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鼠!一般血红的浓汁从虾球里流出,流入他的咽喉!
浓汁之中透着一种难言的恶臭,就像是死老鼠那种恶臭。
虾不是这种味道,绝不是!
水晶虾般的蜜糖内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北海实在不想在客人面前失仪,但也实在忍不住。
那一股恶臭的浓汁才入咽喉,他整个胃就像已倒翻了。
“哗”地他张口吐出了那个虾球!
虾球滚落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几乎被他咬开两边,他看得非常清楚,裹在蜜糖内的并不是一只虾,而是一只蛾!
碧玉般的翅,血红的眼睛--吸血蛾!
水晶蜜酿吸血蛾球!
那一只吸血蛾也不知是给他活活咬死还是本来就是一只死蛾,血从被咬开的蛾身中流出,染红了水晶般的蜜糖外壳。
血红色的血,带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流入崔北海的咽喉中的也就是这种恶臭的蛾血!
崔北海不看犹可,一看整张脸就变成白色。
他双手扶住桌子,当场呕起来。
腥臭的蛾血,呕下了桌面。
连胃液也几乎呕出,易竹君郭璞吃惊地望着崔北海。
他们的目光先落在崔北海呕吐出来的那个水晶蜜酿虾球之上,却一带而过。
在他们眼中,那似乎不可伯。
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蜜糖之内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也并未下箸。
崔北海继续呕吐出来的只是苦水。
他的面色由死自转变成赤红,身子也似乎因为呕吐变得衰弱,已摇摇欲坠。
易竹君郭璞看在眼内,不约而同地一齐站起身子,急步上前去,伸手正要扶住崔北海,冷不防崔北海突然将头抬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们。
给他这一瞪,易竹君郭璞伸出去的两只手不由都停在半空,人也怔住。
呕吐已同时停下,崔北海咽喉的肌肉筋骨犹在不停地抽搐。
他的口仍然张大,口角挂满了涎沫,一额的汗水,珠豆般纷落,面部的肌肉似乎已全部扭曲了起来,显露出来的那种表情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易竹君望着他,不觉脱口道:“你……怎么了?”
崔北海口角牵动,好容易才吐出一个字:“蛾……”
易竹君的面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色,道:“什么蛾?吸血蛾?”
崔北海立时半身一偏,戟指易竹君,哑声道:“你哪来这么多吸血蛾?”
易竹君一声轻叹,道:“你这次又在什么地方见到吸血蛾了?”
崔北海那只手指颤抖着,转指向那水晶蜜酿虾球,道:“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易竹君一怔,道:“不就是水晶蜜酿虾球?”
崔北海惨笑道:“虾球虾球,蜜糖内裹着的真是虾球?”
易竹君轻叹一声,道:“不是虾球又是什么?”
崔北海道:“蛾!吸血蛾!”
易竹君摇摇头,没有作声。
崔北海接道:“水晶蜜酿吸血蛾,你亲自下厨弄这道小菜,到底是准备给谁吃?”
易竹君又是摇头,仍然不作声。
郭璞一旁Сhā口道:“何来什么吸血蛾?”
崔北海怒道:“这难道不是……”
话一出口,他那只手指亦向吐在桌面上的那个虾球指去。
那个虾球内本来是一只吸血蛾,现在竟变了金黄芬芳的蜂汁。
这剎那之间,他忽然亦觉自己犹带腥臭的口腔不知何时亦变成芬芳。
蜂汁芬芳,崔北海目定口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才转回易竹君郭璞两人的面上。
他立时看到两个非常可怕的“人”!
青绿如碧玉的面庞,赤红如鲜血的眼睛,没有眼瞳,整个眼球就像是一个蜂巢,就像是无数的筛孔结合在一起。
人怎会这个样子?妖怪!崔北海心中惊呼。
这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两个妖怪已然消失,幻影般消失。
消失的其实只是那两张妖脸。
那两张妖脸其实也不是如何消失,只不过面庞不再青绿,眼睛不再赤红,黑漆一样的眼瞳又再出现。
那两张妖脸只是变回两张人脸,易竹君郭璞的两张人脸。
青绿如碧玉的脸庞,赤红如鲜血的眼睛,简直就是吸血蛾的化身!
--莫非他们两个人都是蛾精?
崔北海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结,木然地望着易竹君郭璞。
易竹君郭璞一直就在盯着崔北海,一见他回头,郭璞便问道:“吸血蛾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没有回答,眼中又有了惊惧之色。
易竹君实时一声叹息,转顾郭璞道:“他就是这个样子,好几次突然说看见吸血蛾,依我看,你现在最好立即替他诊察一下,也许现在就能够找出病因。”
郭璞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他两步跨前,手刚待伸出,崔北海猛地一声怪叫:“不要接近我!”
好惊人的一声怪叫。
郭噗几乎没有吓死,勉强一笑道:“你现在还是给我看看的好。”
崔北海冷冷地道:“还有什么好看?现在……现在我什么都明白……”
易竹君郭璞对望一眼,仿佛不明白崔北海说话的意思。
“吸血,吸血蛾!我到底有何对不起你们?”
崔北海喃喃自语,突然狂笑了起来。
他一脸悲哀,笑声中更无限的凄凉。
易竹君郭璞面面相觑,两个忽地都叹息起来。
易竹君叹息道:“他这个毛病又来了。”
崔北海居然听在耳里,惨笑道:“是我的毛病又来了!”
