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重逢

又站在了机场的候机大厅里。

这里的上午时光虽然繁忙，但人流汹涌之势尚未呈现，反而透着几分祥和与切。这一晚一早折腾得我心里面直发慌，肚子也开始不适时宜咕咕乱叫。早上吃了口饭但没怎么喝水，肚饿还在其次，口渴实在难当。我抿着­干­燥发硬的嘴­唇­，咕噜着灼烧冒烟的嗓子，四处搜索着水源。猪头老总见状居然投来嘉许的目光：“让萧君受累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时间还早。”

我逃也似的扭头就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汉­奸­卖命的资本，没了身体，我还­干­个屁呀！找到一处商铺，抓起一瓶水举头就饮。喝完一问价钱，二十块！我的天，就这么一瓶水，城里城外一捯腾，差价十几倍！再想想人家也不容易，大老远地跑这儿来卖水，就又掏钱买了一瓶，接着灌。真渴啊！

忽地，我像被念了定身咒似的定在了地上，嘴里还叼着半瓶水——一个令人浑身为之一震的身影突然呈现在我眼前。与其说我是被那身影震慑住了，还不如说我是眼中触碰到了那曾经熟识的目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闪闪如天上星，令我终生难忘。

我嘴里叼着水瓶但早已忘记了蠕咽，瓶里的水滴滴答答地淌过西装前襟，慢慢地汇成涓涓细流，顺着瓶口与嘴角之间的空隙泊泊而出。在我的眼前，是横着的空瓶子，我一直保持惯­性­的姿势举着它，再透过流空水的瓶子望过去——不是有一首卖水的歌么，什么什么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当时的感觉就和那差不多。

我想我从来就没有过一见钟情的冲动，可如今骤现故人，而此人又曾给我留下过美好的回忆，十二年音讯杳杳，怎能不让我激动！

“叶帆！”我飞奔过去，拥她入怀，一时心情激荡忘了形骸，我竟然亲吻了她的双颊。这一惯用的法式拥吻实在被我使得不地不道，但同时又是那样的自然而然，真情流露。片刻间我冷静下来，再看怀中的她：双颊粉红，晕如涂脂，呆呆地望着我竟是不知所措！还好，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尚且透着温婉的笑意。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浴室整整衣装，向她报以一笑：“你，还记得我么？”

她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表情已不似方才那般僵硬，渐渐地，嘴角弯弯上翘，绽出甜甜的笑。

“东东！”

她喜欢这么叫我，儿时叫惯了的。那时候的课室里，我坐在她的前面，个子和她差不多高。

可我讨厌她总在人前这么叫我，这让我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很大的打击！

“噢，有多大？”

她占尽优势却偏偏还要这么居高临下的说话，真讨厌！

“以后不许你那样叫我！就是不许！”说罢，我恶恨恨地举起了小拳头。

“那要怎么叫法？”她扬起脸，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故意气我。

“我有名！”我鼓着腮帮子，吼得山响，然后扭过头去不听不看不理！

“噢——你有名，那就是‘东’喽！可是，怎么可以只叫你一个字呢，多难听啊。叫出去，人家还以为你妈妈或者你爸爸瞧你不听话，故意忘记你的一半名字，所以就只剩‘东’字下这一半了呢！嘻嘻！”她依然扬着小脸儿，两只手臂环抱着膝盖，脑后的小辫子一甩一甩地——气我！

“我有名有姓！就叫萧东！你要是敢再那样叫我，我打扁你，踩烂泥，剪掉你的马尾巴！”我的小脸儿涨得通红。

她终于动容，不情愿地叫了声：“萧东，”偷眼看我是否还在生气，“咱们讲道理，不打人的。”

“去去去，谁跟你讲道理，你根本就不讲道理！别跟我说话。”

“可是，人家喜欢这么叫你嘛，这样显得你比我小啊，我就可以做你的姐姐——你看，你都没有我高呢！”她在一旁翘起小嘴，小辫子一翘一翘地——还气我！

“哼，做我姐姐？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我简直忍无可忍！挥起小拳头，照准她的小脑袋擂了下去，口中嚷嚷：“剪刀呢——谁递给我一把剪刀！”

她哭了，先是嘤嘤地，后来哇哇地。

“女孩子真没用，就知道哭哭哭！我看你能哭出朵花儿来！”我在一旁发愤地想着。

“你坏，你讨厌，你欺负人！我要告诉老师，告诉我爸爸，告诉你爸爸！”

我一听，傻了。我不怕老师不怕她爸爸，可我怕我爸爸的皮带！

有一次我欺负妹妹，就被爸爸的皮带揍过，足足一周没上课三天挨不得床——浑身紫肿，碰哪儿哪儿疼——只能站着睡。我想，要是搁到现在，我非去告我爸虐待儿童不可！

我老实了，开始收起嚣张气焰跟她赔不是：“叫吧叫吧，不过不许当着人叫。”我妥协道。

她闻言凑过来我耳边，紧紧贴着我的脸颊。蚊蝇般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来：“东——东——”一丝暖暖的呵气吹得我痒痒的……

“我还记得，为这个‘东东’，你都把我欺负哭了！”她的嘴­唇­微微翘起，双手背后，笑嘻嘻地甩着脑后乌亮的长发，一副当年模样。

“你还没忘。”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事隔多年，她不提，我真的想不起来。

“忘不掉啊。因为我从小到大，就只给人欺负哭过一次，那个人就是你！”她蕴满笑意的眼睛不移尺寸地望着我。

望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想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变的，我想从你的脸上找出当年的模样！”她调皮地说，“你好高啊。还记得以前，你——就这么高！”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唉，现在，我得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你了！”

“也就是为了这个，你才偏要做我姐。不然，也不会挨揍！”我笑着举起了拳头。

“能再见到你，真好！”她浅笑着移开了目光。

“这些年，你都做些什么，去了哪里？我可是一点都没有你的消息。”我好奇地探问道。

“小学毕业那一年，爸爸考上了日本大学的博士生，带着我和妈妈去了日本。我，我一直联系不到你，本来是想乘这次回国问问以前的同学……”她的声音渐低，终于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