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孟觉得陛下抛妻别娶,做一个一旦富贵,抛弃糟糠的无耻之徒,就是明君所为吗?这就是你希望辅佐的另一个圣君吗?”余长御立刻针锋相对地质疑道,“子孟是一叶障目了。你既然看得出陛下品性优良,有明君之范。就应该知道他顾念旧情,决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越是阻拦,只会令你们之间越不愉快。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这些旁事上,反而置朝政于不顾,这是你想要的吗?子孟不妨看看,这些日子以来,朝廷里有几个大臣不困于封后之议,又有几个人还在实实在在做事的?”
“回去好好想想吧,子孟。不要失却了当年你来到长安时的那份赤子之心。不要年纪大了之后,变成了你自己少年时最厌弃的跋扈之人。想想你这些日子在封后一事上的坚持,是不是已经僭越了为臣之道?”
余长御的句句斥责,对霍光来说如同雷殛。以霍光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使他做错了什么,也根本无人敢当面指责,今日余长御的一番话,却字字句句直指人心。霍光细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竟也觉得无话可说。
赶走了昌邑王,迎回了刘病已为新帝后,他常常忍不住把刘病已与先帝刘弗陵相对比,总觉得刘病已时时处处都有不对劲的地方。他直欲将刘病已变成五六岁的孩童,他自己再如教养昭帝那般,顺着自己的心意将新君从头教起。是以,他才越发地看代表皇帝过去的民间生活的许平君越发不顺眼,执拗地不肯答应立许平君为后。
然而,他有这个权利吗?他凭什么对已经成年的皇帝挑三拣四?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人臣之道呢?思及这些,霍光忍不住额冒冷汗。
余长御见霍光失魂落魄地走了,便知道他已经想开了。
是年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赐诸侯王以下金钱,至吏、民鳏、寡、孤、独各有差。
……
封后一事诏告天下的时候,王蘅君正在自家的流水居陪这次帮了大忙的余长御喝茶。
前些日子,她已经收到了刘病已托许广汉送来的信,知道那著名的求剑诏书竟然是余长御的主意。
前后一联想,王蘅君明白“求微时故剑”一语可能关系到余长御与霍光之间的某种默契。通过这道诏书,余长御把自己的意思转达给了霍光,然后霍光松口,最终使得许平君顺利封后。
这也就解了王蘅君一直以来的疑惑。刘病已要封许平君为皇后的事情,简直已经是明告天下。若大臣们真如史书记载的那般,拿到求剑诏书的暗示,就聪明地知道上表请立许氏为后,那在封后之事上的坚持与折腾也委实有点多余了。
“看你过得还好,我也便放心了。”余长御把王蘅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
“多谢长御关心。”王蘅君依礼起身拜了拜,“封后的事情,多亏了长御帮忙。”
余长御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在意此事。
“阿蘅,是不是很好奇那道诏书的玄机在何处?”
王蘅君对此事虽然万分好奇,但怕此事牵扯到余长御的过往,会令长御不愿多提,是以一直不敢询问。而今,余长御主动提及,而且看起来,心情也还不错的样子,她便点了点头。
“因为二十余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卫皇后在宫宴上,赐了一把镶满金玉的宝剑给大将军的兄长,也就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这是宝剑赠英雄,更隐含将公主下嫁英雄之意。”余长御嘴角扬起一个笑容,陷入了对过往的美好回忆,“去病当场推拒了卫皇后下赐宝剑的好意,坚持自己但求微时故剑。这件事是大将军亲历,所以这句话,他一定深深记在脑海里。”
王蘅君猛然间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原来,故剑情深最原始的老祖宗居然还是那位马踏匈奴的霍去病。
“子孟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自己的兄长。这道诏书可以勾起他的回忆,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然后我再和他说说,他才可以从盲目的自矜与骄傲中清醒过来。”余长御缓缓说道。
王蘅君看着余长御,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霍去病拒绝了卫子夫联姻的要求,说但求微时故剑,想必这位少年将军的身边定然已经有了倾心相待的伴侣,虽然这个人从未见诸史书。霍光对余长御特别的敬重,余长御善骑射,不似寻常宫女。
因为是面对熟悉的余长御,又是这么一个关系到骠骑大将军的奇闻轶事,王蘅君忍不住破了自己路人旁观,绝不八卦的戒律。“长御,您和骠骑大将军是?”
“我本是塞外草原上流离失所的汉民。去病十八岁第一次出塞的时候,在草原迷路,遇上了我。我在塞外长大,熟悉地形,让我给他带路。后来他几次出塞都带着我,我把草原求生的知识传授给他,陪着他沙场征战,驱逐匈奴。”
果然如此。王蘅君瞪大了眼睛。
“他原说,等我十六岁那年,就迎娶我过门。可惜,我没那个福气,没等到真正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天。”
“那长御为何要一直留在未央宫中呢?”
“我本是塞外草原上的汉民。去病第一次出塞的时候,把我带回了长安。武皇帝见我不懂中原礼仪,又为了彰显对我的特别恩遇,就勒令卫皇后亲自教授我礼仪。所以,那六年出塞频频,我在长安的时间不多,若在长安就是住在住在未央宫中。我和去病所有的回忆也都是在未央宫中。”余长御淡淡一笑,说道,“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能让我想起他。所以,去病去世之后,我恳求武皇帝让我留在宫中。”
那个人离去了,从此天地间再没有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触摸不到他的肌肤与容颜。但是她却可以留在他们曾经相爱的地方,在距离他陵墓不远的地方,遥遥地守护着他们曾经的幸福与甜蜜,慢慢老去。
王蘅君看着余长御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她寡淡的性子背后,兴许有着她不曾发现的热情与激|情。
“对了。阿蘅,霍显那边,我这次出宫,特别去打过招呼了。她往后不敢为难你。你可以放心。”
王蘅君没聊到余长御为她考量得如此周到,连霍显也一并帮她解决了。虽然不知道余长御用的是什么办法,不过知道了余长御原是霍去病的未婚妻子后,她倒是不怀疑余长御拥有搞定霍显的能力了。毕竟说起来,余长御还是霍光的长嫂呢。
霍显的威胁去了,王蘅君感觉一道横在自己头顶三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随之消失了。
“我不常出宫,你倒可以进宫来看看我。宫里应该有几个你挂心的人吧?常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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