她的头发,双肩蓦地出现的火烫却把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叶明希见她没说话,双手更肆无忌惮地在她肩上揉捏。

钟漫双手一动想撑起身来,“不……”

“别动。”叶明希大手在她腰间一按,把她按回沙发上。“听说按摩对舒缓疲劳很有效,我特地看了一天教学视频,你就让我试试看,好不好?”

搬出自己努力了一天,加上诚恳的语气,叶明希吃定钟漫会同意。

果然她乖乖躺回去。

见她默许,叶明希专注地以十指推揉她的肩膀,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仍然炙热,但他并没有出格的举动,钟漫也不敢说什么。

“舒服吗?”叶明希的声音已完全如男子的低醇,他的问话贴着耳边传来,她有点不自在地瑟缩了下,又立刻想起不能伤害叶明希的心灵,只得勉力自持,以最正常的话答:“舒服。”

“看来视频教的没错,好。”叶明希手法一转,食指点住钟漫的耳后,不轻不重地缓缓往下拉,手指翻起领口内侧他也没停下来,而是直接钻进衣服里,以自己带着薄茧的手在她敏感的肌肤上来回,惹得她心跳加速,­鸡­皮疙瘩通通站起。

钟漫觉得有问题,又想坐起来,叶明希却带着内疚的声音问:

“怎么了,我做错了吗?”十指停下却没移开,紧紧包覆在她肩颈之间,热熨着她的背。

“没、没事,是太舒服了。”她是姐姐,是姐姐……

但一个姐姐会因为弟弟的按摩而脸红耳赤,心脏狂跳么?

“你的皮肤都红了……”叶明希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泛着红意的肌肤,害得她又是一阵颤栗。“是上火了么?”

“可、可能是,啊……”叶明希忽然按到她酸软的位置上,她正说着的话立刻跑调,发出引人暇想的暧昧声音。钟漫立刻紧闭双­唇­,不让自己再发出怪声,此举却正中叶明希下怀,他的手开始转移阵地袭向她的背,沿着脊骨徐徐而下。

虽然隔着薄薄的衣衫,但双手所到之处的温热加上布料的粗糙触感,仍然令钟漫极不习惯,她终于觉得必须制止这件事继续下去,一骨碌坐起,把背紧紧贴着沙发,不让叶明希有机可乘。

“怎么了?”叶明希疑惑地问。

“我好多了,而且我今天午餐吃得少,现在很饿。”钟漫努力掩饰自己的企图。

“是这样吗,还好我做了不少菜。”他浅浅一笑,没有被拒绝的情绪,钟漫轻轻松了口气。“你先坐好,我把菜端出来。”

叶明希并没立刻往厨房走,而是拉起钟漫的手牵着她往饭桌去。一向都是钟漫牵的他,什么时候有被他牵过?有点不习惯一向走在她身后的人突然在她身前开路,钟漫抿了抿­唇­,试着调适心情。

两人坐下来,叶明希替钟漫盛了饭,饭碗交到她手上时,手指不小心压着了她的,还停留得有点久,钟漫心中一跳,偷偷打量一下他,叶明希却如没事人般微笑着。

有点急地把饭碗拿到自己面前,钟漫决定埋头吃饭,但明显叶明希不会让她如愿,筷子夹着一小块豆腐给她:“吃吃这个,我今天跑了很远才买到的,听说特别好吃。”

这么堂皇的理由,钟漫哪能不吃?她捧高手里的碗去盛,叶明希却视而不见,反而把筷子抬高了点,停在她面前。

钟漫长这么大,好像都还没被喂食过,喂食者还是一美少年……但她若拒绝又怕伤害了他,于是只好张开口把软绵的豆腐吃了。

“漫漫……”

“嗯?”钟漫侧头看向他,却见叶明希蓦然俯身过来,脸庞放得无比大,连呼吸都直扑她脸上,她想退后却退不了,只得僵着脖子问:“怎么了?”

