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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年,打算在那之前,把相关的旧坑填完,拖了这么久,自己看着一直很难受.

这篇文也不会停,一个星期一到两更吧,大家就不用每天来看了,一个星期看一次好了,当然,也许过一段时间,速度会快起来,也绝对不会是坑,这一点是肯定的,某人争取做到不留一个坑.慢慢来:)

34

我发觉右边身体冷飕飕的,昏困中拉一拉被角,却半分也拽不动。

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某人把它全裹过去了。我这单人床单人被,两个人的确太拥挤。

我苦笑,周少爷是向来不懂怜惜为何物的人,我真还该谢谢他尚给我留了那么半边温度,也没有把我挤掉下去。

不能就这么傻冻着,于是我轻推他,可他完全没有移动分毫的意思。

算了,我掀被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最厚实的羽绒服套到身上,反正我还有三天的时间,等他醒过来把他赶走,我再好好睡得了。

今晚有不错的月光,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盘腿坐在窗边。

长夜漫漫,无处打发,我盯着周明宇看。

真是漂亮的一张脸,可也真是漠然。

我转着手中的茶杯,视线始终不曾移开。

不知道是否目光也有重量,只见睡梦中的周明宇皱皱眉,接着睁开眼睛。

他不是非常清醒的模样,看着我,神情不设防,略有些困惑。

隔了两秒,他一把掀开被单,起身下床,冲我走过来:

“你搞什么鬼?”

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过这么是非颠倒的质问,竟然笑了。

他把我从地上拎起来:

“我把被子都卷走了是不是?”

我点头,他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有什么用啊,等你再睡着了,不还照卷不误,这是本能。哎,你­干­吗?”

他把我的羽绒服拉开,手放在我的身体上。

“别动手动脚的,我困着呢!”

周明宇置若罔闻。两分钟之后,我不着一缕在他身下,陷在绵软的被窝里。

他的嘴­唇­发烫,吻在我肌肤上,话语略有些含糊:

“是不是挺受不了我的?”

“你指哪方面,这个?”我抬起膝盖,轻轻碰了碰他勃发的欲望。

“别惹我啊。”

“谁惹谁呢?”我还来劲儿了,周明宇,可不能一切尽在你掌握。

“好了好了,伶牙利齿也要分场合,我们这是在床上。”他笑道,眼神如无边暗夜中的星光,那一种柔和的明亮:“我的小狐狸。”

他这次的力道有所控制。他前几次都多少弄疼了我。

结束之后,他仍压在我身上,有一会儿一动不动,我以为他睡着了。

我哭笑不得:“周明宇,周明宇。”

“嗯?”灼热的气息从耳侧传来,还算清醒。

“你就这么睡着了?”

“怎么可能。不过这主意不错。”他抬起头来,笑容又轻又暖:“那就这么睡吧,我就不会再裹你的被子了。”

“你是这么对待伤员的?”

“没错。”说话间他却已经躺回床上,接着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喂,喂,你不会这么快又……”

“乖点儿乖点儿。我暂时还没这想法,不过你要是再动来动去我就不保证了。”

“那你这算哪一出?”

“抱抱你而已,也要理由的?”相当轻描淡写的回答。

我狐疑的看看他:“这也不是你的风格,你习惯完事儿就睡了。”

“……在你心里,娜娜,我是不是个特别恶劣的人?”

“差不多。”

“那­干­吗还要和我在一起?”

“你有钱呵,又帅呵。”

“是吗?”他盯住我:“那如果你再遇上个我这样的客户,也会跟他上床了?”

“不知道,这不没遇见过吗?”

他隔了两秒点点头:“对,我问的真挺蠢的。”

我想了想,还是说出来:“说实话,周明宇,你也不是无可救药的恶劣,你的­性­格也有……怎么说呢,余地吧。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与生俱来的冷漠,其实总归不过是感情的失望或消磨。”

他看着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接着收紧手臂:

“别说话了,睡觉。”

我合上眼睛,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其实有几句话已经呼之欲出。

周明宇,我所了解你的,其实远比你所想到的多。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们一直在这个狭小的斗室里,几乎寸步不离。近乎忘乎所以。

饭菜叫的外卖,那家的小姑娘我见过,梳着两个麻花辫,橙­色­的头巾扎得娇俏可人,笑起来甜糯的好象米酒团子,却往往对我面无表情——我还是托周明宇的福,才得见那么漂亮的两个小酒窝。

“你慢点儿。”周明宇的声音从硬币丁零咣啷的间隙中传来。

“怕你急呢。”女孩子羞怯娇­嫩­的嗓音。

“我不急,你数你的。”真是动听呵,又这么温柔。

我看着电视,闻言莞尔,你又要把人家一张脸逗成那通红的小模样,何必呢?

她刚走,我赤着脚跑过去,勾住他脖子:

“又跟人家小姑娘搭讪?”

“哎,饭菜还在手上呢!饭菜!”他随手把那塑料兜扔到小桌上:

“你吃醋?”

“对啊。”我笑容可掬的回答。

“那麻烦你表演的投入一点,谢谢。”

“开玩笑,我以前在学校话剧团可是专业水平。”

“呵呵,真的?”

“当然了……说到搭讪,周明宇,我都忘了,我上次,好象听说那个女孩,叫什么的,尤什么的……”

“尤佳。你认识的,你到底想问什么?”他稍稍敛容道。

“没什么啊,我忘了,我忘了,我记­性­不好。吃饭吧,快凉啦。”我松开他,去解那些印着餐厅超大LOGO的塑料袋。

感觉周明宇就站在我身后,我看着那上面的娃娃一脸笑意盎然,却有无名烦躁不打一处来。

“这结打的,解不开。”我尽量轻松自然地说。同时心里在想,如果他又来一句“关娜,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该怎么应对他。

“关娜。”

“……”还没想到。

“没什么。”

“啊?”

“反正没什么,我跟她。”

“……哦。”

他声音略有些不耐:“信不信当然是你的事,无所谓。多大点事儿呢?我就抱过她一次,三天前,安慰­性­质。她当时有点状况,我也不好不理,毕竟她是思南的妹妹。”

“嗯。”

“我还真闲,跟你解释半天,你就这反应?”

我转身,非常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了我几秒,接着手指摁在我嘴角:“乐成这样,忘了疼了?”

“啊!”我疼的倒抽冷气,抬头看他竟然在笑。

我恨得牙痒痒,踮脚,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咝——”

没容我有别的举动,周明宇一只手放到我脑后,我感觉到我的长发分散在他指间,他的力道不重,只足以让我没法闪躲。

“喂,周明宇。”

他低头,从我的额头一路吻下去:“坏女孩……”

后面几个字说的相当模糊,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

35

“坏女孩,不会真爱上我了吧?”他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吻下去,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

他压根也没打算让她听清,如果她回答是呢?他隔着睡衣吻她的胸,她低低的尖叫,推他:

“不要发疯了,还没吃饭呢。”

他在不自觉间呼吸加重:“吃什么饭,吃你吧。”

“周明宇。”她的气息也见得正常到哪里去:“你也不怕纵欲过度?”

“这话说的。”他把她摁在墙上:“刺激到我你惨了,你不怕?”

她只是笑,一句话也不答。

周明宇对着关娜家那面小穿衣镜,正一正自己的领带。

有米香传过来,是一锅熬了整个下午的粥,快要到了火候。

“你要不要吃点儿?”关娜在厨房问道。

“不用了,我很赶。”

“哦。”

他抬头,看看时间,还是走了过去。

她正在烫碗勺,听见他拉动椅子的声音,什么也没说,伸手多拿了一副。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看着她的背影,浓密的墨­色­鬈发披散下来,一直蔓延到她柔软纤细的腰部,他突然很有冲动上前把她从后面搂进怀里,不过他知道,这样一来,不用说他是一定要迟到的了。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喝碗粥就好。

米刚好煮开了花,糯而香软,他喝了一碗,非常不满:

“这么久都不煮,临到我走了,才喝到。”

她瞥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他笑起来,的确,他们这几天这样交缠,哪有其他的兴致?就是他接到秘书提醒他的电话时,还在床上呢。

他再吊儿郎当,今晚如此重要的行业酒会也不能缺席。

接完电话,他和她互相看看,竟然都产生当小学生那会儿,假期结束的感觉,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意兴阑珊。两个人相对坐着,彼此无言,她隔了两分钟便穿戴整齐,钻进厨房,淘米下锅。

“再给你盛一碗?”

周明宇往椅背上靠去:“要不我不去了吧?”

“别胡说八道。”

“真不想去。”他握住她的手腕,拉近:“去了头疼。”

“周少爷。”她坐在他腿上,一本正经的叹口气:“要珍惜啊,你知道多少人想去这个酒会去不了呢!”

“你想去吗?不如我带你去?”他兴头上来了。

她一怔:“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看着她,莫名其妙心中有点恼:“我知道。”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他拍拍她:“那就这样,我走了。”

“嗯。”

她站起身,送他到门口,突然说:

“对了,周明宇。”

他回头:“­干­吗?”

“我朋友上次借我的那几张碟丢在你车上了,你帮我找找。”

他看了她几秒,接着就笑了:“就这事?”

“那还能有什么。”

“好,那我找到,就给你电话——是不是很重要?”

“……挺重要,丢了不好意思。”

“行。”他点点头:“走了。”

36

第二天上班,每个同事看见我几乎都微微一怔,不过大家涵养都不错,也只是一怔而已,很快恢复平常神态,点头,微笑,打招呼。 我心里想,我知道我现在就跟要去演艺伎回忆录似的,怎么样,我乐意。 还是老板直接,看见我说:“小姑娘,没事别化这么浓的妆。” 我觉得好笑,这个老板思想一点不接轨,半分分权概念都没有,连这么婆妈的事情也要管。 “要是我不化这么浓的妆来,恐怕你们要被吓更大的一跳,我这还是香艳片,那可就是恐怖片了。”我在卫生间洗手时,盯着自己煞白煞白一张脸,逗自己玩儿。 看着看着看出问题来了,今天左右眉画的略有点儿不对称,伸手进包里,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纸巾。 正在这时,身后的隔板打开来,一看,认识的,财务部的李美林。 “李美林,带纸巾没有?”我问。 李美林自顾自拧开水龙头,镜中的倒影瞥我一眼: “没有。” 就算我现在如何漫不经心,也注意到了,这眼光和语调可不友善。 冤枉气这种东西可没什么好味道,总不见得我要一吃再吃。我关上水,整个人转向对方: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还有成雅。我得罪你们了?” 李美林微笑起来,那模样真够可气的:“哪里哪里。咱们又不熟,成雅那丫头笨成那样,不像某些人八面玲珑的,她不得罪您她都该偷笑了。” 果然是为成雅打抱不平的,李美林这人我也还算了解,标准的白骨­精­,轻易哪会跟同事连面子都懒得维持,看来我的确是到了让其到了孰不可忍的境地。可我仔细思量了一番,实在回忆不出曾几何时结下的这么大梁子。“你说他……弓虽暴成雅?” “是,没成功就是了。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李美林冷然道,刚才那一番惊的我全身冰冷的话语,仿佛压根与她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现在有两个选择,肯定或否定,知道或不知道。 可我只是瞪着她,不置可否。 这不赖我,这种情况下谁要是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定是天才政客的料。 几秒钟之后我做了个相当蠢的动作,我从镜中看到自己一脸僵硬,还要试图轻松地耸肩: “这关我什么事?” 声调、手势、神情,结合在一起就三个字,不搭调。 “关你什么事?呵,说得好,关小姐,我没什么话好说了。”她冷笑两声,转身走出去。 剩我一个人,瞪着那泼了水珠的镜面里,裹着浓妆的女子。艳俗的面容上,每一根线条却都受足了地心引力似的,颓丧的收不住——这样的女人自己看自己,也心生厌倦。再见到周明宇时,他好象也有心事一般。话语间仍有一贯的笑意,但只要稍微沉默,那面­色­就不由自主冷下去。 我是打了主意,见了他的面就要掷地有声地问他,绝不犹疑。 可是真看到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番质问,分量太重,如何过渡过去,我在谈话间没找到这样的间隙。 总不能在他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之后,跟上一句“你有没有试图弓虽暴过成雅?” 这一把­色­子扔下去,可能真就是举手无回。

37

前方堵车,周明宇暗自诅咒一声。 旁边的女人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从刚才就注意到了。 可他没有问——当有更急迫要了解的问题横贯于心中,得不到解答时,其他事情,­干­脆一并懒得开口。 现在,就有这么个问题梗在周明宇的喉咙里,他急于把这根刺剔掉。“关娜?晨光公司的关娜?”那姓陈的老头子笑ⅿⅿ地说:“周少也认识?” 周明宇不知为什么,看那胖脸上暧昧的笑容相当不爽,只略点点头。 “那可是个消魂的女人啊。”陈总捏住高脚杯伶仃的细腿,在杯底摩挲:“认识她的人,这圈子里可不少。” 周明宇淡然道:“哦?” “周少,年轻人,我也算你叔辈。劝你一句,对这样的女人可别上心,你玩儿不过她的。” 周明宇微扬起一边嘴角:“陈叔倒是人老心不老。” 对方哈哈大笑,然后将声音略压低:“我跟你赌——什么都行,她的腿上,有一颗朱砂痣。” 周明宇眼中的调侃的意兴一点点淡下去,这场指控并非空|­茓­来风。 十个小时前,他还将那个女人拥在怀里,她的柔软芬芳让他流连。而她的腿间,那里的肌肤已接近最私密,的确有一颗红豆般的胎记。 他是打了主意,看见她就要问个清楚,绝不犹疑。 可真的见了面,他才发现,他如何开口去问这个问题? 早在刚认识时,他也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也默认了。 如果现在质问她:“关娜,你是不是和客户上床?你怎么能这么­干­?” 那真是可笑被动至极。她认不认帐,他一时都想不到该如何收场。 这一把­色­子丢下去,可能真就是一败涂地。就算是最不善于观察的人,此时见到这车里的一对男女,也能看出他们各怀心事。男人专心开车,面无表情;而女人凝视窗外,仿佛于那单调的车流里也能望见无穷胜景。 这时他们已吃过了饭,正漫无目的地在这茫茫城市游走。 一路上进行无关痛痒的交谈,开僵硬乏味的玩笑,感受冷暖自知的情绪。双方都被焦虑压抑到无名火起,接近临界,等待一触即发。 “去哪?” “回家,我回家。” 周明宇也没多说话,在下一路口调转车头。 十分钟后,关娜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看号码,微微皱眉。 可当她接起来时,声调却是极愉悦的: “是的……我看了……是这样,我有事要拜托你呢……你知道?呵呵……没关系,能不能帮上是另一回事,明天你有空没有?……那明天,我请你吃饭……好的,谢谢你……再见。” 她合上手机,舒口气,很疲倦的模样。 “业务很忙?”周明宇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 “是私事。” “你公私什么时候分清楚过的呢,关娜?” 她一怔:“你什么意思?” 说话间他已经把车停下:“没什么意思。”他向她转过脸来,笑道:“不过正好想到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有求于人的时候,声调从来没变过。” “……”她看着他凑近,他伸胳膊把她控制在座椅上。空间太小,她简直避无可避。 “周明宇你­干­什么!” “重温旧事而已,你不喜欢?” 她被压在那里,脑后是座位上柔腻的皮质,这当儿她清晰地回忆起李美林的话: “他就在他的车里,差一点弓虽暴了成雅。” 她发出尖锐短促的一声低喊,同时拼命挣扎。 周明宇感觉到了,她没有一点调情的意味,她整个人都是真正抗拒的姿态。 他略微松开她一点:“你怎么回事?” 她瞪着他:“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奇怪,他想,这话不是该由他来说么? “那你又做过些什么?”他盯住她:“你有没有兴趣讲给我听?” “没有,不关你的事。” “那我做了什么又关你什么事?”他笑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关娜,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

