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的范围扩展至全城。
不是杜笑天的意见,是太守高天禄的命令。
高天禄也是崔北海的朋友。
崔北海在这个地方,到底也是一个大财主,一个有相当身价的人。
这一来,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也有不少人自动参加搜索。
搜索并没有结果。
三月十八,高太守命令再次搜索聚宝斋。这一次并不是杜笑天统领群捕,是杨迅。
总捕头杨迅终于出动,亲自主持这一次搜索。
杨迅一直认为自己远比杜笑天精明,比任何人都精明。
杜笑天并不反对这种说法,杨迅在场的时候,他也很少有自己的意见。
他不是好名的人,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如何说法。
十年来,他只知尽忠职守。
清晨的风如水般清冷,杨迅踏步走在前面,一身鲜明的官服迎风飞舞。
他一步踏上门前石阶,随即一转身,双手“霍”一掠身上官服,目光旋即闪电一般射向身后众手下。
好不威风的一个姿势。
杜笑天看在眼内,实在有些佩服,虽然他也是一个官,而且已经当了十多年,到现在为止,仍然摆不出这种姿势,显不出这种官威。
杨迅接着一声吆喝道:“谁与我进内通传?”
杜笑天应声两步跨出,聚宝斋的门亦同时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从里面探头出来。
杨迅的嗓子向来够大,那一声吆喝最少可以远传十丈。
杜笑天这边还未与那个小厮说话,长街那边就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如急风疾吹帘前铁马,却远比风吹铁马动听得多。
众人不由自主地偏头望去。
两骑快马正从转角处窜出,疾风般奔来。
声铃是来自第一骑。
金铃紫马,淡紫色的长衫,雪白的披肩,黄金吞口紫皮鞘的宝剑,马上的骑士,年青英俊,简直就像是微服出游的王子。
常护花!
常护花终于赶来了。
铃声一落,紫马在聚宝斋门前收住四蹄,常护花一掠披肩,“刷”地纵身下马,左手旋即将披肩卸下在手中。
紧紧追随在后面的崔义相继亦滚鞍下马,本来笔直的身子早已然挺不起来。
他的体力不比常护花,何况一连十二天,每一天都是大半天坐在马上赶路。
马已换过两匹,他的腰间还未跑断已经值得庆幸。
他手牵缰绳,忙走到常护花身旁。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惊望着石阶上的杨迅。
没有事发生,又岂会大清早捕快群集在门前,纵然不是聪明人,也应该看得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护花想问,杨迅已一翻眼,瞪着他,道:“来者何人?”
他虽然在打官腔,语声并不凶。
常护花的衣饰并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对于非出身普通人家的人,他向来都不愿开罪。
常护花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杨迅自然一挺胸膛,道:“这地方的总捕头。”
常护花道:“杨迅?”
杨迅一怔道:“你也认识我?”
常护花道:“不认识,只是路上崔义与我提及。”
杨迅“哦”一声,道:“你还未与我告上名来。”这个人无论说什么都大打官腔。
常护花方待回答,崔义已一旁替他应声答道:“杨大人,这位是我家主人的朋友……”
杨迅截口道:“叫什么名字?”与崔义说话,他的官腔更打得十足。
常护花自己回答,道:“常护花。”
“常护花?”杨迅的语声充满惊讶,对于这个名字他显然并不陌生。
杜笑天一旁实时上前两步,道:“原来是常兄,崔兄日前已跟我说过,你肯定会来。”
常护花应声偏过半面,上下打量杜笑天一眼,道:“可是杜笑天杜兄?”
杜笑天点头道:“崔兄想必亦曾在你面前提过我。”
常护花道:“听他说崔兄与你是很好的朋友。”
杜笑天道:“说到交情还没有你与他的深厚,我与他认识不过这三两年之间的事情。”
常护花道:“交情的深浅,并不在时日的长短,有些人一见倾心,有些人相识十年,始终是点头朋友。”
杜笑天笑道:“你的说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不过他与你的交情无可否认是远比我与他的交情来得深厚。”
常护花顺口道:“何以见得?”
杜笑天道:“就现在这事来说,他始终不肯对我细说分明,却早已准备给你一个坦白,由你找出事实究竟。”
常护花“哦”的一声,一面疑惑。
他的确听不懂杜笑天的话。
杜笑天接道:“至于你,一接到崔义送去的消息,就赶紧上路,飞马到这里,若不是交情深厚,又焉会如此。”
常护花淡淡一笑,转过话题道:“你们大清早群集门前,莫非聚宝斋之内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杜笑天道:“不错。”
崔义一旁忍不住Сhā口问道:“是不是我家主人出了意外?”
杜笑天尚未回答,杨迅那边突然反问道:“你怎知你家主人出了意外?”
崔义一愕,道:“我只是推测。”
杨迅冷笑道:“你推测得准确。”
崔义不由得面色一变,惊问道:“我家主人现在到底怎样了?”
杨迅不答他,却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聚宝斋?”
崔义道:“三月初七。”
杨迅接问道:“哪里去?”
崔义道:“奉主人之命,送一封信到万花山庄。”
杨迅又问道:“给何人?”
崔义转顾常护花,道:“万花山庄的庄主,也就是这位常爷。”
杨迅道:“其间可有私自折回来?”
崔义到现在才听出杨迅是将自己当做嫌疑犯看待,苦笑道:“聚宝需与万花山庄之间,来回最快也要十一二天。”
杨迅道:“是么?”
崔义道:“杨大人若是不相信小人的话,尽可以派人调查一下,小人前后落脚的客栈,还没有忘记,待会儿取过纸笔将那些客栈的名字写下来。”
杨迅却挥手道:“不必。”
崔义道:“杨大人这是相信了。”
杨迅道:“言之过早。”
崔义叹了一口气,方待说什么,常护花已然道:“崔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笑天说道:“他已经失踪有两天多。”
常护花一惊,道:“可是十五那天晚上的事情?”
杜笑天道,“正是。”
杨迅连忙接上口,追问常护花道:“你何以知道事情发生在十五那天晚上?”
常护花淡应道:“因为两天之前正就是十五,蛾王习惯在十五之夜,月圆之时才出现。”
这句话出口,杨迅、杜笑天不约而同变了面色。
杨迅迫视常护花,道,“你又怎知道蛾王当时曾经出现?”
常护花道:“谁说我知道了?”
杨迅道:“你不是说蛾王在十五之夜,月圆之时……”
常护花截道:“我方才的说话之中还有“习惯”两个字。”
杨迅道:“蛾王的习惯你也知道?”
常护花道:“我既已知道吸血蛾的传说,又岂会不知道蛾王这种习惯?”
杜笑天颔首道:“你何以肯定崔北海的失踪与吸血蛾这传说有关系?”
常护花道:“我何尝说过“肯定”两个字?”
杨迅道:“你没有说过。”
他转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两件事有关系?”
杜笑天Сhā口问道,“是不是崔兄给你的那封信之中,已经提及月初所发生的怪事?”
常护花点头。
杜笑天接问道:“他信上怎样说?”
常护花道:“吸血蛾日夜窥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杜笑天点一点头,道:“所以你急急赶来?”
常护花道:“看来我仍是来迟了。”
杜笑天接着问道:“他还告诉你什么?”
常护花道:“由初一到初六那六天所发生的事情他约略都有提及。”
杨迅目光一闪,又要Сhā口追问,杜笑天的说话却已接上。
“初二那天我与他在湖畔遇上两只吸血蛾,我给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这件事,他是否也有提及?”
“有。”
常护花反问:“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杜笑天点头,道:“绝对假不了。”
常护花动容道:“天下间竟然有吸血蛾那种东西?”
杜笑天道:“本来就有的。”
常护花道:“你说得好肯定。”
杜笑天道:“这因为,我原籍就是潇湘。”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那种蛾就是潇湘山野林间的特产。”
常护花道:“它们真的会吸血?”
杜笑天轻声道:“这一点我还不敢太肯定。”
常护花道:“从崔兄那封信看来,那种蛾,却非独会吸血,而且形态奇异而美丽。”
杜笑天道:“形态奇异而美丽这句话倒是真的。”
他一顿又接道:“即使没有看见过这种东西,只听它们的几个名字,已可以想象。”
常护花道:“它们有哪几个名字?”
杜笑天道:“在潇湘,一般人都叫它们做吸血蛾,但也有叫它们做鬼面蛾、魔眼蛾、雀目蛾。”
常护花忍不住问道:“这种蛾到底什么样子?”
杜笑天道:“外形与一般蛾差不多,颜色却与众不同,通体青绿如碧玉,一双翅亦是碧玉一样。”
常护花笑道:“碧玉晶莹而美丽,何恐怖之有?”
杜笑天道:“这碧玉一样的蛾身蛾翅上却遍布血丝一样的纹理,在第二对翅之上更有一双鲜红如鲜血的眼状花纹,它的一双眼亦是鲜血般鲜红。”
常护花这才明白,道:“怪不得有那些名称。”
杜笑天转回话题,道:“那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奇怪,太难以令人相信?”
常护花道:“我也有同感,世间何来妖魔鬼怪,他的妻子又怎会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这种话出口,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杨迅失声道:“谁说他的妻子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杜笑天亦问道:“是不是他自己在那封信之上这样写?”
常护花一愕,道:“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你似乎并非全都清楚。”
杜笑天并不否认。
常护花道:“你只是知道初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杜笑天道:“初一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他也曾对我提及,由初三那天开始我便奉命外出,回来时已经是三月十四的傍晚。”
常护花道:“十四十五两天你有没有见过他?”
杜笑天道:“两天都有……”
常护花截口问道:“见面的时候他可曾对你说?”
杜笑天摇摇头,道:“问他,他都不肯说。”
常护花道:“听方才你的说话,却好象全都清楚。”
杜笑天面上微露歉意,道:“要不是如此,也套不出那番说话。”
常护花不怒反笑,道:“你在六扇门多少年了?”
杜笑天道:“十年多了。”
常护花道:“难怪连我也不觉被你套出说话来,你平日套取犯人的口供,用的想必也是这一套。”
杜笑天笑道:“不止这一套。”
常护花道:“以后与你们这一行的人打交道我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杜笑天随又问道:“崔兄在信上还告诉你什么?”
常护花还未答话,杨迅那边已急不可待Сhā口问道:“那封信还在不在?”
常护花道:“在。”
杨迅道:“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常护花道:“没有。”
杨迅道:“你将它放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万花山庄。”
杨迅道:“万花山庄什么地方?”
常护花冷睨着他,道:“万花山庄我的书房中。”
杨迅道:“我派手下去拿来。”
常护花淡淡地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在万花山庄我的书房中取走任何东西。”
杨迅愕在当场。
常护花也不与他多说什么,转顾杜笑天,说道:“崔兄失踪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聚宝斋的书斋之内。”
常护花道:“书斋之内当时可有其它人?”
杜笑天道:“没有。”
常护花道:“书斋之外呢?”
杜笑天道:“有我与两个手下。”
常护花道:“你们三人当时在书斋之外干什么?”
杜笑天道:“我担心十五晚上他真的出事,所以一早带来两个手下,原是想助他应付一切。”
常护花道:“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与他在一起?”
杜笑天道:“因为他坚决拒绝。”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他不想朋友冒险。”
常护花道:“所以你们三人就只等候在书斋之外?”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问道:“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杜笑天道:“我们三人当时守候在书斋外院中的那个亭子里头,监视着整个书斋,由初更到二更,由二更到三更,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可是一到了三更……”
常护花脱口道:“怎样?”
杜笑天道:“书斋之内传出他的一声惊呼。”
常护花道:“你们听得出,是他的声音?”
杜笑天点头道:“当时他的影子也正印在窗纸之上,惊呼声一响,他人就长身暴起,剑同时呛啷出鞘!”
常护花道:“他惊呼什么?”
杜笑天道:“三个字--吸血蛾!”
常护花问道:“他拔剑出鞘之后又如何?”
杜笑天道:“人剑齐飞!”
常护花道:“七星夺魄,一剑绝命,纵使他这三年以来没有再练剑,这一剑亦不是普通人所能抵挡。”
杜笑天道:“可惜这一次他对付的不是人。”
常护花急问道:“他一剑出手,又有什么事发生?”
杜笑天道:“书斋的灯光突然熄灭,所有的声响亦在剎那之间完全静止,到我们三人破门闯入去之时,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就只是桌上被利器削成两片的那盏灯之旁,留下了一滩鲜血。”
常护花道:“也许那是来敌的鲜血,他是将来敌击退,乘胜追出去了。”
杜笑天道:“书斋所有的门窗都是在内关上,我们破门进入,是连门门窗栓都撞断,他如何离开。”
常护花皱眉道:“你们没有弄错?”
杜笑天说道:“我们已经一再检查清楚。”
常护花没有作声,沉吟了起来。
杜笑天轻叹一声道:“除非那短短片刻,他便被吸血蛾连骨头都吃光或者在蛾王蛾精的魔法之下灰飞烟灭,不然他就是还有穿窗入壁的本领,否则他绝对没有可能离开书斋……”
常护花突然道:“书斋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杜笑天还未来得及回答,崔义在旁边就抢着应道:“常爷请随小人来。”他随即赶步。
看样子他比常护花还心急。
常护花亦步亦趋。两人迅速从杨迅身旁走过,并没有理会杨迅,仿佛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内。
杨迅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定眼看着他们,正想开声喝止,杜笑天已走到他身旁,道,“头儿,我们也该进去了。”
杨迅应声回头,翻眼瞪着杜笑天,一副要骂人的样子。
杜笑天鉴貌辨色,忙说道:“这个常护花名威江湖,武功机智;据讲都不是寻常可比,有他从旁协助,事情必然容易解决得多。”
杨迅冷笑道:“没有他从旁协助,难道事情解决不了?”
杜笑天道:“话不是这样说,有快捷方式可走就犯不着绕远路,头儿大概也想这件事早些解决。”
杨迅道:“你焉知我走的就不是快捷方式?就不能将这件事早些解决。”
杜笑天淡淡地说道:“我只知我们现在还留在这里,即使头儿你一眼便能够找出事情关键,就一步之差,包被他们抢先发现。”
杨迅点头道:“这才是道理。”
他立即回头,一挥手,道:“儿郎们,还不随我进去。”
一群捕快在杨迅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地直奔聚宝斋的书斋。
当然没有人阻止,崔义、常护花的进入也一样。
崔义是崔家的管家,崔北海不在,除了易竹君,便到他了,这些事他还可以作主。
易竹君并没有现身,很可能到现在仍未有人将话传入去,她仍未知道这件事。
东风满院,撩乱花飞,一行人穿过花径,杨迅忍不住又道:“我是这个地方的总捕头,管他名动江湖,未经我许可,根本就不能踏进案发现场半步,否则我随时可以用嫌疑犯的罪名将他拘控!”
杜笑天笑笑,道:“应该是可以这样,只可惜崔家的人根本没有投案。”
杨迅一怔。
杜笑天接道:“我们现在与他并没有分别,同样是以崔北海的朋友的身份进来,并不是查案,只不过来探朋友。”
一顿他又道:“现在崔北海不在,女主人或者崔义这个管家若不是欢迎我们留下,莫说进入书斋,就在这里多待片刻,只怕也成问题,他们随时都有权将我们请出去。”
杨迅道:“崔北海不是已经失踪?”
杜笑天道:“他们说不是,我们又如何?”
杨迅道:“那他们就得将崔北海这个主人请出来与我们见上一面。”
杜笑天道:“他们若是说主人不想见客那又怎办,再不然,就说主人外出不在家也一样可以。”
杨迅道:“你不是亲眼看见……”
杜笑天道:“片面之词不足为凭,况且那件事是不是太难以令人置信?”
杨迅道:“这么说……”
杜笑天道:“除非崔家的人立即就投案,或者我们发现死尸,要不我们在这里,始终是客人身份。”
杨迅嘟喃道:“这如何是好?”
杜笑天道:“由得常护花。”
杨迅道:“莫叫他沾了这份功劳,教我们面上无光。”
杜笑天笑道:“他是一个江湖人,何功劳之有?”
杨迅道:“这也是。”
杜笑天又道:“即使是由他找出事实真相,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
杨迅摸了摸须,又是那话:“这也是。”瞧他这表情,分明已有了主意。
杜笑天看在眼内,道:“不过为了自己的颜面,我们这方面也得一尽心力,能够的话最好就是抢在他前头,先他将事情解决。”
杨迅点头道:“这个还用说?”他连随加快脚步。
入了月洞门,绕过院中的亭子,一行终于来到书斋。
杨迅、杜笑天双双放步直入。
门仍在地上,碎裂的窗户亦是,一切都保持原状。
这个人做事实在非常小心。
常护花也很小心,并没有移动任何东西,杨迅、杜笑天进入之肘,他正负手站在那张桌子的前面,正望着桌子上那一滩血渍。
血渍已发黑,崔义的目光却是在常护花脸上,人就在常护花的身旁。
常护花双眉忽然一皱。
崔义看见,忍不住就问道:“常爷,你看这可是人血?”
常护花道:“我看就是了,不过旧血没有新血的容易分辨,这最好还是问杜捕头。”
他不必回头,已知道杜笑天的进入。
杜笑天道:“那该是人血,但我同样不能够肯定。”
吸血蛾--五
五
常护花道:“为什么不能够?”
杜笑天苦笑道:“因为我虽然见过吸血蛾,可没有见过吸血蛾的血,并不知道吸血蛾的血是不是人血一样!”
常护花转问道:“事前你们没有看见吸血蛾?”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事后又有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走?”
杜笑天又是摇头,道:“也没有,我们破门而入,一只吸血蛾都没看见。”
常护花道:“他的人却就不见了?”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目光环扫,道:“当时的书斋莫非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杜笑天道:“一切我都尽可能保持原状。”
常护花道:“这两日之间,你们想必已将这里彻底搜查清楚。”
杜笑天道:“已经够彻底了。”
他四顾又道:“这书斋有多大地方,便将整个聚宝斋来一次彻底搜查,也不用一天的时间。”
常护花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已将整个聚宝斋,彻底搜查过了。”
杜笑天点点头道:“昨天我们搜索的范围已经扩展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常护花道:“可有发现?”
杜笑天道:“没有,他就像一缕烟,一蓬灰,烟灭灰飞,已经不存在人间。”
常护花双眉紧锁,缓缓在室中踱起步来,他踱着,忽然喃喃自语地道:“密封的书斋,不过短短的片刻,那么大的一个人,竟然在里头完全消失,简直就像是魔法。”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他,道:“你也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
常护花淡淡应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然则,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常护花没有作声,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他脚步不停,靠着墙壁踱了个方转。
杜笑天的目光跟着他转动,忽然道:“有件事我几乎忘记了告诉你。”
常护花脚步一顿,道:“什么事?”
杜笑天道:“十五那天晚上,我与两个手下方到书斋门外,他就开门出来,与我说话。”
常护花忙道:“他如何说话?”
杜笑天道:“他告诉我已经派了崔义去万花山庄请你,你就会到来。”
常护花道:“还有什么?”
杜笑天道:“他又说已做了一份详细的记录将那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连同一封信放在一起。”
常护花道:“放在哪里?”
杜笑天道:“这他没有说,他只说以你的智能,应该可以将它们找出来。”
常护花不由苦笑。
杜笑天接道:“找到那份记录,据讲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常护花皱眉道:“这么说简直就是自知必死,明知道生命危险,怎么他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夜?”
杜笑天道:“这是因为他认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他似乎已经肯定那些吸血蛾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古人相传,妖魔鬼怪岂非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常护花不由亦叹气,道:“据我们所知,他这个人向来亦是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
他张目四顾,接又喃喃自语道:“聚宝斋也不算一个小地方,要找一封信和一份记录,又谈何容易?”
杜笑天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他开门与我说话之前,方将那信封与那份记录写好,之后他并没有踏出书斋半步,信与记录应该就留在书斋之内。”
常护花道:“这就简单得多了。”
杜笑天道:“我看就并不简单。”
常护花道:“你们是不是曾经在这里化过一番心机,却并无发现?”
杜笑天默认。
常护花接口道:“你们之中可有懂得机关的人?”
杜笑天摇头。
常护花又问道:“玄机子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杜笑天道:“你说的可是被称为一代巧匠的那一个玄机子?”
常护花道:“就是那一个。”
杜笑天道:“那一个玄机子与他有何关系?”
常护花道:“他正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
杜笑天一怔,道:“倒没有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旋即笑了起来,道:“即使他懂得机关,将那些东西放在机关内,我们那样子搜索,就算那机关设计如何巧妙,亦应已被我们找出来。”
常护花笑道:“是么?”
他目光旋即一落,道:“这地面可曾找过?”
杜笑天道:“只差没将地面倒转。”
“屋顶?”
“也已搜遍。”
“墙壁方面有没有问题?”
“没有。”
杜笑天环顾周围,道:“这里每一件东西我们都已一再细心检查,若是有机关,装置在什么地方?”
“任何地方都可以。”
“哦?”
杜笑天一脸怀疑之色。
常护花忽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你才想这地方可能装置了机关?”
杜笑天道:“此前我已考虑到这种可能,只是并不是肯定。”
常护花道:“是以此前的搜查,有很多地方你都可能因此疏忽过去,玄机子秘传的机关也不是容易发现得到的。”
杜笑天道:“怎么你如此肯定这里装置了机关?”
常护花道:“他的说话中,己经在暗示。”
杜笑天道:“你可是已发现了?”
常护花摇头作答,又举起脚步。
这一次,他的脚步移动的更加缓慢,目光却变得凌厉非常。
他走走停停,在室中踱了一圈,竟一直走出门外。
杜笑天、崔义急追在他身后,杨迅一旁看在眼内,不由自主地亦跟了出去。
院中阳光已普照,花树间的雾气仍未尽散。
常护花门外转过身子,倒退出三丈,已来到那座亭子之前,其间距离两尺都不到。
他却似背后长着眼晴,立时收住了脚步,就站在那里。
杜笑天连忙上前,道:“当夜我们也就站在这个亭子里头监视那边书斋。”
常护花漫应道:“这个位置,实在不错,惟一不好就是望不到书斋后面。”
杜笑天道:“幸好书斋后面的墙壁并无窗户。”
常护花道:“最好也没有暗门。”
杜笑天一怔道:“暗门?”