这句话出口,他倏地转身奔了出去。
荷塘的水冷如冰。
崔北海双手掬了满满的一捧水泼在脸上,激动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一颗心却仍乱如春草。
--易竹君嫁给我的时候已非完壁,我虽然因为实在喜欢,没有当面揭破她,也没有与易大妈计较,仍不免耿耿于怀,一心要找出那个先我夺去她清白的人。
--这个人,莫非就是她这个表哥郭璞?
--好象易竹君这么可爱的女人,无论谁得到,都不会放手,郭璞之所以由得她嫁给我;想必是当时有所顾虑,不敢出面与我争夺。
--这三年之间,也许他学来什么妖术,所以走回来,要从我的手中将易竹君抢回去,哪些吸血蛾的出现,也许就是出于他的驱使[奇+书+网],一切可怕的怪事完全是他从中作怪亦未可知。
--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两个蛾精,郭璞是故意让易竹君嫁给我,一待时机成熟便现出原形,吸我的血,要我的命!
--这如果是事实,他们的目的只怕不会这么简单,那除非我的血特别宝贵,是以他们才不惜在我的身上化费三年的时间。
--要不是,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崔北海越想心越乱。
--他们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绝不能对他们客气,无论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杀不可!
杀机一动,崔北海的手不觉就握在剑上!
--这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并没有任何证据,再多等一天看看,说不定这一天之中让我找到他们害我的证据,那时下手,方是道理。
心念再转,崔北海才将握紧的那只手又放松。
他决定多等一天。
三月十三日,今夜月仍缺,铁的却已并不多,满院虫声半窗月。
书斋向月那边窗户的窗纸全都被月色染得苍白,死白。
崔北海独卧榻上,静对苍白死白的窗纸,面色亦显得死白,苍白。
他一脸倦容,眼睛仍睁大。
忙了整整的一天,他已经找遍整个庄院,易竹君所有的东西他亦全都找机会暗中加以检查。
他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甚至一只吸血蛾都没有遇上。
--难道他们早已知道我准备采取什么行动,预先将所有有问题的东西全都藏起来?
--难道那些吸血蛾的巢|茓并不是在这个庄院之内?
找了整整的一天,他都找不到一只吸血蛾,可是,才卧下,那些吸血蛾便又来了。
成群的吸血蛾出现在书斋外,“霎霎”的扑翅之声,静夜中听来,份外的刺耳(奇*书*网.整*理*提*供),份外的恐怖。
那群吸血蛾仿佛从月亮中飞来。月光照在窗纸上,它们的投影亦落在窗纸上。
飞舞的蛾影直似群鬼乱舞,由近而近,由大而小!
月光已经被蛾影舞碎,窗纸也似被舞碎了。
崔北海居然沉得住气。
也不过片刻,“霎霎”的群蛾扑翅之声突然停止,蛾影亦同时静止。
千百个蛾影全都静伏在死白的窗纸上。
窗纸,却不因此昏暗,反而变得碧绿。
月色竟照透蛾身。
崔北海死白的面色亦惨绿起来,他的身子实时从榻上飞出!
箭也似“飕”的飞出,飞落在窗前。
他瞪着那群吸血蛾,一直到它们完全静止,才采取行动!
人犹在半空,他的双手已伸出,身形一落下,双手就将其中的一记窗户劈开!
窗户一劈开,他的右手便收回,“呛啷”拔剑出鞘!
他早已准备那些吸血蛾在窗户打开之时,扑进来向他袭击。
大出他意料之外,伏满了窗纸的吸血蛾便已消失。
夜雾凄迷的院子却隐约闪烁着千百点鬼火一样,惨绿色的光芒。
崔北海没有追出,一脸的悲愤。
他突然挥拳,痛击在窗子之上。
整个窗子都柏他击碎,他心中的悲愤,却并未因此消散。
他虽然不知道那引起吸血蛾连日如此出现,并不进一步采取行动,是吸血之前的习惯,还是着意恐吓,却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不难就变成疯子。
长时期活在恐惧之中,的确可以使一个人的神志完全崩溃。
幸好今天已是三月十三,后天就是三月十五。
十五月圆之夜,据讲蛾王就会出现。
蛾王出现的时候,事情据讲就会终结。
这种恐惧的生活最多还有两天。
崔北海只希望这两天之内自己还没有变成疯子。
事情的终结虽然也许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必再恐惧。
恐惧本来就比死亡更难堪。
三月十四,又是夕阳坠西。
崔北海徘徊在西院中,夕阳下,也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将杜笑天带来了。
杜笑天一身副捕头的装束,满面风尘仆仆。
崔北海一眼瞥见,大喜若狂,赶迎上去。“杜兄,怎么现在才来,可想死我了!”
崔北海大力地拍着杜笑天的肩膀。
这一拍之下,竟拍起了一大蓬尘土。
崔北海不由一怔,一双手停在半空。
杜笑天连忙偏身让开,仰面大笑,道:“再这样拍下去,连你也得变成灰头土面的了。”
崔北海闻言一怔,道:“你打从哪里来的,怎么竟像一条泥土里钻出来的臭虫?”