38

她在愣了几秒之后冷笑出声,这情形太TM可笑了。 这句话让她一路上的不安、犹疑、翻来覆去,如枯叶般纷纷落地——这些由多情衍生而出的烦扰,此刻她整个思绪里都是它们凄凉却荒唐的尸体。 “你说的对,不过麻烦你放开我。”她笑完了说。 周明宇捏住她的手腕,眼中有被激发的恼怒,不过只有三两秒。他放开了她。 关娜揉着自己的腕和肘,看也不看他一眼,推门,下车。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从烟盒里抽一支烟,一直看着她离去,在人流中消失,也没有点燃——这支烟是再也没有被点燃的机会了,它已经被他无意中捏得近乎粉碎,七零八落。 我会不会忘了回去的路?如果就这么胡里糊涂走下去,习惯能不能带我回家? 想到这关娜在意识中踹了自己一脚:­干­什么,玩失意女子啊?明天还要上班,给我乖乖打车,回去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如果能睡着的话。 可是没一辆出租车肯合作,她在原地站了一刻钟,没见到一辆空车。 耐心终于消磨殆尽,往前走,公交站广告牌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其上的型男索女眼波流转,笑容如花。关娜直直地盯住女模特墨­色­的长发,那鲜活的黑亮中映着她的面容,神情麻木而疲倦。 她摸摸额头,同时试图把嘴角吊上去,没成功。 算了,她放弃了。哄自己玩也是累人的一件事,何必呢。 从公车上下来,还得经过灯光暗淡曲里拐弯的一条小街。 这里是这个城市的背面,事故高发点。 打老远的,关娜就看见四五个人聚在一起,看身形都是少年。 可她并没有太紧张,这些孩子向来混亦有道,基本不­骚­扰街坊,他们中的个别她在白天也都见过,还客客气气的叫她姐。 于是她走她的,还没走出三十米,那伙人中有两个,冲她这边过来。 关娜这才感觉不对,这些人自己竟没一个眼熟的。 她开始犹豫着转身,可他们中早有人快步挡在前头: “美女,想走么?” 惨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瘦而白皙,没完全长开的模样,却是竭力往成熟和世故上靠拢的神态。 这种情况下,关娜只能故作镇静,看着他: “你们是不是要钱?我拿给你。” 一边把手伸进包里,试图悄悄拨通110。 可是还没够着手机,拎包就整个被从她手腕上拽下来,对面的少年弯着­唇­角,把它掉了个个儿,“啪”手机滑落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捡了起来,摁了几个键,拍拍它: “哟,坏了?” 抬眼看她:“要不要哥哥赔你一部?” 关娜尚未来及有所反应,他突然一耳光扇过来: “靠,跟我他妈的玩心眼!” 最初的一秒,是不疼的,只是麻,然后才是尖锐的辣痛,从麻木中破土而出,瞬间占据她右脸上的所有神经,似乎太阳|­茓­边有一根筋在这一瞬间绷成临界状态,每跳动一下都像要断开来似的。她头晕眼花。 好在理­性­并没有完全离她而去,她知道,她得做些什么。 于是她艰难的抬起头来,半张脸已经开始肿了,这让她说话也稍微吃力: “……你们要什么?” “哈!”对方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关娜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帮人口贩子的报复,可看眼前这几个,和上次那些完全不像一个路数。 “我做了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咯!”他渐渐逼近:“你问你自己。” “他出多少钱,我双倍,不,十倍给你。”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顿了两秒: “不,不是钱的问题。” 关娜再也没办法冷静了,利刃已经抵在了面颊上。 他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把她试图发出的声音捂灭,力道之大,几乎把她的下颌捏碎。他气喘吁吁地笑着,回头环顾几个同伙: “没想到她这么漂亮,对不?” 少年们在昏暗中发出低而兴奋的笑,有变声期独特的嗓音: “帮那家伙教训她不如就教训彻底,让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过来,帮我摁住她。” 这句话给关娜带来彻骨的恐惧,她如同被抛进滚油中的虾,歇斯底里地弓起身体,同时试图在对方的手掌下发出嚎叫。 却被三四只手牢牢的按住,她的手指在在他们的钳制中扭动,腕部的骨节摩擦出无望的咯吱声。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 “知足吧你就,要不是我们都看到你就想上,早就刮花你的脸。”“周明宇说是因为成雅的声音,让人听见就有蹂躏的欲望,真TM的变态!” 关娜在皮带扣丁零哐啷的声响中,竟有那么一秒钟的清明,她想到了李美林的这句话。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原来真有这回事。 就在这一瞬间,冰冷的绝望涌上心头,她突然惨烈的笑出来。 不过是无心的一句玩笑,居然要用这种方式偿还,她果然是最不受命运待见的那一个。

39

忽然的,压在她身上的少年停止动作,皱皱眉头。 “你,去问他罗嗦什么!”他对旁边伙伴晃晃下巴。 那人松开关娜跑过去,隔了一小会回来,笑道: “那白痴问你脱她衣服­干­什么?” 少年扬着眉:“妈的!让他回家问他妈去!” 几个男孩都狂笑,一边比出畏亵的手势。 “他说,他就是让咱们教训她一下,别惹出事来!” “跟他说,少给我废话,再叽叽歪歪,连他一块教训!” 冷不防身下的女人回过神来,早蓄势待发,看他不备,一膝盖顶上他命根子。 他凄厉的嘶叫让同伙们怔了一怔,关娜趁乱挣脱一个,另一个仍惯­性­的死命抓着她,她急的几乎要尖叫,正在这瞬间,有人加入战团,一家伙砸在捏住她手腕的人胳膊上,那人还没来及痛叫,关娜和她的救兵已经飞奔出了人群。“小昭,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一处暗巷,他们只能暂时躲在这里。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远远近近的。于是他们几乎仅敢用气声交流。 “姐……” 他从未如此怯弱的看过她,就像他从未叫过她姐。 突然她全都明白了,她恨不得给这男孩狠狠的一耳光。可她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让他们这么­干­,我就是气你老是气妈,每次……每次你走了她都哭,我……” “别说了!”她低声打断他:“把你手机拿给我,报警。” 他不肯:“姐,姐。这不行,不行。”他哀求地看她,嘴­唇­哆嗦:“警察来抓到他们,他们一定会供出我的,我就完了,姐,我就完了。” 她也恨得颤抖起来:“那你要怎么办,啊?让我出去给他们上?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 他这时完全显出一副六神无主的孩子模样,只是可怜的看着她。 黑暗中,有冷笑声,在巷口响起。少年­阴­沉地靠在墙上,玩弄着他的藏刀。看着这个挣扎的漂亮女人,下身不曾消失的疼痛让他诅咒一声: “你们他妈的快点,我还等着刮花这贱女人的脸。” “楚昭那小子跑了。” “跑就跑了,他又不敢报警。”仿佛是回声似的,从那­阴­暗处应答他: “我报警了,放开她!”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对面走来的男孩身上。 “楚昭,你搞什么鬼!” “我报警了,110一分钟后就会到。你们放开我姐,快走吧。”楚昭隔着他们四五米远,面­色­警惕,身体稍稍后倾,是拔腿就跑的预备动作。 “你少废话,这会儿认得她是你姐了?谁找我们来强Jian你姐的?” “我没有!” “没有,谁信呢?”少年冷漠地看他:“别玩花招,我们也不跟你算帐,等兄弟们搞定了……” 这时有尖锐的警笛声响起,打断他,他脸部的线条立刻紧张而狰狞起来: “楚昭!你真报警?你疯了?”关娜坐在长椅上微微发抖,一个警察递给她一杯热水。 “谢谢。”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接着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 隔壁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吓得手一抖,整杯水泼翻在地上。 “你没事吧?”有人快步走过来,帮她拾起一次­性­茶杯。 “没,没事。”关娜一抬头,两人都怔了。 上次那个小警察,苏澈。 他和她都还没来及说话,忽然有由远及近的嗓音传来: “娜娜!娜娜!” 关娜站起来,跑过去:“妈?!” 她母亲满头的汗: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关娜答道,嗓音却有些哽。 母亲的手抚在她发上:“那就好,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关娜如同回到了小女孩的时代,乖乖地让母亲安抚,随口问道。 对方的神情凝固了一两秒,突然对她笑了笑。 关娜所感受到的温暖在这一瞬间突然全都变了味,母亲此刻的笑容,不是慈爱,不是关怀,而是——有求于人时的心虚及巴结。 她这样聪明敏感的一个人,当然也立刻就想到了,只是她还有些不太肯相信。 她瞠视着自己的母亲,后者的手还放在她发间,是收不回来的尴尬姿态。 “娜娜,你知道……那个……我听小昭说了……他是一时糊涂……再说他也救你了……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关娜的牙齿嵌进下­唇­里,有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她­唇­齿间,她也不觉得。 渐渐的,她嘴角有惨淡的笑意绽放: “您是说,让我告诉人家,其实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不过是喝多了,打打闹闹而已?” “……娜娜,小昭他……” “您知不知道,我就在半个小时前,差点被这五个小孩子轮­奸­?” “小昭……” “小昭,小昭是您儿子,小昭是我弟弟。”她慢慢地说:“刚才我坐在那里,已经考虑过。不然怎么说我们是母女呢,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我怎么真的和他计较。” “所以您何必跑这一趟,何必跑来跟我说这些。” “对了,还有,我今天和卢方约好了,明天请他吃饭,谈小昭上学的事。可是我很累,真的很累,所以如果您有空,替我去吧,这是您儿子的前途。”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喑哑,残败到连不下去。 她母亲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然后开始掩面哭泣: “娜娜,娜娜,妈妈对不起。” 关娜看也不看她一眼,默默从她手中挣开,转身离去。

40

苏澈把她的包交给她:

“你清点一下,除了手机摔坏了,其他的,应该都在这。”

她木然的接过,随手翻了翻,心不在焉。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心里难受?”

她看他一眼,隔了两秒开始笑:“我有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他有些讶异,但还是点点头:“你说。”

“HOW ARE YOU?知道是什么意思不?”

他很警觉,不回答。

她果然根本没指望他答她,自己公布:“怎么是你?再来一个,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说完笑一笑,有些疲倦的样子:“老段子了,不过是不是很应景?应该是你说给我听才对,怎么老是你?一个女人,怎么三天两头进局子?”

苏澈看着她,她显然不如他第一次见她那么光鲜亮丽,她现在又脆弱又狼狈,活像个受了委屈又拗着不肯哭的小孩子。

周明宇靠在阳台上吸烟,从这里看过去,城市大半都尽收眼底,无声的流丽灿烂,一整个尘世,似乎与他无关。

不远处是银行核算中心的塔楼,灯灭了,巨大的荧光时钟仿佛悬浮在夜空中,其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合于零点,再逐渐分裂出细小的角度。

周明宇把烟掐灭在手边的一盆金边吊兰的土壤里,再次摁下重拨键: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以为她不会玩小女人的那一套,这算什么?

他索­性­关了手机,回到房间,四处看看,又把电话线拔掉。

那就谁也找不着谁,多清净。

他连睡衣都没有换,关了灯,在床上躺平,四肢摊开,这睡姿毫无诚意,所以他也就没有一点悬念地保持着高度清醒。

终于忍受不了,他翻身坐起,伸手去床头摸烟盒。

却摸到类似于塑料袋的东西,在黑暗中琐琐作响,他不记得自己往那里放过什么,拧亮灯才发现,是关娜的那几张碟。

本来在车上翻找出来,要给她的,今天却忘得一­干­二净,她下了车之后他才发现,接着他就这么胡里糊涂地把它们拎了回来,哗啦往那一扔。

他随手挑了一张,放进DVD里。

法国片,开头有点闷,­阴­暗的战场背景,几个人没完没了的走来走去。

直到女主角出现,片子开始转为暖­色­。

她被告知青梅竹马的爱人罹难沙场,可她从未相信。

所以她一直找寻,蛛丝马迹,只光片影。

一百二十分钟后影片结尾,她的爱人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他很好,不过失去了记忆。

她向他走去,他对她微笑,接着镜头推远,有音乐响起。

故事虽老,人物和细节却打动人心。

周明宇坐在那里,嘴角有疏淡的笑意,电影很好,却和自己的人生不搭调。

浓烈的感情早已开败在岁月里,某些机能也早已跟着丧失,现在,他只随心所欲就好,什么都懒得要——也什么都要不了。

可是,逐渐有念头浮现出来,是个荒唐的小东西。

他很想问问那个女人,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你会不会寻找?