常护花却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回书斋那边。
杜笑天、杨迅二人步步相随,竟好象变了常护花的两个跟班。
常护花并没有进入书斋,绕著书斋一路走过去。
书斋的周围花径纵横,花开似锦。
三月虽已过了大半,毕竟花开季节,早开的几种花尽管已开始凋零,不少花才开始开放。
常护花却无心欣赏,只是在书斋后面停留了片刻。
书斋后面有一朵蔷蔽,几棵芭蕉。
风吹绽芭蕉两叉,露滴湿蔷薇一朵。
书斋正对着东方,初升的旭日还照不到书斋后面。
露珠既未被蒸发,雾气更浓重。
蔷薇欲放未放的花,颤抖在风中雾中,美丽而凄凉。
常护花的目光却是落在蔷薇花后的墙上,蔷薇架下的地上。
停留了片刻,他便又举步,绕过书斋的另一面,再一折,又回到书斋门前。
他的脸上已有了笑容,脚步也变得轻快,仿佛绕著书斋走了这一圈,己有所发现。
杜笑天跟在常护花身后,当然看不见常护花面上的笑容,却立即发觉常护花脚步的轻快。
他脚步随即加快,走到常护花身旁,道:“常兄,是不是已有所发现?”
常护花点点头,脚步不停直入书斋。
杨迅在后面听得清楚,看得分明,脚步立时也快了,入门的时候,已抢在杜笑天的前面。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前行,一直行到向门那面墙壁之前三尺才将脚步停下,目光也就落在那面墙壁之上。
那面墙壁之上挂满了书画,还钉嵌着两幅老大的木刻。
两幅木刻,一样大小,都是半丈左右宽阔,一丈上下长短,分别钉嵌在墙壁的左右。
左面的一幅刻的是一个千年观音,右面的一幅刻的是一个弥勒佛。
刻工也算精细,却并不像出自名家,也并不调和。
常护花左看看,右看看,又露出了笑容。
杨迅来到常护花身旁,冷眼瞟着常护花,那笑容自然看在眼中,实时道:“我看这面墙壁大有问题。”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来,道:“你也看出来了?”
杨迅摸摸胡子,没有回答。
常护花接问道:“依你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就在这面墙壁之上。”
常护花淡淡一笑,不再问下去。
杨迅的表情虽然像亦看出来,那一问答,却分明除了那墙壁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杜笑天随即上前,道:“常兄到底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的目光又回到墙壁之上,道:“也就是这面墙壁。”
杜笑天的目光早已在墙壁之上,他一再打量,还是摇头道:“这面墙壁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常护花道:“表面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不妥,内里显然真的大有问题。”
杜笑天道:“这墙壁之上莫非隐藏着一个暗洞。”
常护花说道:“也许是一个暗洞,但亦有可能隐藏着一扇暗门,连接墙后的暗室。”
杜笑天一怔,道:“墙后的暗室?”
常护花道:“墙后就算真的藏着一个暗室,也并不值得奇怪。”
杜笑天大笑道:“墙后只有几棵芭蕉,一架蔷薇。”
常护花忽问道:“你以为这面墙壁有多厚?”
杜笑天道:“即使厚是两尺,中空的地方只得一尺,一尺宽阔的地方,人根本难以立足,这难道也可以叫做暗室?”
常护花道:“四五尺宽阔又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惊讶道:“你是说这面墙中空的地方有四五尺那么宽阔?”
常护花道:“只怕还不止。”
杜笑天不由问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常护花道:“方才我在这书斋之内踱步之时,这书斋之内的长短宽阔已经心中有数,所以其后在书斋之外走了那一圈,就发觉了一件事。”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书斋内外的宽阔虽然相差无几,长短却未免相差太大,书斋之内比书斋之外竟最少短了七八尺多,即使书斋前后的墙壁都是厚两尺,还有那四五尺的地方,又去了什么地方?”
杜笑天恍然大悟。
常护花道:“我原以为书斋的后面,可能向内凹入了好几尺,可是转过去一看,并没有这回事,那只有一个可能,失去的那四五尺地方,就是隐藏在这面墙壁之后。”
他以指轻叩那面墙壁,又说道:“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以一个正常的人来说,绝对没有理由将一面墙壁弄的七八尺那么厚,是以这面墙壁必然中空,有得四五尺空隙,应该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了。”
杨迅听到这里,不觉脱口问道,“暗室在这面墙壁的后面,暗门又是在这面墙壁的什么地方?”
常护花方待已答,杜笑天道:“以我推测,可能在壁上这两幅木刻之后。”
常护花点头道:“我也是这意思。”
他按着那帼弥勒佛的木刻,道:“一开始我便已怀疑这两幅木刻。”
杜笑天道:“是不是这两幅木刻与墙上挂着的书画并不调和。”
常护花回头望着杜笑天,道:“墙上挂著书画根本已经不调和。”
杜笑天道:“我不懂书画。”
常护花听说反而奇怪起来,道:“然则你何以有那种不调和的感觉?”
杜笑天道:“这种木刻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
常护花道:“你通常在什么地方看见这种木刻?”
杜笑天道:“庙宇。”
常护花道:“信佛的人家大概也会买来供奉。”
杜笑天道:“但也很少会放在书斋,而据我所知,他并不信佛。”
常护花点头。
杜笑天接道:“我虽然早就已经有不调和的感觉,并没有进一步怀疑,因为这墙壁后面就是院子,那边的墙壁上既没有缝隙,更长满青苔绝不像有一扇暗门在上面,附近地面也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一顿他又道:“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一脑子的妖魔鬼怪,改变了初衷,特别搬来这幅佛像的木刻,以镇压妖魔鬼怪亦不无可能。”
常护花道:“这两幅木刻看来并不像最近才钉嵌在这上面。”
杜笑天道:“不清楚,在十五天之前,我从未进过这个书斋。”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面墙壁之上,道:“那些书画又如何不调和?”
常护花抬手指着其中的一幅画,道:“你看这幅面值多少?”
杜笑天苦笑。
完全不懂书画的人,又如何看得出书画的价值?
常护花道:“这幅画不管拿到什么地方,随便都可以卖上二三千两银子。”
杜笑天脱口问道:“这到底出自谁的手笔。”
常护花道:“唐伯虎。”
杜笑天道:“怪不得。”
虽然不懂书画,唐伯虎这个人他却是知道的。
他左右望了一眼,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多幅书画,就打个对折,每幅只卖它千来两银子,加起来已经三万两银子过外,他却是随随便便挂在墙上,莫非他的脑袋真有些问题?”
常护花淡淡道:“除了这幅唐伯虎的之外,其它的加起来你能够卖上一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本领。”
杜笑天道:“你是说其它的任何一幅最多值三四两银子。”
常护花道:“有四幅也许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道:“因为那四幅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杜笑天道:“看来你们果然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才会对他的手笔这么熟悉,一眼便从出来。”
常护花道:“这么说,成为他的好朋友似乎并不困难。”
杜笑天不懂常护花这句话的意思。
常护花仿佛已知道他不懂,接着解释道:“那四幅面上他都留下了名字,稍为留意一下,就可以发现。”
杜笑天不禁一声轻叹,心中实在有些佩服了。
好象常护花心思这样精细的人的确罕见。
常护花在这个书斋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这片刻的收获竟然比他们整日的搜查还要多。
他们一群人整日搜索也根本就无收获。
常护花随即又道:“你既然对书画全无兴趣,没有在意也不奇怪。”
杜笑天忽然笑道:“他的画真的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常护花道:“这是我定的价钱,在我的眼中,他的画的确不值一两银子。”
他笑笑又道:“他的剑用得很好,画可糟透了。”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一个不肯藏拙的人。”
常护花点头道:“不单止珠宝,在书画方面,他同样很有研究,好象他这种识货大行家,又岂会看不出这幅画是唐伯虎的真迹。”
他的目光又落在唐伯虎那幅画之上,道:“我还没有见过有人肯将这样的一幅名画随便的挂在墙上,如果说目的在弦耀自己的财富,没有理由只挂出这幅画,不说其它,就唐伯虎的画,早在三年前,他使已拥有三幅之多,那最低限度,便该将它们全都挂出来,但现在却是挂出那些,岂非就绝不调和?”
杜笑天道:“价值相差那么大,他这样做,是另有用意。”
常护花道:“暗门的开关倘若不是在那两幅木刻之上,也许就是在这幅唐伯虎的古画之后。”
话音未完,旁边杨迅便两步上前,掀起了那幅唐伯虎的古画。
他非常小心,动作显得缓慢而吃力,就像是捧着二三千两银子在手上。
常护花由得杨迅,目光随着杨迅的举动,落在那幅画的后面的墙壁上。
墙壁上并无凹凸,也不见任何缝隙。
杨迅一怔道:“开关在哪里?”
常护花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眼,突然抬手在墙上曲指扣了几下。
他的面上又露出了笑容,道:“果然在这里。”
杨迅听得清楚忙问:“发现了,在哪里?”
常护花道:“墙壁之内。”
杨迅道:“我这就着人来毁了这方墙壁。”
常护花道:“不必。”
他一笑,又道:“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们就见识一下玄机子秘传机关的巧妙。”
他的手旋即一翻一拍,拍在那方墙壁的正中。
那一掌似乎并未用力,可是一掌拍下去,声音却异常沉实,他显然是用内家掌力。
“叮”一声异响,立时从墙壁之内传出。
这一声非常微弱,杨迅、杜笑天却都听得非常清楚。
常护花一掌拍出之时,他们已屏息静气。
整个书斋陷入一片静寂之中,是以叮的那一下异响之后的格格之声,也份外显得响亮!
千手观音和弥勒佛两幅木刻连同两方墙壁应声左右缓缓打了开来,这两幅木刻竟就是两扇门。
门内阴阴沉沉,看来就真的只有四五尺深浅。
四五尺之后果然又是墙壁,漆黑的墙壁。
门内之所以如此阴沉,显然也就是因为墙壁漆黑的关系。
两旁更显阴沉,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常护花左看看,右看看,怔在当场。
两道暗门同时打开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个暗室实在没有必要在同一个方向装设两扇暗门。
难道这墙壁之后,竟然有两个暗室?
如果不是,那一扇门是真正的入口,还有的一扇门又有什么作用?
常护花不禁沉吟起来,杜笑天亦是一脸诧异之色。
杨迅的目光却转到常护花脸上,忽问道:“这些机关你怎么这样熟悉?”
常护花淡应道:“我与他既然是好朋友,当然很多时走在一起,他懂的,我就算也懂多少,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杨迅放软了声音,道:“依你说,我们应该从那一扇门进入?”
常护花道:“我还未能确定。”
杨迅道:“其实,这也简单,入错了,我们尽可退回出来,转由另一扇门进去。”
语声甫落,杨迅就一步越过那幅千年观音的木刻,跨进暗门之内。
常护花一眼瞥见,猛一声暴喝:“小心!”
飕一个箭步趋前,一手抓住了杨迅的肩膀。
杨迅那一步还未踏实,就听到了常护花那一声暴喝,他一惊回头,整个身子就已经被常护花拉得从一旁飞了开去。
几乎同时,二三十支弩箭“嗤嗤嗤”疾从暗门之内射出!
他们退得虽然迅速,并未能够完全脱离弩箭所笼罩的范围,旁来的三箭,品字形齐向杨迅的胸腹射到。
常护花右手抓着杨迅,左手却空着,他眼快手急,左手一抓再抓,抓住了射来的其中两箭!还有一箭!
那一箭,“哧”的射穿了杨迅腋下的衣服。
杜笑天看在眼内,大吃一惊,常护花亦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杨迅却给吓惨了,一张脸剎那苍白如纸,一双脚亦已发软,常护花一将手放开,他几乎就跪倒地上。
杜笑天赶紧伸手将他扶住,道:“头儿,伤得怎样?”
杨迅捏着腋下衣服的箭孔,口张着,好一会才出得声,道:“只是射穿腋下的衣服。”
他随即倒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常护花一眼,道:“常兄有没有受伤?”
常护花道:“没有。”
杨迅吁了一口气,道:“好在没有,否则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他缓慢站直身子,目光落在暗门前面的地上。
几支箭Сhā在地上,箭镞竟完全没入砖中!
箭镞的锐利,力道的强劲可想而知,二三十支这样的弩箭一齐射在身上,又是什么结果?
杨迅机伶伶订了一个冷颤,回顾常护花,道:“幸亏你拉我一把……”
他实在很想说两句多谢的话,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那些多谢的话他虽然还未完全忘记,也已差不多了。
常护花并不在乎,目光转向杜笑天。
杜笑天缓缓蹲下半身,拔起了Сhā在地上的一支箭。
这一拔相当吃力。
杜笑天拔箭在手,不由变了面色。
常护花笑道:“你以为地上铺着的是什么砖?”
杜笑天轻叹一声,道:“我看得出那是水磨青砖,所以才奇怪这些箭竟能够射入砖中那么深。”
他的目光又落在手中那支箭上。
箭长不过一尺,箭镞闪亮,箭身隐现乌光,异常沉重,整支箭,赫然还是铁打的。
他反复看了两眼,才将箭放下,站起身子,又一声轻叹,道:“想不到他居然能够造出这么厉害的机关。”
常护花道:“我想得到。”
杜笑天道:“这因为你们是老朋友,你早就知道他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
常护花道:“我所以也还知道玄机子一派的习惯。”
杜笑天道:“什么习惯?”
常护花道:“无论什么机关设计,必然附带厉害的杀人机关,不先将机关关闭就进入,九死一生。”
杜笑天连连点头,并不怀疑常护花的话。
杨迅更加相信,方才若不是常护花及时将他拉过一旁,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死在机关的乱箭之下。
他心中犹有余悸,嘟喃地道:“好好的一个书斋,竟然布置得机关重重,这小子不是心中有鬼的话,那脑袋只怕就真的成问题了。”
常护花笑道:“他的脑袋就真的有毛病,也只是一般人的通病。”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一般人不都是尽可能的将珍贵的东西收藏在一个既秘密,又安全的地方?”
杨迅点头。
常护花道:“他只是在书斋之内弄一个既秘密,又安全的地方,以便收藏他那些珍贵的东西。”
杨迅道:“这小子有什么东西需要这样……”
“这样”两个字出口,他突然闭上了口。
他总算没有忘记聚宝斋名符其实,崔北海所做的又是什么生意。
杜笑天即问道:“常兄有没有办法关闭那些机关?”
常护花道:“我试试能否找到控制的机钮……”
杨迅截口道:“不必找了,机关已经发动过,箭已经射光,我们现在大可以放心进去。”
他说得爽快,一双脚却稳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常护花瞟着他,道:“你以为就只有那一道机关?”
杨迅道:“难道还有其它的?”
常护花道:“我看就有了。”
杨迅不觉倒退半步,目光一闪,又道:“机关在这道暗门之内,其它的一道暗门想必才是真正的入口,看来,我们应该从那道暗门进入。”
常护花道:“你肯定那道暗门之内就没有机关?”
杨迅没有作声。
常护花也不多说什么,忽然走过去,抓起了一张椅子,用力掷了过去!
呼一声那张椅子一飞半丈,飞过暗门,重重落在暗门之内的地上。
那张椅一落下,那扇门就如同被人推动,飒地猛关上!
也就在那剎那,他们看见了刀光。
无数把飞刀斜曳刀光,飞鱼般在暗门之内交错飞射!
暗门一关上,刀光亦消失,破空声,金属着地声,隐约仍可以听到。
杨迅一张脸立时又白了。
杜笑天的脸色也不怎样好,道:“这道机关比方才那道还要厉害,暗门一关上,阻断了去路,也就只有挨刀子了。”
常护花点头道:“暗门之内不过四五尺地方,即使兵器在手,也施展不开。”
杜笑天道:“即使施展得开,也难以抵挡四面八方射来的飞刀。”
常护花点头,目光仍然在那扇关上了的暗门之上。
暗门之上那幅弥勒佛的木刻还是老样子。
常护花到现在才看清楚那个弥勒佛的表情。
那个弥勒佛张开大口,正在笑,笑得既慈祥,又开心。
杜笑天似乎是在看着那个弥勒佛,忽地一摇头,道:“这个机关想必就是叫做笑里藏刀!”
常护花笑道:“幸好这只是一个木刻,如果是一个活人,我们就没有进去,一样有机会挨刀子。”
一个人若是弥勒佛一样,一脸的笑容,想给人一刀,的确很容易。
机关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你不去触动机关,机关绝不会走来杀你。
人就不同了,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一样能够杀你。
机关也本来就是人设计出来的东西。
杜笑天明白常护花的说话,笑笑道:“人本来就比机关更难防范。”
杨迅却笑不出来,他左右望了一眼,目光落在常护花脸上叹息道:“两道暗门内都有机关,你说,那一道暗门才是真正的入口?”
常护花道:“当然是这一道。”
他抬手指着钉嵌千手观音的那一道暗门,道:“弥勒佛既然露出本来面目,封闭了他那一道暗门,我们也就只有这一道暗门可走了。”
杨迅苦笑道:“这位千手观音虽然不是笑里藏刀,却会使人变成刺猬。”
常护花道:“我们不去触怒它,也就成了。”
杨迅道:“你有没有办法,不去触怒它?”
常护花道:“现在没有。”
他突然蹲下身子,仔细一再打量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
杜笑天的目光不觉亦落下。
杨迅也没有例外,他仔细看了几眼,什么都瞧不出来,忍不住说道:“你在干什么?”
常护花没有回头,淡应道:“找寻控制的机扭。”
杨迅道:“横栓也许在里面。”
常护花道:“如果在里面,他自己如何进去。”
杨迅不由地脸庞一红,没有再作声。
常护花接道:“玄机子无疑是一代巧匠,崔北海这个徒弟亦可谓青出于蓝,早在多年前,他已能够将门户的栓子连接在壁内的机扭之上,只要击在壁上的力量足以震动壁内的机扭,机扭将栓子一缩,门户就可以开启,但在外仍要用手将门关上,要将控制机关的机扭关闭,就非用手推动不可,暗门附近的墙壁平滑一片,地面也是一样,惟一可以藏下机扭的,也就只有这扇门。”
他说着双手开始在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之上移动起来。
一开始移动他就生出一种被人狠狠盯着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怎会生出这种感觉,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下。
在他的面前亦没有任何人,只有一幅木刻。
千手观音的木刻。
千手观音全名其实是千手千眼观音。
根据加梵达摩千手经所记载,这个观音左右各具二十手,手中各一眼,合共四十手四十眼,配三界二十五有,遂成为千手千眼,以示广度众生,有无限之大用。
现在这个千手观音的木刻,手眼居然也各有四十,一如千手经上的记载,不多也不少。
就连坐的姿势亦是千手经上的记载一样,其中的三十八手日轮般身后张开,本来的两手却成母陀罗臂,结印在膝上。
常护花那双手现在也正就按在这个木刻千手观音的膝上。
他怔怔地瞪着这个千手观音的木刻,仿佛在想着什么。
杜笑天正想问,常护花那双手已经又开始移动。
他的手顺着千手观音那双母陀罗臂上移,眼却死盯在千手观音上那双清净宝目之上。
他立时发觉千手观音那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竟在他的手移动同时,起了颤动,就像是怪责他的亵慢,不住地朝他瞪眼。
“原来是你这双眼在盯着我!”他一声轻笑,就拿着那双母陀罗臂左右上下摇动起来。
那双母陀罗臂也竟是活动的。
左右下都没有反应,但到他将那双母陀罗臂由下往上一托,“格”一声,千手观音那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便从眼眶内弹出。
瞳仁并没有飞弹,只是弹出了半尺,在瞳仁之后,赫然相连着是半尺长短的木条。
常护花松开那双母陀罗臂,握住了那双瞳仁。
着手冰凉,那看来像木,事实全都是铁打。
常护花也就推动那双瞳仁。
当他将那瞳仁由左方推到右方,暗门之内,暗室之中传出一阵异常奇怪的声响。
那种声响就像是一群老鼠正在用爪牙撕噬着死尸。
静寂中那种声响份外清楚。
本来已经恐怖的声响静寂中却也是更觉恐怖,就连常护花,听着亦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的面上,却露出笑容,一拍双手,缓缓站起身子,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
杨迅问道:“你是否已经将里面的机关完全关闭?”
常护花道:“也许在里面他另外还有安排,但走进这道暗门,以我看,应该不成问题。”
他虽说不成问题,杨迅还是没有举步走前去。
常护花自己其实也不敢太肯定,退后了几步,又抓起一张椅子,使劲掷进暗门内。
“砰”一声,整张椅子碎裂在暗门的地上。
杨迅如惊弓之鸟,应声一旁跳开。
这一次暗门之内没有弩箭射出,什么反应都没有。
常护花这才真的放下心,一笑举步,一直走过去。
崔义第一个跟在他身后。
杜笑天亦自举步,但两步走过,便已给杨迅抢在前头。
杨迅却不敢继续越前,就跟在常护花、崔义的后面。
这个人虽然好大喜功,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
暗门内依旧阴阴沉沉。
常护花才一步跨入,突然停下。
杨迅一眼瞥见,只当常护花突然又发现危险,赶紧一旁跳开。
他这个动作,倒吓了杜笑天一跳,脱口一声轻叱:“小心!”
杜笑天也是杨迅那么想。
无论谁看见杨迅那样子,都不难那么想。
常护花却丝毫不见慌,他缓缓回头,道:“杜兄,劳烦你替我将那边桌上的油灯拿来。”
他突然停步,原来是这个原因。
杜笑天“哦”的一声,回身走向桌那边。
他没有任何话,也不作任何表示,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已完全忘记。
常护花亦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并没有有理会杨迅,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杨迅方才在他后面做什么。
杨迅所以才没有那么难受。
他缓步走向原来立足的地方,腼腆道:“我还以为你又发现了机关。”
常护花一笑未答,杜笑天已然将灯送来。
他也就索性将话省回,燃着灯火,手掌油灯走入暗室。
明亮的灯光之下,常护花看得非常清楚。
暗室果然就只有四五尺深浅,宽阔都足足有两丈。
左转六尺不到,是一面墙壁,隔断弥勒佛那边的暗室,右转的尽头也是墙壁,墙壁前大半丈的地面却下陷,一道石级,斜斜往下伸展。
石级的下面隐现灯光。
四面的墙壁完全漆黑,墙壁之上一个个小洞,洞口露着半截箭头,映着灯光,寒芒闪烁。
机关若不是先行关闭,一跳入暗室,触动了机关,弩箭是必就从那些小洞中射出。
那么狭窄的地方,自然,放不开手脚,即使有一身本领,亦难以抗拒四面射来的弩箭。
除了那些箭洞之外,四面的墙壁并没有任何陈设。
这个暗室原来不过是一条暗道。
杨迅一步踏入,看见那些箭洞,箭洞中寨芒闪烁的弩箭,一双脚不由就开始软了,连忙又问道:“常兄,那些机关是否已经完全关闭?”