杜笑天道:“我不是从泥土里钻出来,只不过在风沙中赶了整整一天路。”
崔北海问道:“这十天到处都不见人,你到底哪里去了?”
杜笑天道:“走了一趟凤阳。”
崔北海道:“是因为公事。”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道:“事情还没有办妥?”
杜笑天道:“己经办妥了。”
崔北海奇怪道:“怎么你还是这么急。”
杜笑天道:“我是赶回来见你。”
崔北海道:“哦?”
杜笑天笑道:“吸血蛾那件事你难道以为我完全忘记了。”
崔北海点头道:“我几乎这样以为了。”
杜笑天道:“你当我是那种不顾朋友生死的人?”
崔北海赶紧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种事实在太难令人置信,你就算完完全全不放在心上,我也怪不得你。”
杜笑天道:“如果那天在湖畔不是遇见那两只吸血蛾,又给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我只怕真的不会放在心上。”
崔北海道:“你现在莫非已有了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崔北海道:“那么你赶回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笑天道:“看看你变成怎样。”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北海两眼道:“你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崔北海苦笑。
杜笑天接道:“那件事假使并非传说,蛾王也要在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出现,今天不过是十四,我回来仍是时候,还可以赶及帮助你对付那些吸血蛾。”
崔北海微喟道:“你虽然及时回来,只怕对我也没有什么帮助。”
杜笑天一怔道:“听你的口气,这十天之内,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崔北海颔首道:“已够多的了。”
杜笑天道:“是不是那些吸血蛾又出现了?”
崔北海道:“每天都出现,一天比一天多,昨夜出现的时候,我看已不下千只。”
杜笑天耸然动容,脱口道:“难道那真的并非只是传说。”
崔北海道:“我看就是了。”
杜笑天忽然又问道:“它们从哪里飞来?”
崔北海道:“不知道。”
杜笑天又接着问道:“它们没有袭击你?”
崔北海道:“没有,只是极尽恐吓,这也许是它们的习惯,是蛾王的命令,在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出现之时,它们才正式采取行动。”
杜笑天转问道:“你有没有对它们采取行动?”
崔北海道:“有。”
杜笑天道:“能不能制止它们?”
崔北海道:“根本就没有作用。”
杜笑天说道:“难道,刀剑它们都不怕?”
崔北海点头道:“正如第一次。”
杜笑天道:“是不是在你采取行动之时,它们便魔鬼般突然消失?”
崔北海一声叹息,道:“它们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杜笑天沉吟一声道:“你可曾想过怎么会惹上这些东西?”
崔北海似乎意想不到杜笑天这样问,怔住在那里。
杜笑天又道:“这么多人不选择,偏偏选择你,必然有它们的原因,知道了这个原因,事情也许献比较简单。”
崔北海苦笑,欲言又止。
杜笑天低头沉吟,并没有留意崔北海的神态变易,接问道:“它们多数在什么地方出现?”
崔北海道:“几乎每一次都不同。”
杜笑天转问道:“昨夜出现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道:“书斋之外。”
杜笑天道:“前几次又如何?”
崔北海闭上嘴巴。
杜笑天盯着他,道:“忘记了?”
崔北海道:“你看我可像是如此健忘之人。”
杜笑天缓缓道:“我看你像是心中有难言之隐。”
崔北海又将嘴巴闭上。
杜笑天道:“你说了出来,也许我能够从中找出那些吸血蛾的弱点,替你设法应付,但如果你不说,怕我就真的对你毫无帮助的了。”
崔北海又是苦笑,道:“有些事即使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杜笑天道:“只是未必会,不是一定不会。”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静候一旁,也不催促。
崔北海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摇头。
杜笑天看在眼内,道:“果真是难于启齿,也不勉强你。”
崔北海苦笑一下,道:“有件事我倒想跟你说一说。”
杜笑天道:“我在听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每一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可是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它人竟全都没有看见他们,你说奇怪不奇怪?”
杜笑天道:“有这种事情?”
崔北海道:“杜兄难道不相信我的话?”
杜笑天摇头道:“不是,但这如果是事实,那些吸血蛾只怕就真是魔鬼的化身。”
他忽亦苦笑,道:“世间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我绝不相信!”
崔北海道:“我也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但千百只吸血蛾一齐出现,又是何等声势,竟无人看见,只是我例外,这件事如何解释?”
杜笑天不能解释。
崔北海接道:“在场的人不用说,只要是住在这个庄院的人,我都已问过,异口同声,都是说不知道,这如果不是事实,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全都对我说谎!”
杜笑天道:“前些时你不是曾经说过这个庄院的所有人对你都是一片忠心。”
崔北海道:“我是这样说过,当时,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一直忘记了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人事难测!”崔北海叹了一口气。
杜笑天道:“这句话,你似乎有感而发。”
崔北海叹息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全都对我忠心一片,没有说谎,这件事反而简单。”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道:“因为也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那群吸血蛾的确是妖怪的化身,所以只有我这个被害者才可以看见?”
杜笑天道:“否则如何?”
崔北海道:“那就是我说谎,无中生有,虚构故事。再不然,便该是我的脑袋有问题,一切都是出于我的幻想的了。”
杜笑天失笑道:“这岂非我的脑袋也有问题?”