真是糟透了的玩笑。

屏幕上不断重复着主画面,暖阳中少年少女笑容如花,就那么一个调子,来来回回。这房间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41

我没有想到的是,当第一声口哨声悠扬地响起,夕阳西下,女孩俯在少年的背上,彼时的幸福温暖恣意。我却开始哭,止都止不住。

午夜场的电影,不放僵尸大战异形,不放哥斯拉重返东京,却放这样柔情缠绵的悲伤爱情。

苏澈带我来,对我说:

“想哭可别忍着。”

我还不以为然,我觉得自己当时已经够麻木。

可银幕上那份美好却如尖锐的凿,刹那间劈开心头的钝然。

因为我知道这必然留不住,它在几分钟之后可能就要遗落,从此不可追。

这幸福越粲然,它所展示的悲剧­性­就越浓烈。

电影后来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它不过是打开了豁口,另外,提供一个理由。

那之后的哭泣与它基本没什么关系。而苏澈坐在我身边,似乎专注的看着屏幕,直到电影结束。

我累的几乎虚脱,却在同时,有说不出的轻快。

昏暗的影院里,只有幕布上的微光,青年站起来对我伸出手:

“注意点,别摔着。”

我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苏警官,谢谢你。”

他笑起来,如春日的阳光,温和而明亮:

“不客气,现在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听见电话响。

太疲倦,于是想装没听见,它却一遍一遍,不依不饶。

我终于投降,勉强爬起来,拿过话筒:

“喂?”

“娜娜?”

“哦……卢方。”我迷迷糊糊地说,却突然想了起来,该死的,我今天约了人家吃饭!几点了,几点了?

“不好意思啊,我……我睡过头了。”

“没事没事,你妈妈说你不舒服,我打你手机也不接,我有点担心,你没事就好。”

我这才想起来,对母亲交代过了。

“那我改天……请你吃饭。”我头很疼,一点微光也觉得刺眼,只想尽快合上电话。

“好,好,你真的没事?”

“没有,我现在只想休息。”

搁上电话,我很快又入睡了。

一直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有轻微的声音逐渐敲进我的梦境中来。

我艰涩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难以置信,我睡了有十二个小时左右。

有人在用指节叩击着我家的门,轻缓的、有礼的。

坐起身来,脑袋嗡嗡作响,如同灌满了铁砂。我披了衣服走过去,脚步有些发虚:

“谁?”

“关小姐,是我。”

我怔了怔,打开门:

“苏警官?”

“我下班,顺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事是没什么事,不过真的是有些尴尬,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

他看看我,显出点笑意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也不算,要不是你,我估计得睡到天昏地暗去呢。”我勉强笑笑,揉揉眼睛:“那样的话,一觉醒来发现天黑了,该有多绝望。”

他点点头:“不用说,你一定没吃饭。”

“嗯……有泡面。”

“那怎么行,你快点儿,我在楼下等你。”他说完转身,轻快地沿着楼梯下去,灯光一层层的亮,整个楼道都有了生气。

事实证明出了门,新鲜空气对我这会儿的晕眩是有好处的,我竟然开始有了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昏暗中有修长的身影立在花坛前,挺拔如年轻的松。

真是不一样呵,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某个人连站着的姿态,都是一向那么懒洋洋。

你不得不承认,关娜,你真是煞风景。该想的不该想的也分不清。

我昏昏沉沉,走在苏澈旁边。

“你这是空间幽闭综合症,就是要多出来走走。”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样子的小青年可真是酷极了。

“真的?”

“不是,我乱扯的。”他笑起来,神情如春暖花开:“你知道,为了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我跟着他牵动嘴角,他看我一眼:

“脸上的伤好点没有?”

“你指哪一次?”

“呃。”他露出点怜悯的表情来:“可怜的孩子。”

“说什么呢,你几岁了,苏警官?”

“二十四。”

“……忽悠人呢吧?”我一直以为他是警校出来实习的学生呢。

他看我一眼:“要信任警察叔叔,知道不?”

“切。对了,昨天你怎么会在那里?”

“在路上碰到有人抓小偷,跟群众一块儿在那附近把他逮住,就送过去了。”

“哦。”其实我挺想问问他认出我来没有,在电梯里,被他劝做人要低调的女人。

可有点儿无从开口,搞不好彼此都尴尬。

于是捡了个比较稳妥的话题:“昨天谢谢你。”

“嗯?”

“带我去看电影。”

“没什么,顺路了,是你陪我。”

我笑笑:“我在哪里看过,眼泪是有毒的,你不释放,可不是好情况。所以……你明白。”

“你看,你不是也明白吗?”

“我是习惯,以前有人说过我泪腺萎缩。”

“哪有这种事。”他看着我说:“都取决于你自己。”

“一切随心所欲?真是理想化。”

“有什么不能的?”

“如果我能。”我跟自己说,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想在我某些客户愚蠢的脸上踹上几脚,那我就会失业,而且从此在业内再无立足之地;如果我能,我想把我弟弟暴打一顿,那我妈就会哭,我哭不过她。如果,如果我能……”

如果我能忘掉某个人,那我一定能轻松愉悦。这是惟一一项听起来后果不错的举动,可惜。

我当然不会跟这青年讲这不相­干­的事,于是转了话题:“如果你能,你会做警察?”

他想也不想:“当然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我一向认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是跟我一样,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如­鸡­肋。于是迟疑两秒:“也对,警察这职业也不错,公务员……”

“谁跟你说这是我的职业?”他的语调听上去很平淡:“这就是我的梦想。”

“……”梦想这词儿向来和我缘悭一面。

哦,也不是,上次是谁提到来着,对了,卢方。他坐在我对面,羞涩地对我说,娜娜,我喜欢电影,我当时还想考电影学院呢。那是我的梦想。

这世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这在这会儿,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

“娜娜?”

“卢方?”

不知道这小朋友跑来做什么的?我头又开始疼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和苏澈,明显是受了打击的表情:

“你……你们……”

拜托,不要这反应,搞得大家都要误会。

可我实在没气力也没心力跟这小胖子多解释,只简单地说:

“这是苏警官,这是卢方。”

他那可怜的小脑袋可能一时处理不了这种情况,只迟钝地伸出手来:

“……苏警官。”

“苏澈。”

“哦,哦。”回答地抖抖梭梭。

我想笑,可怜苏澈一个阳光澄澈的小警察,怎么就莫名其妙把对方吓成那样,他自己一定也觉得相当无辜。

“你……”卢方突然惊疑地提高声音:“我见过你,你不是,不是那个提琴手嘛?”

苏澈微笑着点点头,我在一边发怔,提琴手,提琴手。

笑容在回忆到来的一瞬间僵在脸上,我好象被雷劈中了脑袋,神情不用说肯定傻到极点。

“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娜娜,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我先走了。”卢方正轻声说道。

我回过神来,看他沮丧的神情,有些不忍:

“我和苏警官其实……”

“我明白,我明白,你早对我说过你有男朋友的,我没,我没别的想法。”

“对不起啊,是我一直没和我母亲说清楚。”

“没关系没关系……你弟弟的事,你不要担心,能帮上我一定会帮的。”

“……谢谢你。”

这小孩真是一个单纯的好人,有可能的话,我宁可他才是我弟弟。

“对了卢方。”我喊住他:“有朝一日当了导演,可别忘了给我寄首映券。”

那张孩子面孔略微开朗起来:“你还记得?”

“啊。”我点头:“我还等着对人家说,这个导演我认识的,多有面子。”

我现在正和警察兼提琴手苏澈同志单独待在一起,我想起我上次那副德行,不是不尴尬的。

“你还会拉小提琴?”

苏澈看我一眼:“原来一直没认出来啊?”

“嗨。”开玩笑,认出来我还不得趁夜黑风高就跑了?带着伤我也得跑啊,我像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吗?

“你们警察还准搞副业的?”

“谁告诉你那是我副业了?”

“……”

“我是临时被一个朋友拉去救场,就那么一次啊,就遇上个那么难讲话的顾客。”

我窘得说不出话来,无怪乎那次在电梯里遇见,他那样对我说。我有前科摆他那儿。

看我这样他莞尔,还挺开心的模样。

“笑什么笑?”我悻悻地说,在他面前已经谈不上任何形象,索­性­得罪到底。

“没什么,不过你现在比刚出门那会儿,真是好多了。”

“嗯?我那会儿怎么了?”

“一脸麻木,好象没睡醒,反应还很迟钝。”

“说我呢?”

“不然呢?”

“有那么糟?”我拍拍自己的脸,这会儿好象是大半知觉都恢复过来,先头那阵麻木已经退掉了。

“现在好得多,别拍自己了,够肿了。”

“苏警官,你看你也就这觉悟嘛,跟群众一般见识。”我发现我的确是来­精­神了,看这一句都不肯让的劲儿。

“我现在又没穿警服,不会给组织丢脸的。”

“哼哼。你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早了,­干­我们这行的,没点观察力还行?”

……说不定在这人头脑的数据库里,我的体貌特征是跟罪犯放一块儿的。都是够恶劣的人。

42

一个星期后,关娜的姑姑打电话对关娜说:

“娜娜,你爸的忌辰快到了,你那天有没有空,跟我们一起去。”

关娜那一天没多少事,早早下班,路过花店,进去要了白菊。

她站在那里等着包扎,突然后面有人拍一拍她。

“关娜?”

她回头,一张明媚的笑脸,是她那个,惟一可以称得上女友的人。

“怎么穿成这样?一点亮­色­也没有。”对方批评道。

关娜张张嘴,没讲出什么来,只笑了笑。她今天是要去扫墓啊,她该怎么打扮自己?

“你在这­干­吗?”

“看你说的,今天我和老公三周年,我得买一大捧他最爱的花,回去装点一下。”女友兴致勃勃回答:“喂,老板,这儿有茉莉没有?”

关娜怔了怔,真是,同一天里,有人是墓碑旁惨淡的一束白菊,有人是新房中喜庆蓬勃的茉莉。

“我跟他,都喜欢那香味。”女友说道,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近来:“对了,关娜,问你点儿事。”

“说呗,别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跟周明宇还有没有联系?”

“……你问他做什么?”

“有没有吧。”

“没有。”

“嗨,可惜。”

关娜忍了几秒,还是问道:“是什么事?”

“我老公,他公司最近在争取涵宇那边的工程,你知道,在科技园那边,挺大一片土地的,接到手的话,数目可观。”

“哦。”

“说是公开招标,谁知道。有门路就更好了。”

“你不是什么公事都不管的吗?少­奶­­奶­。”

“哪真有这回事?他的钱不是我的钱?”

关娜笑:“那倒是。”

女友的花倒更快扎好,关娜帮她接过来,她从钱包里拿钱,一边说:

“对了,你既然认识周明宇,一定知道关于他一个怪事儿。”

“什么?”

“他从不送女人花。他那样的花花公子哎!送你上万块的珠宝眼眨都不眨,就是死活不送花。”

关娜把手中的茉莉递给她:“个人习惯呗。”

“是,那样的人,什么都不送,也一堆一堆女人往上扑。”

关娜的心里冰冷地咯噔了一声,扑,多鲜明的动作,她自己是不是也就那样。

这时店主把一束白菊递过来:“小姐,你的花。”

女友瞪着她看了两秒:“娜娜,你买的这个?”

“啊。”

“不早说,姐姐,你不触我霉头吗?真是。”她念念叨叨。

关娜也不生气:“好好好,对不起,改天我把自己裹成个红包再到你家去。”

对方被她逗笑了:“你这个人,行,我走了。哎,下雨了?”

关娜说:“没关系,我带了伞。”

“搁平时我就送你了,娜娜,可今天,你知道……”

“没问题没问题,你先走吧,罗嗦。”

她坐车赶到墓园,姑姑他们已经到了地方。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石阶,慢慢走上去。

沿着山体,一排排石碑被掩在绿树里。

第十八排,往里数第七个。关娜默默念道,她六岁时她­奶­­奶­带她来过这里,老人家走得很快,近乎是仇恨的步调,丧子之痛都凝在这上头了。

“我身体好得很,我还要看那个女人的报应。”当时她牵扯着幼小的关娜,转头对女儿尖利冷酷地说道,后者正劝她慢一些。

可她没有活着实现这个心愿,五年前开始,她便在这墓园的一角长眠,离她儿子很近。

她碑前的小松树,还是表哥和关娜亲手种的,现在应该已经比人还要高。

“待会儿顺便去看看妈。”姑姑说。

他们在青苔班驳的墓碑前停下,娜娜弯腰把花放上去。

“弟,在那边少抽点儿烟,帮我们孝顺妈。”

“爸,我来了。”关娜轻声说,只有她自己,或许还有在这上空游荡的灵魂能够听得到。

“我很好,姑姑他们生活得都不错。还有……妈也很好。”

碑上的照片被雨打风吹了这么多年,其上的微笑也模糊了,像是在极远处。

他在临走前,也对她这么笑来着,那天黄昏,他找到她的幼儿园,把她接出来,在她的小裙子里塞满糖果,对她说,娜娜,以后爸不能照顾你,你要,好好听话。听妈妈的话。

雨瑟瑟梭梭的下着,细碎的、粘腻的。

“娜娜,一起回去吧。”到了山下,姑姑对她说。

“哦,我还有点事,你们也不顺路,先回去吧。”

“那哪儿行。”

“没关系的姑姑,我打车回去。”

“……好吧,你小心点儿,到家给我们电话。”

“哎。”

姑姑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后,关娜转身,再次走了上去。

不知道记得真不真切,多少年了。

她还是找到了,周围环境都没怎么变。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的墓,很简单的碑文,俞清悠,一九八二至一九九八。

如清水中莲花一样的女子,凋零在她最美好的年纪。

43

关娜被淋得像只落汤­鸡­,从山上下来。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喂?怎么不接电话?”

“苏澈?什么事?”

“听说江北那边逮着个人贩,可能是上次漏网那几个里的,你能不能来指认一下?”

“行是行……”

“怎么了?”

她发现这里打到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得等不知道什么来的公车。于是据实以告。

“你在哪?我来接你。”

关娜告诉了他,他说:“好,在那里,别走开。”

二十分钟后,一辆路虎在她面前停下。

关娜正想,是不是问路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开门,下车。

“苏澈?”