常护花人已在石级前,头也不回道:“我现在是不是很好?”这句话说完,他就踩下了石级。
杨迅这才放心走前去,一切的机关看来真的己经完全停顿。
杜笑天跟在杨迅后面,一脸的不耐之色,但还是忍住。
早在多年前,他使已懂得忍耐。
也就因为懂得忍耐所以他才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捕快。
石级并不长,才不过三十级。
石级的尽头,有一道石门,赫然已左右打开,灯光就是从暗门之内透出。
--莫非,这道石门亦是由机关控制,机关关闭,这道石门就开启?
常护花在石门之前停留了片刻,才举步跨入灯光之内。
灯光淡泊如晓月。
入门是一个石室,宽敞的石室。这个石室,几乎有上面的书斋那么大小。
石室的陈设异常美丽,四壁张着织锦的帜幕,地上厚厚地铺着殷红如鲜血,轻柔如柳絮的绒毯,走在上面,完全听不到脚步声。
灯在石室的中央,八盏长明灯,七星伴月般嵌在一个环形的铜架上。
铜架却是钩悬在石屋的顶壁下,七星无光,一月独明。
八盏灯只是燃着了正中的一盏。
灯环下正放着桌椅,一桌七椅,亦是七星伴月排列。
这套桌椅显然就是精品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品。
石室四壁锦帜下都是几子。
二三十张几子摆放在石室的周围,形状各异,上面摆放着的珠宝玉石,同样是没有一样相同,但显然都是价值非常的珍品。
鸡蛋一样大小的明珠,烈焰一样辉煌的宝石……一室的珠光宝气。
八盏长明灯若是一齐大放光明,这宝气珠光必然更辉煌,更夺目。
就现在这般宝气珠光,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已经难以抗拒。
三个人一时间全都目定口呆,怔住在当场,只有常护花例外。
他掌灯继续前行,那副表情简直就像是完全不将那些珠宝玉石放在眼内。
绕着石室走一圈,他忽然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手中灯“笃”一声随即在桌上放下。
这个石室更静寂,“笃”的这一声也因此份外响亮。
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也就被这一声惊醒,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一齐落在常护花的脸上。常护花却只是望着崔义,忽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到过这里?”
崔义摇头道:“没有,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书斋的下面有这样的一个密室,否则我虽然不懂得如何控制那些机关,也不至于只懂得袖手旁观。”
常护花凝目颔首,沉吟道:“连你都不让知道,对于其它人,我看他更加不会透露的了,再加上重要机关,这个地方可谓既秘密,又安全,用来收藏这些珍贵的珠宝玉石,倒是最适当不过。”
杨迅Сhā口道:“应该是的。”
杨迅道:“也许当夜他突然失踪就是躲进这里。”
杜笑天接道:“当时我们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杨迅道:“他仓惶逃进这里,自然是屏息静气,不敢再弄出任何声响。”
杜笑天道,“我与传标、姚坤冲进书斋之时,他总该知道,总该出来。”
杨迅道:“也许,他当时已经在这个石室之中,已经将石门关上,他根本听不到。”
不等杜笑天表示意见,他随即又道:“也许他当时已经昏迷过去。”
杜笑天道:“就算昏迷,也有醒来的时候。”
杨迅道:“这个还用说。”
杜笑天道:“由事发之时开始,到第二日的黄昏,书斋内,都有我们的人留守着。”
杨迅道:“也许他昏迷了三天三夜,也许他当时己经……”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常护花替他说了出来:“也许他当时已经死亡。”
杨迅道:“一个人己经死亡,自然就全无反应,也不会出来了。”
常护花道:“一个人即使死亡,仍有一样东西留下来。”
杨远道:“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尸体。”
石室中并没有崔北海的尸体。
崔北海若是死在这个石室内,尸体亦应还在石室中。
杨迅目光一扫,手一指,道:“尸体也许就藏在那些箱子内。”他手指着墙角堆放着的几个箱子。
常护花循指望去,忽问道:“你见过尸体走路没有。”
尸体若不会走路,又怎会藏进箱里?
杨迅摇头道:“我没有见过。”
他接道:“在进入箱子之前,他未必己经死亡。”
常护花道:“你是说他自己走进箱子,然后死在箱中。”
杨迅点头。
常护花道:“这个石室已经够安全的了。”
杨迅道:“那些吸血蛾在他负伤躲进这个石室之时,也许亦尾随进入,他没有办法,最后,唯有躲进箱中去。”
常护花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当他是个妖怪?”
杨迅一怔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常护花笑道:“他如果不是妖怪,又怎能躲进箱子全都用一把大铜锁锁上。”
他居然面不改容,道:“锁并不是他自己锁上去的。”
常护花道:“不是他又是谁?”
杨迅道:“也许是那些吸血蛾。”
常护花道:“这是说,那些吸血蛾就是妖怪了。”
杨远道:“也许。”
常护花一笑。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见过那所谓吸血蛾,对于这些事情他实在不愿置议。
杨迅接道:“怎样也罢,我们现在似乎都得将那些箱子打开来看看。”
这一点,常护花倒不反对。
箱子先后打开了,那些大铜锁竟然全都只是虚锁,他们根本无须先找到钥匙,也不必用力,随随便便地就将那些箱子完全开启。
一共是七个箱子,铁箱子。
其中的四箱,载满了黄金白银,还有三个箱子却是满载珠宝玉石。
这三箱珠宝玉石,每一件的价值看来都不在摆放在几子上的任何一件珠宝玉石之下。
杨迅、杜笑天不由得又目定口呆。
崔北海的财富,实在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杨迅于是忍不住一声惊叹:“这附近要说富有,第一个我看就得数他了。”
崔义亦怔住那里,虽然是崔北海的管家,对于崔北海的财富他分明并不清楚。
常护花却是面无表情,似乎早已知道,却又像对于这些漠不关心。
箱内也就只有黄金白银珠宝玉石,并没有尸体,甚至死人骨头都没有一块。
杨迅好容易才将目光收回,摸摸下巴道:“也许那些吸血蛾吸干了他的血之后,连他的肌肉,连他的骨头都吃光了。”
常护花淡应道:“哦?”
杨迅自己也不肯定,想想又转过话说,道:“也许这个石室还有其它地方可以出入。”
石室并没有其它可以出入的地方。
他们将四壁高强的锦绣掀起,甚至连铺在地上的毛毡也一块块翻开,都毫无发现。
四人终于停止了搜查。
常护花走回原处坐下,又望着杨迅。
这一次杨迅再无话说。
常护花等了片刻,杨迅仍不作声,才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也许?”
杨迅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
常护花说道:“那么,听听我的也许如何?”
杨过道:“正要听听你的意见?”
常护花道:“也许在一声惊呼之后,他便躲进这里来,到书斋没有人了,就在内打开暗门悄悄离开。”
杨迅瞪着常护花,正想说什么,常护花已接道:“这其实是最合理的解释,否则……”
杨迅道:“否则怎样?”
常护花道:“我们就得接受吸血蛾的事实。”
杜笑天在一旁突然Сhā口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似乎在怀疑吸血蛾的存在,一切都是虚构出来。”
常护花道:“我是这样怀疑。”
杜笑天道:“那样对他似乎并没有好处。”
常护花笑笑,道:“也许他闷得发慌,跟我们开开玩笑。”
杜笑天听得出常护花在说笑,一笑不语。
杨迅却认真地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常护花道:“我也知道他不是。”
他张目四顾,随即道:“我们似乎忘记了进来的主要目的。”
他们进来的主要目的原是为了找寻崔北海那一份详细的记录。
杜笑天被一言惊醒,道:“那一份记录我看他就是收藏在这个地方的了。”
常护花点头道:“在这个书斋,我看还没有第二个比这个石室更安全,更秘密的地方……”
杨迅急不可待地截口问道:“记录在哪里?”
常护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桌子。
桌面上正放着十多卷画轴,下压着一封信。
每一卷画轴之上都写着字,却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断虹远饮横江水”之类的画题,而只是日期。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三月十四!”
这莫非就是他们要找寻的那份记录。
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不约而同围上来。
常护花亦自站起身子,却先将那封信拿在手中。
那封信不是崔北海留给他,信封上写得很清楚,由他暂时保管,在崔北海死后,面呈太守高天禄拆阅。
杜笑天看在眼内,亦自在怀中将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交给他的那封信拿出来。
一样的信封,一样的笔迹。
常护花奇怪地望着杜笑天。“这又是什么回事。”
杜笑天连忙给他解释,重复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的说话。
常护花静静听着,一直到杜笑天说完才道:“这个人做事向来就这样谨慎。”
杜笑天点点头,将信收起。
常护花亦将他那一封信收入怀中,道:“在未证实他的死亡之前,他这两封信,你我还是各自保管,待证实之后,才一齐呈与太守对照!”
杜笑天道:“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随即拿起了写着三月初一的那卷画轴道:“现在该看看这些记录了。”
说着他就将那卷画轴在桌面上摊开。
画纸上果然没有画,只是写着字,记载着三月初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三月初一那天的晚上,崔北海第一次看见吸血蛾。
七星夺魄,一剑绝命,是以七星绝命剑出手,却未能将那只吸血蛾击杀。
剑一到,那只吸血蛾便幻灭,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的画不好,字同样很糟,匆忙中写来,措辞方面更就不用说。
字固无足轻重,修辞也一样,因为这十四天以来他的遭遇,就随便写来,已足以令人看得心惊动魄。
事情的发生,本就已动魄惊心。
十四卷画轴,详细地写着十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卷正好就一天。
凄迷的灯光下,字里行间仿佛散发着一股妖气。
诡异的妖气,恐怖的妖气。
四人不觉都先后打了一个寒噤,目光却再也无法离开。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
开始的三卷,常护花只是慢慢推开,字字细读,到了第四卷,动作不觉便快了,越来越快。
杜笑天、杨迅、崔义三人的眼睛,居然全都跟得上常护花的动作。
十四卷画轴读尽,常护花几乎就喘不过气来。
杜笑天三人更几乎窒息。妖气仿佛已然从画轴透出,在石室弥漫起来。
常护花将那第十卷画轴放下,一双手虽然不至冰般冻,却已经如水般冷。
杜笑天、杨迅的面色亦发白,崔义一个身子更颤抖起来。
他们都已感觉到崔北海那一份恐怖。
四人竟全无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全都已在妖气中凝结。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笑天终于打破静寂,道:“这庆来关系他妻子的清白,难怪他难以启齿。”
杨迅随即道:“他那个妻子难道真的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杜笑天没有回答,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崔义实时叫了起来:“我绝不相信这是事实。”
又有谁相信?
杨迅苦笑道,“你绝不相信。岂非就是肯定你的主人在说谎。”
崔义怔住在当场。
杨迅转顾常护花,道:“常兄又认为如何?”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他同样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崔北海的脑袋如果有问题,实在没有可能写得出这份记录。
难道这毕竟是事实?又一阵沉默。
杜笑天再次打破静寂,这一次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杜笑天脸上,忽然道:“杜兄,这两天你有没有见过他那个妻子?杜笑天一怔,道:“易竹君?”
常护花奇怪地道:“除了易竹君之外,他不成还有第二个妻子?”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然则何以我一问起她,你就这么奇怪?”
杜笑天道:“我只是奇怪你突然问起她。”
常护花道:“问起她,当然有原因,你先回答我再说。”
杜笑天道:“十六那天晚上,她知道了崔兄失踪,曾经走来书斋向我打听,昨日傍晚我前来探问崔兄有没有回家,也是她接见我。”
常护花道:“这就真的奇怪了。”
杜笑天苦笑道:“奇怪什么?”
常护花道:“你不明白?”
杜笑天摇头道:“最好你说清楚。”
常护花道:“方才你看过那份记录了,你难道不觉得记录中的部分语句太激动?”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道:“那份记录骤看之下,不难就发觉,他的心中存着非常可怕的念头。”
杜笑天道:“什么念头?”
常护花沉声道:“他很想杀死易竹君与郭璞!”
--他们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绝不能对他们客气,无论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杀不可?
崔北海在三月十二那卷画轴之上确是曾经这样表示。
杜笑天也有记忆,点头道:“不错,他是有这个意思。”
常护花接道:“也许我说得过份,照记录看来,他对于吸血蛾这种东西显然深存恐惧,可能就因此脑袋出了毛病,将自己的妻子看成吸血蛾。”
吸血蛾--六
六
杨迅道:“这若是事实,易竹君只怕活不到现在。”
杜笑天道:“他如脑袋出了毛病,易竹君死亡,他的失踪反而就不难理解。”
他打了一个寒噤,接下去:“因为大可以说是他将易竹君当做吸血蛾杀掉,畏罪躲起来。”
常护花道:“如此更可以将记录中的种种怪事,完全当做是他的胡思乱想。”
他说着忽然摇头,语声一顿又接道:“问题是那些吸血蛾,郭璞、易竹君虽然都没有看见,却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除了他,还有你。”
杜笑天斩钉截铁地道:“我的确看见,三月初二与十四两日的记载,的确是事实。”
常护花微喟道:“所以才成问题。”
杨迅又Сhā口问道:“那么应该如何解释?”
常护花道:“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三人中一定有人说谎!”
杨迅瞟了杜笑天一眼,道:“你说的他们三人是指哪三人。”
常护花道:“崔北海、易竹君和郭璞。”
他随即补充一句:“这只是推测,在未看见那些吸血蛾之前,对于吸血蛾作祟这种可能,我们暂时也不完全否决。”
杨迅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常护花道:“无论如何先将崔北海找出来,除非那些吸血蛾非独吸血,连他的骨头,连他的肌肉都吃光,否则,即使他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也应该有一具尸体留下。”
杨迅脱口道:“尸体在哪里?”
常护花不禁失笑,说道:“我如何知道?”
杨迅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我们到处再小心找找,说不定,这一次能够找出来。”
常护花道:“在找寻尸体之前,我们得先见两个人。”
杨迅道:“谁?”
常护花道:“易竹君、郭璞。在他们口中,我们或者就能够有一个明白。”
杨迅道:“他们也许真的一如崔北海怀疑,是吸血蛾的化身,是蛾精?”
常护花道:“事情那就更简单!”
他缓缓转过半身,道:“在我们离开书斋之前,我将会封闭这个石室。”
杨迅道:“应该这样做,我也会派几个手下,轮流在外面防守,这么多金银珠宝,要是失去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常护花道:“金银珠宝倒是其次,最怕不知道这里的人,无意闯进来,触动其它的机关。”
杨迅吃惊问道:“这里还有其它的机关?”
常护花道:“玄机子那一派的机关设计,据我所知绝不会只是一道两道。”
杨迅倏地笑起来,道:“我们不是已走遍整个石室,又何尝遇上危险。”
常护花道:“这也许是那些机关一时失灵。”
他转顾那边入口,道:“就拿入口那道石门来说,应该是装置了机关,紧紧的闭上,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却已大开,岂非一个很好的例子。”
杨迅不由自主地点头。常护花又道:“那些机关也许就是一时失灵!”
这句话刚说出口,门那边突然传来了“格格格”一阵异响。
常护花当场面色一变,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他听到,杨迅三人当然也听到。
听他这一说,杨迅的脸庞立时青了,第一个奔了过去。
常护花是最后一个,他才踏出石室,那道石门便已缓缓在内关闭。
杜笑天眼都直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护花瞪着那道石门,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些失灵的机关现在已经回复正常。”
杨迅那边叫起来,道:“简直就像妖魔鬼怪在作祟一样。”
语声从上面传来,他的人赫然已经在上面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旁边。
这个人一惊之下,跑起来简直就比马还快。
人心难测,天何尝易测?
本来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昏暗。一天的乱云。
阳光乱云中漏出,淡而散。云来雨亦至。如丝的细雨,烟雾一样的细雨。
庭院的朝雾方被阳光蒸发,现在又陷入雨烟中。庭院中那座小楼,当然亦在雨雾中凄迷。人,并没有例外。
小楼人影凄迷,和烟和雾,化作一庭幽怨。
人独坐窗前。
人本来年轻,青春却似已消逝,就只有一双眼晴,犹带着青春热情。闪亮的眼瞳,一如两团黑色的火焰,仍然在燃烧。
易竹君!常护花远远看见易竹君,心头不知何故就苍凉起来。
杜笑天、杨迅,甚至追随他们左右的十几个捕快,也似乎被这一庭幽怨感染,神态也变得落寞。只有一个人例外,崔义!
崔义一脸的憎恶之色。这是因为崔北海那份记录的影响。
一个忠心的仆人对于谋害自己主人的凶手当然不会有好感。憎恶中隐现恐惧。
那份记录如果是事实,易竹君就不是一个人,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了。
这无疑是一件吓人的事情。事情现在却未能够证实。
崔义总算还没有忘记这一点,还明白易竹君现在仍然是什么身份。
是以进入内堂,他虽然大不愿意,依旧先走到易竹君的面前请安。
易竹君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崔义道:“奉主人之命,走了趟万花山庄。”
易竹君道:“是主人吩咐你去的?”
崔义头低垂,道:“是。”
易竹君随即问道:“主人派你去万花山庄干什么?”
崔义道:“请一位朋友到来。”
易竹君“哦”了一声,问道:“哪一位?”
崔义道:“万花山庄的庄主,常护花常大爷。”
易竹君想想,道:“人到了没有。”
崔义道:“已到了。”
后面的说话尚未接上,常护花便自跨进大堂,两三步上前,作揖道:“常护花见过嫂嫂。”
这来得未免太过突然。
易竹君慌忙起身回以一礼,正想说什么,常护花又道:“崔兄大概还没有在嫂嫂面前提过我这个人。”
易竹君道:“提过一两次。”
说话间,杨迅、杜笑天已然相继进入。
易竹君瞟了他们一眼,道:“杨大人、杜大人也来了?”语气虽然惊讶,面容却无变化。
她出身青楼,认识杨迅也并不奇怪。
杨迅、杜笑天各自一揖,却还未开口,易竹君已接道:“两位大人这么早到来,莫非已有了消息?”
杨迅摇头,心中却在冷笑。
--你这个女人,倒装得若无其事。
这句话他当然不会出口。
杜笑天一旁旋即问道:“嫂夫人这方面又如何?”
易竹君道:“还是不见踪影。”
常护花接口问道:“崔兄失踪的那一天,嫂嫂有没有见过他?”
易竹君不假思索,摇了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然则嫂嫂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易竹君道:“三月十三。”
常护花道:“崔兄当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易竹君又是摇摇头,说道:“什么都没有说,远远看见我,就慌慌张张地回头走。”
常护花沉吟起来。根据记录的记载,崔北海在三月十三的那一天曾经走遍整个庄院,到处搜寻证据。
他沉吟着道:“三月十二那一天又怎样?”
易竹君没有立即回答,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忽然道:“叔叔与官门中人,想必时常有来往。”
常护花一怔,莞尔道:“嫂嫂这是指,我方才的说话就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易竹君道:“不敢。”
她接道:“由月初开始,你这个兄弟的言行大异平日,一连十多天,不时地嚷着看见什么吸血蛾,有时更闹得天翻地覆,连窗户都拆掉,我实在担心他的健康,所以在十二的那一天,找来了我的表哥郭璞替他检验一下,却发觉并无不妥,但到了一起用膳之时,才挟了一个水晶蜜酿虾球进口,就呕吐起来,说那些水晶蜜酿虾球是吸血蛾球,狂笑着奔了出去。这就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易竹君的叙述与崔北海的记载并无出入。
常护花听说又沉吟起来。
易竹君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常护花。她的面色异常的苍白,简直就全无血色。
苍白中隐泛玉青。
杜笑天、杨迅、崔义偷眼望去,也不知怎的,竟由心寒了出来。
--这个女人莫非真是一个蛾精?
连常护花不觉也起了这种念头。
易竹君却似乎并没有觉察,一张脸始终木无表情,就像是一个活尸。
常护花沉吟了片刻,倏地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易竹君道:“叔叔无妨直说。”
常护花道:“我们准备搜搜这个内院,未知嫂嫂能否答允?”
易竹君左右瞟了一眼杜笑天、杨迅,又瞟了一眼崔义,道:“这件事依我看已由不得我作主。”
常护花没有作声。
易竹君的目光回到常护花的面上,道:“我早已听说叔叔忠厚待人,大概是怕我难堪,所以尽管没有必要,还是先问取我的同意。”
常护花道:“嫂嫂言重。”
易竹君道:“未知要搜寻什么?”
常护花道:“崔兄的下落。”
易竹君一愕,道:“你们怀疑他是在这里?”
常护花道:“庄院内外所有的地方,我们希望都能够搜查一下。”
易竹君候地问道:“叔叔是今天才到的?”
常护花点头。
易竹君道:“那是否知道,这两天杜大人已经在这个庄院一再搜查?”
常护花道:“我知道杜兄已经搜查得非常仔细,只漏了这个内院。”
易竹君道:“内院有多大地方,人若是在内院,我怎会不知道?”
常护花道:“杜兄也是这个意思,问题在……”他欲言又止。
易竹君追问:“在什么?”
常护花一声轻叹,道:“人也许己经不是一个活人。”
易竹君面色一变。
常护花叹息接通:“死人绝不会弄出任何声响。”
易竹君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有这种怀疑,最好当然是搜查一下,我给你们引路。常护花道:“岂敢劳烦嫂嫂。”
易竹君摇头道:“不要紧。”
她缓缓走了出去,旁边的两个侍婢不必吩咐,上前陪奉在她的左右。
易竹君随即右手轻抬,搭着右边那个侍婢的肩膀。
她的手纤巧而美丽,白如雪,晶莹如玉石,并没有丝毫血色,简直就不像是人手。
她的腰堪细,风穿窗吹入,她的人仿佛便要被风吹走。
常护花走在她后面,一切都看在眼中。
好象这样弱不禁风的一个女人,他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是一个蛾精,一个吸血的魔鬼。
内院其实也相当宽阔,他们四下搜索,并无发现。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崔北海的寝室。
一切都拾得整整齐齐,寝室的地方虽然也不小,但几乎一日了然,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他们打开了衣柜,衣柜中只有衣服,床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个寝室也就是他们最后要搜查的地方,寝室的后门却还有一扇门。
常护花在这扇门之前停下,随即问道:“这扇门后面又是什么地方?”