崔北海只是叹息。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曾被吸血蛾刺了一下的那只手指之上,笑容忽一敛,道:“妖魔鬼怪的化身倒未必,那些吸血蛾的存在却是可以肯定。”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况当时他还将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
还被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这绝非幻觉?
他的脑袋既然没有问题,崔北海应该也没有。
--这十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到底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杜笑天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崔北海的面上。
他立时发觉崔北海一双眼发直,并不是在望着他。
--他在看什么?
杜笑天下意识地顺着崔北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双蛾!
赤红如鲜血的眼晴,青绿如碧的双翅。
吸血娥!杜笑天一连打了两个冷颤。
金黄|色的夕阳晚照下,那一双吸血蛾更显得美丽,美丽而妖异!
它们双双飞舞在那边的一丛杏花中。
杏花已零落,颤抖在凄冷的晚风里。
是不是杏花也有感觉,知道这一双吸血蛾会带来灾祸,恐惧得颤抖起来!
灾祸果然马上就来了。
飕一声,崔北海的身子突然如箭离弦也似射向这一丛杏花!
人到剑到!七星绝命剑星雨飞击而下。
一丛杏花立时被剑击碎!
那一只吸血蛾是不是也被击碎?
崔北海剑势一尽,人亦落下,剑雨击碎否花落下!
“挣”的剑入鞘,崔北海所有的动作完全停顿,木立在碎落的杏花中,一双眼铜铃般睁大,目光闪闪。
杜笑天几乎同时凌空落下,落在崔北海身旁,道:“崔兄,如何?”
崔北海目光霍地一转,盯着杜笑天,道:“方才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双吸血蛾?”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沉声道:“你有没有骗我?”
杜笑天正色道:“我没有理由骗你,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北海忽然笑了起来。
杜笑天给笑得一怔,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我实在开心。”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哦?”
崔北海笑道:“如果又是我一个人看见,只怕我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但你也看见,而且这已是第二次的看见,证明事实是有吸血蛾这种东西存在,我也绝不相信这么巧,你我的脑袋都有毛病,又会这么巧,两次在一起,都一齐看见那种应该没有可能存在的东西。”
杜笑天点头,道:“你我的脑袋应该都没有毛病……”
崔北海突然截口问道:“我一剑击出之时,你可曾看见那一只吸血蛾从剑网中逃出?”
杜笑天摇头道:“不曾。”
崔北海痛恨地道:“当时它们已是被剑网笼罩,可是剑网一开始收缩,它们便全身通透,魔鬼般消失!”
杜笑天苦笑,目光落在地上。
他只希望能够看见一只蛾尸,因为那就可以证明那只吸血蛾不过被那一剑击毙,崔北海不过一时眼花。
一地的碎叶,一地的碎花。
碎叶碎花之中并没有蛾尸,连一小片蛾翅都没有。
杜笑天一拂双袖,一地的花叶齐飞。
蛾尸也没有盖在花叶之下。
--那只吸血蛾何处去了,莫非它们真的魔鬼般消失?
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世间莫非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崔北海亦自叹息。
杜笑天忽然问道:“你准备怎样?崔北海道:“等死。”
杜笑天一怔,道:“明天才是十五,你还有一天的时间。”
崔北海道:“这一天之内你以为就能够想出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道:“最低限度你也可以尽这一天离开此地,或者找一个秘密的地方暂时躲藏起来,一切等过了十五再说。”
崔北海道:“如果我要离开早就离开了。”
杜笑天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不离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若真的是魔鬼的化身,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它们一样可以将我找到。”
杜笑天又是一怔,崔北海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古老相传,妖魔鬼怪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杜笑天心念一动,道:“你大可走进佛门暂避一宵。”
崔北海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有动过这念头。”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所有妖魔鬼怪对于佛门清静地,都不无避忌。”
崔北海道:“我也知道这附近的佛门并不少。”
杜笑天道:“难道你已试过这办法,已知道这办法完全无效?”
崔北海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崔北海道:“这附近的佛门虽然多,还没有一处真正清静的佛门,也没有一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杜笑天并没对崔北海这样说,他是这地方的捕头,这附近的佛门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崔北海所说的正是事实。
他一声轻叹,道:“天下间其实又有几处真正清静的佛门,又有几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崔北海接道:“更何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我真的置身清静佛门,又有得道高僧一旁守护,蛾王也未必就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是以你索性就静候蛾王的出现?”
崔北海点头道:“我也实在想见它一面。”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好到时它能够化为人形,人一样说话,又容许我还有说话的余地。”
杜笑天道:“你要问清楚它为什么选择你?”
崔北海凄凉一笑,道:“只要能给我一个明白,我便将血奉献给蛾也甘心。”
杜笑天沉默了下去。
崔北海缓缓接着道:“我只求一个明白。”
杜笑天不觉说话出口,道:“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明白。”
崔北海道:“这可就难了,我明白之际,也是我绝命之时,死人并不能够传话。”
杜笑天笑道:“明天夜里我要寸步不离你左右,你明白我又怎会不明白?”
崔北海断然拒绝说道:“这万万不能!”
杜笑天道:“为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万万不能让朋友冒这个险。”
杜笑天道:“这样说这个险我就非冒不可。”
崔北海瞪着他。
杜笑天接着道:“你将我当做朋友,我又岂能不将你当做朋友,眼看朋友有难竟袖手旁观,又岂是朋友之道。”
崔北海突然问道:“你可知明天夜里与我一起不难亦成为群蛾攻击的对象?”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又问:“你可知道果真一如传说,群蛾亦可能将你的血吸干。”
杜笑天又点头。
崔北海道:“你既然都知,还是要冒险?”