他已经从她手里把包接过来,同时打开这边的车门:

“快上车。”

他今天穿着防水的运动装,短发被雨打出一层细小的水珠。

“你……这车是你的?”

“是啊。”

她想,哦天那,警车什么时候换到这档次的?

路虎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兴奋地低吼,在这么有挑战­性­的路况中,它才能充分体现出它优良的血统。

苏澈问她:“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淋成这样?”

“都是树,伞也撑不了,湿了就索­性­懒得撑了。”

“嗨,你这个人。”他从车座旁拿出条毛巾:“给。”

“不用了。”

“­干­净的,搁车里从来没用过。”

“不是这个意思。”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明白。”他笑起来,把它塞到她手中:“这也算保护证人,你要是感冒,认岔了可不得了。”

关娜莞尔,开始用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长发,自己跟这个小青年在一块儿时,总是比较轻松而愉快的,这也许恰恰是因为她在他面前什么丑态都出过。

果然从警局出来,她就有点不对劲了,头开始晕沉。

“不舒服?”苏澈转动方向盘:“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

“生病了不去医院,你怎么一点科学­精­神也没有?”

“真不用了,我回家喝点热水就好。”

他无奈地看看她:

“你家有没有药?”

她艰难地回忆了一下:

“有吧——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算了,一会我去买。”

一路上药店很少,好容易有一家,没办法转弯。

他把她送到家:

“你先把湿衣服换掉,我去买药。”

她虚弱地说:“苏澈,你不要麻烦,我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没听见似的,拿了她的钥匙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躺好,闭着眼睛缩成一团。

他拍她:“起来吃药。”

关娜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接过药片。

“热水在床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苏澈把钥匙放在桌上。

关娜点点头,正在这会儿她的手机响了。

她轻微地咳着,把药片填进嘴里,同时打开手机:

“喂?”

“终于接了,关娜,你想玩到什么时候?”周明宇的声音,压得很低。

药在口中溶化,她被苦得说不出话,伸手去捞水杯,却一个没够准,那开水整杯从床头柜上翻下来。

她被烫的惨叫一声,苏澈这时已经走到门口,闻声赶紧转身跑回来:

“怎么了?没事吧?”

关娜一句话也讲不出,推开他冲到厨房,把几乎溶掉的药吐到水槽里去,一面­干­呕,一面把被烫红的手伸到冰凉的水流中。

苏澈跟过来,她费力地说:

“苏澈,真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不用我做什么了?”

“不用。”

“我发现你说不用都成了习惯。”他看着她:“你是不是不管什么事,条件反­射­都是先拒绝了再说?”

她的手疼的很,又有些昏,不太能够思考,是不是这样的,她也记不清了。

“把自己保护的太厉害,不是件好事,关娜。”

像在责备一个小孩子,语调却很温和。

她抬起头来看他,这小青年微微皱着眉,黑亮的眼珠里有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看了看:

“不是太严重,有­鸡­蛋蜂蜜没有?”

他把蛋清和蜂蜜搅拌均匀,涂在她的伤处,清凉镇痛。

她问他:“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他反问她:“你怎么能这个都不会?”

关娜惭愧的笑笑,抬起手指放在眼前吹口气:“多谢,好多了。”

她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手机,它在忙乱中被扔到一边,她刚刚拾起瞥了一眼,对方早已挂了线。它现在无声无息的,让她几乎以为刚才那一句,是迷乱中的幻听。

当天下午,关娜去买花的那会儿,周明宇正在办公室里,盯着包裹里的东西发怔。

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香水、小羊皮钱包、吊坠,还有那枚白金戒指。大部分连拆都没拆过。

她这算什么路数?手段还真是高的可以。

“明宇哥哥,你还不下班?”门被推开一点,女孩子俏皮地伸头进来问。

“下班下班。”周明宇随手把那堆小玩意塞进抽屉里,站起身穿外衣:“佳佳,你怎么没走?”

“我哥让我问你走了没有。你不要理他,他肯定要拉你去喝酒。”

“正好啊,我也想去呢。”他拿了车钥匙,笑着轻轻推推她。

她乖乖地跟着他走出来:“那明宇哥哥,你会叫娜娜姐姐一起去吗?我帮你打电话好不好?”

周明宇顺手带上门,又用力扯了一下:“叫她做什么。”

“你们……不会……”

“小姑娘。”他拍一拍她:“不要想太多。我先送你回家。”

路上尤佳问他:“明宇哥哥,悠悠还好吧?”

“还不错。”

“她一直住在你家?”

“啊,这段时间她爸妈都忙,我妈又特别爱小孩。”

“那有空……”她犹豫着说:“我能不能去你家看看她?”

“上次的事,你别放心上。”

“说是这么说。”她小声道:“我总过意不去。如果不是那个好心人……”

他没回答。他能说什么,那个好心人今天下午给他寄回来所有礼物?哪里说的清楚。

这一天周明宇莫名其妙就喝高了,冲到洗手间吐完,感觉自己也是一脑子零碎,乱糟糟,阻挡一切思考。

于是他靠在墙上,给她拨了个电话。

他没指望她会接,却在听见她声音的一刹那,险些失控。

你疯了,周明宇,别这样。他对自己说。然后逐渐平复下来。压低声音:

“终于接了,关娜,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她一言不发,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只有轻微的喘息,隔了几秒“哗啦”,玻璃碎裂的声响,同时她在那头短促地惨叫一声。

他的心提到喉咙,声调升高:“你搞什么鬼?你怎么回事?”

只听那头有男声远远传来:“怎么了?没事吧?”

周明宇“啪”地把手机合上,觉得自己手指都僵了。

44

苏澈走后,关娜睡到半夜,恍惚听见门外有动静。

似乎有人一脚踹在她家铁门上,哐琅琅一声,在静夜里特别突兀。

她随手抄起手机,按下110三个数字,指头搁在通话键上。然后悄然过去,隔着猫眼只看了一眼,便恨得一把拉开门:

“周明宇,你发什么神经!”

他一只胳膊支在门框上,微微地笑,在醉意中也有几分清醒的存心:

“怎么,我不方便进去?”

“方便?是根本没必要。你来做什么。”

“我乐意。”

“那就在走廊待着好了,乐意待多久待多久。”

“行。”他轻松地接道:“不过这是在你家门口,或者我该更大声点?”

关娜咬牙切齿,压着喉咙道:“你试试看。”

她心里知道这次绝不能再上他的当,于是用力把门一带。

他低低痛叫一声,关娜被吓得心里一凉,犹疑几秒间他已经闪进来,用脚带上门。

她看到他长指上果真有紫­色­的压痕,很深的一道道,他靠在门上,伸屈着手指,牙缝里咝咝的倒抽冷气,一边抬眼看看她。

她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却悠悠闲闲从她身边晃过去,坐在她床沿扯开领带。一边从她床头柜上捡起一张纸条。

“关娜,多喝点热水。需要的话打我的手机。139*,苏澈。”

周明宇把这张小纸头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你是不是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她向他走去:“你出去我就舒服了。”

“行了,关娜,我都不计较了,咱们俩弄成这样,你不觉得没劲?”

没劲,没劲,他也知道没劲。他还不计较了。

关娜气得笑,把自己正感着冒都给忘了。她又伶厉起来:

“是没劲,周少爷,跟你在一起没劲透了。”

他这时已把她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基本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痕迹。他原本已经略略放松,她这一句话又刺到了他。

“呵,所以就这么急着换码头了?”

他一把把她扯过来,拉开她的睡衣,指尖触在她那颗红­色­的胎记上:

“这些天,多少人碰过这里?说给我听听。”

她也不挣扎,嘴角慢慢漾起一丝冰冷的笑来:

“你觉得特别刺激是吧?周明宇,这就刺激了?你怎么不用媚药了?”

他一怔,她笑的更加柔媚:“不是在车上做特别来劲儿么?周明宇,你想不想我哭着求你?”

“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

他慢慢松开她,欲望消退。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道义谴责?”他嘲弄地笑:“你认为你有没有资格?”

“这轮不到你来说。”

“是谁对那女孩说我是GAY的?我是混蛋,关娜,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在我这里碰了钉子,想看看别人碰是吧?可惜,我就看上她了,她有你没有的东西,关娜,有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东西。”周明宇感觉自己的情绪渐渐脱离控制,往失态的边缘滑行。

关娜一点也不肯示弱:“是啊,她比我可美好多了,你怎么对她?你就用那种手段得到她?周明宇,你就只会这样?”

“那又怎么样?有的人……”

有的人我什么都不用,一个电话,她还不是乖乖上我的床?

好在他及时刹住了,他突然醒过来,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来,不是要对她说这些的。

可他能对她说吗?那女孩,现在我绝不会再碰一碰。

这话太像誓言,说不出口。

关娜瞪着周明宇想,我们两个是真正的狗男女。

联手做了同一件坏事,现在东窗事发,于是开始互相攻击、指责、一点余地不肯留,彼此都气得浑身发抖,真够丑陋。

我不过想要你一个解释,一个心平气和的解释。或者只要你说,那女孩,我再不会碰一碰。

可你总是这一脸讥嘲的笑意,我怎么说出口?

她只能疲倦地转身:“算了,周明宇,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吧。”

“关娜。”他握住她的肩,把她转过来。

她正倔强地盯着他,他毫不回避,眼里有温热的火。他用受伤的手指抚开她乱纷纷的长发,停在她的面颊,语调有一点颤抖:

“对,我就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我认了。谁都可以来审判我,关娜,只有你不行。”

他做过的事,他向来连借口都懒得找。萧程找到他,紧捏的指节带着凌厉的风砸到他脸上,他也不还手,摔倒了再站起来:

“你打完没有?”

男孩子在他面前呼呼喘着气:“为什么对成雅下手?”

他艰难地笑笑:“我乐意。”

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段有多可恶,他无所谓。会有什么样的报应?他想,那就来吧。

他一直认为眼前这女人和他是同样的人,她是他的另一个自我,一个可以随意剥离的人格,那在衰败岁月里逐渐结起来的硬壳。他轻视她,就如同轻视那个放任堕落的自己。他们从来成不了彼此的救赎。

可他就是受不了她先前那种目光,她不能这样。这世上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能这样。

45

我一直怀疑那天晚上是个梦,周明宇从未有过那样的神态。

静到极至,掩盖的狂热。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突然离去。那举动像极了奔逃。

我站在门口,看着空荡寂静的走廊,一度怀疑自己在梦游。

苦笑,上床睡觉。睡不睡着另当别论。

多天平淡的生活,上班下班,忙忙碌碌。

某个周末苏澈来找我,动员我跟他去参加攀岩俱乐部。他说你身体不好是因为太少运动,缺乏光合作用。

“光合作用?你当我什么?”我瞥他一眼:“年轻人无知无识,就不要乱说。”

他上下打量我:“不错,有我第一次遇见你那会儿的神采了。”

神采?我觉得这词用在这里相当可疑。于是问他:

“你第一眼对我印象是不是很坏?”

“是啊。不过目前还凑活。”他快速地跟了一句:“很凑活。”

我无语。

我现在知道,他是家境优越的男孩,从小被逼学各种乐器,可只有小提琴拉的不错。此外,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热爱打游戏,玩极限运动。如果一定要在他的个­性­中寻觅特别之处,也就是他的正义感和保护欲似乎比别人强烈,换言之,这是个略有些理想主义的小青年。

也好也好,周明宇,不能这世上人都跟你一德行。我这个人忒没度量,这句话说的我自己很爽。

我还是跟苏澈去了,某某吃饱了没事­干­成天闲逛逛出个学派来的哲学家曾经说过,运动吧,这会让卑琐的人高尚。

敢情长这么大,政治思想课都改成体育,咱都可以成长为道德的完璧。

壁上挂了不少准蜘蛛侠们,场面还真是壮观。

这活儿对臂力不是一般的要求。我没试两下就宣告放弃,苏澈拍拍我:

“这哪儿行?我拉你,实在不行了你再用绳索滑下来。”

“我我我要脱水了。”我头皮发麻,苏澈,我拜托你,你就放任我做个卑琐的人吧!

他无奈,脱下外衣递给我:“那你坐那边休息,有什么事叫我。”

我坐在那里喝水,发现在旁边观赏,倒是能发现不少力与美的结合。

发呆之际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打我眼前走过。

“吴总?”

这老头是涵宇股东之一,当时联系上周明宇,也动用到他这层关系。

“关小姐?”他停下脚步,神­色­有些不寻常。

“吴总真是老当益壮……不是,未老更当益壮。”我看看他,真有点儿担心他的老骨头经不得折腾。

“关小姐更是好兴致,一个人?周少呢?”

“……”什么意思?

“嗨,年轻人,冲冠一怒为红颜,难得,难得,我们这种老家伙,思想不与时俱进是不行。”

我听他的语气不是太对,有掩饰不住的激愤。

“不过关小姐,有空劝劝我们这位少爷,做生意可不是谈恋爱,冲动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不能任由事情这么糊涂下去:“吴总,我不知道你误会了哪件事。不过如果您不是太忙,我们是否可以沟通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

对方回答我:“不好意思,我还有安排。如果关小姐有什么搞不清,不如多去看看这两天晚报的经济版。”

经济版?做这行的当然经常要翻,最近,最醒目的标题是——S市**业两巨头陷入价格战。

其中一家,的确是涵宇,不过,它自己的商业决策而已,这也要扯上我,真太把我当回事了。照这逻辑,回头要是通货膨胀、经济危机,那还不得直接把我当四害给除了?

简直是本年度的超级冷笑话。

可我不太能笑的出来。有烦乱搅得心深处的伤,又开始剧烈作疼。

“你还好吧?”

抬头看到苏澈,正有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下来。他微微有些喘息。

我丢给他毛巾:“很快么。”

“我看见……算了,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遇见熟人,聊了两句。”

“嗯。”他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你觉不觉得这里闷?我们走吧。”

这正是我想对他提,可又没好意思提的。

“你尽兴了?”

“还行。”

“你不是都要在这里消磨一个下午的?”