叶明希明亮的眼光对上她的眼,目光慢慢向下,扫过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因为距离极近,叶明希天生的深邃轮廓带给钟漫不少震撼。她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叶明希,现在不仅看到他极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几近无瑕的皮肤,还被他深如幽潭的眼眸震撼了。

之前陆友良就曾跟她说过叶明希的眼睛能说话,那时她以为他说笑,一笑置之,现在觉得陆友良没半分夸张,甚至是过份老实了。叶明希的眼睛岂止能说话,还能慑人心魄!

感受到钟漫的不自在,叶明希轻轻一笑,眉眼轻弯时发出的电力差点把钟漫毙于当下。他轻笑时呼出的湿热气息扑到钟漫的­唇­瓣上,连钟漫的舌尖都仿佛尝到叶明希的味道。

似乎还嫌带给钟漫的刺激不够,叶明希的手指轻轻抚上钟漫的­唇­瓣,慢慢以指尖描画着她的­唇­形。

这太超过了!钟漫觉得必须阻止他,便道:“明希,你这样……”

“你这里沾到东西了,”叶明希指尖一撩,把一小点的豆腐沫在她面前炫耀,然后在她的面前把食指放到自己口中,再笑着对她道。“你说过不能浪费食物。”

钟漫脑里轰的一声当机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明希,我想我们必须谈谈。”

六十五.对话

仍然是沙发上面对面的严肃对话,眼前的却不再是哭着哀求不离开的小孩,而是眼神坚定的高佻男子。

以前坐着,她还可以俯视他,现在倒是他俯视她了。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钟漫心底很是感慨了一番。

看着面前叶明希倔强的姿态,她要怎样说才不会伤害他呢,又能打消他的念头呢?组织了一下措词,她缓缓地道:“明希,我查过了,青春期的少年都会对女­性­长辈产生爱慕,这是很正常的,而这种爱慕最后会改为投­射­到其他女­性­身上,所以你现在对我的一些想法,其实都不是真的。”

“漫漫,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经历过无数的拥有与失去后,叶明希的思维成熟度与成|人无异,甚至比所谓的大人更明白自己的追求。

“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但事情过去之后再回首,会发现现在的坚持其实可有可无,甚至是个笑话。”这种感觉钟漫太清楚了,还未踏足社会之前她有很多雄心壮志,在社会待过后发现所谓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无知少年的天真梦想。

“为什么你就愿意相信莫霖,而不肯相信我是认真的呢?!”被钟漫否定自己的真心,叶明希有点恼。“难道就因为我晚出生几年?”

“年龄当然是一个原因。莫霖的年纪差不多是你的一倍,做决定前必然经过深思熟虑。”钟漫皱起眉头,思索如何解释其中的差别。“知道为什么连法律都要界定什么年龄才叫成年人?因为年青人缺少阅历,做事经常不顾后果,但随着人生经验增加,人们做决定前会思考更多,这些决定错的机会不高,就算错了,他们也把后果想好了。”

“说到底,就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连我的感情都不可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漫有点无力,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叶明希扭曲了。“你现在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为什么他就不是一时兴起,我就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叶明希激动地站起来,“年龄我没办法控制,但其他莫霖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钟漫并不着恼,她做正事的时候一向很有耐心。“如果你还这么激动,就证明了年青人与成年人的差别。”

叶明希一听这话,立刻坐下来,他不能让钟漫抓着任何话柄。

钟漫等他确实冷静下来了,才再次开口:

“明希,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互相喜欢又怎样?”钟漫叹了口气,“照你的想法,面包和爱情应该是分开的吧?但我已经二十六岁,在社会打滚了四年,我知道爱情是建筑在面包之上,没有面包,一切免谈。”

叶明希沉然不语,耳边听得钟漫续道:“就算我能等,等你念完大学,我都三十岁了,那时候你连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未必有。或许我可以照顾你一时,但你不会一直甘于工资比我低,到时感情破裂是必然的。”

“你知道吗,我已经被家里催婚催了四年,你认为他们有耐心催九年吗?我能与家人闹脾气闹九年吗?”

“说了这么多,总括而言就是一句话。”钟漫抬起头,认真而歉疚地看着叶明希。“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没有本钱去相信你。”

钟漫这句话令客厅里陷入绝对沉默,叶明希思考了会,觉得钟漫一直回避了一个问题,“你老实告诉我,你爱莫霖吗?”