杜笑天一再点头。
崔北海突然一拍杜笑天的肩膀,大笑道:“好朋友,够朋友!”
杜笑天道:“你这是答应我明天夜里追随你左右?”
崔北海笑声突止,道:“我还是不答应。”
他盯着杜笑天,接道:“如果我答应你,就是我不够朋友的了。”
杜笑天摇头轻叹,道:“你这个人也未免太固执。”
崔北海点头道:“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
杜笑天忽一笑,道:“不过我一定要来,你也没有办法。”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捕头?”
杜笑天点头:“我有责任阻止凶杀的发生。”
崔北海道:“凭我的地位,在我睡觉时候,大概总可以将你请出房门之外。”
杜笑天笑道:“那明天晚上,我就守在房门之外好了。”
崔北海道:“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主意?”
杜笑天道:“没有。”
崔北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只要群蛾出现的时候,你不冲入进来,房门之外应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杜笑天笑笑。
崔北海接着道:“我却知道你没有这种耐性,就不用群蛾出现,只要房内稍有异动,你便会冲进去。”
杜笑天笑道:“你什么时候清楚我的脾气?”
崔北海没有回答,只问道:“明天你什么时候到来?”
杜笑天道:“尽早。”
崔北海道:“明天整天我都会留在书斋。”
杜笑天说道:“书斋外的景色,也不错。”
崔北海道:“月夜的景色更不错,只怕风露太冷。”
吸血蛾--四
四
杜笑天说道:“风露太冷,大可以加衣。”
崔北海摇摇头道:“你这个人原来比我还固执。”
杜笑天一笑,转过话题道:“我仆仆风尘,怎么你全无表示?”
崔北海道:“我本该设宴替你洗尘,只可惜我的心情实在太坏。”
杜笑天道:“这么说,我现在岂非最好告辞?”
崔北海也不挽留,面露歉意道:“活得过明天,我必定与你狂醉三日。”
杜笑天笑道:“到时可要搬出你家藏的陈年美酒。”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还有这样的机会,你以为我还会吝惜那些东西?”
杜笑天看见崔北海那种表情,哪里还笑得出来,轻叹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忧。”
崔北海淡淡道:“我何尝担忧。”
杜笑天道:“如此最好。”他说一声告辞。
崔北海只是回以一声不送。
他真的不送,甚至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夕阳已然在小楼外,短墙外。
夜色虽未临,天色已逐渐昏暗,晚风凄冷。
一阵风吹起了崔北海外罩长衫的下摆,也翻起了他脚旁的片片碎叶。
叶上有血,浓血,血几乎只是一点,却闪闪生光。
妖异的血光一闪即逝,叶一翻又落回原处。
崔北海迎风转过半身,目送杜笑天走出了月洞门。
他的脚步一移动,血光又闪现。
这一次的血并不是在叶上,也不是只得一点。
小小的滩血,这些血到底是什么血?
血出现在崔北海脚下,是不是就是崔北海他的血?
如果是,又因何流血?
血浓浆一样,仿佛透着一种难言的腥臭,血光妖异,周围的气氛也似乎变得妖异。
崔北海的面容亦仿佛因此变得妖异起来。
三月十五,黄昏前烟雨迷茫,一到了黄昏,烟雨却就被晚风吹散。
空月黄昏,晚日葱笼。
这边太阳还未下沉,那边月亮便已开起。
十五月圆,月圆如镜,残阳的光彩中,只见淡淡的一个轮廓。
杜笑天突然发现这一轮淡月。
“怎么这样早月亮就升起来了?”他猛打了好几个寒噤。
这一轮淡月竟仿佛裹在森冷的寒冰之中,给人的是寒冷的感觉,妖异的感觉。
他现在正在聚宝斋之内。
崔北海早已吩咐下来,所以杜笑天一来,仆人就将他带往书斋,却只是带到书斋之前。
这也是杜笑天的吩咐。
那个仆人随即离开,因为崔北海还吩咐,杜笑天一到,任何人都不得再走进书斋。
他显然不想牵连任何人。
杜笑天明白崔北海的苦心。
他却不止一个人到来,还带来了传标,姚坤两个捕快,他们都是他的得力手下,都有一身本领。
书斋的门紧紧地闭着,里头已燃起灯火,并不见人影。
杜笑天目光落在门上,方在盘算好不好将门拍开,先跟崔北海打个招呼,顺便看看他现在怎么样,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来。
崔北海双手左右抓着门上,并没有出来。
杜笑天那落在门上的目光自然变了落在崔北海的脸上。
他立时又打了一个寒噤。
只不过一日不见,崔北海的脸上竟全无血色,青青白白的,就像天边那一轮淡月,清冷而妖异。
他似乎在开门之前已知道杜笑天的到来,又似乎现在才知道,他的声音也很冷。
杜笑天忙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一愕,道:“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怎么你这样问?”
杜笑天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多么难看?”
崔北海淡笑道:“一夜不眠,复又整整一天不曾好好的休息,面色不免难看一点。”
杜笑天道:“你在忙什么?”