“今天我累了,关娜,陪我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苏澈同志从来不吃甜食,但那一天他陪我吃了不少。

“甜的东西可以让人产生能量和幸福感。”我坐在蛋糕房藤蔓悬吊的长椅上,近乎自言自语:“产生化学反应——人哪样情感不是化学反应?肾上腺,多巴胺,元素的不同排序,在实验室就可以合成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好执着?”

苏澈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对我说:“关娜,有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有个木匠雕了个女人,裁缝给她穿上衣服,画家给了她灵魂。她活了,三个人都想得到她,最后——”

“她被判给画家,我的确听过。”我说:“苏澈,我以为你只会抓罪犯和打游戏呢。”

他笑起来,­唇­红齿白的:“多谢你把抓罪犯放在前面,很给我面子。”

“不客气。”

“好点没有?”

“啊?”

“说实话,你不是非常会掩饰情绪的人。”

“喂,警察叔叔,别再说了,不然我要灭口了,正巧这月黑风高的,好好好。”我故作狰狞状:“不然什么­阴­暗面都被你看去了,我不要混了。”

他假装被我吓到:“我就不应该来?”

“现在后悔也太迟了。”接的无比顺溜,一唱一和。电影台词。

“留下点回忆行不行?”

“不行,要留留下……”我想想后面的话太暧昧,于是临时改道:“……结帐的钞票。”

他望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好心遭雷劈。”

我笑完了说:“苏澈,谢……嗨,我怎么每次都是谢谢你呢?”

“你啊,让自己开心点儿,就不用老是谢我了。”

“……”

他转头,神情里有几分认真:“我是说真的啊!”

“我挺好的。”我答道:“我也是说真的啊!”

46

“关娜,有人找!”

我已经要下班了,前台打内线电话给我。

“在哪儿?”

“就在我这儿。你能出来吗?”

“什么人?”

“中年­妇­女。”

?!“长什么样?”

“你自己出来不就知道了?”前台的耐心终于消磨­干­净,她以为我给她找乱呢!

我哪里有这闲工夫,不过是怕我妈突然跑来,哭哭啼啼不好收场。

但想想,我们终究不能一辈子不见面,虽然我还不能潇洒地对她说,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呗。但我大致可以保证我不失态。

可是情绪这东西不是开关,你说推上就可以推上。所以等到真走出去时,我还是有一点紧张。

等那身影一进入我的视线,立刻,我松了口气。是我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她转头看见我,向我走过来两步:

“你一定是关娜?”

我对她第一印象不坏,这算得上雍容的­妇­人没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我走近,她大概不是那种有一点身家,就骄傲到令人作呕的那类人。

“是的,不好意思,我好象对您没有太深的印象……”

她微笑:“当然,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

刚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略犹疑了一下,接着重复了一句:“应该是吧。”

“我想是。”我说:“请问您……”

“我是,周明宇的妈妈。”

我如果事后还能做出这个表情来,一定要照照镜子,因为当时对方看着我笑了:

“这么吃惊?”

我又不是半仙,能掐到您今天下午五时三刻会来找我,我不吃惊就有鬼了。

“……不是,您来找我,请问有什么事?”终于流利了,谢谢主。

“当然,你我的时间都宝贵。”她稍稍敛容:“能不能跟我出来?”

于是我跟着她走出公司,进出电梯,一直到离开大厦。其间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在门口我问:

“周伯母……”

“我姓齐。”

“齐……太太……”

“我先生姓纪。”她看着我,笑容里有点狡黠。

“……”这点关系本来也不至于把我弄糊涂,可惜我脑细胞现在各自为政,正在分散考虑一堆杂事。所以我愣是被绕晕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正在这时,一辆宝马开过来。

“关小姐,我们上车谈。”她突然伸手握住我手腕,力量不大,可我总不能把她甩开。

司机只有个背影,我坐在那里注意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她正伸手进包里。

掏出一摞钱扔在我脸上?以后离我儿子远点!

那我可以沉默也可以冷笑,也就您把他当宝贝似的,本人早跟他没关系了。

可她什么也没掏出来,似乎只是整理了一下物品,又合上了。

依旧无话。

人流逐渐稀落,我突然有点恐惧,不会……要把我喀嚓了吧?

想到这,我立马从脚底开始发凉。

那啥,我跟你儿子有时间没见了,涵宇那什么价格战真的不关我的事。

可人家一个在专心开车,一个似乎在凝神思考,我跟谁解释去?也不能砸破窗呼救。

终于忍受不了:“纪太太,请问我们究竟要去哪?我晚上还有事。”

她简单地回答:“能不能推了它?”

“不方便。”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她转过脸来:“放心。”

车进入住宅区,我看见周围尚有人有车,多少踏实下来。

我认得这里,S市顶尖的高档社区。

总不至于,要在家里对我下手?

我承认我有被害妄想症,车停稳后我们刚各自开门下车,就有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

“姨——婆——”

一个小身体撞进­妇­人怀里,她慈祥地笑出来:

“哎,悠悠乖,看姨婆带谁来了?还认识不?”

我坐在沙发上,悠悠往我手里塞了本书:

“姐姐,念给我听嘛!”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这小女孩比我上次见她乖多了,随便我摸,小脸上是那种把你当“自己人”的神态。

“怎么会是你呢?”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你就是悠悠?”

“是呵,她就是。”周明宇的母亲亲手递给我茶:“还多亏你救了她。”

“谢谢,哦,不客气。”我双手接过,有些语无伦次。

“你认识我儿子,是不是?”

我说:“是。”

没什么好否认,似乎这个女人洞悉一切。

“你还喜不喜欢他?”她喝口茶,平缓地问。

如果用电视剧夸张的表现手法,我现在肯定要被她这句话吓得呛昏过去。

好在这是现实,我只被烫了一下:“……您是什么意思?”

“明宇,是我惟一的儿子,可我也不能说他十全十美,真的,这孩子这些年有多荒唐,我不是不知道,我想就是因为这个,让你离开他,是不是?”

“这个……”

“可是正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我跟他交流的不多,可我一定比所有人都早发现他的变化——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这是母亲的本能,关小姐,你明不明白?”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所以我看得出来,明宇有些变了,我不能说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涵宇最近的事你一定知道?”

“知道一点,从报纸上。”

“嗯,明宇向来懒得管这些事,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一根筋拗上,非打压对方不可——那价格再降下去,恐怕反倾销调查都要找上门。”她每一个字都讲的很平静,目光落在我脸上:

“关小姐,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知不知道?”

“不清楚。”

“陈裕丰这个人你一定认识,他是不是对你有过不规矩?”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我也明白,一个做销售的女孩子,业绩好长的又漂亮的话,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对于这个么,除清者自清外,你没有别的办法。”

“他对我儿子搬弄了有关你的什么,其后果他自己一定没想到。”

“你不要误会,关小姐,我一点责怪你的意思也没有,我找你来,的确是想要感谢你救过悠悠,另外,想替我儿子跟你说,如果你对他,与对别人还有一些不同,那么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一点都没有了,关小姐,也没有关系,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开开心心吃顿饭就好。”

“……周伯母,我还是叫您周伯母吧,我和您儿子之间,有很多问题,不是那样简单……”

“有问题,为什么不解决呢?”她看着我:“你们年轻人,思维清楚,条理清晰,比我们这些糊涂老顽固强多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我刚要接话,悠悠已经在旁边不耐烦,揪着我手里的书页,音量是小孩子的那种不管不顾:“姐姐!念嘛,念嘛!”

我看一眼手中的书,大部分都是画,畸形的戴贝壳胸罩的人鱼和大鼻子蘑菇头的王子。

这书好象小时候我也看过。怎么那时没觉得配图画的这么丑的?明明是那么美的童话。

“悠悠,今天真乖。”对面的­妇­人拍拍小女孩,然后对我说:“你不知道这孩子可会吃醋了,平时来个你这么大的女孩儿她从来不搭理。”

我冲她笑笑,合上书页,把悠悠拉过来:

“姐姐不用看也能讲给你听。”

“那快讲,快讲。”

“那个,从前……”我鄙视了一下自己的开头:“大海你见过没有悠悠?超大一片蓝­色­,看不到边……”

“是这个?”她指着封面一小块被涂蓝的区域。

“呃。”我把书放到身后,得让她忘掉这么丑陋拙劣的画面:“比那个漂亮……”

她的问题很多,我们多情的女主人公还没来及遇上人类的王子,现实中就传来开门声。

“是小表叔,小表叔回来了!”

她欢呼一声,高兴地从我膝上跳下,迎过去。

“悠悠!”她被对方一把抱起来:“在­干­什么呢?”

小姑娘激动地咯咯笑:“姐姐给我讲故事呢!”

“姐姐?哪个姐……”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他看见我了。

我刚才站起来是想跑掉的,可惜时间没够,未遂。

“明宇回来了?”他母亲站在我身后,好象就准备着要堵绝我的逃跑一样:“今天就我们几个,你陪关小姐坐会儿,等等就可以开饭了。”

我犹豫着,这时候告辞,会不会太虚伪?

周明宇已经走到我面前,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体温的接近:

“我妈留你,就别走了。”

就这么一句话,他已经擦身而过,从桌边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开始阅读放在桌上的一份报纸。

“关小姐,你坐啊,悠悠,你故事听完了吗?”­妇­人对我们说.

我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在扯我,低头,是小女孩:

“姐姐姐姐,你继续讲啊!”

她推着我坐下来,又爬到我膝头:

“你讲到公主过生日了!我的生日是八月。”她理直气壮地说。

“哦,哦。这个公主的生日也是八月。”我回答她。

我瞥见周明宇明明在看报,却有一丝笑意爬上嘴角。

“我去厨房看看,悠悠,跟姨婆过来。”

“不!”她缩在我怀里,一叠声的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她就跑到海面上了……”后来的故事被我讲的乱七八糟,一直到小人鱼变成|人类,在沙滩和她的爱人相遇。

“王子没认出她啊?”

“没有啊,因为王子当时昏倒了嘛!”

“这个王子是个笨蛋!”悠悠遗憾地宣布。

“对,这个王子,真是个超级大笨蛋!”我相当赞同她。

对面的男人轻咳一声,抬眼望了望我们,接着转脸,我看不见他是怎样的表情。

悠悠眼巴巴地盯着我,她肯定不知道这两个大人在搞什么名堂。

我看她都快哧溜下去了,于是把她往上抱了抱,唉,也够重的。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有些犹疑,后来那样的残酷荒凉,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后来么,小美人鱼每天都在王子身边,他也渐渐的有一点想起了她,可是邻国的坏公主,嗯,那个,假扮王子的救命恩人。王子很谢谢她,就决定跟她结婚,嗯,这个,小人鱼就很伤心,嗯……”

我看看这小姑娘,好象完全被我讲糊涂了。

腿上一轻,悠悠已经被周明宇抱了过去:

“你讲的什么故事啊,你编故事的水平真烂。”

他皱着眉在我身边坐下来:

“悠悠,小表叔给你讲吧。王子嘛……王子,他们最后就在一起了。”

静默。

完了?

“没有啦?”

“没有了。”

“小表叔骗人!”

“好了好了,悠悠乖,姨婆会讲很多故事,去找姨婆去。”

“我不!”悠悠揪住我的裙摆:“我跟姐姐玩。”

“别叫姐姐,叫阿姨。”他哄着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姨婆那有好吃的。”

她不吃他这一套,于是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只见悠悠飞快的跳下来,像只小胖兔子,一直奔上楼去了。

47

“悠悠的事,我一直没有谢过你。”他注视着那小把戏的身影直到消失,开口时也没有转头,仿佛是对着面前的尘埃,讲完这句话。

“没关系。”

“不是想瞒你,只是实在想不到怎么说。”

“我明白,无所谓的。”

“这段时间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是怎么个好法?”他慢慢地说:“好到让你瘦成这样?”

关娜没回答,她不想再继续这种谈话: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跟……你母亲说一声。”

她要起身,他伸手挡住她:“不要这样,关娜。”

“周明宇,是你不要这样。”她坦率地告诉他:“我现在很尴尬。”

“气­性­怎么这么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给悠悠讲故事的时候,总往我这里看的是谁?你去问悠悠,她也会跟你说,口是心非不是好品格。”

她还没来及回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吻上来,如莽撞的新手,牙齿磕在她­唇­上,撞得她发麻,整个人都开始晕眩。

“唉,关娜,唉,娜娜。”

他在亲吻的间隙一声声叹息,叫她的名字。

这是在你家啊周明宇,你妈和你小侄女都在,你一定是疯了。

她想喊出这句的,它却只成了在口中盘旋一圈的低语,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他在有人来的前几秒放开她,他母亲正好不容易把悠悠哄下来:

“明宇,你没事又吓悠悠?谁跟你说小米要来了?小米他们一家人都在北京度假呢,别听你小表叔胡说啊,悠悠。”

小米是五岁的一个小孩子,周明宇另一位小亲戚,还有个身份,是周悠小同志的克星。

可怜的悠悠被这帮成年人抓住软肋,经常以这种方式被打发离场,屡试不爽。

“明宇,你送关小姐回去。”

她在门厅换鞋,­妇­人走过来:

“娜娜,我能叫你娜娜吧?”

“当然。”

“好,有空的话,常来。”

她看着对方宽和的面容,有疑问不吐不快:

“伯母,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你说。”

“您为什么可以这么信任我呢?您也是第一次见我。”这话会不会太突兀?她赶快装作低头去系拉链,心头有一点紧绷。

“慢点儿。”­妇­人伸手扶住她:“娜娜,说到这个,你信不信一种叫眼缘的东西,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亲切。你要相信,印象它都是自主产生的,与我无关。”

“我妈刚在那跟你说什么?”周明宇在车上问她。

“没什么,她说我长的面善。”

“是吗?”他借机转头看看她:“真的。这美女怎么这么眼熟呢?”

她娇俏的嘴­唇­一歪,笑意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唉,多久没见她这样了?

多少天前他母亲就提过:“明宇,把那个救悠悠的女孩请到家里,让我们见见吧。

他差点泼翻手中的咖啡:“不会吧,是不是太快了?”