易竹君说道:“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室。”
常护花推门而入。
门后的确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室,杂物却并不多。
小室的大都份分成了两层,丈半之上盖了一个阁楼。
阁楼的出入口在右侧靠墙的地方,足够一个人出入,有一扇门户。
那扇门并没有锁上,只是紧闭,门下有一道木梯。
常护花一步踏入,神情便变得非常奇怪。
小室只有连接寝室的一个出入口,四壁并没有其它门户,窗户也没有。
好象这样的一个小室自然应该黑暗而死寂,现在这个小室却既不黑暗,也并不死寂。
门大开,虽然完全谈不上强烈,多少总算已有些光线进入,这个小室当然已不像原来那么黑暗,但那份死寂,却绝非因为他们的进入而转变。
小室的本身已经有一种声音存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就像无数把扇子“霎霎”的不住在煽动。
那种“霎霎”的声音,并不怎样响亮,但由于环境的寂静,他们都听得非常清楚。
杨迅第二个踏入,脱口说道:“是什么声音?”
杜笑天倾耳细听,并没有作声,一张脸部已开始变色。
易竹君扶着侍婢,亦走了进来,那副表情却仿佛并无感觉。
常护花实时一步倒退,移近易竹君的身旁,道:“嫂嫂,你有没有听到那种声音?”
易竹君木然道:“哪种声音?”
常护花一怔,仍应道:“霎霎的声音。”
易竹君道:“没有。”
常护花又是一怔,盯着易竹君。
易竹君全无反应,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泥菩萨。
也就在这时,杜笑天突然叫了起来,道:“那好象就是吸血蛾扑翅的声音!”
这句话一出口,室内的空气仿佛立时冰结!
杨迅第一个打了一个冷战,颤声道:“声音从哪里出来?”
没有人回答,除了易竹君,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投向阁楼。
就是他杨迅,在话出口之时,目光亦已然落在阁楼之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那种“霎霎”的声音于是更清楚。
常护花倏地开步,走到那道梯子的面前,抬头望了阁楼那扇门一眼,就拾级而上,他的脚步慢而轻。那道梯子亦只有十来级。
常护花走上几级,伸手缓缓地拉开了那扇门,门一开,“霎霎”之声就响亮起来。
常护花探首往门内望一眼,一张脸立时变了颜色!
他反手将门掩上,徐徐下了梯级。
杜笑天、杨迅在下面虽然已看出有些不妥,但到常护花下来,看看常护花的面色,仍不免吃一惊。
常护花的面色也实在太难看。
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他就像在冰水中浸了半天,面色青白得像死人一样。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常兄,阁楼内到底有什么东西。”
常护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吸血蛾!”
他虽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杜笑天杨迅仍然听得出他的语声中充满了恐惧。
两人的面色立时也变了。
杨迅脱口道:“吸血蛾?”
常护花沉声道:“千百只吸血蛾,一具骷髅!”
“骷髅!”杜笑天也不禁脱口惊呼。
杨迅随即问道:“是谁的骷髅?”
常护花没有回答,转头突呼道:“崔义!”
崔义就呆呆站在一旁,面色亦已然发青,给常护花这一叫,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一步,道:“常爷有什么吩咐?”
常护花道:“哪里有灯,给我拿两盏来!”
“是!”
崔义忙退下,杨迅却上前两步,但没有再问。
这个小室已经是如此,那个阁楼当然更黑暗了,即使不是,阁楼中开了窗口,光亮如白昼,一个人既然变成骷髅,又怎能够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杨迅现在当然已想通了这一点,因为他不是一个大笨蛋。
室内已有灯,恰好是两盏。
崔义才将灯燃亮,杨迅杜笑天已迫不及待,走过去将灯抢在手中。
两张锋利的长刀随即“呛啷”出鞘。
杜笑天、杨迅左手掌灯,右手握刀,一个箭步标回来,就抢上梯级!他们比常护花更心急。
常护花并没有与他们争夺,这片刻,他面色已回复平常,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手按在剑上,剑仍在鞘内,剑气却仿佛已出鞘,人已经蓄势待发。
他的目光,当然就落在阁楼那扇门之上。
门已被挑开!杨迅的刀。
他竟然是第一个冲上梯级,右手刀挑开门户,左手灯就送进去!
昏黄的灯光剎那变成碧绿!
不过一剎那,灯罩上竟伏满了飞蛾!
青绿晶莹如碧玉的飞蛾,眼睛却殷红如鲜血,吸血蛾!
灯罩变成了蛾罩,灯光透过碧绿的蛾身,也变成碧绿!
无数吸血蛾几乎同时扑出,“霎霎”的振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那些吸血蛾,也简直就像是魔鬼的化身!
杨迅的眼中立时就只见一片碧绿,无数点血红,耳中也只听到魔鬼的笑声一样的“霎霎”的振翅声!
他当门而立,大群吸血蛾正好就向他迎面扑来!
这剎那的恐怖景象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够形容。
杨迅这剎那心中的恐惧也同样难以形容。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脱口一声惊呼!
撕心裂肺的惊呼,恐惧已极的惊呼!
这一声惊呼同样恐怖,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伏身在灯罩上的那些吸血蛾仿佛全都被这一声吓惊,一齐从灯罩上飞了起来,漫空乱扑!
也就在这剎那之间,大群吸血蛾已扑在杨迅的身上、面上!
杨迅虽然紧闭着眼睛,身上面上仿佛已感觉刺痛,鼻端亦仿佛已嗅到了血腥!
--它们要吸我的血!
杨迅心胆俱裂,又一声怪叫,双手抱头,转身急退!连刀连灯他都已拋掉!
他甚至忘记站在梯上,这一个转身,立时从梯上滚跌下去!
杜笑天紧跟在杨迅的后面,他也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呆,根本不懂得扶着杨迅!
就算扶也扶不住的了。
杨迅简直就像葫芦般滚下,正滚在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不由得也变了一个葫芦。
常护花的面前于是就多了两个浓地葫芦。
他竟然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拔剑,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他的手仍然按在剑上,却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是一柄剑,忘记了本来准备怎样。
他本来蓄势待发,剑也已随时准备出手,但是那剎那,连他都已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呆。
崔义、侍候易竹君的两个侍婢,还有门外的十几个捕袂,更就面无人色,连声惊呼。
其中已有人抱头鼠窜,也有人瘫软地上,似乎就只有一个人例外,易竹君!
易竹君面无表情,仍旧泥菩萨一样。
唯一变易的只是她的面色,本来已经苍白的面色现在更加苍白,苍白如死人。
灯已然打翻熄灭,两盏都熄灭。
群蛾似乎因此失去了目标,漫室霎霎地乱飞,但只是片刻,突然云集在一起,向小室门外飞去!
门外有天光,蛾类虽然喜欢扑火,对于天光却是非常恐惧,是以才昼伏夜出。
这些吸血蛾却似乎例外,它们到底要飞去什么地方?
没有人理会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似乎着了魔,眼睁睁地目送那些吸血蛾飞走,常护花也是一样。
群蛾终于飞去,“霎霎”的振翅声消逝,室内外又回复死寂。
所有的声响竟全都静止,连呼吸声竟也都几乎听不到。
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白痴,难堪的死寂。
小室的空气本来就己经不大新鲜,现在更多了一股异样的恶臭,难言的恶臭。
那种恶臭,似乎就是从阁楼中散发出来,是蛾臭还是尸臭?
易竹君身旁的一个侍婢也不知是否因为忍受不住这种恶臭,突然呕吐了起来。
呕吐出来的只是苦水。这一种呕吐似乎换回了所有人的魂魄。
常护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拾起了地上的一盏灯。
这盏灯还好,另外的一盏已经摔碎,他连随取火石,将灯蕊燃亮。
灯光亮起的同时,杨迅、杜笑天亦相继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看来并没有摔坏。
杨迅面无人色,嘴唇不住地在哆嗦,好一会才出得声,道:“那……那就是吸血蛾?”
“是……”杜笑天这一声就像从牙缝中漏出来。
杨迅忽然抬手指着自己的面庞,颤声道:“你看我的面庞有没有不妥。”
杜笑天目光应声落在杨迅面上。
常护花一旁听说,不由亦上前几步,手中灯随即亦照上去。灯光照亮了杨迅的面庞。
杨迅的面庞,立时闪起了青幽幽的光芒。
在他的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沾满了青白的蛾粉,只是蛾粉,没有血口。
杨迅道:“有没有流血?”
杜笑天道:“没有。”
杨迅这才松一口气,从杯中抽出一方手帕,往面上抹去。
杜笑天瞟一眼小室的入口,道:“那群吸血蛾看来只怕有好几千只。”
常护花点头,道:“嗯。”
杜笑天的目光一转,转回去阁楼,道:“那么多吸血蛾群集在阁楼内,到底干什么?”
常护花尚未回答,杨迅已放下手帕,一旁怪叫了起来,道:“他们在吃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打了几个寒噤。
常护花听说面色当场一白,杜笑天亦青着脸问道:“你说什么?吃人?”
=奇=杨迅颤声接道:“我将灯送入去之时,它们正伏在一具尸体之上,“吱吱”地在咀嚼!”
=书=常护花打了一个冷颤,道:“是尸体还是骷髅?”
=网=杨迅道:“我看就是尸体了。”
“群蛾已飞走,我们上去看清楚!”
常护花手中灯一转,照向阁楼,随即起步,从杨迅身旁走过,再次踏上梯级。
这个人的胆子实在大。
杜笑天的胆子居然也不小,紧跟在常护花后面,他的刀仍在手中,他用力握着刀柄,手心已满是冷汗。
杨迅这一次不敢抢前,但有两个人做开路先锋,他的胆子也不由大了。
何况在众手下面前,如果不上去,面子实在挂不住。
所以他只有硬着头皮,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刀,再次踏上那道梯子。
那道梯子也相当坚实,三个人的重量却也实在不小,到杨迅走上去,就“格吱格吱”地响了起来。
这亦是一种恐怖的声音。
杨迅虽知道那是梯子发出来的声音,听着还是不由得心寒。
因为他担心那道梯子突然折断,又变成滚地葫芦。
他实在不想再在众手下面前出丑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常护花己经离开梯子,跨入阁楼内。
一盏灯的光亮已勉强足够。
这一次的灯光并没有变成碧绿,阁楼内一只吸血蛾都不见,看来真的完全飞走了。
一踏入阁楼,那种腥臭的气味更加强烈,令人欲呕。
常护花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出来,一个身子却已在发抖。
眼前的很像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
他虽然已练成了夜眼,到底没有在灯光下那么清楚,第一次的推门窥望,只是朦胧地看见一个轮廓,知道是什么事情。
现在他真正地清楚,事情并不是他先前所说的那么简单。
昏黄的灯光之下,他清楚地看见了一具尸体,却也是一个骷髅。
先前他是说看见骷髅,杨迅却是说看见尸体,两个事实都没有说错,只是都说得不大贴切。
根本没一个贴切的字眼能够形容。
那“尸体”盘膝在阁楼正中的地板之上,脖子以下的地方仍然是肉身。脖子以上的头颅却已变成骷髅。
惨白的骷髅,灯光下散发着阴森的光芒。
眼眶之内已没有眼珠,却闪烁着鬼火一样惨绿的火焰。
常护花瞪着这个骷髅的同时,骷髅头中的两个眼|茓竟也仿佛在瞪着他。
眼|茓中分明没有眼珠,却又似仍然有眼珠存在,仍然能够表示心中的感情。
这剎那之间,常护花隐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毒从那双空洞的眼|茓中透出来。
他打了一个寒噤,骷髅的鼻也只是一个漆黑的洞|茓,嘴巴……
骷髅已没有嘴巴!牙齿却还完整,它的口张开,仿佛在诅咒什么,眼中充满了怨毒,口中的诅咒应该恶毒。
口中已无舌,漆黑的口腔之内隐约一丝丝地吐着迷蒙的白气。
尸气,骷髅的颔下总算有些肌肉,那些肌肉却没有还好。
因为这些肌肉简直就不像是肌肉,切丝的水母一样,一条条的虚悬在颔下,仿佛曾经被什么东西剧烈撕噬。
那些吸血蛾不真的非独吸人血,还会吃人肉?
只是肉,没有血,那些肌肉非独外形像水母,实质亦是与水母无异,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下端更像是有水要滴下。
尸水,骷髅头上也一样湿腻的尸水淋漓,却闪耀着青白色的磷光。
青白色的蛾粉几乎沾满整个骷髅头。尸体穿著的衣服亦沾满青白色蛾粉。
那一身衣服居然还完整,但露在衣袖之外的一双手却已是剩下惨白的骷髅。
这双手赫然握着一柄剑!
剑尖深嵌在地板上,剑身已被压得天虹般变曲,尸体似乎就因为这柄剑的帮助才没有倒下。杜笑天一眼瞥见,不由得失声惊呼。
杨迅相继踏入阁楼,目光应声落在那剑柄之上,脱口问道:“这真的是他那柄七星绝命剑?”
常护花回答。“假不了。”
他一顿接道:“这本是玄机子的家传宝剑,玄机子一代单传,到了玄机子这一代更就绝了香火,是以才将这柄剑传给他,事实上他不只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而且是玄机子的义子。”
杨迅道:“剑是他的剑,尸体也……也是他的尸体了?”
常护花叹息一声道:“据我所知这剑的剑柄之上,两面都刻有字,一面是剑在人在,一面是剑亡人亡!”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杜笑天亦不禁一声叹息。常护花接道:“他亦是一直将这支剑当做自己的生命一样,如果还有命,相信他绝不会放弃这只剑,现在这柄剑却握在那个尸体的手中,他本人却又正好失踪,不是他又是什么人?”
杜笑天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何况……”
杨迅追问道:“何况什么?”
杜笑天道:“十五的那天黄昏,也即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之时,他身上穿著的正是现在尸体身上穿著的那套衣服!”
常护花的面色这才真的变了。方才他虽然那么说话,心里其实仍存着万一之念。
杨迅亦一再变色,他同样不相信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却仍问道:“你没有记错?”
杜笑天道:“头儿如果还有怀疑,可以叫传标、姚坤来辨认一下,当时他们两人都在场。”
杨迅道:“不必了,我知道你的记性向来都很好。”
他忽然一偏头盯着杜笑天。
杜笑天跟了他这么久,早已很清楚他的习惯,知道他是有事情要自己做,便道:“头儿有什么吩咐?”
杨迅摸了摸下巴,道:“你过去看看那柄剑的剑柄之上是否刻着那八个字。”
杜笑天变色道:“嘎?”
剑柄在死尸的双手之中,要看剑柄上的字,也就得先将死尸的双手扳开,难怪他当场变色。
这虽然是他的好朋友的死尸,在生前他虽然已不只一次握着这双手,可是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望见已经恶心,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杨迅却显然已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杜笑天那么做,随即:“你还没有听清我的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就去。”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那个骷髅头上。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那个骷髅头。
骷髅眼窝中惨绿的火焰仿佛实时暴盛,似乎因为已察觉杜笑天的注视,反眼盯着他。
眼窝中的怨毒也似乎更重了。
骷髅牙缝的尸气亦仿佛同时浓盛起来,就像是警告杜笑天不要触犯他的尸体,否则,他恶毒的诅咒将降临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尽管胆大,这下也不由心寒了起来。
他当了十多年的捕快,接触的尸体已不算少了,但这种恐怖的尸体,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仍然举步走了过去,这在他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越近尸体便越臭,杜笑天经验何等丰富,只闻这尸体臭,就知道这是最少已死了两天的尸体。
崔北海的失踪正是两天有余,三天不到的事情。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兵器,这毫无疑间就是崔北海的尸体。对于常护花的话他更就绝对相信。
好象常护花这种高手,实在没有理由连一柄剑也分辨不出,何况这柄剑的主人又是常护花的老朋友。
对于这柄剑,常护花应该熟悉得很。剑既然是崔北海的剑,剑柄上当然刻有那八个字。
不过手续上,他仍然要过目,所以他并不反对杨迅这种做法,唯一反对的只是由自己来动手。
这却是由不得他反对。他几步走上去,探怀掏出了一方手帕,将右手裹了起来。
他的鼻子已皱起,目光已下移在死尸的双手之上,眼睛瞇成了一条缝,入眼的东西,也因此变得朦朦胧胧。那双手,总算没有那么恐怖。
他伸出左手,捏住了那剑的剑锷,右手亦同时伸出,握住了死尸的左手。
虽然隔着折叠的一方手帕,他仍感觉到握在手中的只是骨头。这剎那,尸臭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杜笑天强忍着试试拉开那只手,他用的气力已经够多的了,却仍未能够将那只手从剑柄上拉开。
他再试试去拉另外的一只手,一样拉不开。
死尸的双手赫然紧握在剑柄之上。这柄剑无疑绝不会在人死后才塞入那双手之中。
死人绝不能将剑握得那么紧,这个人显然就是手握着这柄剑死亡。
这柄剑如果真的是七星绝命剑,这个人还不是崔北海?
也只有崔北海才会将七星绝命剑视如生命,死也不放手。
尸水片刻已湿透了那方手帕。
森冷的尸水,沾上了皮肤,那种感觉就像是握着好几条刚从泥里挖出来的蚯蚓。
杜笑天由心里寒了出来,一连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寒噤。
他勉强压抑着那份恐怖的感觉,转去扳那双手的指骨。
那双手的指管,竟好象深嵌在剑柄之上。
他用力再扳,“格格格”三声,握着的三条指骨竟同时断折!
死了三天也不倒下的人,骨头就变得如此脆弱,这倒是出乎杜笑天意料之外。
他握着那三截断折的指骨,又打了一个寒噤,再握不下去。
这到底是他的好朋友的尸体,他实在不想这个好朋友在死后,变成一个无指的幽灵。
他虽然一直都不相信人死后变鬼这种传说,经过这些日子来所见的一连串怪事,对于这种传说已不敢太否定。
蛾精都会有,鬼当然也会有的了,他怔在当场。
那边杨迅看见,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笑天也不回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不慎弄断了三根指骨。”
杨迅又问道:“剑柄上有没有那八个字?”
杜笑天道:“我还未将剑取到手。”
杨迅道:“哦?”
杜笑天暗自叹息,狠着心,右手一沉,一穿一托,硬将死尸的双手托高,捏住剑锷的左手同时往外一夺。
“格格”又是两根指头断折,那柄剑终于给他从死尸的手中硬夺了过来。
死尸随即就一栽,好在杜笑天及时将死尸的双手抓稳,才没有倒栽地板之上。
也就在此际,那个骷髅头空洞的两个眼窝之中,突然涌出了两行腥臭的尸水。
这简直就是像两行眼泪,死尸莫非仍然有感觉,已感觉到断指的痛苦?
杜笑天看在眼内,心里头又是恐怖又是感慨,他勉强将尸体扶正,两步退后,转过了身子,目光才落在那柄剑的剑柄之上。
剑柄上果然刻着那八个字。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毫无疑问,这就是崔北海的七星绝命剑,人不是他又还会是谁?
杨迅瞪着剑柄的宇,忍不住一声叹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现在可是剑在人亡!”
常护花的目光亦已落向剑柄,却并无任何表示。
杨迅望了常护花一眼,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转身才跨出一步,他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崔义!
也不知什么时候,崔义已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具尸体,一脸的悲愤。
在他的眼中,似乎就只有那个尸体存在,根本不知道杨迅的转身过来,整个人立时给杨迅撞翻在地。
杨迅的身子也一晃再晃,居然没有倒下去。
崔义没有站起来,就势一躬身,拜伏在那里,道:“杨大人,千万要替我家主人作主!”
杨迅站稳了身子,说道:“这个还用说?”他随即一步跨过崔义,“蹬蹬蹬蹬”地奔下梯级。
众人仍等在下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阁楼的入口,杨迅一现身,自然就转落在杨迅的脸上。
他们虽然不知道阁楼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杨迅的面色亦已看得出事情严重。
杨迅走下了梯级就支住了脚步,一只脚仍踩在最后的一级之上,他半身一侧,霍地瞪着易竹君。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移动,亦落在易竹君的脸上。
易竹君仍然泥菩萨一样,面无表情。
杨迅看着她,好一会,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戟指喝道:“拘捕她!”
易竹君当场一怔,那一众捕快比易竹君还意外,怔住在那里,一个个全无反应。
杨迅目光一扫道:“你们怎样了,是不是全都聋了耳朵,听不懂我的说话?”
那一众捕快这才如梦初醒,带头的传标、姚坤相望一眼,姚坤嗫嚅道:“头儿,是……是要我们拘捕崔夫人?”
杨迅斩钉截铁道:“是!”
传标试探着问道:“崔夫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杨迅道:“杀人!”
传标不由追问道:“杀谁?”
杨迅道:“崔北海!”
传标“嘎”一声,沉默了下去,一脸的疑惑之色。
姚坤也一样,却没有Сhā口,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好象易竹君这样美丽,这样温柔,这样纤弱的女人,竟然是一个杀手凶手,这本来就难以令人置信,何况,她杀的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
还是她的丈夫崔北海!
两人踌躇不前,其它的捕快当然更不会采取行动了。
这样一群不听话的手下,杨迅看见就有气,怒声道:“你们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将她锁起来?”
传标、姚坤慌忙应声:“是!”
各自一挥手,在他们后面的一个捕快随即将一副手镣送去。
姚坤将手镣接过,几步走到易竹君面前,道:“崔夫人,请你将手伸出来!”
易竹君望一眼那副手镣,凄然一笑,竟然就将双手伸出去。
她没有反抗;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那样子,那神情,你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姚坤看着心都快碎了,那副手镣如何锁得下去。
杨迅的心肠却像是铁打的,再声催促道:“锁起来!”
姚坤也只好硬起心肠,举起了手镣,正要将易竹君锁上,一个声音就从阁楼内传出来--“且慢!”
常护花的声音,他人也相继现身。对于他的话,姚坤倒是服从得很,立刻就停手。
杨迅看见气又来了,他居然忍得住没有发作。
因为他还没有忘记常护花方才在书斋救过他的命。他缓缓抬头;盯着常护花。
常护花拾级而下,走到杨迅的身旁。
杨迅这才道:“常兄在阁楼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摇头。
杨迅接问道:“那为什么阻止我们拘捕她?”
常护花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杀死崔北海的凶手。杨迅道:“崔北海那份记录,就是证据。”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是不是太神怪,太难以令人置信”杨迅道:“你不相信?”
常护花不答反问道:“难道,你就相信了。”
杨迅道:“不相信也不成。”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到底是片面之词。”
杨迅道:“方才的一群吸血蛾从这里飞出去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群吸血蛾的确在阁楼内吸崔北海的血,噬崔北海的肉,你我不也是都看在眼内?”