崔北海道:“将这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
杜笑天忙道:“可否给我看一看?”
崔北海道:“可以是可以,但不是现在。”
杜笑天追问道:“不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才可以?”
崔北海道:“在我死后。”
杜笑天怔在那里。
崔北海微喟道:“我若是不死,这件事也就罢了,再不然,日后我亦会自己解决。”
杜笑天脱口说道:“你若是死了又如何?”
崔北海道:“那么你迟早总会找到我留下来的那份记录,只要那份记录在手,你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我死亡的真相。”
杜笑天摇头,道:“你何不现在让我一看,那也许我们还能够来得及找出应变的办法,来得及挽救你的性命。”
崔北海亦自摇头,道:“只有我死亡才有人相信我那份记录。”
杜笑天膛目道:“怎么你竟是要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事情的真实。”
崔北海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杜笑天怒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崔北海道:“这种恐怖的生活,无论谁都会活腻。”
杜笑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北海一眼,道:“我看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崔北海道:“我倒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他凄然一笑,接下去道:“如果我是一个疯子,根本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也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感觉,无论恐怖仰是痛苦。”
杜笑天又怔住。
崔北海随即探手从杯中缓缓地抽出了一封信,道:“我还写了这封信。”
杜笑天问道:“这封信,又是如何处置?”
崔北海道:“准备交给你。”
杜笑天诧声道:“给我的?”
崔北海摇头,道:“不是给你的。”
杜笑天道:“然则为什么交给我?”
崔北海道:“因为我无暇外出,左右又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只有乘此机会交给你,由你替我送出去。”
杜笑天道:“送去哪里?”
崔北海道:“衙门。”
杜笑天道:“给谁?”
崔北海说道:“此地的太守--高天禄!”
杜笑天大感诧异,忙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信?”
崔北海道:“其实也不是一封信,是一份遗嘱。”
杜笑天道:“遗嘱?”
崔北海道:“我要请高太守替我处理一切身后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勉强笑道:“当然,我若能活到明天,这封信也就不必送出,你要交还我。”
杜笑天道:“这是说,现在一定要由我保管的了。”
崔北海道:“当然。”
杜笑天忽笑道:“只怕群蛾去后,我也变成一具干尸,不能替你送出这封信,转而给人拿走了。”
崔北海道:“就算你变成一具干尸,还有你两个手下。”
杜笑天回顾一眼,道:“也许他们亦与我同一命运。”
崔北海失笑道:“你的心地原来也并不是怎样好。”
杜笑天一声叹息,道:“连你的“七星夺魄,一剑绝命”,也全无保命的把握,他们的两支短枪,一条铁索能比得上你那支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未必会找上他们,即使找上了,你们三人无一幸免,那封信也被毁去,亦不成问题。”
杜笑天不明白。
崔北海解释道:“因为我还写了一封与这封完全相同的信,与我那份记录放在一起,我们若全都死了,三日之后,它们也一样会交到高太守手中。”
杜笑天更不明白了。
崔北海又解释道:“三日之后我那朋友无论如何都应该赶到,以他的智能,应该可以将它们找出来,信封之上已留字送与何人,他应能替我办妥。”
杜笑天道:“你倒也小心。”
崔北海道:“如此地步,我怎能不小心?”
杜笑天忽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崔北海道:“常护花?”
“常护花?”一听到这个名字,杜笑天、传标、姚坤三人的面色都一变。
崔北海一瞟三人,道:“你们是不是不曾听说过我这个朋友?”
杜笑天道:“不曾听说过你这个朋友的人大概还不多。”
崔北海颔首道:“他在江湖上的确名气很大,目下江湖用剑的高手若论名次,第一位我看亦是非他莫属的了。”
杜笑天也有同感,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也没有看过他的剑法,但目下江湖,论名气之大,的确还没有人比得上他。”
崔北海道:“你们恐怕怎也想不到我竟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杜笑天道:“我与你认识已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未觉崔北海神色有异,道:“据我所知你这个朋友是住在万花山庄。”
崔北海点头。
杜笑天又道:“万花山庄离这里并不太远。”
崔北海道:“快马六天可到。”
杜笑天问道:“你不是一开始就找他么?”
崔北海道:“初七头上我才着崔义飞马将信息送去万花山庄。”
杜笑天道:“崔义?”
崔北海道:“对于他,你应该不会陌生。”
杜笑天道:“我记得这个人。”
崔北海道:“他一家世代都是侍候我崔家,我绝对相信他这个人,所以我才着他去找常护花。”
杜笑天道:“你应该早些找他去,如此他现在应已在这里。”
崔北海道:“没有必要我实在不想找他……”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下去:“因为我们其实已不是朋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没有进一步说明,目光又落在那封信上,道:“这封信已用火漆封口,而我亦不是一次两次给高太守送礼|Qī+shū+ωǎng|,每一次我都付有字条,他即使认不出我的字,两下对照亦不难分辨得出来。”
杜笑天道:“你担心有人掉换或者窜改你的遗嘱。”
崔北海道:“的确是如此担心,所以在信上我还盖上两个私印。”
他勉强一笑,又道:“好象这样的一份遗嘱,应该不会出乱子的了。”
杜笑天微喟道:“你若是一个疯子又岂会设想得这么周到?”