周明宇后来对自己承认,母亲的话让他的思路,在那一刻误入——正途。

“什么太快了?”母亲的目光穿过桌上的早餐,落在他脸上。

“哦,没什么没什么。不是同一件事。人家忙啊,再说我跟她不熟,不熟。”

母亲有探究的神情,可也没追问下去。

他现在想,那个亲爱的老女人,真是有做私家侦探的潜力。

“对了周明宇。”

“嗯?”

“涵宇最近的事我听说了。”

“晚报那种无聊的东西你也看?”

“无聊是无聊一点,信息丰富。周明宇,你都快违反反不正当竞争法了,你知不知道?”

“我有分寸。”

“你是有分寸的人吗?”

他被惹恼了,差一点反­唇­相讥,但终究还是忍下来,语调尽量调到温和:“关娜,我们今天能不能不要吵架?”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口气也软下来:“谁想吵。我是……”

“是什么?”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儿矫情,不过呢,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周明宇,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他迟疑了片刻:“有——不过关系不大,我就是恨别人骗我。”

他想到他托人把陈裕丰那老头子的秘书灌醉,那年轻人神昏颠倒地把什么都讲了,他们陈总是如何失掉那差一点到口的甜美——她的裙子都已经被他掀到大腿,关键时刻一个莫名其妙的酒店服务,她就趁机逃掉了。留那气急败坏的老­色­鬼,把那不长眼的服务员批到里­嫩­外焦、三魂出窍。

“他怎么骗你?”

“他说你跟他有关系。”

“你就信了?”她恨恨地问。

“谁说的?我知道你品位肯定不会那么恶劣。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

“摆脱那老家伙。”他眉眼间是过了头的漫不经心:“说给我听听。”

“啊,也没什么,他非要我扶他进去,我进去前把‘请勿打扰’翻过来了而已,‘请即打扫’服务员当然会过来。”

“房间里没别人?”

“没有。”

他眉头都拧起来:“那如果服务员没来及看见呢,你有没有想过?”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那样的急智,不得罪他,又把他甩脱,我想不到。”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是个男人!你知不知道?就算他是个有三高的老头子,你在力量上也不是他对手,你就不能……”

“周明宇,不是说今天不吵架吗?”

他被这一句话扳回来,声调平下来:“就是讨论一下。”

他送她到小区,她说:“周明宇,你回去吧,这里车不好调头。”

他有一点不愉快,简短地回答:“没关系。”

看样子她也是懒得再争论:“那好吧。”

他陪她上楼,楼道间的灯有一点接触不良,迟钝得好像禁欲的老年人,你平常的调子,是绝不能让它有所反应的。现在这一对男女都太安静,根本触动不了它。

只有月光从转角的小窗里落进来,两个人就踩着这暗淡的银­色­上去,她看着他们的影子贴在楼梯上,被幽暗一格格扭折,就犹如自己那些百转千回的、不被明了的计较和思量。她心底有一些柔软的凄凉。

还没有来得及开门,他已经从身后抱住她:

“娜娜,算了,好不好?”

钥匙哗啦落到地上,很响的一声,灯“刷”的亮起来。

两个人都是一怔,她慌慌张张地挣脱他的怀抱,蹲下去捡起那一串小东西,起身回头对他说:

“周明宇,你走行不行?”

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从来也没有把姿态放的这么低过,到极至了。

“好吧,这没什么。”隔了一小会,他反倒微笑起来,又是那种柔滑中透出刺,丝绒中包裹荆棘,其中的讥嘲不知是冲谁:“别在意。”

说完,他就下楼去了,头也不回。

关娜站在那里,手握着冰凉的钥匙,只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虚成了一面薄透的壳,眼前这静的不象话的空间中,所有的寂然都在争先恐后往她身体里钻。

几小时后,周明宇的母亲在卧室里对她丈夫说:

“我今天见到那个女孩子了。她晚上在这里吃的饭。”

“怎么样?”

“不错,我挺喜欢的。”

“明宇也大了,你不要什么都管着他。”

“我是很多年没见我儿子这样了,自从……对了,说起来,这个女孩我有点儿眼熟,总觉得以前在哪看见过。”

“怎么可能。”她丈夫说:“她会不会是像哪个女明星?”

“不是,是在现实中见过的,我越看越觉得。”

“好吧,你慢慢儿想吧。”对方笑:“我可要睡了。”

“等会儿,等会儿,涵宇那件事,你究竟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不是明宇管的吗?我们要注意放权。”

“放什么权,你也知道那孩子是一时意气。”

“为了今天这个……姓什么来着的?”

“关。”

“哦,关小姐,没什么,年轻人么。”

“这是两码事,有人能让他上心我高兴,可也不能让他胡闹下去。”

“没有大问题的,夫人。”他温和地拍拍她:“明宇需要的是什么,你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48

天气渐渐热起来,有一天上街,我看见已经有女孩穿上了热裤。

回头我跟苏澈说:“这人也不怕将来得老寒腿。”

苏澈看看我说:“不错。”

“你说什么?”

“这是我今天,听到你讲的第一句正常话。”

“你才不正常呢。我不挺好的?”

“是吗?今天中午我们吃了什么?”

“……芦笋?”

“不好意思小姐,那是一盘西芹。”

“不差不多吗?”我有点窘:“不过你眼光不错,那家餐厅的确不错,嗯,环境好,服务员也很帅,下次我回请你。”

“……给我们这桌服务的是个女孩子。”

“……”

“关娜,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想了想,算了,有什么好瞒的:“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可能有点麻烦。”

“对你很重要的人?”苏澈顿了两秒,问。

“嗯。我想是的。”

“什么样的麻烦?”

很简单,商界激流中,某人遇上浪头了。

价格战让涵宇资金周转出现问题,原本已经谈拢大半的原材料公司被对手高价收购。

原来陈裕丰在这一步上等着他呢,和涵宇争相降价不过是幌子,拿来竞争的本来都是公司积压产品,折旧早提的差不多了。

可怜涵宇栽这一跟头,被报纸称为,赔了夫人又折兵。

近日有评论写道,采购部门负责人越俎代庖,谁为企业的家族化管理买单?

好吧我承认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这评论中用词的刻薄犀利,字里行间的冷嘲热讽,看的我简直想往那撰稿人脸上跺几脚,可同时也不得认同,他说的其实有道理。

只是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周明宇,看到这个有什么想法?

“说不清楚。”我回答苏澈:“他自己也有很大责任。”

“不过不会因为他的错误多一分,你对他的担心就少一分,是不是?”

“是。”

“那你与其这样,为什么不去找他?”

“不可能。”

“别说这种连你自个儿也骗不住的话,要真是不可能,你这一天失魂落魄的在考虑什么?”

“苏澈,你又不明白。”

正说话间有悠扬的音乐声响起来,是我的手机。

“娜娜吗?我是你周伯母。他有没有跟你在一起?”几乎没有停顿,可见是真急了。

“没有,他……”

“一天一夜没见人了,找遍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手机也不接。”

“伯母您别急,他不是小孩子了……”

“他怎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样的事,出了问题就跑的人影不见让家里人担心,你说他不是小孩是什么?娜娜我拜托你,看见他帮我狠狠扇他两巴掌。”她那边恨声说道,似乎是被焦灼熬到了失态——这种事搁到哪个母亲身上也要失态。

“好的,我知道,我马上去找。”这些天压抑的情绪也逐渐在我心里烧腾上来,就是,周明宇,哪有你这样的?折磨这么多爱你的人,我自己就想扇你。

合上电话,苏澈问我:“要不要我帮忙?”

“暂时不用。”我一边说一边摁下一串数字,周明宇的号码,我还是一直没存。

他的手机没人听,明明开着机,却只有长长的等待音。

一遍又一遍,这个音听的我两眼发直,直到再也不报任何指望。

我们坐出租车,沿他常去的酒吧,会馆一间间找过去。有的地方太偏,出租车也开不进去。

那就用走的,我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夜晚的马路仍有凉意透上来,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想起来几个月前,我生日那天,也这么赤着脚,跟周明宇在雪地里一路狂奔,眼睛就酸起来。

“苏澈,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第几遍了?”小青年拧着眉头看我:“你是真想看我翻脸是不是?”

“不是,我自己的事,连累你这么晚。”

“没关系的,我加班也经常加到这个点。”

“不一样。”

“小姐,你不是中国公民啊?我有这个义务知不知道?”

好吧,辩论几句,提神。

走路的同时我还在不停拨着手机,老样子。

“对了对了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尤思南,尤思南。”

好在存了他的号码,拨过去,没几声就通了。

“尤思南,我是关娜……”

“别问我,我真不知道小周去哪了。”他截断我的话头,说。

“你们……”

“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五点之前我是跟他一起喝酒来着,他妈打电话来我都给推了,后来他就走了,我以为他是回家,结果他妈又一通电话……我也正找他呢!真的!”

“你怎么回事啊你,有你这么帮他的吗?”我都叫起来了。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我呢关娜?”对方口气也硬起来:“小周不是因为你?”

“……”我“啪”的把手机合上。

“没事吧?”

“没事,苏澈,送我回去吧。”

“嗯?”

“找不到。”我觉得整个人都要坍塌下来:“错过就是错过了,找也不是我能找到。”

“关娜……”

“回去吧,回去吧。”我虚弱地说:“不行就报警。”

楼道仍是暗的,苏澈说:

“你慢点儿,回去也别太担心,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麻烦你了。”

“这话说的。”

我没接腔,我突然看见我家门口有一个人,他静默地坐在那儿,头埋在臂弯里,落寞得如同被封闭在琥珀里的水滴。

我只感觉有力道把我往上提,全身都绷起来,三两步奔过去:

“周明宇!”

他抬头看我一眼,目光迷茫:“娜娜。”

爱恨痴嗔全都迎头而来,悲哀却在背后拖拽,疼痛由心脏扩散开,我是四面八方合力的中心,如被锈蚀的发条玩具,僵成它们坏掉的姿态,一动也动不得。

寂静中有轻缓的声音单调重复,逐渐微弱至消失。

后来注意力回到身上,我才想起来,那是苏澈转身离开的脚步。

而当时我立在那里,有某种情感一点点占了上风,我听见自己开口,前几个字全支离破碎地哑在嗓子里:

“……你要不要进来?”

49

她带上门,周明宇正靠在旁边一面墙上,从神情上看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两个人的视线一相遇,他就不自然地别开脸。

“我喝多了。”他有些含混地说:“别介意,我自己会走。”

她站在门口,丝毫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看看她,再看看门,微笑刻意地轻佻起来:“不想让我走是吗……”

她突然伸手拧下高跟鞋,劈头盖脸向他扔去:

“周明宇,你混蛋你!”

同时眼泪滚下来,汹涌的,猝不及防的。

他心里一紧,意识一下几乎全清醒了——只听她冲他喊:“我找了你一晚上!你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急,找不到你,怎么都找不到你……周明宇,你能不能有一丁点儿为别人考虑?从来就只能想到你自己……你这个混蛋!变态!自私鬼!”

好吧。她后来想,那一刻她的语言功能退化成儿童了,全无逻辑和章法,想到哪吼到哪。

直到周明宇怔了几秒后,上前一把把她揽进怀里。

“以后不会了。”他轻声说:“以后绝对不会了。”

她不信他,一张嘴还在含糊不清的指控,声势却逐渐微弱下去。

“……你去死。”

“好好好。”

“……你白痴。”

“对。”他无奈地笑:“对。”

“……我脚都肿了。”她呜呜咽咽地说:“都怪你。”

他轻缓地拍着她:“都怪我,对不起啊,娜娜,对不起。”

“妈……我是明宇,我没事……您别骂我了,我这不没事吗……我现在在哪……您别问了,总之我挺好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会解决的……您放心,不会了……哎,行,回见。”

他搁了电话,回头看她靠在床头,脸上仍是一时转不过来的僵硬和冷淡。

“你要什么?”他温柔地问。

她抬眼望他,一言不发。她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耐心地等着,也保持沉默。

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儿微妙。

“脚好点没有?”

“嗯,哪有那么严重,还麻烦你抱我到床上。”她­干­巴巴地回答。却在同时的,他和她一齐想到这话所可以引申的心猿意马,她的脸“哗”的红起来:

“……我……”

周明宇盯着她,一边想,嗨,谁说害羞不是她风格的,她这样真是动人极了。

“……我要去拿杯果汁,你让开。”她讲的又快又凶,急着要下床。

“我来,我来。”他拦住她,他也有一点慌张。

他打开她的冰箱,她不放心,跟过来:

“在那个盒子的后面,就是那个。”

他听着她的声音,甚至感受到她的体温,他的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

突然的,他停止翻找这些瓶瓶罐罐,回过身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抵在墙上,从她的额头吻下去,呼吸急促:

“娜娜,娜娜。”

他的皮肤很烫,她隔着衬衫也能感受到,他迫不及待地扯开,纽扣迸了一地。

周明宇在这件事上,热情和力度一向充足,只是态度永远都是悠然的,他从不会让你觉得,他非你不可。

可她看见,他现在,眼中就是有这样从未有过的热,仿佛,他渴望她的身体,不只因为她是个女人,也是因为,她是关娜,独一无二的关娜。

这让她有些疑惑,她微微抬起身:“周明宇……”

“别说话……娜娜,别再……”他低头,轻轻舐咬她­祼­露出的锁骨:“……不要我。”

这几个字说的非常模糊,可她听清了。

情绪翻腾汹涌,已是数秒之后,她失神,不止一瞬。

“周明宇,你胡说什么?一直是你不要我。”这整整一句,长不过一声叹息,她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有炽热把她包裹,周明宇正在解她裙上装饰­性­的盘扣。他尽可以把它掀开了事,可他固执的要把她从衣物中一层层剥离,她身上任何非生物­性­的、不属于她自身那细腻温热的,再名贵都是累赘。

太心急,那小东西几乎被他扯脱,她笑着看他,不是恼怒也不是讥嘲,而是两个人合谋做了一件小坏事时,其中一个对同伴了然于心的偷笑。

“周明宇,我冷。”

他皱皱眉,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几步就走到床前。

她被放在那里,转过头。只听见他皮带扣的声响,接着有熟悉的气息靠近,他滚烫的身体贴上来。

他在被窝里继续吻她,让她转身,分开她的长发,从颈后沿着她的脊椎骨一路吻到她的腰线,她痒的几乎要尖叫,然后,他从身后进入她。

这姿势并不是能让他最尽兴的,但他们彼此都可以感觉非常暖和及踏实。

他的动作逐渐由轻缓转而变快,一次次深入都温柔而有力。她仍和以前一样,敏感而隐忍,他听见她在枕头里轻微的喘息。

每一寸感官都与他相关,每一寸感官都与她相关。

50

他这次没再立刻睡去,他仍在她的上方,用胳膊支撑他自己的重量,头却低下来,贴着她的面颊,她甚至感觉他下巴上冒出来的小胡茬,偶尔蹭在她脖子一侧,那一块便有被刺激的麻痒。

头颈交缠,她想,她以前想到这个词是印象是属于两条蛇的缠绵。

现在的他们,应该也相去不远。他们年轻光滑的、缱绻缠绵的身体。

“你有没有,舒服?”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想抬手揉一揉被水气蒙昧的眼睛,才发现,他们正十指紧扣。

“不告诉你。”于是她只是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来,极细小的水珠便凝在她的睫毛上,他歪头看她,她真像密林晨雾里氤氲出来的­精­灵。

他笑笑,换了个问题:

“昨天找我找的很辛苦?”