这番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两个寒噤,他又想起了方才的情景。
其它人虽然没有看见,可是听到杨迅这样说,仍不禁心里一寒。
易竹君本来已是苍白的脸庞,这下子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常护花没有作声,因为杨迅所说的是事实。
室内一下子寂静了下来,这寂静却随即被易竹君的语声惊破:“你说的是真话?”
易竹君是问杨迅,她的嘴唇在颤抖,语声亦颤抖起来。
寂静中听来,这颤抖的声音就显得飘飘渺渺,似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杨迅没有回答易竹君,附耳对常护花道:“你听她的声音。”
常护花奇怪地问道:“她的声音怎样了?”
杨迅的嗓子压得更低,道:“你听不出来?”
常护花摇头。
杨迅道:“那种声音好怪,简直就像是幽冥鬼魂的呼唤。”
常护花忽然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幽冥鬼魂的呼唤。”
杨迅不禁一怔,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常护花道:“然则你怎会知道幽冥鬼魂的呼唤是怎样?”
杨迅闭上了嘴巴。
常护花接道:“那些吸血蛾虽然是从这里飞出去,未必就是她养的。”
杨迅道:“不是她是谁?”
常护花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杨迅道:“你既然不知道,又怎能肯定那些吸血蛾并非她养的?”
常护花道:“我没有肯定。”
杨迅道:“你却是阻止。”
常护花道:“因为我认为在未得到充分的证据,在未能够证明她是杀人的凶手之前,不应该将她拘捕。”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万一事情与她并无任何的关系……”
杨过道:“我们当然就将她释放。”
常护花道:“这对于个人的尊严、名誉……”
杨迅接手打断了常护花的说话,亦道:“相信没有多大的影响,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常护花道:“哦?”
杨迅道:“因为,规矩上我们必须如此。”
常护花无言。
官字两个口,没有道理的话也可以讲成有道理,何况是规矩。
杨迅接着道:“大概你不会否认,目前嫌疑最重的就是她。”
常护花没有否认。
杨迅道:“这样的一个杀人嫌疑犯,我们实在不能不先扣押起来。”
他一顿,才接道:“否则走脱了,我们的罪名只怕也不会轻得到哪里去,常兄应该明白这一点。”
常护花道:“你们大可以派人监视在她左右。”
杨迅脱口道:“倘若她真的是一个蛾精,真的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谁能够监视得来?”
常护花道:“即使是如此,我们到底已有所交待。”
常护花一声轻叹,举步从杨迅身旁转过,走到易竹君面前,道:“嫂嫂都听到了。”
易竹君幽幽一叹,道:“只是听得不明白。”
常护花说道:“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
易竹君叹息道:“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常护花再问道:“嫂嫂真的是全不知情?”
易竹君道:“你们说是假的,我亦无话可说。”
常护花道:“真的话,现在我就简单的将整件事复述一次。”
易竹君颔首。
常护花稍作沉吟,道:“事情的开始,是在这个月初一的晚上,由初一到十五日之间,崔兄无一日不受吸血蛾的惊扰,有关这些事的详细情形,他已经做好了一份记录,记载得非常清楚。”
易竹君静静听着。
常护花接道:“从那份记录看来,由吸血蛾引起的怪事,实在非常恐怖,就因为这个原因,在初七那天他才会派出崔义飞马赶去万花山庄,找我来这里,协助他应付那群吸血蛾。”
易竹君道:“崔义十多天不在家,原来是去了万花山庄。”
常护花道:“只可惜我今早赶到来,崔兄已经失踪了三天。”
易竹君没有作声。
常护花道:“这三天之内,杨捕头他们据讲已搜遍全城,却都没有发现崔兄的下落,所余就只是这个地方,现在我们也就在这个地方……”
常护花目光转向阁楼:“我是说那个阁楼之内发现了他的尸体。”
易竹君忽然问道:“真的是他的尸体么?”
常护花道:“看来是真的了。”
易竹君说道:“你说的;似乎不大肯定。”
常护花承认。
易竹君想想道:“我上去瞧瞧。”
常护花道:“嫂嫂即使上去,亦一样难以分辨得出来。易竹君道:“哦?”
常护花道:“崔兄头颅的血肉已然被吸血蛾吸吃干净,只剩下一个骷髅,双手亦只剩白骨。”
易竹君不禁花容失色,掩口惊呼。她这个表情倒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常护花看在眼内,不由暗忖道:“事情莫非真的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杨迅那边却是在冷笑。
易竹君没有看杨迅,怔怔地盯着常护花。
她定了定神,道:“那么你们怎能看出是他的尸体?”
常护花道:“因为尸体穿著的衣服,杜捕头证明,是他当夜失踪之前穿著的衣服,同时尸体双手握着一柄剑亦是他的剑!”
易竹君道:“七星绝命剑?”
常护花道:“正是七星绝命剑。”
易竹君双眼一阵失神。
常护花道:“那柄七星绝命剑,据我所知,他向来珍逾拱壁,因为那柄剑非独是他师门至宝,而且几次在危急之际救过他的命。”
易竹君点头说道:“这个,他也曾对我提及。”
常护花道:“是以虽然已分辨不出尸体的面目,那一身衣服,那一柄七星绝命剑已能够证明尸体的身份。”
易竹君道:“那与我又有何关系?”
常护花道:“在他那份记录之中,隐约暗示如果他遇害,嫂嫂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易竹君眼中又一阵失神,口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护花接道:“那份记录无论是否真实,在目前来说,嫂嫂亦是嫌疑最重的一人。”
易竹君道:“为什么?”
常护花道:“这个小室在寝室的后面,进入这个小室必须经过寝室,除了嫂嫂,有谁能够进来?”
易竹君说道:“我也有离开寝室的时候。”
常护花道:“你是说也许有人乘你外出之时,偷入寝室内。”
易竹君道:“这难道没有可能?”
杨迅那边Сhā口问道:“这两天你到过什么地方?”
易竹君道:“来去都是在这个庄院之内。”
杨迅道:“这是否事实,我不难查出来的。”
易竹君没有作声。
杜笑天的声音实时传来,道:“这方面我己经调查清楚,崔夫人这两三天内的确没有离开这个庄院。”
说话间,杜笑天亦从阁楼中走出,接道:“由事发那天晚上开始,接连两天我都曾派人监视在庄院周围,如果有人杠着尸体在院内走动,未必瞒得过他们。”
他一顿又道:“晚上我们的人虽然都离开,相信崔夫人必然在寝室之内,即使已入睡,要是有人偷进去,不惊动崔夫人似乎亦没有可能。”
易竹君不能不承认,道:“这两天我都睡得不大好,在入睡之前,我也没忘记将门栓拉上。”
杜笑天道:“这就是了,要进入寝室,必须先将门栓弄断,方才我已经留意到,门窗方面,如果我的眼晴没有问题,这寝室的门窗都并无异样。”
杜笑天的眼睛当然并没有问题。
常护花接道:“何况除了那具尸体之外,还有那么一大群吸血蛾,先刻嫂嫂是看见的了,那一群吸血蛾何等声势,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都不难惊动这个庄院的人,是以……”
易竹君替他接下去:“除非有人预先安排它们在这个阁楼之内。”
常护花道:“否则它们只怕就真的是妖魔鬼怪的化身了。”
易竹君道:“你相信不相信,世间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常护花一时间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易竹君叹了口气,道:“妖魔鬼怪,这是不是太滑稽?又有谁会相信?”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不由都齐皆一怔。
他们岂非都是在怀疑易竹若是一个蛾精,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
易竹君叹息接道:“若不是妖魔鬼怪作怪,当然就以我嫌疑最重的了。”
“即使真的是妖魔鬼怪作怪。亦是你的嫌疑最重!”
杨迅好容易才忍住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易竹君目注常护花道:“你看我可像是这种人。”
常护花无言轻叹。
“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是看如何看得出来。”
吸血蛾--七
七
杨迅这句话几乎又冲口而出。
易竹君看看常护花,再看看杨迅、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缓缓伸出了双手。
姚坤握着那副手镣就站在旁边,目光已落在易竹君那双手之上,却没有将手镣锁上易竹君的双手。
杨迅实时一挥手,再声说道:“锁起来!”
这一声已没有前两声那么凶,姚坤应声将易竹君的双手锁上。常护花这一次再没有阻止,只是道:“无论是什么事情,迟早总会有一个水落石出。”
易竹君凄然一笑。
杨迅想了想又吩咐传标、姚坤道:“你们去准备一座轿子,先送崔夫人回去。”
他不说押而说送,更吩咐准备轿子,似乎也不想易竹君太难堪。
是不是易竹君的态度使得他对这件事重新考虑?
姚坤、传标一声:“是。”
传标第一个举步跨出门外,姚坤却一旁闪开,欠身道:“崔夫人,请!”
易竹君脚步踌躇,倏地又偏头望着杨迅,道:“我能否看看那份记录。”
杨迅道:“那份记录方才我已叫手下送去衙门。”
易竹君苦笑道:“幸好我现在就去衙门。”她苦笑举步,幽灵般走了出去。
常护花目送易竹君的背影消失,不由又沉吟起来。
杜笑天这下子已然走下了梯级,他缓步到常护花的身旁,道:“常兄对这件事似乎始终都在怀疑。”
常护花微微颔首,道:“杜兄对于这件事难道就没有怀疑了。”
杜笑天轻叹作答。
常护花道:“如果是她下的手,似乎没有理由将尸体留在这个阁楼。”
杨迅道:“也许她想不到我们这么快搜查到这里。”
常护花道:“我看她也是一个聪明人,怎会想不到。”
杨迅忽然打了个冷颤道:“也许她以为那些吸血蛾早就已将那具尸体吃光。”
他随即又打了一个冷颤,道:“也许她还舍不得那具尸体,还要咬几口……”
常护花截住了杨迅的话,道:“这是说易竹君是一个蛾精,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了。”
杨迅道:“嗯。”
常护花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反而简单得多,最低限度崔北海那份记录之中记载的由三月初一至三月十五这十五日之间他遇见的种种怪事,还有他的神秘失踪,他的尸体在阁楼之内出现等等,根本就不必我们多费心思追查,只需妖精作怪这一个理由,已可以解释清楚。”
杜笑天Сhā口道:“这也得先证明她是一个妖精。”
常护花道:“她若是一个妖精,迟早总会现形的,我们只需等候她现形就是,最怕她不是。”
杨迅不由地摸着脑袋,道:“这就轮到我们头痛了。”
常护花道:“是以我们现在应该作出两个假设,一是易竹君是一个妖精,一是完全没有这回事。”
杨过道:“这是说我们应该继续调查下去?”
常护花点头。
杨迅忽问道:“从哪方面调查?”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好象他这样聪明的大捕头,实在没有理由去问常护花,自己应该知道从哪一方继续调查才是。
常护花却没有在意,沉吟着道:“无论是哪一个假设,我们现在都要调查一个人。杨迅道:“谁?”
常护花道:“郭璞!”
杨迅道:“易竹君的表哥?”
常护花点头,道:“从那份记录看来,他岂非也是一个问题人物?”
杨迅击掌道:“你们之中有谁认识这个人?”
四个捕快仍等候在门外,其中的一个应道:“我认识。”
杨迅道:“是干什么的?”
那个捕快道:“是一个大夫,设馆在城南,据讲医术很高明,先后曾经治活过不少人。”
杨迅截口道:“你们四个赶快去找他回来。”
三个捕快齐应一声!“是!”
还有一个却问道:“回来这里?”
杨迅轻叱道:“胡涂虫,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个捕快一怔道:“聚宝斋。”
杨迅道:“聚宝斋可是审问犯人的地方?”
“不是。”
“什么地方才是。”
“衙门。”
杨迅道:“找到人,押回衙门去!”
“是!”
那个捕快忙退下,其它三个捕快亦不敢怠慢。
常护花实时说道:“我们不妨也去一趟。”
杨迅道:“不用了,他们四个人都是好手,对付郭璞一个人,已足够有余。”
常护花说道:“不怕郭璞也是一个蛾精……”
杨迅笑截道:“光天化日之下,妖魔鬼怪相信亦无所施其技,否则方才易竹君已够我们瞧的了。”
常护花微笑。
杨迅接道:“何况现在还有一件事情等着我们做。”
常护花道:“哦?”
杨迅道:“崔北海既然已证实死亡,他留下的两封遗书应该开拆了。”
常护花道:“你是说我们现在应该去见见高太守。”
杨迅道:“那两封遗书之上写得很清楚,必须由高大人亲自拆阅。”
常护花点头,这件事他并没有忘记。
杨迅道:“也许在他的遗书之中,我能够得到更多的数据。”
常护花道:“也许。”
三人几乎同时举起了脚步,他们显然都很想尽快知道崔北海在遗书中到底写着些什么。
风未息雨亦未停,仍旧烟雾般飘飞。长街在烟雨中迷蒙,一片难言的萧索。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心头亦一片萧索。
他们默默地走在长街之上,一脸的落寞之色,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现在他们就只想尽快赶返衙门,见着高太守,读到崔北海那封遗书。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三人转过了街角,衙门已在望。
三人相继加快了脚步。也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他们后面追上来。
那个人一面追一面嚷:“常大侠!杨大人!杜大人!”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不由地一齐收步回头望去,这一望,三人亦不由地一齐怔在当场。
来人这样叫,当然是认识他们,他们三人对来人却完全陌生。
来人一身儒士装束,年青而英俊。
常护花目光一闪,回对杨迅道:“这个人好象不是你的手下。”
杨迅摇摇头,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常护花转顾杜笑天:“杜兄又认识不认识?”
杜笑天亦是摇头。
常护花道:“这就奇怪了,我们不认识他,他却是认识我们。”
杜笑天道:“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常护花道:“这个人我完全陌生。”
杜笑天道:“哦?”
说话之间,那个人已然追上来,在杨迅面前收住了脚步,不住地喘气。
杨迅瞪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喘着气道:“小民郭璞!”
杨迅又一怔。
常护花、杜笑天那一份诧异并不在杨迅之下,一齐打量起这个郭璞来。
这个郭璞看来并不像是一个坏人。
杨迅怔怔地瞪着郭璞,倏地脱口道:“郭璞?你就是郭璞!”
郭璞道:“是。”
杨迅忽然道:“好本领!”
这次轮到郭璞怔住了。
杨迅接道:“我那四个手下都是好手,想不到这么快就会都被你放倒了。”
郭璞诧声道:“杨大人在说什么?”
杨迅冷笑道:“居然还装做若无其事,好,好小子!”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刀柄,旁边杜笑天一眼瞥见,赶紧将他的手按住。
杨迅反眼瞪着杜笑天,正想喝他放开手,杜笑天已然对郭璞道:“你没有遇上我派去找你的四个捕快?”
郭璞摇头道:“没有。”
杜笑天又问道:“你现在准备去什么地方?”
郭璞道:“衙门。”
杜笑天道:“到衙门干什么?”
杨迅随即Сhā口问一句:“是不是来自首?”
郭璞愕然道:“自首?”
杨迅追问道:“是不是?”
郭璞好象听不懂,依然一脸的诧异之色。
杨迅正待再追问,杜笑天已又将他按住,道:“先听他怎样说话。”
杨迅哼一声,勉强闭上了嘴巴。
杜笑天再对郭璞道:“你到衙门去有什么事?”
郭璞道:“方才易老头到城南我的医馆通知我,说是你们抓了我的表妹去衙门,所以我赶来看究竟。”
杜笑天道:“你是易竹君的表哥?”
郭璞道:“是。”
杜笑天道:“易老头又是易竹君的什么人?”
郭璞道:“他是我表妹的一个远亲,年老无依,我表妹见他可怜,这两年就将他留在家中当一个应门的仆人。”
杜笑天道:“他还告诉你什么?”
郭璞道:“告诉我你们拘捕我表妹的原因。”
杜笑天又问道:“这个易老头,有多老了。”
郭璞道:“六十岁有多了。”
杨迅又Сhā口问道:“六十岁?”
郭璞道:“确实的年纪倒不清楚。”
杨迅冷笑道:“这个人虽然一大把年纪,耳朵倒挺尖的,脚步也够快,我那四个手下未到,他竟然先到了。”
杜笑天接又问道:“他告诉你,我们是为什么拘捕易竹君?”
郭璞道:“听他说,你们拘捕她是因为她杀害了崔北海。”
杜笑天道:“不错!”
他叫了起来:“她怎会是那种人?怎会是一个杀人的凶手?杀夫的凶手?”
杜笑天道:“是不是仍有待证明,目前谁也不能肯定。”
郭璞道:“既然不能够肯定,为什么还要拘捕她?”
杜笑天说道:“因为她的杀人嫌疑最重。”
郭璞道:“你们派人去找我,莫非我也有杀人的嫌疑?”
杜笑天点头。
郭璞道:“这为了什么?”
杜笑天方待回答,杨迅突然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们?”
郭璞道:“这里不认识两位大人的人还不多。”
杨迅道:“我可是不认识你。”
郭璞苦笑道:“我是什么人,杨大人当然不认识我。这正如这里的人纵然没有见过高太守高大人的面,也不难知道高大人的名字,相反这里的人,大半连高太守非独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就连名字亦是听都没有听过。”
杨迅听郭璞这样说,心里倒也受用,他欲笑未笑,忽然又板起脸庞,道:“常大侠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你也认识了?”
郭璞不慌不忙道:“易老头告诉我崔义找来了一位常大侠!”
杨迅道:“你只是听说,怎么老远一看见,就能够认出,一口叫出来。”
郭璞道:“因为易老头曾对我描述过常大侠的形状相貌。”
杨迅冷笑道:“他还对你说什么?”
郭璞道:“没有了。”
杨迅道:“你那一声常大侠叫的倒也熟络。”
郭璞道:“这虽是第一次见面,这之前我却已多次听说过常大侠这个人。”
杨迅道:“谁与你说的?”
郭璞:“是我的病人,我从来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但找我看病的并不乏江湖中人。”
杨迅道:“哦?”
郭璞道:“从他们的口中我早已知道常大侠是怎样的一个人,常大侠出面,这件事一定有一个明白的交代。”
杨迅闷哼道:“这是说如果只是由我们办理,就不明不白的了?”
郭璞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杨迅道:“只是心里有这个意思?”
郭璞道:“岂敢!”
杨迅又问道:“你认为我们抓错人,冤枉了易竹君?”
郭璞道:“是不是冤枉,正如杜大人所说,仍有待事实证明,但站在我个人的立场,则始终认为我这个表妹绝不是那种人!”
杨迅道:“你又是不是?”
郭璞苦笑道:“到现在我们仍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杨迅道:“听你的说话,倒像是真的不知道。”
郭璞道:“本来就是真的。”
杨迅冷笑,只是冷笑。
常护花一直没有开口,这下子突然打破沉默,向郭璞问道:“三月十二的那天,你是否曾到过聚宝斋?”
郭璞道:“嗯。”
常护花道:“易竹君找你去的?”
郭璞奇怪道:“你怎会知道?是不是我表妹告诉你?”
常护花不答反问:“易竹君找你到聚宝斋去干什么?”
郭璞道:“是看病。”
常护花道:“看谁的病了”郭璞道:“崔北海。”
常护花道:“这是谁的主意?”
郭璞道:“我表妹。”
常护花道:“这件事崔北海可知?”
郭璞道:“不知道。”
常护花接又问道:“为什么她突然找你去?”
郭璞道:“她说他接连好几天心神仿佛错乱,举止失常,尽在说一些奇怪的话,怀疑他有什么病,所以找我去看看他。”
常护花道:“你看出他有什么病?”
郭璞道:“以我看,他什么病也没有。”
常护花转朝杨迅说道:“那份记录岂非这样记载?”
杨迅道:“我早就认为那份记录绝对没有问题。”
郭璞奇怪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记录?”
常护花回答道:“崔北海留下来的,记载着由三月初一至十五日之内他的遭遇。”
郭璞道:“三月十二那天的事情都记载在里面?”
常护花点点头,道:“记载得非常详细。”
郭璞道:“哦?”
常护花道:“看过病之后,崔北海是不是留你在家中用膳。”
郭璞道:“是。”
常护花道:“易竹君是不是亲自下厨弄了一碟水晶蜜酿虾球?”
郭璞颔首道:“她弄得最好的就是这样小菜。”
常护花道:“崔北海吃那些虾球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郭璞道:“这件事他也写了下来?”
常护花道:“是。”
郭璞道:“这件事的确非常奇怪,他挟了一个虾球入口,才一口咬下就吐了出来,然后不停地作呕,说那并不是虾球,是吸血蛾球。”
常护花道:“事实是不是?”
郭璞微喟道:“怎会是?我本来相信自已的诊断,但看见那种情形,亦不能不有所怀疑。”
常护花道:“你怀疑什么?”
郭璞道:“怀疑他的脑袋有毛病,我虽然在脉理方面也颇有心得,但毛病若是出自脑袋,却不是那么容易诊断出来,那之前我的诊断未必就没有错误。”
常护花道:“既然有这种怀疑,怎么你不仔细再替他看看?”
郭璞苦笑道:“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是那会子,他简直就将我们当做妖怪一样,喝止我们接近他,旋即就逃了出去。”
杨迅盯着郭璞道:“他正是将你们当作妖怪。”
郭璞愕然说道:“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杨迅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郭璞又一声苦笑,道:“我就是不明白。”
杨迅道:“你装得倒像。”
郭璞叹了一口气,忽问道:“崔北海真的死了?”
杨迅道:“怎么你还未能肯定他已经死亡?”
郭璞叹息道:“杨大人何以如此肯定崔北海的死亡与我们两人有关系?”
杨迅道:“两个原因。”
郭璞道:“请说。”
杨迅道:“一、崔北海那份记录中,一再提及你们两个企图杀害他!”
郭璞道:“这……”
杨迅不容他分辩,继续道:“二、崔北海的尸体在他们夫妇的寝室后面的一个小室内发现,要到那个室,必须先进入寝室,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的同时,我们更发现了吸血蛾。”
郭璞道:“吸血蛾?”
“千百只吸血蛾在吸尸体的血,噬尸体的肉。”
郭璞打了一个寒噤,道:“有这种事情?”
看样子,他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常护花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郭璞的脸庞,一直留意着郭璞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内,不由暗忖道:“这件事莫非真的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杨迅实时又道:“除了他们夫妇两个,我绝不相信还有人能够将尸体以及那么多的吸血蛾收藏在那间小室内,不为人察觉。”
郭璞沉吟道:“我也不相信。”
杨迅道:“受害者却是他们夫妇两人中的一人,剩下来的一人,岂非就嫌疑最重?”
郭璞不能不点头,道:“就是这两个原因,所以你拘捕我们?”