听了叶明希的问题,钟漫一愣,想了一会慢慢笑了,“爱是那种小说里可以生死相许的感情?那我想我对他还不至于。但我说了,没有面包一切免谈,莫霖符合了拥有面包这个基本条件,接下来只要我对他有好感,甚至只是不讨厌他也就好了。”

“但你根本不爱他啊!”叶明希搞不懂钟漫的想法,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会幸福?“没有爱,怎么能结婚?这是一辈子的事!”

“明希,这就是不同年龄的差别,以前的我或许会觉得这样很悲哀,但一个人生活久了,我真的累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能和我互相扶持走完这条人生路的男人。”钟漫淡淡一笑,诚恳地看着叶明希。“会选择我的人之中,莫霖条件最好,我也最喜欢他,我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有人说爱情最终会转化为亲情,也许我和他的爱情不够纯粹,但我相信我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都有跟对方走完这辈子的决心。”

“漫漫,这种爱情不能带给你幸福的。而且他可能根本不爱你,你怎么能确定他可以跟你互相扶持走完这条路?”叶明希气急败坏地反问,“何况你又不爱他,怎能确定以后不会有你真正爱的人出现?”

“若我真的决定嫁给莫霖,只要他没变,我也不会变。若真正爱的人以后才出现……”钟漫淡淡一笑,“那我也只能说是有缘无份了。”

是的,她重承诺,答应过照顾他,就是收不到生活费也不放弃,甚至牺牲私人时间兼职赚钱,从来没想过可以把他扔回老家不闻不问……

想到钟漫倔强的坚持,叶明希忽然害怕了。

莫霖不过是一普通的男人,他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连给钟漫的爱情也是有杂质的,她现在会想嫁只是逼于现实压力而屈服。若真的嫁了,她早晚会后悔,可要她背弃承诺,除非是被伤得体无完肤,或者是神经失常,否则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可能。

明知道前面是悬崖,明知道她踏前一步的话就无法挽回,他没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纵身跳入万丈深渊。

而且若她真的答应了,这辈子自己都再无机会跟她在一起。

他必需阻止,为了她的幸福,他不能让钟漫嫁给莫霖,不能让她因为社会压力误了一生。

但在她面前,他会说:

“我明白了,我会祝福你和莫霖。”

然后,看着眼前的她绽放出如释重负的愉悦笑容。

六十六.开庭

莫霖答应给她时间考虑,叶明希回复正常,但这都不能让钟漫稍松口气。

明天就要走进法院“被告人”的栏栅里,正常人都不能不紧张。

钟漫不断在网上搜寻相关资料,也跟莫霖介绍的谢律师谈过好几次。谢律师建议钟漫让叶明希把以前受虐的时间地点详细列出,到时情况不对可以反告对方不适合当监护人。可钟漫知道这种事每想一次就是一次伤害,上次在老家明希不过是略略忆述往事,脸­色­已经无比苍白,眼神里透着的都是痛苦,要是让他反覆回忆,细细叙述,根本和凌迟他一遍无异,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这步棋她能压多久就是多久。

这夜,钟漫实在是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为自己泡了杯浓浓的咖啡,打开电脑继续上网淘资料。

敲键盘的声音在深夜响起,本已摆脱往昔浅眠习惯的叶明希从不安中惊醒。每次钟漫深夜敲键盘一定没好事,使得这键盘声比所有闹钟更能惊扰他的梦。

想起钟漫没有止息的长嗟短叹,叶明希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当鼻端嗅到飘散全屋的咖啡香时,他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钟漫很喜欢睡觉,就算不困,沾床十五分钟也能睡着,她亦以此自豪,所以咖啡这种阻眠的饮料她一向不喝。现在她不仅半夜不眠,还泡上了咖啡,这在她想让他转校时都没出现过。

他悄悄来到她背后,越过她的身影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法院资讯,还有她以“监护权”为关键字进行搜索的页面。

“大伯父提告了?”

钟漫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抚着狂跳的心转头,见是叶明希地站在她身后,不由得责道:“你吓到我了!”

叶明希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再问:“大伯父提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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