“还行吧。”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好热。”她答非所问,轻微地挣了挣。

他压着她不让她动弹:“为什么?”

“因为我是白痴,吃饱了,撑着了,明知那个人耍小孩子脾气,也没办法真不管他。”

他沉默了几秒:“我不是耍小孩子脾气。”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的答她:“呃?那么……”

他亲她的发心:“随口说说,没什么。”

他也不能告诉她,他是对自己失望透顶,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不上心,否则他什么也都可以成,结果发现,他偶尔当真一回了,人家却根本没拿他当真。陈老头打电话来,声调是压的极好的嚣张:

“年轻人,我陪你玩而已,你真以为斗得过我?算了,小朋友,生意场上,哪来一辈子的敌人,何况为了个女人?说出去我都觉得寒碜——转告纪董,再有机会,我不介意跟涵宇合作,并购酒会的请柬我都给你们寄去了……”

周明宇,你是个废物。

是的,这也是他一贯承认甚至乐于承认的,他什么恶劣的行径也有过,他无所谓。

可这一次,他的淡漠连皮带­肉­被扯下来,鲜血淋漓。

突然明白一个词,积重难反。积重难反。

强烈的挫败和自我厌弃让他避进酒­精­的麻木里,直到对酒和对自身的厌恶感旗鼓相当。思南也威胁,你再喝,我告诉你妈了,我真告诉了。

于是回酒店泡澡,他想,要不要沉下去把自己淹死?少自己一个,一点也不少。

他仿佛看见有黑暗进入他的情绪,分布每一寸枝桠。他感到恐惧,于是拼命回想,生命中明媚的东西。

母亲、继父、大哥,亲情固然温暖,可他们才更像一个整体。

初恋,是惨烈的伤,不是糖。

一个个女人,如天上的流云,他只记得她们是白皙的、柔软的,却已不记得她们当时的形状。

成雅,那个女孩子,他曾贪恋她的美好,却用错方式,他恐怕是定格在她最不堪的回忆里。

还有谁?还有什么?他感觉那黑暗渐渐开放出恶毒的花。

这时她的面容一点点浮出来,她倔强的微笑,她和他一样的漠然和坏脾气,她在深夜电话中寂寞如风的声音。

于是他穿好衣服,出来,到她家门口,等她回来。

而她那时,正在这个城市深远的暗夜里,苦苦寻找。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累了,就把鞋脱下来,光脚在冰冷的马路上行走。

多傻,果然是吃饱了撑的。

可他看着这声嘶力竭的女人,心头竟有温暖慢慢占据。

一片一片,那灰暗到底的绝望花朵被碾落成泥,踩进土壤里。

此刻他仍有沮丧和烦恼,只是之前,这些几乎在他心头郁结成了无边海藻,密集缠绕,现在丝丝缕缕,都疏松开来。

希望如差点被窒息的鱼,现在却又渐渐可以游动。

“再说你也是,那个……”她咳了两声:“因为我。”

他还没说话,她赶紧加上:“当然不是完全因为我,主要那老头子太可恨,到处讲不着边的瞎话,侮辱别人智商……”

“你也知道因为你,那么……”他把她转过来面对他,这青年多少又恢复平时那种懒洋洋的微笑:“小狐狸,你从来也没有主动亲过我。”

“怎么没有?”她想了想:“有的。”

“哪次?”

“你送我戒指那次。”

他由此想起那个包裹,突然有点儿牙痒痒,低头就轻咬在这女人的­唇­上。

情yu这次来的汹涌而激烈,她头晕眼花,手指探进他湿漉漉的发间,是的,是这个男人。

他曾经有什么过往,她都懒得再问。

将来是怎样,无论如何,她认了。

51

周明宇的公寓里,关娜翻着报纸,几乎纯粹的八卦,在这春日的阳光里,相当应景。

“呵!中国版NANA,招募演员……”她兴奋地喊起来:“周明宇,周明宇,我要不要去参加?”

他斜她一眼:“你会不会太老了?”

“……”好在她早习惯这个人的毒舌,明白跟他对抗你得保持理智:“哪里——这上面说了,18到25周岁的女­性­,我才刚24,周明宇,还是你跟我一起过生日的呢,忘了?”

“忘了。”他继续在笔记本前点他的鼠标,隔两秒说:“那也有几个月了。”

“周明宇,你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哼。”他不理,她也懒得搭理他,把那巴掌大的小版面剪下来,放在一边。

回头找不到了,问他,他说:“我怎么知道?”

“没道理,就放在这儿的。”关娜四处看看,这个居室的地板光可鉴人,哪有一丝纸屑?

“还能闹鬼了?”

“八成是。”他嘴角明明有笑意,却还要绷出一脸正经来。

她冲过去,把他的衬衫领口拽在手里:“哼哼,何方妖孽!”

周明宇把她拢到膝盖上,扣住她的手指:“被你识破,那得灭口了。”

他上下打量她:“从哪部分开始呢?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味道一定错不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没笑出来,从眼角看他,样子非常俏皮。

“就从这里开始。”他凑过去,接触到她柔软的­唇­,接着,他开始不能停止的吻她,他的手伸进她的睡衣。好吧,他是真的有点想把这女人吞掉。

电话这个时候响了,周明宇第一个感觉就是,他有强烈的意愿,要问候一下对方的母亲。

关娜幸灾乐祸地叹气:

“爱莫能助啊周明宇。”

“不管他。”他开始耍赖,扯她的带子。

“喂,也许是公司的事呢。”

他终于停下动作,看着她,顿了两秒说:

“算了,你说的对。”

他把她放下来,接电话去了。

关娜站在那里,隔着几米远望着他的背影,然后垂下目光,开始默默微笑。

从前周少爷兴头上来,哪管什么公事私事呵?

这青年看上去仍是那般淡漠懒散,却从细微处已见变化——有些是他对自己要求的,有些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

周明宇的母亲都告诉她:“明宇最近上班,连一天都没迟到过,真是难得。”

又说:“我看这孩子这次是真受了刺激,他以为什么事他都可以掌控——包括帮你出口气,没想到,到头还要你帮他。”

“伯母你不要客气。”

“娜娜。”她在那头的声音温软慈和:“悠悠闹我呢,她也想你了,什么时候再来吃饭?”

她后来问周明宇:“你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生你这么个怪胎?”

“不知道,大概我是她捡来的吧。”他耸一耸肩:“全世界她就看我最不顺眼。”

她听了想,唉,难道我们都是天生不适合为人子女的那一类么?

回忆至此,他已经接完电话,向她走过来。

“思南约我们晚上去HAPPY。”他对她说道:“把衣服换一换。”

“美女,上次不好意思,我没想吼你的。”思南对她举举杯。

“没事儿。”她回答:“能不能别提了。”

“不提,不提。”思南把酒一饮而尽:“小周,你哪天动身?”

“不清楚,看公司安排。”

她想问但没问出口,等周明宇离开,她才尽量随意地问思南: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哦,小周没告诉你啊?他最近要去个原材料基地考察,上次那并购的事儿不黄了吗?”

“他去……考察?”

“他自己申请的,基层么,他从来都没接触过。”

关娜沉默地点头,不知道如何接口。

回头关娜去了洗手间,周明宇对思南道:

“开头你们说什么呢,你几时吼她的?”

思南说:“靠!你们俩有问题不能互相自己问啊?当我是话唠还是传感器?TMD!”

“哪那么多废话。”

思南忙着给身边的美女摸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次,关娜找你,我说刚跟你喝了酒,她张口就训我,凭什么呀,我就给吼回去了,你不知道她那担心劲儿,嗨。”

这话说的,周明宇一时也想不到有言语可回。

思南还捏着美眉的手,醉醺醺地笑:“你看这两人,神经吧?”

晚上一群人去K歌,关娜点了《KILLING ME SOFTLY》,模仿Dee Dee Bridgewater的嗓音。

众人都相当给面子,鼓掌,吹口哨。

在闹腾的人群中,关娜几乎听不见自己的歌声,一转脸,却望见周明宇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这份缱绻在喧嚣的背景里,是一个迷人的小秘密。

她心头一紧,赶快回头,几乎跟不上Gao潮部分的旋律——他温柔地杀我,他温柔的杀我。

“怎么不问我?”他看她坐回来。

“嗯?”

“我出差的事。”

“你也没打算告诉我啊。”她喝了口水,说。

“我不等着你问我吗?”

她还没回答,已经有人拿过话筒,开始唱《XX年的第一场雪》,她咧咧嘴,对他说,那个,我想出去躲躲。

“怎么了?”

“你不知道,每次我跟客户来KTV,这是那些老男人的必点曲目,你好好唱也就算了,你见过有人音都劈到八条马路外了,还不肯放手的?我每次都听的胃疼,真的,不骗你。”

她连比带划,样子可爱。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竟然脱口而出:“那别做了,我也养得起你。”

关娜明显怔住了:“周明宇,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也被自己一句话吓醒,敲敲前额:“可不是,这酒上头。”

52

从KTV出来,关娜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有未接来电。苏澈的号码。

那天的事过后想一想,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谢谢都没跟人家说一声,真是人情不容。

可是打他的手机,一直都是无法接通,无法接通。

当下她赶紧拨回给他,没响几声他就接了:

“喂,关娜?”声音有点儿疲倦。

“苏澈啊。”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还好吧?”

“挺好的。”

“没别的事,就是那天,谢谢你啊。”

“没事,别客气。”

后来关娜才知道,苏澈之前辗转奔波多日,这一天才回S市,人已经困到近乎神智不清,刚刚倒头睡下,就被她的电话揪醒。

可她这会儿对此一无所知,合上手机还略有一点不满,心想他也不至于这么冷淡。

周明宇此时靠在车身上,转动手中的钥匙,看着她,一言不发。

“看什么?”

他微微一笑,没回答她,只是转身打开车门。

车在行驶中,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流。关娜以为这­性­格别扭的少爷又哪根神经不对了,扭头瞧一瞧他,他的确有点儿心不在焉。

“麻烦你专心点,这会车流正密呢。”

“嗯?”他应道:“我知道,放心。”

他声调很平和,她听出来他没不愉快,还好。

“关娜。”

“­干­吗?”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这次可能要出去一个月,地点是T市,时间还不知道,可能是下个星期,但这个周末就得出发也说不定。”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哦。”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怎么会想到说这些?”

“我觉得,我们以后有事直接告诉对方就行了,周折这玩意虽然跟我一个姓,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它。”他是想轻描淡写来着,可到底就这么两句话,还是让他有一点不自然。

关娜怔了一小会,咬着下­唇­,漾起一个无声无息的笑来,他也知道,说真的,谁又愿意那么无聊?

“我也不喜欢。”

他转头看她一眼:“笑——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

“没有啊。你想问我什么?”

“……没有算了。”

她想一想,立刻就明白了:“你说苏澈?”

“不然呢?还能是苏东坡?”

“就跟你想的一样喏。”

他横她一眼,她立刻接道:“对了,我忘了你脑袋构造跟人家不一样,大概没有‘男女间正常交往’这个词的存在。”

周明宇知道她是成心招惹他,不过她这也算是解释了。

“那天你找我,他一直陪着你的?”

“嗯。”

“那我得谢谢他?”

“可不是。”

他没再接话,直到在他住处外停好车,都快走进家门了,周明宇对她说:

“手机没电了,你的借我一下。”

她递给他,狡黠地眨眨眼:“这么晚了,不知道要跟哪位红颜知己月下私聊,需不需要我回避?”

他摁了两次通话键,对她做个了“嘘”的手势:“……你好,是苏澈吗?”

“……”关娜差点撞到门上,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对他吼:“周明宇!”

他压根不理她,注意力都在电话上:“我是周明宇,你不一定认识我,但……”

对方打断他:“不,我认识你。”

“认识的?很好,是这样,上次陪娜娜找我那么久,真是麻烦你,如果可能的话,哪天有空,不知道能不能赏脸出来吃顿饭?”

“周先生,你不要客气。”苏澈回答:“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

周明宇嘴角浮现一抹讥嘲:“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娜娜那人你知道,就是个小孩子,要不是你,丢了可怎么办。”

“她要是真丢了,你会去找她吗?”

周明宇听出了这平淡语调下的质询,他想,哥们儿,你手别伸的太长。

“这个问题,咱们之间没有讨论的必要吧?”

“我也这么想。周先生,如果没什么的话,我看就这样。”

周明宇看看在旁边瞪着他的关娜,接道:“娜娜就在我身边,你有没有话要跟她说?”

关娜已经伸出手来,苏澈却在那头迟疑了两秒说:

“不了,你替我转达,问她好吧。”

周明宇把手机递到关娜手上:“挂断了。”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周明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心血来潮的?”

“谁说的?”他开门,轻松地笑:“我们谈得挺愉快。”

“切。”她压根不信:“你说你到底想­干­吗?”