杨迅道:“这两个原因,是不是已足够?”
郭璞点头道:“不错,已足够。”
杨迅道:“那还说什么,跟我回衙门去。”他的左手一探,随即就抓向郭璞的肩膀。
郭璞不等他抓到,一个身子已往后一缩。
杨迅立时就嚷了起来:“好小子,你竟敢拒捕?”
郭璞摇手道:“我不是拒捕,只是还有话要说。”
杨迅道:“有话到衙门再说。”
郭璞道:“到时说只怕太迟了。”
杨迅道:“你这样拖延时间,并没有任何用处。”
常护花一旁突然Сhā口道:“且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杨迅望一眼常护花,无可奈何地道:“也好。”
郭璞吁了一口气,道:“无论杨大人是否相信,有句话我必须先说清楚。”
杨迅不耐烦地道:“要说快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杀害崔北海。”
杨迅道:“你没有,那是易竹君下手的了。”
郭璞道:“这件事与我那表妹相信亦没有关系。”
杨迅冷笑道:“哦?”
郭璞道:“人如果是我们杀害的,怎会不毁尸灭迹,若说是个人所为,我没有理由,亦不可能将尸体放进那个小室内,我那个表妹亦没有理由,在杀人之后,仍然将尸体留下来。”
杨迅道:“这方面,你不必替我们担心,我们已经有很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些事。”
郭璞道:“我知道,不过相信都只是出于推测。”
杨迅并没有否认。
郭璞随即就问道:“只不知杨大人有没有怀疑到那也许是别人移尸嫁祸?”
杨迅冷笑一声,说道:“谁移尸嫁祸你们?”
郭璞道:“也许就是史双河。”
“史双河?”杨迅皱起了眉头。“这名字我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杜笑天道:“史双河就是聚宝斋本来的主人。”
杨迅给杜笑天这一提,似乎也想起了这个人,脱口道:“就是他!”
杜笑天转顾常护花道:“常兄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常护花颔首,说道:“史双河的一柄铁剑,三枚飞环,在江湖上并不是全无份量。”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他那个外号就是叫做飞环铁剑。”
常护花道:“近年来已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杜笑天道:“常兄认为,他这个人如何?”
常护花答道:“我与他素未谋面,人如何,又岂会清楚,但据讲,也是一个侠客。”
杜笑天道:“相信这是事实。”
常护花道:“你与他并无交往?”
杜笑天摇头,道:“只是碰巧在路上见过几次面。”
常护花道:“他与崔北海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郭璞立时道:“我那个表妹如果不是崔北海,早已成为他的妻子。”
常护花道:“他们是情敌?”
郭璞道:“可以这样说。”
常护花道:“这就奇怪了。”
杨迅Сhā口问道:“你奇怪什么?”
常护花道:“史双河竟然肯将聚宝斋卖给自己的情敌。”
杨迅沉吟道:“我也觉得这件事非常奇怪。”
郭璞解释道:“史双河在将聚宝斋卖给崔北海之时,并不知道崔北海是他的情敌,他那间聚宝斋事实也并不是卖给崔北海的。”
常护花道:“不是卖难道是送?”
郭璞摇头道:“也不是送,是输。”
常护花道:“你是说那间聚宝斋是崔北海从史观河的手中赢过来的?”
郭璞道:“事实是如此。”
杜笑天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那间聚宝斋的确是史双河输给崔北海的。”
常护花道:“他的出手倒也惊人。”
杜笑天道:“这个人本来就是嗜赌如命,但一注就将那么大的庄院输掉,实在是惊人之举。”
常护花道:“想不到崔北海也赌得这么凶。”
杜笑天道:“这点,亦是在我意料之外。”
郭璞道:“他当时却是存心与史双河狠狠地赌一赌!”
常护花诧异道:“何以他有这样的打算?”
郭璞道:“因为他老早就已看中那间聚宝斋,一心想据为己有。”
常护花道:“聚宝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郭璞接说道:“在那件事之前他已先后几次着人与史双河接头,打算买下那间聚宝斋。”
常护花道:“史双河不肯卖?”
郭璞道:“不肯。”
常护花道:“拥有那么大的一间庄院的人,相信也不会穷到哪里去,他本身有钱,自然不肯出卖了。”
郭璞道:“当时他已不怎么有钱了。”
常护花道:“哦?”
郭璞道:“聚宝斋本来就是一间珠宝店子,可是在当时,生意已几乎完全结束了。”
一顿他又道:“史双河嗜赌如命,又不善经营,早在那之前,所谓聚宝斋差不多已一宝不剩。”
常护花道:“既然是这样,史双河为什么不肯将之出卖?”
郭璞道:“只为了那是他家祖传的产业。”
常护花道:“如此何以他又肯将之孤注一掷?”
郭璞道:“因为那会子他喝了不少酒,一个人醉酒之下,往往都不顾后果。”
常护花道:“是崔北海叫他以聚宝斋下注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郭璞道:“他们本来是赌钱,所下的赌注都足以将聚宝斋买下来。”
常护花道:“史双河当时有没有那么多的钱?”
郭璞道:“没有。”
常护花道:“酒醉也有三分醒,他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怎么还要赌?”
郭璞道:“这是由于崔北海出言相激,又示意他可以用聚宝斋来抵押。”
常护花道:“他这就更加应该审慎考虑。”
郭璞道:“可惜他已经醉酒在先,本性又好胜,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怕给人瞧低了,说他输不起,何况他还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输,一定可以赢。”
常护花明白这种心理。这岂非也就是一般赌徒的心理?
郭璞接道:“却不知,除非他不赌,否则就一定输给崔北海。”
常护花道:“崔北海在赌方面以我所知并不怎样高明。”
郭璞道:“史双河也是一样,何况他当时已醉得差不多了,何况崔北海有足够的金钱来跟他赌下去。”
常护花说道:“这倒是胜负最大的关键。”
郭璞道:“是以除非他的运气特别好,一直赢下去,使崔北海不能不罢手。”
常护花点头道:“这是因为崔北海可以输给他很多次,他却只是输给崔北海一次。”
郭璞道:“他的运气却糟透了,一开始就输给崔北海。”
常护花道:“这一来,赌局当然不能再继续下去。”
郭璞道:“除了聚宝斋之外,他已没有其它可以抵押的东西。”
常护花道:“事情表面上看来似乎也相当公平!”
郭璞道:“史双河的醉酒以至赌局的组成却全都是出于崔北海的安排,是一个圈套。”
常护花道:“史双河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郭璞道:“当时他却并未说任何话,拱手将聚宝斋送给了崔北海,他毕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常护花道:“聚宝斋也没有了,易竹君那方面他当然更抢不过崔北海。”
郭璞道:“他那才光火起来。”
常护花道:“两件事的发生相隔有多久?”
郭璞道:“前后相隔不到两月,所以史双河才认为崔北海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行动,目的在得到我那个表妹。”
常护花道:“史双河采取什么行动报复?”
郭璞道:“他没有报复,在我那个表妹下嫁崔北海的当日,就收拾一切悄然离开。”
常护花道:“何去何从?”
郭璞道:“他没有透露,也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常护花并不难想象,说道:“这个人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杜笑天闷到现在,终于忍不住Сhā口问道:“他既然已经离开这里,吸血蛾这件事他又怎会扯上关系?”
郭璞道:“在三个月之前,他已经回来。”
杜笑天一怔。
郭璞道:“这一次回来,他目的就在找崔北海算账。”
杜笑天道:“如果要找崔北海算账,早就应该找的了。”
郭璞道:“三年前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崔北海的敌手。”
杜笑天道:“这三年以来,莫非他已练成了什么惊人绝技?”
郭璞道:“关于这方面,我不大清楚,也许是练成了什么惊人的绝技,也许找到了什么旁门左道,总之听他的说话,已随时可以置崔北海于死地。”
常护花忽笑道:“这个人倒有些君子作风。”
郭璞道:“嘎?”
常护花道:“所谓君子复仇,三年不晚。”
郭璞莞而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却随即收起了笑脸,瞪着郭璞道:“他的事你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杜笑天相继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为什么他竟会告诉你那些事?”
杨迅亦Сhā口问上一句:“他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三个人一齐发问,郭璞一时间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自顾道:“史双河曾经是我的病人。”
杨迅忍不住又问道:“他是什么病找你?”
郭璞道:“那次他是一时不小心,着了凉,服过一帖药,休息片刻就好了。”
杨迅道:“何以你如此肯定?”
郭璞道:“那帖药就是在我那里煎服。”
他想想又道:“一发现自己已没有事,他就一定要我陪他去喝几杯,对着这种不知自爱的病人,当时我实在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杨迅道:“结果你有没有陪他去?”
郭璞道:“不去也不成。”
杨迅道:“为什么?”
郭璞道:“我的力气没有他的大,再说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杨迅道:“他就是在那会子告诉你那些事?”
郭璞道:“那会子他已经有好几分酒意,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杨迅道:“他是否告诉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就在报复?”
郭璞点头。
杨迅又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提及吸血蛾那种东西?”
郭璞道:“这个倒没有。”
杨迅道:“你又有没有将他那些话告诉别人?”
郭璞道:“没有。”
杨迅道:“也没有告诉崔北海?”
郭璞道:“我与他之间,一直都没有来往。”
杨迅道:“你也一直都没有到过聚宝斋?”
郭璞道:“就只是三月十二日,我那个表妹着人来找我去替他看病,到过了一次。”
杨迅道:“当时你大可以跟他说。”
郭璞道:“我一时却没有想起,到我想起之际,他已经将我视如鬼怪!走避都犹恐不及,又怎会再与我说什么,听我说什么?”
杨迅道:“哦?”他一脸怀疑之色。
杜笑天旋即问道:“那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史双河?”
郭璞点头道:“再见过一次。”
杜笑天道:“又是找你看病。”
郭璞道:“是,就是看病,不过是着人来请我到他的住所去。”
杜笑天道:“无疑是他?”
郭璞道:“是。”
杜笑天道:“这一次又是什么病。”
郭璞道:“与前次一样,只是重了一些。”
杨迅忽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郭璞道:“城东郊的一间客栈,那间客栈据讲是他的产业。”
杨迅追问道:“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
郭璞道:“云来。”
杨迅回顾常护花,道:“我们走一趟云来客栈如何?”
常护花并无异议。
杨迅道:“也许在那里,我们又有所发现。”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郭璞的脸上,道:“你也去,给我们带路。”
郭璞淡笑道:“我不去行吗?”
杨迅道:“当然不能够,由现在开始,未得我许可,你休想离开半步。”
郭璞轻叹道:“杨大人尽管放心,事情未解决之前,我不会擅自离开。”
杨迅道:“这样最好,彼此也省得麻烦。”
郭璞无言,举起脚步,神态从容而镇定。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不由都起了一个念头。
这件事难道真的与他没有关系?是史双河在作怪?
他们随即跟上去。
无论是与否,只要找到史双河,就会有一个解答,他们只希望史双河仍然在云来客栈。
不错,云来客栈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只可惜在城东郊。
城东郊的道路并不好走。这间客栈所在的村子离城虽不近,却也并不远,脚步快一些的人,纵然入黑时来到,仍可以来得及赶入城。
所以云来客栈并不是客似云来。这个村子,也根本就是一个贫穷的村子。
整个村子只有一条石板街道。云来客栈当然就在街道的一旁。
街道上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嬉戏,客栈的门前更加冷落。
常护花他们走近去,才发觉客栈的两扇门紧紧地闭上,其中的一扇门之上更贴着一张写着“休业”两个字的通告。
纸已残,字亦已褪色,这间云来客栈通告休业显然已不少时候,常护花三人不约而同望了一眼郭璞。
郭璞道:“这间客栈早在六个月之前据讲就已停止营业。”
他连随两步上前,抓起了一个门环,用力在门上叩了几下。
一个声音旋即在门内传出:“谁?”
郭璞应声道:“是我,郭璞!”
那个声音立时变得尖锐起来:“原来是郭兄!”
脚步声跟着响起。很奇怪的脚步声,仿佛走路的那个人站都已不能站稳。
脚步声在门后停下,门却是并没有立即就打开,门一会才打开。
一股强烈的酒气,立即扑上四人的面门。四人亦同时看到了开门的那个人。
那个人扶着一扇门户,一个身子犹自在摇摇欲坠。
他的有手捏着一只酒杯,杯中酒仍满,一身蓝布衫之上亦满是酒渍。
他一头乱发,胡子亦乱七八糟,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梳洗。
门内没有灯,所有的窗口全然关闭,阴森森一片,人简直就像幽冥中出来。
事实上他的面色正就是传说中的幽冥群鬼一样,没有丝毫的血色,青白的恐怖,但一双眼珠却布满了血丝,红得仿佛要滴血。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大吃一惊。
幸好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们的胆子现在又已大了不少。
经过聚宝斋那个阁楼的那番遭遇,一般的事情已很难令他们吃惊的。
所以真正吃惊的只有郭璞一个人。郭璞似乎第一次看见那个人,怔在当场。
常护花目光一转,落在杜笑天面上,道:“这个人是不是史双河。”
杜笑天道:“不错就是他。”
常护花问道:“以前,他也是这个样子?”
杜笑天摇头道:“他以前非常着重衣饰。”
常护花道:“一个人的衣饰可以一日数易,相貌却不会三年就尽变。”
杜笑天道:“所以他虽然不修边幅,我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杨迅接口道:“我也认出他来了。”
常护花道:“他看来比崔北海要大得多。”
杜笑天道:“这点我倒不大清楚。”
杨迅道:“就现在看来,他最少已经有五十岁。”
杜笑天道:“这点我倒不大清楚。”
史双河那边实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看来真的这么老了?”
三人的说话史双河似乎都听在耳内。
杨迅转问道:“你今年实际多大?”
史双河道:“再过一个月,才足三十九。”
杨迅道:“你四十岁都没有?”
史双河道:“我又不是女人,没有隐瞒年龄的需要。”
杨迅道:“但表面看来,你的确只像五十,不像三十九。”
史双河搔首道:“三年前却有人说我表面看来最多只有三十。”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才不过三年,我怎么看来竟老了二十岁?”
杨迅道:“你自己没有察觉。”
史双河道:“我只是察觉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史双河叹息道:“我的心,已快将老死。”
杨迅道:“你还惦记着三年前的那件事?”
史双河点头。
杨迅不由亦叹息一声。
史双河接道:“我已经尽量想办法忘记那件事了。”
杨迅道:“你喝酒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史双河点头,道:“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只可惜近来已不大有效。”
杨迅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酒量一日比一日好,近来已不易醉倒。”
杨迅问道:“怎么不见你对崔北海采取报复。”
史双河忽然笑了起来,道:“因为那之后不久,我就已经完全想通了。”
杨迅奇怪道:“想通了什么?”
史双河道:“那件事虽然是出于崔北海的刻意安排,倘若我不好赌,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那间聚宝斋根本就不会落到他手上,一切其实都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他稍歇又道:“也不怕直说,以当时我的嗜赌如命,聚宝斋就不在那一次输掉,始终都不免输掉,不过是迟早问题。”
杨迅瞪着史双河,神色更显得奇怪。
史双河接着道:“再讲那一次的赌相当公平,自己的运气不好,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杨迅道:“易竹君那方面又如何?”
史双河面容一黯,道:“即使聚宝斋还在我的手中,在易竹君那方面,我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杨迅道:“你并不像那种自甘失败的人。”
史双河道:“事实放在眼前,不由人不低头。”
他一声叹息道:“在当时,我余下的田产加起来,最多不过是一间聚宝斋的价值,是否能够与崔北海较量,大概已不必多说,也根本就无法满足易大妈的需索。”
杨迅道:“是以你只有罢手?”
史双河道:“非罢手不可。”
杨迅说道:“你看来,似乎并没有喝醉。”
史双河格格笑道:“我现在虽然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神智还清醒。”
杨迅接着又问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了?”
史双河笑道:“我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已然是公开的秘密,根本就不必讳忌什么?”
杨迅道:“对于任何陌生人,也是一样?”
史观河点头道:“你在我来说并不陌生。”
杨迅问道:“莫非你已知道了我是谁?”
史双河笑道:“鼎鼎大名的杨总捕头,这地方不认识的人还不多。”
杨迅失笑道:“怪不得你有问必答,完全不像是对待陌生人的样子。”
史双河目光转向杜笑天,道:“如果我记忆没有错误,这位想必就是杜副捕头了。”
杜笑天道:“正是杜某。”
他转顾常护花道:“这位史兄可知是谁?”
史双河瞇起一双醉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常护花几遍,摇头道:“面生得很,未知……”
杜笑天道:“常护花常大侠。”
史双河一怔,旋即破声大笑道:“原来是常兄!”
杨迅道:“怎么现在又认识他了?”
史双河笑道:“我只是认识常兄的名字,江湖上。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人只怕万中无一。”
吸血蛾--八
八
他近向常护花一步跨前,笑接道:“闻名久矣,就是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今日一面,足慰平生,非尽一杯不可。”他随即举杯,仰首往口中倾尽杯中之酒。
多了这一杯,他的脚步更显得轻浮,居然还没有醉倒地上。
常护花看着他,笑笑问道:“你就只有这一杯酒?”
史双河大笑,道:“里头酒多着,就怕常兄不赏面。”
常护花却道:“可惜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做。”
史双河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几位可是到来找我?”
常护花道:“正是。”
史双河道:“未知有何指教?”
常护花道:“岂敢。”
他缓缓接道:“我们是有好几个问题无法解释,不得不走来请教一下。”
史双河道:“言重言重,有话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常护花随即问道:“那一赌之后,史兄是哪里去了?”
史双河伸手向里边一指,道:“就是躲在这个客栈。”
他叹息一声,接道:“当时我心灰意冷,既无颜,也实在不想再在城中惹人笑话。”
常护花道:“有人说,你当时远走他方。”
史双河摇摇头,道:“没有这种事,虽然输掉聚宝斋,我还有不少田产,只要我安安份份,不再沉迷赌博,生活绝不成问题。”
他苦笑,接道:“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事实亦已绝足赌场。”
常护花道:“果真如此。”
史双河道:“这附近的人,相信都可以替我作证。”
常护花问道:“你那些田产,如何处置?”
史双河道:“都租与别人。”
常护花道:“你只是收取租金?”
史双河点头,道:“我虽然很想留几亩田地给自己,只可惜耕种那门学问我完全不懂。”
常护花道:“那些租金,你又如何收取?”
史双河道:“每一季季末,他们将租金送来这里。”
常护花道:“云来客栈这里?”
史双河道:“正是。”
常护花道:“三年来你有没有远走他方,他们岂非亦可以替你作证?”
史双河道:“嗯。”
郭璞一旁实在忍不住了,Сhā口道:“你不是对我说三年来浪迹江湖,三个月之前,才回来这里?”
史双河一怔,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这样说过了?”
郭璞说道:“第一次你找我看病的时候。”
史双河道:“我是找过你看病。”
郭璞道:“那帖药你是不是就在我那间医馆之内煎服。”
史双河道:“是。”
郭璞道:“事后,你是不是请我去喝酒。”
史双河道:“是。”
郭璞道:“你大概还没有忘记我们在什么地方喝酒?”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状元楼。”
郭璞道:“当时你是不是喝醉了?”
史双河这一次却摇头,道:“谁说我那时喝醉了?”
郭璞瞪着他。
史双河接道:“我记得当时我们一共叫来四壶酒,四碟小菜。”
郭璞道:“两壶酒你最少喝掉了一壶半。”
史双河道:“以我现在的酒量,莫说一壶半,再多四五倍,也一样可以应付得来。”
郭璞道:“我们离开的时候,你已经站都站不稳。”
史双河笑笑道:“我有没有需要你搀扶。”
郭璞道:“这个倒没有。”
史双河道:“我是不是自己走过去结帐,自己下楼去?”
郭璞道:“是。”
史双河道:“那一次我们一共享去了三两银子。”
他接道:“下楼后,我们就碰见了曹姥姥……”
杜笑天截口笑道:“炒糖炒栗子的那个曹姥姥?”
史双河道:“正是那个曹姥姥。”
他思索着道:“她还认识我,嚷着一定要我买一包糖炒栗子。”
杜笑天道:“你有没有买?”
史双河道:“有,虽然今非昔比,一包糖炒栗子我还买得起。”
杜笑天问道:“曹姥姥的糖炒栗子当时怎样卖?”
史双河道:“老价钱,五分银子一包,我要了她一包,却给了她一钱银子。”
杜笑天瞟了郭璞一眼。
郭璞目定口呆,怔怔地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当时若是真的已醉酒,对于那些事情又怎会记忆得这么清楚?
杜笑天再向史双河问道:“当时你到底对他说过了什么?”
史双河回忆着道:“也没有什么,我记忆所及,只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杜笑天紧接问道:“真的一点特别的事也没有?”
史双河道:“若说特别,那件事或者比较特别。”
杜笑天道:“哪件事?”
史双河道:“饮食间他曾经问我居住的地方附近有没有空房子出租。”
杜笑天道:“你如何回答?”
史双河道:“我据实回答,这里附近并没有空房子出租,就只是我这间云来客栈已休业,有空房子可以租出去。”
杜笑天道:“他又怎样说话?”
史双河道:“过几天他会去看看,如果合适,就租下来。”
杜笑天问道:“结果,他有没有到来这里?”
史双河道:“有。”
杜笑天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史双河道:“约莫十日后。”
杜笑天道:“是来看屋子?”
史双河道:“是。”
常护花接口问道:“不是你请他到来看病?”
史双河一怔,道:“谁说的?”
郭璞大声道:“我!”
史双河道:“你这样说目的何在?”
郭璞道:“我正要问你方才那么说目的何在。”
史双河道:“你是说我方才说谎?”
郭璞道:“你就是说谎!”
史双河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璞道:“掩饰你自己的罪行。”
史双河反问道:“我犯了什么罪需要这样掩饰?”
郭璞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就是不明白。”史观河转顾常护花。“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护花淡应道:“是么?”
史双河再问道:“你们这一次联袂到来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常护花不答,却向郭璞道:“你说他着人请你到这里来看病?”
郭璞道:“事实是如此。”
常护花道:“他派去请你到这儿来的是什么人?”
郭璞道:“那是一个老头儿,自称姓郭,是他的邻居,带来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常护花道:“姓郭的老头儿就用那辆马车将你送到这里来?”
郭璞道:“送到村口,他说还有其它的地方要去,待我下了车后,就回车走了。”
常护花正想再问什么,史双河已然接口,道:“这个村子中并没有一户姓郭的人家,也没有一个姓郭的老头儿。”
郭璞冷哼道:“真的么?”