崔北海一声轻叹,并不说什么,一挥手,那封信脱手飞出。
也不等杜笑天将信接下,他便反手将门关上。
杜笑天接信在手,亦再无说话。
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那封信之上,前前后后地仔细看了一遍。
信的确密封。
杜笑天小心将信放入怀中,左右瞟一眼两个手下,道:“那边有一个亭子,我们就守在亭里。”
这时候,残阳的光影已几乎完全消失,天边那一轮月亮却仍然淡如清水。
亭子在花木从中,稀疏的花木并没有将亭子掩蔽,书斋那边并不难望见这边亭子,亭子这边亦不难望见那边书斋。
亭中还有一张石台,几张石凳。
杜笑天选了一张石凳,面向书斋坐下,心情不由地紧张起来。
传标、姚坤亦一旁坐下。
姚坤随即道:“头儿,听姓崔的口气,似乎真的有吸血蛾那种东西。”
杜笑天道:“事实就是有。”
姚坤道:“头儿莫非也见过那种东西了?”
杜笑天点头道:“已见过两次。”
姚坤追问道:“那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吸血?”
杜笑天点头。
姚坤变色道:“头儿如此肯定,莫非也曾被那些东西吸过血?”
杜笑天再三点头,道:“不过那次只是一只吸血蛾,它刚开始吸血便被我甩开了。”
姚坤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传标一旁忍不住Сhā口问道:“姓崔的怎会惹上那些东西?”
杜笑天道:“我不知道。”
传标道:“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杜笑天道:“听他的话,他显然知道,就是不肯说,似乎有难言之隐。”
他一顿,道:“不过即使他不说,在今天夜里,我们可能就有一个解答。”
姚坤实时说道:“夜,看来已经开始了。”
杜笑天应声望天,迷蒙的夜色果然已经开始降临人间。
书斋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亦自相应逐渐明亮。
院子却逐渐暗黑下去。
花树之间并无灯火点缀,亭里虽然有凳桌,亦并无灯火。
杜笑天三人逐渐陷入黑暗之中,三人已再无话说。
夜渐深,月渐高渐明。
书斋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亦渐见明亮,窗纸被灯光照得发白。
他有时木立,有时频频地搓手,有时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崔北海的影子,杜笑天三人却已感觉到崔北海那份焦躁不安。
他们不觉亦焦躁起来,吸血蛾何时方至?
夜更深,月更高更明,也似更圆了。
月色冰冷,洒下一地冷光,院子中淡雾迷离。
雾也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时,月照下,就像寒冰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杜笑天三人仿佛已被冻僵,动也不一动,月光亦凝结,始终不离书斋的窗户。
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更明亮,窗纸雪也似发自。
崔北海的半截影子在窗纸之上,不动的影子。
从这个影子看来,崔北海是坐在灯旁,焦躁也有宁静下来的时候。
一更、三更、三更的更鼓已然敲响。
月正在中央天,镜一样的明月,完整无缺的明月。
更鼓声再响,月突然碎裂!
一片奇形怪状的云,突然飘来,就像是一只魔手,突然将明月撕裂了。
云是殷红色,殷红得一如浓血。
明月就像是浴在血中,血淋淋的明月!
杜笑天抬眼望天,本是想看一看天色,却看到了一轮血淋淋的明月。
他由心寒了出来今夜的月云怎么都这样怪?
明月旋即完全消失在血云之中。
也就在这时,崔北海那印在窗纸之上的人影突然暴起!
一声恐怖的惊呼同时暴响!
“吸血蛾!”
这是崔北海的声音!吸血蛾到底来了!
杜笑天的目光应声急转回书斋。
铮一声拔剑声实时传来!
声音在书斋之内响起,杜笑天三人在亭那边也听得很清楚。
夜也实在太静了。
剑影与人影齐飞,书斋的灯光突然熄灭!
整个书斋,剎那间完全被黑暗吞噬!
刀出鞘,人几乎同时飞出亭外,急扑书斋!
传标、姚坤也够快,姚坤双臂一翻,撒下背Сhā双抢,“呛啷”一声,传标腰缠的铁索亦在手,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越亭而出,紧跟在杜笑天身后!
杜笑天一个起落,落在书斋的门前,连随高呼一声:“崔兄!”
没有回答,书斋内一片死寂,可怕的死寂!
传标、姚坤双双落在杜笑天左右,姚坤随问:“头儿,如何?”
杜笑天喝道:“闯!”
一个闯字出口,他的右脚就飞起,一脚踢在书斋的门上。
砰一声门被踢开!
杜笑天手中刀几乎同时挽了一个刀花,护住了全身上下。
即使门一开,一群吸血蛾就从内里扑出,这一个刀花,亦已可以暂时将它们截下。
出乎意料之外,并没有吸血蛾从内里扑出,一只都没有。
门内是一片黑暗。
杜笑天目光一闪,人卜地扑倒,伏地滚身,刀光随身滚动,连人带刀滚入黑暗之中!
姚坤、传标不用杜笑天吩咐,左右撞开了一扇窗户,一个双枪护身,一个铁索飞舞,紧随左右越窗窜入房内!