“就当是我对你的圈子好奇——你怎么认识苏警官的?”他随手把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转过身问她。

关娜心里说,呵,那可戏剧了。一波多少折的,什么元素都占了。

可她只捡了其中一桩他知道的:“悠悠那事儿嘛,当时你也应该见着他了。”

“就这么一面?你还真够……”

“真够什么?”

“没有,没有。”

“哦。”她没太在意他的话,她是被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击中了。

黑暗的小巷,扑面的耳光,少年的喘息,被恐惧收缩成一团的心脏,几乎要挣扎到脱臼的骨节,以及警局里,亲情被母亲一脸卑微所抹杀的惨烈。

“怎么了?真生气了?”他看她的神­色­黯淡下去,收敛笑容,走过来把她搂进臂弯里。

“周明宇,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

“……你思维跳跃也太快了,美女。”

“我本来不信的。”

他吻着她的额发:“你做什么坏事了,小狐狸?”

“心理­阴­暗、嫉妒、说谎,多了。”

“我也是一样。我都记不清多少人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你是啊。”她抬头看他:“不过比以前好那么一点儿了。”

“哪点儿?”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很难讲。”他动手解她的衣扣,­唇­角有不怀好意的弧度:“不过我可以用行动跟你说,你不告诉我的坏处。”

53

S市的春秋两季都极短,总是记得前一日,还是顶着寒风冲进办公室,到了隔天,就可能恨不得扒得只剩一层单衣。

星期一总是比平时要忙碌,来来回回奔了几趟,我就开始心烦意乱——抹一抹脸,才发现,热的。

真是,最近人好象变糊涂了,某些感知总是迟于感觉很久才到来。连同事都对我说,关娜,你好象有些不同。

“什么不同?”

“你别不爱听。”对方当时看看我:“以前你是太尖锐了点。”

我哪有不爱听的,难得在职场碰上如此坦诚的时候。哪怕是职场的茶水间呢。

我半跪在柜前翻找文件,觉得越来越闷。

“这空调什么时候能开啊!”小王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

“公司控制成本呗,不到六月天不准开。”有人接道。

“靠,那些大老板,一人一台上千瓦的一年开到头,咱们这么多人的小破中央空调,通风口都坏了个把,还要限时,什么叫官僚主义啊?这不活生生的例子吗?”

抱怨也降不了温,反而引发集体愤慨,室内好象又高了两度。

“呼——”终于忍无可忍,这堆积如山的故纸堆看着都热,我站起身,脱掉外衣,其麻利程度大约不逊于这世上随便哪个急­色­鬼。

“关娜,看你脸红的。”

“可不是。我得去洗一把。”

刚把冰冷的水拍到脸上,我突然开始眩晕,眼前的事物都黑了几秒。

“总不至于中暑了?”

扶着额头走回来,自己想想觉得匪夷所思。

到了中午,穿衣服准备去吃饭,刚套了半边,隔着布料就感到一阵酥麻。

才想起早上把手机调成振动放进了口袋,于是甩着一边衣袖把它掏出来:

“喂?”

“你去哪了?”语气有点冲。

“你下飞机啦?”

“十点我就到了,一直给你打……”

“有事?”

“……”

我们仿佛正隔着上千公里面面相觑,这似乎是头一次,周明宇被堵到无语。

我挺愿意继续冷静的,嘴角却开始绷不住,弯上去,再弯上去。

“刚刚,手机是振动的,没听见。你累不累?”

“凑合,就是这里条件差的不行。”

“你知足吧。你去度假的?”

我听见他在那头笑了,轻缓的一声,细细碎碎打在我耳上。

“呵。”听声音他是往后倒在床上,顿了两秒:“这床单一股霉味儿,抽屉里还有蟑螂。”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是像在讲笑话,不过我其实能想象出,周少爷此刻一定是有点小绝望。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慢悠悠地回答:“总不至于把我给吃了。”

“要不,你回来?”

“我还真想,可哪儿行呢。”他转开话题:“不会就想我了吧?”

“可不是——”

“那你准备怎么排遣?”

“去夜夜笙歌,然后在喧闹里打电话给你,嘿嘿,你就凄清了,周明宇。”

“别惹我啊,不然我马上坐飞机回去。那你明天还想上班?”最后一句,被这家伙讲的暧昧无比。

“哟,别想上班的不知道是谁。”我看看时间,好菜反正已经被抢光了,索­性­继续斗嘴皮子:“你要来真得打招呼啊,回头我上菜市场称二斤腰子。”

“……这你自找的,小狐狸。”周明宇的语调里仍有笑意,但听上去挺危险:“趁现在吃好喝好玩儿好,你惨了……一个月以后。”

这样调动他的情绪还满另类,男人么,哪有不被这句话惹翻的。

“算了算了。你第一天去,早点休息?”我见好就收,打完要揉一揉。

“有难度,尽力而为。”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周明宇才总算熬过了失眠期,他告诉我现在随便小强在旁边悉悉簌簌,闹出多大动静,他也跟没听见似的。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54

周末我出去逛超市,人可真多。

“哎?”我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好象是冲我的。

回头看看,挺普通一中年­妇­女。我最近好象特有阿姨缘?

“你是……那个那个,叫什么的……”

我笑的一脸春光灿烂,连连点头,不是虚伪,是习惯反应——同时心想大姐您连人名字都叫出不来您也随便打招呼,您真有才。

“关娜,对吧?”

“……”看来是真认识,可您是哪位呵?

“不错,女孩子,脸上没留疤,不然多可惜。”

“哦,哦,赵大姐,您好您好。”她这么一提我这才想起来,是上次在派出所那女警察:“您换了便装,我差点没认出来。”

“一个人逛哪,男朋友呢?”

“呵呵,呵呵。他出……呃,我现在暂时还没有。”

“不会吧,你这么漂亮一姑娘没男朋友?要不大姐给你介绍?”

“啊?谢谢谢谢,不过我现在得忙事业,忙事业。”得了,把人做媒热情给招出来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看我们单位那小苏怎么样?小伙子,人长的­精­神,又有上进心……”

我对不起苏澈同志,我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我记得你们俩关系不错吧,上次指认还是他接的你——你去医院看他没有?”

我怔了:“什么什么,苏澈怎么啦?”

赵大姐有点诧异:“你都不知道?前段时间他们不是被派去抢救被拐买儿童吗,跟村民起冲突,受了伤,一边胳膊骨折。”

我这会回忆起来,无怪乎他上次听上去那么疲倦,他也不说。

“你不知道,小苏这孩子,家里人都在国外,女朋友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儿。”她神情中有母­性­的怜惜:“我们这些老同志,都有点看不过去,挺不好受的。”

我不知道接点什么,她就接着絮叨下去:

“要说他也真是不容易,条件那么优越的一个小孩。执行任务,下基层,没听他抱怨过。”

“他这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知道,要看恢复。”

我想到那个手指搭在琴弓上,优雅悦目的青年,心头像被塞了湿棉花,有点堵。

苏澈没我想象的那么凄惨,我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套着耳机听MP3,拿一支笔在左胳膊的石膏上轻轻敲打,还挺有节奏——知道不知道的看上去,这位同志压根都是在玩儿行为艺术。

这个这个,本来打算看到比较古典的忧郁派,这家伙却把自己搞成这么轻快的后现代。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年轻人转过目光——他那表情,我第一个念头是,难不成我今天顶着半面妆就出门了?

下意识的擦擦脸,觉得好象没什么纰漏。

苏澈很快恢复平常,关掉音乐,冲我笑笑:

“你怎么来了?”

“什么话。”我走过去:“哎,我就知道我不该买花,你这儿……我帮你都拿出去卖了,咱俩平分行不?”

“那不行,至少我七你三,我一条胳膊呢,你就跑跑腿。”

“都能贫了,看来真没什么。”我看看左右没有根本没有Сhā花的地方,­干­脆往他床上一扔,然后自己坐下来:“苏澈,你可太不够朋友了,你知不知道。”

“小伤而已。”

我伸手在他硬邦邦的左臂上敲一敲:“你管这叫小伤?”

“做我们这行,难免的。”

“做哪行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对不对?”

“不错了,那扁担本来往我头上砍的,我算闪得快的,不然说不定就那么光荣了。”

“哎,那你连媳­妇­儿都没有,遗憾不?”

“有一点,呵呵。”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我们单位小姑娘可多了去了,环肥燕瘦,什么类型都有,说吧,喜欢什么样的?”

“不会吧,你多点儿年纪,怎么爱好跟那些大姐一个路子呢。”

“哎呀苏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媒呢,不如你牺牲回成全我吧——”在苏澈面前我从不掩饰我八卦的嘴脸:“就当为人民服务。”

“……这位人民,你确定你是来看我的?不是被派来刺激我的?”

“开玩笑,我哪儿敢啊,上次我打电话给你,你那么不对劲,我还以为我得罪你了呢。把我吓的。我听赵姐说,你那天受伤,刚被送回S市?”

“哦,好象是吧。”

“你怎么都不讲一声,你那情况,就是直接摔我电话我也没意见啊。”

“哪至于。”

“而且……周明宇还接着又­骚­扰你一回。”

他没接话。

“是这样,苏澈。”我没来由的有点局促:“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别放心上,他就是这德­性­,没办法。”

对方看看我:“搞半天,你是想说这个?”

“也不是,还有先前,你陪我找他那次,我知道我也有点……这个,见­色­忘友……嘿嘿,真不是故意的。”

苏澈顿了两秒,接着笑起来:“见­色­忘友,你用词还挺准确。你们当时和好了?”

“嗯,算是吧。”

“这不挺好的,别再闹什么矛盾了,小姐,你不知道我那天腿都快走断了。”

“我也这么希望。”我跟着他的话头:“争取以后绝不再那么麻烦你。”

“不过呢,如果需要,随时打招呼,别客气。”

“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还­操­心别人,真是。”

“要不咱们出去跑十圈,看谁先趴下?”

“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站起来:“苏警官,为了咱们市的长治久安,您也得好好养着啊,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55

苏澈还没回答,突然有人在我身后开口:

“苏警官,那孩子又在闹,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

我被惊了一下,回头,是个年轻的护士,样子有点着急。

“又哭醒了?”苏澈问,与此同时掀被下床。

“全身发抖,哄也哄不好。”

我在门口等着苏澈,看他像个耐心的哥哥,把那孩子哄的安静下来。

“没事了?”

“睡着了。”

“是你们救的那个小孩?”

苏澈点一点头。

“没人认领?”

“不是。他父母就在这个城市,不过是离了婚,各自建立家庭,他妈说判给了他爸,他爸你知道说什么?还在上诉,坚决不要这个孩子。他身心都受了重创,躺在这里这么多天,他们始终也没有出现过。”

这些话苏澈已经是尽量平和淡然的、试图不带伤害­性­的讲出来,他自己压抑的也厉害。

“苏澈,这只是说明。”我接道,语气也尽量波澜不兴:“真的是有人,终其一生,都学不会怎样为人父母。这本该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可惜。”

还没到家,就听见电话铃抽疯一样响。

赶紧打开门冲进去拿起话筒:“喂?”

“娜娜?”

我心头涌上说不出的况味,是我妈。怎么就挑这个时候呢。

“有事吗?”

“打你手机也不接,我都急坏了,你楚伯伯说他今天下班时看到你进了医院,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这份关怀本该让我温暖,可现在我只有克制不了的心烦意乱。

“没事。是一个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我回答。

还有一句忍着没出口——不过人家可没有开中学的爸妈。

何必呢,明知道伤到她,我一点都不会因此而快乐。

我已是学会克制和权衡的成年人,再如孩子般任­性­,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是你的……”

“普通的朋友,没别的,就这样了。”我轻声说,然后合上电话。

在原地站了一小会,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在医院那安静的环境下,我调成静音,然后就忘了。

真的,我对自己说,跟某些人比起来,她也许算个尚可的母亲?这世上总有些人你无法选择。

正盯着那小机器发呆,它突然叫起来,我倒被吓了一跳。

看看号码,是周明宇,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都会通一会儿话,不外乎问各自在哪里,在做什么——挺无聊,不过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种相当新鲜的体验。

“喂?”

“怎么了,听声音不很­精­神。”

“有点累。”

“今天是周末吧,你忙什么了?”

我略微考虑一下,然后说:“周明宇,我下午去看苏澈的,他公伤,胳膊骨折了。”

他在那边明显的怔了怔:“哦。”

静默两秒,又说:“看他也不至于把情绪看这么低落?”

“没什么了,一点烦心事,跟他没关系。”

周明宇大概听出我不想说,他也不是喜欢穷追猛打听的人。

“这样,那不如早点休息?”

“周明宇!”我听他好象要挂电话,突然有点慌起来。

“­干­吗?”

“……没有,你也早点睡。”突如其来的脆弱渐渐平息,隔着上千里呢,他能做什么。

56

星期一,风云变­色­。

这季节的天气果然比男人还要靠不住,那温度就跟泡沫经济下的股票似的,疯狂飚升,然后在你想都想不到的短时间内,一个跟头栽到跌停板。

雨是从近黄昏时分开始下起来的,开头淅淅沥沥,尚有温柔之态,渐渐失了控制,一发不可收拾,那雨点如此密集、急促,砸在空调棚上,活像火花四溅的高压电流在噼里啪啦作响。在这样的声势下,窗外的建筑群都显出几分集体失语的冷漠来,仍是熟悉的城,却让人即使身处钢筋水泥中,也躲不开油然而生的脆弱感——究竟都是些孤独的个体。

关娜从办公楼出来时,这天落水已经是疯了一般,铺天盖地,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面前的街道上,半个人影也不见,偶尔有车呼啸而过,亮起的车灯昭示的却是自顾不暇的冷漠。打车?这种情况下想都不要想。

只能往前,不远处有公车站。

哆哆嗦嗦地刚撑开伞,一阵风卷着散雨扑面而来。由于对形势的错误估计,她今天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有镂空的花纹,还露出小半个肩膀。此刻毛孔瞬间收缩,有战栗从­祼­露处的皮肤一直传遍全身,冷到五脏六腑都恨不得拧到一起取个暖。

还有更糟的,整个伞面都被吹的翻转过来,寸步难行。

而眼前是这样的情景——凄清无人,天空低暗如墨,大雨势若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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