史双河道:“这个村子中并不是只我一个活人,亦不是只懂得我说话。”
常护花道:“是否有姓郭的老头儿这个人,一查便知。”
他迫视着史双河,道:“你说郭璞的到来是看屋子?”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道:“看成怎样?”
史双河道:“非常满意。”
常护花道:“租下了?”
史双河点头道:“他甚至肯出三千两银子。”
常护花道:“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史双河道:“我这个云来客栈生意最好的那一年,整年的收入,也不到一千两银子。”
常护花道:“你当然答应。”
史双河道:“当然。”
他接又说道:“我之所以将这间客栈的生意结束,完全是因为生意太清淡,难得有人看上它,租下它,又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何况对方还肯出三千两银子?”
常护花道:“三千两银子相信已足以买下这间客栈。”
史双河笑道:“我买下这间客栈之时,不过用了五百两银子。”
常护花道:“他难道看不出这间客栈的价值?”
史双河道:“也许看不出。”
他瞟了一眼郭璞,接又道:“也许三千两银子在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数目,他根本没有放在眼内。”
常护花道:“如此何不索性将这间客栈买下来?”
史双河道:“依我看,不外乎两个原因。”
常护花道:“其中的一个原因想必是恐怕你不肯卖给他。”
史双河点头,道:“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他只是暂时需要这间客栈。”
常护花道:“他准备租用这间客栈多久?”
史双河道:“半年。”
常护花道:“三千两银子租用半年,这种赚钱的生意不怕做。”
史双河道:“所以,我立即答应下来。”
他转顾郭璞,接又道:“不过那三千两银子并非完全都是租金。”
常护花道:“租金其实多少?”
史双河道:“一千两。”
常护花道:“其余二千两又是什么作用?”
史双河道:“那是我的工钱。”
常护花道:“他要你干什么?”
史双河说道:“看着这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入,每日给他那一群宝贝,准备食物。”
常护花奇怪道:“这种工作你也愿意做?”
史双河道:“三千两银子还不在我眼内,我之所以答应,主要其实是由于好奇心驱使,对于这件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常护花道:“他租下这个客栈,到底有什么用途?”
史双河道:“就是给他那一群宝贝居住。”
常护花追问道:“那一群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史双河的神色立时变得非常奇怪,就连语声亦变得奇怪起来,道:“是一群青蛾!”
--青蛾!
常护花心头一凛,杜笑天、杨迅各自面色一变。
郭璞也自变了面色,他张口方待说话,史双河的话已然接上:“那一群青蛾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的最美丽,最妖异的一种飞蛾!它们通体莹如碧玉,眼睛却殷红如鲜血,翅膀上布满了血丝一样的纹理,第二对翅膀之上还有一双眼状的血纹,既像是雀目,又像是蛇眼,蛾肚亦鼻子也似,从背后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张鬼面!”
话未说完,各人已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史双河的语声方落,杨迅脱口就叫了起来:“吸血蛾!那是吸血蛾!”
史双河一怔,道:“吸血蛾?”
杨迅道:“你说的那些蛾,就是吸血蛾。”
史双河剎那仿佛想起了什么,一张脸突然发了青,说道:“它们似乎真的会吸血……”
常护花截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史双河道:“他要我每天送去给那些蛾的食物就是十只活生生的兔子。”
常护花问道:“这与吸血,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青着脸道:“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十只兔子就只剩下十副骨胳,皮消肉蚀,血亦完全消失。”
常护花急问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些蛾进食的情形?”
史双河道:“第一次给它们食物我就在门缝偷看。”
常护花道:“看到了什么?”
史双河颤声道:“我看见它们成群附在兔身上,入耳尽是“霎霎”的扑声及“吱吱”的好象噬肉吸水的声音。”
常护花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它们现在在哪里?”
史双河道:“楼上的厢房内。”
常护花道:“带我们去看个究竟。”
史观河点头,忽然道:“你们也来的正是时候。”
常护花道:“哦?”
史双河解释道:“这十多天来,一入夜它们就成群飞了出去,初时我还怕它们飞掉,可是到了第二天头上,它们又成群飞了回来。”
常护花道:“今天,它们什么时候回来?”
史双河道:“比平日晚了很多,回来不久。”
常护花心里一动,望了一眼杜笑天,又望了一眼杨迅。
杜笑天、杨迅亦同时望住他。三人对望了一眼,视线不约而同都转向郭璞。
郭璞又是在目定口呆。对于史双河所说的事情,他显然是非常意外。
常护花目光一闪,又回到史双河的面上,想想又问道:“他租下你这间客栈竟不是用来住人,是用来养蛾,你心中有没有起反感?”
史双河道:“怎会没有?”
常护花道:“你却没有异议,忍受下来。”
史双河道:“屋子租了出去,只要对方不是用来开黑店,杀人犯法,就算用来养猪,我也没有理由反对,再讲,我也实在想弄清楚他饲养那一群青蛾的真正目的。”
常护花道:“对于这方面他没有提及?”
史双河颔首。
常护花道:“他怎样说?”
史双河道:“一再强调目的是将来提炼某种药物。”
常护花道:“什么药物?”
史双河道:“医病的药物,杀人的药物。”
常护花道:“你相信不相信?”
史双河道:“不相信。”
常护花道:“如果是提炼药物,不必到这里来,也无须这样秘密。”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他有他的解释。”
常护花道:“如何解释?”
史双河道:“他说是那些吸血蛾的形状太过恐怖,那么多养在一个地方,不难惹人非议,惹官府的追究,纵然对于那些蛾并无多大的影响,毕竟太麻烦,所以就只有暗中饲养,而城中容易为人察觉,没奈何搬来城外。”
常护花道:“这个解释很好。”
他连随又问:“那些吸血蛾本来养在什么地方?”
史双河摇头,道:“不清楚。”
常护花转问道:“他是怎样将那些吸血蛾送到这里?”
史双河道:“用一辆马车。”
常护花道:“哪一间铺子的马车?”
史双河道:“不清楚。”
常护花道:“车把式有多大年纪,身裁如何,相貌怎样,你是否还有印象。”
史双河道:“车把式就是他本人。”
常护花道:“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亲做亲为,不假手别人?”
史双河道:“唯独按日将那些兔子送进房中这件事例外,这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天天到来。”
常护花道:“他又是如何将那些吸血蛾搬进客栈?”
史双河道:“用笼子,他将那些蛾子放在几个铁笼子之内。”
常护花道:“几个铁笼子?那些铁笼子大不大?”
史双河道:“五六尺见方。”
常护花动容道:“他到底带来多少吸血蛾?”
史双河沉吟道:“以我估计,不下千只。”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三人不觉又相互交投了一眼。
郭璞的脸庞却青了。
常护花接着道:“所以每天要给它们十只兔子。”
常护花连随问道:“那些兔子是他预先准备还是你去买?”
史双河道:“每隔十天他亲自驱车送来。”
常护花道:“这条村子的居民岂非大都认识他?”
史双河道:“应该大都认识的了。”
常护花再问道:“他们是否也知他将几笼吸血蛾搬来这里?”
史双河道:“这个相信他们就不清楚了,一来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及,二来那几笼吸血蛾搬进来的时候,笼子外都盖上了黑布。”
常护花问道:“其后,他将那么多兔子送来,难道也没有人起疑?没有人问过了?”
史双河道:“那些兔子送来的时候亦是用盖上了黑布的笼子载着,否则我既不开兔店,卖兔子,一个人亦没有可能吃得下那么多兔子,不惹人怀疑才怪。”
常护花道:“他们对于马车搬下来的东西想必已有所怀疑。”
史双河道:“换转我,我也会怀疑。”
常护花道:“有没有人问及你,从马车搬下来的是什么东西?陌生的来客又是什么人?”
史双河道:“他们无疑很想知道,却没有人敢来问我。”
常护花道:“何以不敢?”
史双河道:“因为,我以往曾经好几次喝醉了,在这里闹得很凶,所以,对我始终心存恐惧,对于我的事情,从来都不敢过问。”
他笑笑又道:“不过侧面我却已听到不少说话,他们中有人认为我是准备重张旗鼓,马车载来的都是替这间客栈添置的东西,却也有人认为我窝藏了一个汪洋大盗,那些都是赃物。”
常护花道:“这够他们吃惊的了。”
史双河道:“尤其是近这半个月,他们对我更是恐惧,躲避都犹恐不及。”
常护花道:“这又是因何缘故?”
史双河道:“想必是那些蛾好几次从这间客栈一窝蜂地飞了出去,给他们见到了。”
常护花道:“你凭什么这样推测?”
史双河道:“前几天我从村外的草场走过的时候,在那里嬉戏的小孩子就像见鬼一样,其中的一个更嚷了起来……”
常护花道:“嚷什么?”
史双河苦笑一声,道:“养蛾的妖道来了!”
常护花诧声道:“妖道?”
史双河抚着自己的脑袋,道:“这大概是由于我平日多数将头发束在头顶之上,用一根簪子穿起,就像是一个道士。”
常护花这才留意到史双河头顶上束着的发髻,果然就像是一个道士髻。
他笑了笑,道:“你听到了是否很生气?”
史双河道:“生气倒并不生气,只觉得啼笑皆非。”
常护花接问道:“他最后的一次到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史双河道:“五日之前。”
常护花道:“送兔子来?”
史双河道:“三十只兔子。”
常护花道:“当时还有兔子剩下?”
史双河道:“一只都已没有。”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日的粮食。”
史双河道:“嗯。”
常护花道:“通常一次他送来多少只兔子?”
史双河道:“每十天一次,每次一百只。”
常护花道:“这次他只是送来三十只,你当然会问他是什么原因。”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道:“他怎样回答?”
史双河道:“他说三日之后,另有安排。”
常护花道:“此外他还有什么特别的说话?”
史双河稍作思索,道:“有两句。”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不约而同地倾耳静听,郭璞亦是聚精会神的样子。
史双河接着道:“我无意听到他喃喃自语什么一一十五月圆,诸事皆宜。”
常护花道:“你是否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史双河摇头道:“不明白。”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又相互交投了一眼。
史双河不明白,他们明白。
常护花接又问道:“十五月圆之夜,那群吸血蛾是否又飞走?”
史双河点头道:“当夜那一轮明月犹未到中天,群蛾就开始骚动起来。”
常护花道:“当时你还未入睡?”
史双河道:“方入睡。”
常护花道:“群蛾将你惊动了?”
史双河点点头说道:“它们骚动得也实在太厉害,前所未有,我忍不住去瞧瞧,正好看见群蛾,迎着天上的月亮飞去。”
常护花道:“次日才飞回?”
史双河摇摇头,道:“今天早上才飞回。”
常护花道:“这是说它们曾经失踪了两、三天?”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尝试追踪它们。”
史双河道:“我是有过这个念头,尤其十五那天晚上,那股追踪的冲动更加强烈。”
他忽然摇头,道:“只可惜我并非背Сhā双翼,它们的行踪飘忽,又迅速,霎眼间就消失在迷蒙的月色中。”
常护花道:“是么?”
史双河一摊双手,道:“我事实不知道群蛾那三天飞去了什么地方。”
常护花微微颔首,杜笑天、杨迅四目交投。
史双河不知道,他们知道。
常护花目光即转向郭璞,道:“你听到了?”
郭璞不由自主地点头。
常护花道:“他说的是否事实?”
郭璞浑身猛一震,厉声疾呼道:“怎会是事实,他说谎。”
他突然扑前,抓住了史双河的胸襟,道:“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嫁祸我,陷害我!”
史双河没有闪避,由得郭璞抓住自己的胸襟,也没有分辩,只是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杜笑天、杨迅已然上前左右抓住了郭璞的双手,硬将郭璞的手拉开,将郭璞的人拉开。
郭璞挣扎道:“你们不要相信他的说话。”
杨迅暴喝道:“住口!”这一声霹雳,喝住了郭璞。
常护花随即道:“先到楼上去瞧瞧那些吸血蛾再说。”
史双河第一个赞成,颔首道:“你们随我来!”他转身举步,常护花紧跟在他身后。
郭璞第二个跟上,却不是出于自愿,是杨迅、杜笑天将他推前。
杨迅、杜笑天两人一边推一边同时举起了刀。
他们都希望能够尽快弄清史双河所说的是否事实。
郭璞也许是例外,只可惜前有史双河、常护花,后有杜笑天、杨迅,一切行动已不能自已,说到离开就更成问题。
现在还可以离开,除非他就真的是一个妖怪。
客栈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大部份地方布满了灰尘,屋梁墙角更结着不少蛛网。
本来已经简陋的地方就更显得简陋,简陋而阴森。
楼梯大概因为多用的关系,灰尘是少了,却似乎并不怎样坚固,走在上面,格吱格吱的作响,就好象随时都会断折。
杨迅提心吊胆地走上了几级,忽笑道:“我实在担心这道梯子突然塌了下去。”
史双河脚步不停,偏头道:“这方面你尽可以放心,我每天最少都上下两次,现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杨迅道:“这地方本来不错,就是蛛网灰尘太多,怎么不打扫一下?”
史双河道:“因为我没空。”
杨迅道:“你平日在忙什么?”
史双河道:“喝酒。”
杨迅摇头道:“看来这间云来客栈果然准备就此结束的了。”
史双河一笑不答。
杨迅接着又道:“这样的地方,奇怪你居然能够住得下去。”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杨大人对于酒有没有兴趣?”
杨迅点头道:“我喝的酒保证绝不比你少。”
史双河忽问道:“醉乡美不美?”
杨迅道:“美极了。”
他笑笑接道:“我清醒之时,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捕头,可是一进入醉乡,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王侯。”
史双河笑道:“我长年徘徊在醉乡之中。”
杨迅会意道:“所以现实的环境怎样,你都不在乎?”
史双河道:“绝不在乎。”
说话间,五人己先后上到楼上。
未到楼上他们已嗅到一种妖异的恶臭,恶心的恶臭,一到楼上这种恶臭就更加强烈。
他们已陷入恶臭之中。这种恶臭仿佛不断地透过他们的肌肤进入他们的血液。
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已开始发臭,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发臭。幸好这并非事实。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走廊。
走廊的两边,左有各四间厢房,七间厢房的门户大开,就只有左边最后的那间厢房例外。
那间厢房的门户紧紧关闭,门左边,也就是走廊尽头,放着几个铁笼子。恶臭似乎就来自那间厢房。
他们还未走近去,已听到一阵阵非常奇怪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群人正在咀噤着什么东西。
对于这种声音,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已不感到陌生。
三个人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面色也变了。
杜笑天铁青着脸,道:“群蛾就是在那个房间之内?”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连随又问:“是你将笼子打开,放它们进去?”
史双河瞟一眼郭璞,道:“是他。”
郭璞怒道:“胡说!”
史双河不管他,接道:“才搬来他就打开笼子,放它们进去。”
杜笑天道:“之后就由你每日将兔子送进房内。”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道:“当时你是不是都在醉酒之下?”
史双河道:“在给它们兔子之前,滴酒我也不敢沾唇。”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怕酒瘾大发,真的喝醉了,推门闯进去。”
杜笑天道:“你不是自将那些兔子送进去喂它们?”
史双河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笑天道:“然则你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史双河道:“房门上有一道活门,我是将那些兔子由活门一只只送进去。”
他加快脚步,几步走过去,伸手往门上一按。
一尺见方的一块门板,立时由外向内打开。一松手,活门又关上。
常护花盯着史双河,忽然道:“方才我见你还有几分酒意,现在却好象一分都已没有了。”
史双河道:“现在我的确已好象酒意全消。”
他咽喉的肌肉抽搐一下,接道:“这种声音,这种气味,无疑就是最好的醒酒剂。”
常护花不由点头。
因为他现在已经来到那间厢房的前面,一群蛾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也似的那种声音已经尖针般刺激他的神经,那种恶臭的气味更仿佛已经穿透他的胃壁。
他没有呕吐,却已感到胃都在收缩。
“怎会这么臭?”
他喃喃自语,走近去,将那块活门推开少许。
恶臭更强烈,他闭住气息,凝目往内望进去,一房都是吸血蛾!
房内并没有任何陈设,几乎都已被搬走,却放着一个竹架。
那个竹架几乎有半个房间那么大小,所用的竹枝完全未经加工,横枝竹叶甚至很多都没有削掉。
千百只吸血蛾有些附在竹枝上,有些飞舞在竹架的周围。血红的眼晴,碧绿的翅膀。
这本来美丽的蛾现在在常护花的眼中,只觉得狰狞恐怖。
房间的窗户赫然完全打开。
那些吸血蛾竟一只都没有飞向窗外,尽管在飞舞,亦不离竹架附近。
竹架前面一大堆枯骨,却不是人骨,从形状看来,应该是兔骨。
那大堆枯骨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异常的光洁,简直就像是去掉皮肉之后,再加以洗刷干净。
常护花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手放开,退后三步。
杜笑天、杨迅立即走向前,补上常护花的位置。
一看之下,两人亦自面色大变,赶紧将活门放下,退过一旁。
杨迅连忙双手卡住自己的咽喉,好象只有这样,才能遏止自己呕吐。
常护花吁过一口气,转问史观河道:“那些窗户怎么全都打开了?”
史双河又看一眼郭璞,道:“也许是方便群蛾出入,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得问他方知。”
郭璞这下子正走到房门的面前,探手将房门上的活门推开,往房内张望。他的面色也立时变了。
对于这件事,他似乎完全不知情,也似乎没有听到史观河的说话,这一次一些反应都没有。
常护花道:“你说是他打开的?”
史双河道:“未将群蛾放进房间之前,他就先行打开窗房。”
常护花奇怪地道:“不怕那些吸血蛾飞走?”
史双河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在平时,群蛾就只在房内飞舞,一只也不会飞出去。”
常护花想想,又问道:“竹架前面的就是那些兔子留下来的骨头?”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那似乎连三十只兔子的骨头都没有。”
史双河道:“正好是三十只。”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天的食粮,此前它们吃剩下来的骨头哪里去了?”
史双河看着郭璞,道:“每次他送兔子到来的时候,必然进去清理一下那些吸血蛾吃剩下来的兔骨头。”
“我还以为那些吸血蛾饿起来连骨头都吸干。”
常护花微微颔首,转问道:“你可知他将那些兔骨头搬到什么地方?”
史双河道:“我只知道他随将那些兔骨用马车载走。”
常护花又微微颔首,正待再问什么,鼻端已嗅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香气。
那种香气既不知是发自什么东西,亦不知是来自何处,似乎存在,也似乎并不存在,淡薄而飘忽。
常护花从来都没有嗅过那种香气。
他全神贯注,方要嗅清楚到底是什么香气,突然发觉,房间内一阵阵的咀嚼声已逐渐低沉,霎霎的展翼声相反逐渐激烈。
他下意识一个箭步标回,推开郭璞,手一按活门,再往内窥望。
千百只吸血敬赫然在聚集成群,展翼往窗外飞去!
常护花一怔,喃喃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又飞走?”
杜笑天、杨迅听说不约而同挨身过来,一齐往房内窥看,两人亦是一脸的诧异之色。
史双河实时应道:“也许是因为那香气的关系。”他亦已嗅到了那香气。
常护花道:“那香气到底是发自什么东西?”
史双河道:“不清楚。”
常护花道:“你以前有没有闻过那香气?”
史观河道:“有,好几次。”
常护花接问道:“大都在什么时候嗅到?”
史双河道:“在群蛾飞走的时候。”
常护花“哦”一声,再望房内,那片刻,房中那一群千百只吸血蛾已全都飞出了窗外。
常护花目光一闪,落在门环上,道:“有没有钥匙?”
两个门环,正是用一把铜锁扣在一起。
史双河摇头道:“两把钥匙都在他那里。”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自然又落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正在一旁发呆,可是史双河的说话一出口,目光一落到他的面上,他便跳起来,厉声道:“我哪里有什么钥匙。”
史双河一笑不语。
杨迅的目光立时亦落在郭璞的面上,突喝道:“小杜,搜他的身!”
杜笑天又岂会不服从杨迅的命令,应声走过去。
郭璞没有走避,也没有抗拒,惨笑道:“好,你们尽管搜!”
杜笑天也不客气,仔细地将郭璞全身搜了一遍,没有钥匙,一把都没有。
杜笑天摇头,放开手退下。
杨迅看一眼郭璞,回头道:“我们破门进去!”语声一落,他退后一步,便要起脚。
这一脚还未举起,已给常护花按住。
常护花摇道:“不必。”
他双手随即落在左面的门环上,一使劲,“格”一声,那个门环便给他硬硬拗断。
门缓缓打开,恶臭更强烈,冲向三人的面门。
常护花下意识一偏头,杜笑天以袖掩鼻,杨迅吐了一口气,郭璞却呕吐起来。
对于这种恶臭,他显然已经无法忍受。
他若是那吸血蛾的主人,应该已习惯这种恶臭,莫非他不是?
杨迅冷笑道:“你装得倒像!”
郭璞仍然在呕吐。
杨迅回眼一瞟杜笑天,道:“我们进去。”
他口中尽管说,脚步却不移动。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第一个走进去。
杨迅一探手,抓住了郭璞的肩膀,将他推进房内,自己才举步。
常护花史双河双双跟入,房中一只吸血蛾都已没有。
那种恶臭更浓郁,蕴斥着整个房间。恶臭中香气飘忽,虽然淡薄,依稀仍可嗅到。
杨迅忽然发觉那香气,好象来自郭璞的身上。
他放开抓着郭璞肩膀的手,一退三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郭璞来。
郭璞在呕吐不止,连苦水都已呕了出来。
杨迅的鼻翘动了几下,忽问杜笑天:“你搜清楚他没有。”
杜笑天点头。
杨迅道:“怎么那香气竟好象从他的身上发出来?”
杜笑天道:“有这种事?”
他横移几步,走近去,嗅一嗅,面上立时露出了诧异之色,道:“果然是。”
他回顾杨迅,道:“方才却不觉。”
杨迅道:“你再搜一遍。”
杜笑天一面动手,一面道:“方才我已经搜索得很仔细。”
杨迅道:“也许疏忽了什么地方。”
杜笑天沉吟道:“也许。”
常护花一旁突然Сhā口道:“譬如衣袖!”