黑暗剎时将三人吞没。
也不过剎那间,“嚓”一声,黑暗中闪起了一团光芒。火熠子发出来的光芒。
杜笑天整个人都在这团光芒的笼罩之下,火熠子也正就捏在他手里。
他已站起来,左手高举火熠子,右手握刀横护在胸前,一双眼放光般不住地闪动。
传标、姚坤亦左右剔亮了两个火熠子。
三个火熠子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书斋。
杜笑天看的分明,书斋内除了他,传标姚坤外,并没有第四个人。
崔北海哪里去了?
灯仍在桌子,灯罩已分开两片,灯蕊也变成两截。
崔北海先刺剑双飞,那一剑显然就是劈在灯罩之上。
那一剑劈在灯罩之上,当然有他的理由。
他并非一个疯子--吸血蛾!
当时他惊呼吸血蛾,莫非吸血蛾就出现在灯罩附近或者灯罩之上,是以他那一剑才会将灯罩劈开两片,连灯蕊都砍断?
灯蕊仍可以点燃,杜笑天再将灯蕊燃起。
灯光很快又遍照整个书斋,多了这盏灯,整个书斋顿时光如白昼。
杜笑天看得更清楚,崔北海的确不在书斋之内。
不见人,却见血,灯座旁一滩鲜血,灯光下闪闪生光。
血色鲜明,血光妖异,是人血还是蛾血?
蛾血无色,吸血蛾是否就例外?
非蛾血那便是崔北海的血了。
他的血留在桌上,他的人又在何处?
杜笑天以指蘸血,以鼻轻嗅,喃喃自语道:“这该是人血。”
他为捕十年,也不知多少盗贼落在他手中,那些盗贼当然不会全都束手就擒,这十年下来,正所谓出生入死,连他都难以记得曾经多少恶斗,那张刀早已遍染血腥,对于人血的气味他亦已熟悉得很。
现在他仍不敢太肯定。
他虽然见过吸血蛾,并没有见过吸血蛾的血。
那些与一般迥异的吸血蛾在吸过人的血之后,也许就将人的血储在体内。
也许在吸过人的血之后,那些吸血蛾的血亦因而转变成|人血一样。
也许那些吸血蛾体内的血液原来就是与人相同。
杜笑天没有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的头脑太乱,目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他解决。
无论是活人抑或死尸,他都得先将崔北海找出来。
他将火熠子放下,却将那盏灯拿在手里,整个人浴在明亮的灯光之中。
人移动,灯光亦随着移动。
他走遍整个书斋,搜遍整个书斋。
传标、姚坤当然绝不会袖手旁观,杜笑天搜过的地方他们都加以搜索。
三个人这样搜索,崔北海纵然变了只有寸许高下,相信亦会被他们找出来。
七尺高下的人又岂会变得只有寸许长短,这除非崔北海方才遇上了妖怪,否则他本身只怕就是一个妖怪了。
他惊呼吸血蛾,若真的遇上了妖怪,应该就是一个吸血蛾妖!
这难道并非传说,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存在?
杜笑天再三搜索,门窗他都一一仔细地加以检查。
书斋的门窗赫然都是在里面关上,他将门踢开,门闩就被他踢断,传标、姚坤的穿窗而入,亦是窗户连窗撞碎。
整个书斋简直就完全密封。
崔北海即使背Сhā双翼,也不能就此离开书斋,何况整个书斋都在杜笑天三人监视之下?
他绝不会无故惊呼吸血蛾,显然是真的看见吸血蛾才那么惊呼。
那一声惊呼的凄厉,恐怖得真使人魄动心离。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那一声叫喊,亦不难想象到剎那之间他的恐惧。
他不是第一次遇上吸血蛾。
如果那只是几只吸血蛾,他绝对没有理由如此惊慌。
剎那之间,莫非在书斋之内,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吸血蛾,一齐袭击他?
这若是事实,这么多吸血蛾如何能够逃过杜笑天三人的监视,如何能够进入书斋之内?
看来就只有风才能从门窗的缝隙进入,那些吸血蛾纵然其薄如纸,那短短片刻,如何能够一入就是千万只?
崔北海看见的吸血蛾到底是什么吸血蛾?
莫非剎那之间,出现的就是群蛾之首之王?
莫非蛾王样子的出现,比他前所看见的吸血蛾恐怖千倍万倍?
由他的惊呼,到他的拔剑,到人剑齐飞,到灯光熄灭,到杜笑天的破门闯入,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
崔北海即使一剑击出,人就被群蛾扑杀,人就被群蛾抬起,又如何能够离开?
短短片刻,崔北海简直就像是化成烟霞,在书斋之内消失,在人间消失。
这简直就是魔法,也只有魔法才能如此!
--天下间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掌灯木立,怔怔地瞪着桌上那滩鲜血,整个人,只觉得如同浸在冰水之中。
他额上却有汗淌下,冷汗!
三月十六,杜笑天继续搜索,搜索的范围却己扩展至整个聚宝斋。
参与搜索的除了传标、姚坤之外还有十个捕快。杜笑天严禁事情外传。
在未经证实之前,他绝不将这种邪恶的传说在城中散播。
他虽然严禁,这个传说还是迅速在城中散播开来。
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杜笑天没有时间追究这件事,也不容任何人阻碍他们的搜索。
整整的一天,他们搜遍整个聚宝斋,崔北海始终不见踪影。
一个人即使死了,也应该留下一具尸体。
莫非那些吸血蛾非独吸干了他的血,还吃掉他的尸体?
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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