杜笑天双目目光一亮,脱口说道:“衣袖?”他霍地抓住郭璞右手的衣袖。
这一抓去,他就抓到了颗圆圆的东西!那颗圆圆的东西竟一抓就给抓破。
“波”一声异响立时从郭璞的袖中响起,一蓬白烟连随从郭璞的袖中涌出,那香气更浓。
各人的脸色不由都一变,郭璞亦好象非常愚笨,猛一呆,连呕吐都已止住。杨迅的脸色一变再变,倏地道:“烟中是不是有毒,……”话未说完,他已赶紧闭住吸呼。
杜笑天也不例外,常护花更是早已将呼吸闭起了。
史双河实时道:“烟中相信没有毒,否则我先后闻过这么多次,还能够活到现在?”
杨迅“嗯”一声,道:“依你看,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沉吟道:“大概是用来驱使那些吸血蛾,至于是不是,可要问他了。”
这一次,不等他的目光落下,郭璞己叫了起来:“史双河,你这样陷害我是为了什么?”
史双河苦笑,道:“我与你并无仇怨,怎会陷害你?”
郭璞嘶声道:“你却是这样说话。”
史双河叹息一声,道:“事实是怎样我就怎样说。”
他回顾常护花、杜笑天,又接道:“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郭璞挥拳道:“你还在胡说!”
看样子他便要冲上前去给史双河两拳,只可惜,他的手随即就给杜笑天抓住。
杜笑天顺手一抖,几块蜡壳便从郭璞右手的袖中跌下,蜡壳中犹带白烟。
杜笑天冷笑一声,道:“你说他胡说,这些蜡壳你怎样解释。”
郭璞苦恼道:“我怎知道这些蜡壳怎会在我的袖中。”
杜笑天冷笑。
杨迅亦自冷笑道:“你不知谁知?”
郭璞道:“我真的……”
杨迅截口道:“你真的怎样,有目共睹,难道还会冤枉了你?”
郭璞面红耳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迅接说道:“一会我们到外面问一问这里的村人,你是否每十日来一次,是否曾经用马车载来盖着黑布的铁笼子,这件事就更清楚了。”
郭璞红着面,瞪着史双河,道:“这里的村人都是他的同党!”
杨迅冷笑道:“这是说,我们都是他的同党了?”
郭璞闭上了嘴巴。
杨迅转顾杜笑天,道:“搜一搜这里,看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杜笑天颔首退开。
常护花早己开始绕着房间踱步起来。
房间并不大。两个人不消片刻已将整个房间搜查一遍。
并没有其它可疑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发现。
杜笑天回到杨迅身旁,摇头道:“这个房间我看已经没有问题。”
杨迅转顾常护花,道:“常兄可有发现?”
常护花俯身从地上将那几块蜡壳拾起来。
他的目光突然凝结,蜡壳上有字!
他将那几块蜡壳拼起来,就拼出了三个字“回春堂”。
淡淡的朱字,印在蜡壳了。
蜡壳相当薄,因此那颗蜡丸经杜笑天方才一捏,便将之捏碎,部分更碎得根本已不能拼起来。
幸好那大部分不是印有朱字的部分,所以虽然已有些残缺,仍可分辨得出那三个是什么字。
常护花的举动杨迅当然都看在眼内,不等常护花答话,忙上前一看究竟。
常护花也就在这时一直腰身,目注郭璞,问道:“你那间医馆叫什么名字?”
郭璞不假思索道:“回春堂。”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缓缓将手递出。
杨迅眼利,一瞥,就叫起来道:“回春堂。”
常护花还未将蜡壳递到郭璞面前,他已然看清楚蜡壳上面的字。
郭璞应声面色不由就一变。蜡壳一递到面前,他的面色更犹如白纸。
他显然亦已看清楚那些蜡壳,看清楚蜡壳上面那三个字。
常护花瞪着他,道:“这是否你那间医馆的东西?”
郭璞茫然点头道:“是我亲手配制的药丹。”
常护花道:“你凭什么可以分辨得出来?”
郭璞道:“凭蜡壳上面的朱印。”
常护花道:“朱印可仿制。”
郭璞忽问道:“有没有发觉这个朱印的颜色很特别?”
常护花颔首道:“那种颜色似乎并不常见。”
郭璞道:“那种颜色是我亲手调弄出来,又在蜡壳尚未完全凝结的时候盖上去,才变得如此,(奇*书*网.整*理*提*供)别人就算要仿制,也难以造的完全一样。”
他轻叹一声,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颗药丸由开始到完成,我都没有假手他人。”
常护花道:“你这样做目的何在?”
郭璞道:“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假冒。”
常护花道:“那种药丸本来是医治什么病用的?”
郭璞道:“对于好几种常见的病,那种药都有特效。”
杜笑天Сhā口问道:“所谓回春堂续命丸就是这种东西?”
郭璞点头道:“正是。”
常护花怀疑地道:“真的连命也可以续?”
郭璞道:“续命无疑过于夸张,只是这个名字用了最少已经有五十年。”
常护花道:“不是说你亲手配制?”
郭璞道:“现在的是我亲手配制,以前的可不是,始创人并不是我。”
吸血蛾--九
九
常护花道:“不是你是谁?”
郭璞道:“是先师!”
常护花道:“那种药丸的销路相信一定是很好。”
郭璞点头道:“所以,才有仿制到外兜售。”
常护花道:“你那种药丸是否只是在回春堂出售?”
郭璞道:“谁说不是。”
常护花道:“这又何必多此一举?”
郭璞道:“我也不想,可惜住得比较远的人总喜欢贪方便,有些人甚至于只知道回春堂续命丸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到过回春堂。”
常护花道:“那种续命丸,卖的贵不贵?”
郭璞道:“真的不贵,假的才贵。”
常护花道:“所以你瞧不过眼?”
郭璞道:“我的确瞧不过眼,那不是因为利益方面的问题,回春堂做的不是赚钱的生意,我所以学医目的亦只是救人。”
杨迅冷笑道:“然则,你何以瞧不过眼?”
郭璞道:“因为那些仿制的药丸只是仿制外形,内中的成份完全两样,吃下去虽然不致于严重到立刻要命,对于病人却也是没有任何帮助,而由此延误,不难就导致死亡。”
杨迅道:“你的心肠倒不坏。”
郭璞道:“医者父母心。”
杨迅道:“纵使你的药丸可以识别,对于杜绝那些假的似乎是没有多大作用,从来没有到过回春堂的人,一样不知道只有在回春堂才可以买到真正的续命丸。”
郭璞道:“这最低限度,纵然有人因为服食了假药,闹出了人命,赖到我头上,我也可以证明与自己无关。”
杨迅冷笑道:“原来你只是为了自己设想。”
郭璞微喟一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常护花接又问道:“现在这颗续命丸你看清楚是真的了?”
郭璞颔首。
常护花道:“蜡壳之内,应该就是药丸,现在却只有一蓬烟,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郭璞又一声微喟,道:“也许是有人将药丸取出来,将其它的药物放进去。”
杨迅冷笑道:“这个人是谁?”
郭璞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他的目光却落在史双河的脸上。
史双河面色安祥。
杨迅顺着郭璞的目光望去,道:“你怀疑是他。”
郭璞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杨迅道:“你看病的时候,有没有给他续命丸?”
郭璞道:“那种小病,还用不着续命丸。”
杨迅道:“他有没有在你那里买过续命丸?”
郭璞道:“没有。”
杨迅道:“这样说,他哪里来的回春堂续命丸?”
郭璞道:“也许他另外着人来买。”
杨迅冷冷道:“也许?你完全不敢肯定。”
郭璞不能不点头。
杨迅道:“我却敢肯定一件事。”
郭璞没有问什么事情,他己经猜到。
杨迅随即说出来:“那颗蜡丸是藏在你的衣袖之内,杜捕头是隔着衣袖将那颗蜡丸捏碎。”
郭璞无话可说,这根本就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杨迅冷笑一声,接道:“现在你最好希望那些村人完全都不认识你,都不知道你每隔十天就驱车到来一次。”
郭璞仍不作声,气息却不知何时已变得急速起来,他狠狠地看着史双河。
史双河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郭璞的气息更急速,突然大叫一声,握拳冲向史双河,杜笑天早就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将他的拳按住,郭璞却冲出几步,就转了方向,冲向门外。
杜笑天一怔,杨迅同样来不及阻止。
常护花亦好象非常意外,他的目光落在史双河的身上。
史双河的左手已抬高,食指斜抵着鼻尖,他的食、中、无名指之上赫然都套着一个指环。
奇大的铁指环,乌黑发亮。
杜笑天一声:“哪里跑!”
杨迅一声:“站住!”才出口,郭璞也冲出房门。
史双河实时一声暴喝:“着!”
左手一挥,套在食指上的那枚铁环如箭离弦飕地飞出。
乌光一闪,郭璞闷哼了一声,跪倒门外。那枚铁环“叮”地随即从他的脚弯那里落到地上。
史双河几步走过去,俯身执起了那枚铁环,方套回食指,常护花三人已先后从房中走出,来到他身旁。
常护花目光一闪,道:“铁剑飞环,果然是名不虚传。”
史双河淡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常护花道:“你的酒量的确不错。”
史双河道:“本来就不错,不过你常兄若迟来两步,让我有时间多喝几杯,现在就难说了。”
他以那三枚指环轻擦右掌的掌心,哦道:“醉眼昏花之下,手上的力道又失了分寸,我那枚铁环出手,不难就击破他的脑袋。”
他笑笑哦道:“那一来,我也就大有可能真的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常护花一笑不语。
说话间,杜笑天已然抓住郭璞的衣服领子,将郭璞从地上拉起来。
杨迅旋即上前,反转手背一抓郭璞的胸膛。
这一抓并不怎样用力,郭璞却已经禁受不住,干虾一般弓起了身子。
杨迅回手叉腰,一挺肚子,桀桀笑道:“你少动脑筋,在我面前没有犯人跑得了!”
他简直就将史双河当做自己的手下。
郭璞铁青着脸道:“我不是逃跑。”
杨迅道:“哦?”
郭璞嘶声道:“我是想尽快出去,找个人问清楚这件事。”
杨迅道:“与我们一齐去,不见得就慢了。”
他冷笑接道:“况且快也好,慢也好,答案都一样,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郭璞闭上嘴巴,一双眼却怒瞪着史双河。
杨迅都看在眼内,道:“你瞪着他干什么?”
郭璞恨恨道:“我要看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杨迅道:“你有这种本领,连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可以看出来?”
郭璞闷哼,他当然没有这种本领。
杨迅接问道:“你始终认为是他从中作怪,是他阴谋陷害你?”
郭璞道:“一定是。”
杨迅道:“有一件事,你最好先弄清楚。”
郭璞道:“你是说哪一件事?”
杨迅道:“崔北海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发现。”
郭璞道:“刚才你己经说过,我没有忘记。”
杨迅道:“你这就应该明白,如果是他杀死崔北海,崔北海的尸体怎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郭璞道:“我知道那个阁楼是在崔北海夫妇的寝室之内,不过有一件事总捕头最好也不要忘掉。”
杨迅道:“给我说。”
郭璞道:“史双河是聚宝斋原来的主人。”
杨迅道:“这又怎么样?”
郭璞道:“对于聚宝斋这个地方,他当然熟悉得很,凭他的身手,将尸体送进那个阁楼更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杨迅道:“但是,易竹君终日留在寝室内。”
郭璞道:“我那个表妹完全不懂武功,以他武功的高强,要进入寝室而不惊动我那个表妹是何等简单。”
杨迅道:“你说,他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郭璞道:“就为了报复。”
他又瞪着史双河道:“崔北海当年夺爱之恨,其实他始终没有忘怀,时刻在准备报复,只等待时机成熟,现在这一着,非独取了崔北海的命,还可以由此迫死我那个表妹,一石双鸟,正好还了他的心愿。”一顿他又道:“至于我,则因为多了我,整个计划才完美无缺,才连我也害一害。”
杨迅一面听一面冷笑,道:“你也最好莫忘了三月初一到十五日之内所发生的事情。”
郭璞连连摇头道:“那些吸血蛾的确与我完全无关。”
杨迅只是冷笑!
史双河这时侯亦已走过来,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道:“这是他给我的那张三千两的银票,对于你办案调查或许也多少有些帮助。”
杨迅接在手中。
常护花实时问道:“是哪间银号开出来的票子?”
杨迅看一眼,道:“广丰号。”
常护花道:“什么时候开出来的?”
杨迅仔细地再看一眼,道:“十二月十五。”
常护花道:“票号?”
杨迅道:“丰字贰百肆拾玖。”
常护花转顾杜笑天道:“杜兄也记一记。”
杜笑天颔首。
杨迅摇头,道:“不必记,我们就拿着这张银票到广丰号调查好了。”
杜笑天道:“这不是三两银子的银票,是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即使这张银票的主人信得过我们,我们也得考虑考虑。”
杨迅摸着胡子道:“三千两银子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那只是一帐薄纸,随时都可能弄坏或者失掉,到时候你我就得赔他一张。”他居然没有忘记将杜笑天说在内。
杜笑天苦笑。
杨迅接道:“我们虽然赔得起,可也犯不着这个险,反正没有银票在手,只要记稳了银票开出的日期与票号,也一样可以。”他连随将银票交回史双河。
史双河笑道:“如果在昔日,三千两银子还不放在我的眼内。”他笑来是这样的苍凉。
今非昔比,三千两银于现在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的了。他小心将银票折好,小心放回怀中。
杨迅的目光随即转向郭璞面上,道:“那张银票是不是你的?”
郭璞道:“不是。”
这个答案自然已在杨迅的意料之中,他笑笑,道:“银票十二月十五日开出,事隔不过三个多月。广丰号的人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健忘,我们只要到广丰号一查,当日是谁拿三千两银子兑换那张银票,并不难有一个清楚明白。”
郭璞道:“你们尽管去。”
杨迅冷笑举步。不用吩咐,杜笑天就扣住郭璞的肩膀,押着他跟在杨迅身后。
史双河亦跟上去,常护花走在最后。他双眉紧锁,仿佛在思索什么,是不是他又有所发现?
同到下面的店堂,舒服得多了,众人的鼻端都似乎仍然嗅到那种腥臭的气味。
那种腥臭的气味很快便被芬芳的酒香取代。
杨迅特地走到桌旁,对着桌上那个没有盖好的酒罐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吸了这一口酒气,他就显得精神百倍,笑顾史双河,道:“好酒。”
史观河笑道:“对于酒的选择我从来都不马虎。”
他随即取过一只酒杯,道:“来一杯如何?”
杨迅摸着胡子,突然板起脸庞,道:“现在我是在工作。”
史双河笑笑。
杨迅亦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风实时吹来。风来自店堂的后面,吹散了酒气,却吹来了非常奇怪的香味。
杨迅的鼻子本来就很灵,立时察觉。
他转顾常护花、杜笑天,两人赫然都已经转头望着那边,似乎两人的鼻子比他的还要灵,亦已经觉察。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又是什么香味。”
杜笑天应声摇头,道:“不知道,从来没有闻过。”
常护花亦是,他转头看一眼史双河,还未开口,史双河就已说道:“这是种花香。”
常护花道:“什么花香?”
史双河道:“我也不清楚,在下买下这间云来客栈的时候,客栈后院就已经种着那种花。”
常护花问道:“你没有问过原来的主人?”
史双河道:“当时并没有想起。”
常护花道:“之后,一直都没有再碰头?”
史双河道:“到我想问的时候,人已经离开这个地方。”
常护花皱了一皱鼻子,说道:“香味那么特别,那种花想必是一种不常见的花。”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旋即瞟一眼杜笑天,道:“去见识一下如何。”
说话出口,他就转身举步,既不等杜笑天答复,也不管史双河是否同意。
这个人的好奇心,倒也不小。
杜笑天目注常护花,满眼的疑惑之色,却只是稍作沉吟,便押着郭璞,走了过去。
杨迅亦一脸疑惑,他似乎不想举步,但终于还是举步。
史双河相继举步,并没有阻止。也许因为他心中明白,即使阻止亦阻止不了。
客栈的后院相当宽阔,但遍植花树。
花树丛中,只有一条约莫三尺宽阔的白石小径,由左面的走廊开始,沿着围墙向前伸展,一折再折,折回右面的走廊。
花树全都未经修剪,人走进花径,很容易被横生的枝叶掩蔽。
三面高墙全都高达两丈,除非攀上墙头,否则绝对无法看见墙内那些花树。
那些花树事实亦不过丈许高下。
花径上长满了尖刺,叶是羽复叶,花则是黄|色,鲜黄|色。
常护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他站在花树丛中,端详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这种花只怕不是中土所有。”
杜笑天正跟在他后面,闻言道:“你何以有此念头?”
常护花道:“你大权也听说过我那个万花庄。”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着又道:“我那个万花庄,虽非名符其实种花万种,三四千种却是有的。”
杜笑天不由膛目结舌,他原以为所谓万花庄不过徒有其名,最多种着百来二百种花。
事实要搜集百来二百种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常护花继续说道:“生长在中土的花卉,除了那些根本不能够移植,以及不只见,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之外,差不多我全都找来,在庄内种下,再加上我在花谱所见,我所认识的花卉,又何止万种,眼前这种花我却莫说认识,听都从未听说。”
杜笑天道:“所以你怀疑并非中土所有?”
常护花方待回答,杜笑天倏地上前两步,压低了嗓子,道:“你转来这个后院难道就只是为了要见识一下这种花?”
常护花想想,道:“可以这样说。”
杜笑天道:“并非完全是?”
常护花颔首。
杜笑天随即又问道:“你还有什么目的?”
常护花道:“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任何与那件案子有关系的线索。”
杜笑天心中一动,道:“你方才一定已经有所发现。”
常护花没有否认。
杜笑天接又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方才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感觉?”
常护花道:“这种花与我们楼上房间中所闻到那种异香有些类似。”
给他这一提,杜笑天好象也有了那种感觉,道:“想来的确有些类似。”
常护花道:“但现在这里看来,那种感觉对于事情并没有丝毫的帮助。”
他的目光回到那些花树上,沉吟着接道:“或者知道了这些是什么花,才会有多少作用。”
杜笑天漫应着道:“或者?”
他的话声随即压得更低,道:“你不相信他的话。”
所谓“他”当然就是指史双河。
常护花反问道:“你难道相信了。”
杜笑天没有回答,这种花并不怎样美丽,买下这间客栈之后,竟由得它们种在后院,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既不将之铲除,更不加以修剪,岂非奇怪非常?
杜笑天只是一歇,随问道:“你有没有办法知道这些花是什么花?”
常护花道:“拿朵花,拿片叶,去问一间,相信总会问出来。”
杜笑天道:“拿去问谁?”
常护花道:“我有好几个朋友,对于花这方面都甚有研究。”
杜笑天道:“你那几个好朋友,住的远不远?”
常护花道:“有远在边陲,有远在异域,但也有一个,就住在隔县。”
杜笑天道:“这个好找。”
常护花道:“只可惜这个朋友不大恋家,希望这一次例外。”
杜笑天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去找一找?”
常护花道:“如果不恋家,就只有找他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才可以找到他。”
杜笑天笑道:“看来我能够帮忙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相信我总可帮忙你折枝花。”
常护花道:“不必折。”他说着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
站起来的时候,一阵风正吹过;吹下了几朵花。
他再用围巾接住了一朵落花,道:“这就可以了。”
杜笑天看着他,笑道:“你并没有改错名字。”
常护花一笑,忽问道:“你有没有种过花?”
杜笑天道:“年轻时种过。”
常护花道:“小小的一颗种子,竟神出那么大的一棵花树,你是否觉得非常奇怪。”
杜笑天点头,说道:“的确是奇怪非常。”
常护花道:“你有没有想过它们怎么能够这样?”
杜笑天道:“我曾经想过,但是想不通。”
常护花道:“其实这有一种解释--它们就像人一样,有生命,亦像人一样,能够生长。”
杜笑天道:“是不是也就因此,你以为它们亦像人一样,有感觉?有感情?”
常护花道:“我是这样以为。”
杜笑天道:“所以你不能折它?”
常护花道:“那么做我认为与杀人差不多。”
他随即补充一句,说道:“我讨厌杀人。”
杜笑天道:“现在我总算明白。”
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常护花,道:“好象你这种人江湖上并不多。”
江湖上的朋友最高兴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常护花微喟,他随即抽出一方手帕,将手中一花一叶包好,再放进怀内。
然后他又举步,沿着花径走了圈,这一圈走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他上了右边走廓,再从那边走廊走回来,目注史双河,倏地道:“送几株给我如何?”
史双河一怔,说道:“你是说这些花么?”
常护花道:“正是。”
史双河笑道:“你若是喜欢,将它们全都搬走都可以。”
常护花道:“你不喜欢它们。”
史双河道:“对于花草树木我完全不感兴趣,鸟兽鳞介也一样。”
他一笑,又道:“我感兴趣的只是一样东西。”
常护花道:“酒。”
史双河道:“只是酒。”
常护花道:“你虽然这么阔气,奈何我那个万花庄离开这里并不近。”
史双河道:“你可以分几次搬走。”
常护花道:“几株已经足够。”
史双河道:“那我就送你几株。”
他半转身子,道:“你等我片刻,我现在去拿铲子。”
常护花摇手道:“我不是现在要。”
史双河道:“哦?”
常护花道:“这里我还有事,现在我还不能够回万花庄。”
史双河道:“什么时候你回去就什么时候来拿好了,这个客栈大概还不会有贼来光顾,就算有也不会打这些花的主意,[奇+书+网]万一真的会,亦搬不了这么多。”
他笑笑接道:“除非存酒全都喝光了,否则我大都不会离开客栈,即使这么巧,你来的时候,不见我,也不必客气,包管没有人将你当做贼来对付。”
常护花尚未答话,杨迅一旁突然Сhā口道:“吸血蛾这件事便真的与你没有瓜葛,这几天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不要走开,官府可能随时传你去作证或者问话。”
史双河道:“还有这么多麻烦?”
杨迅道:“这不能说是麻烦,每个人都有责任协助官府破案。”
史双河苦笑。
常护花亦没有说什么,径自向原路走回去。
杨迅的目光,立时转向常护花,摇摇头,喃喃道:“这个人,实在有些莫明其妙。”
杜笑天道:“他不过特别喜欢花。”
史双河道:“依我看,这一次不是那么简单。”
杨迅霍地回瞪史双河,道:“依你看怎样?”
史双河道:“他似乎对于那些花动了疑心!”
杨迅道:“那些花有什么不妥?”
吸血蛾--十
十
史双河道:“这就要问他了。”
常护花竟全都听在耳里,倏地回头,道:“那些花并没有什么不妥。”
史双河道:“我原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方才看见你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疏忽漏看了。”
常护花却没有再作声,一个头亦已转了回去。
史双河只好闭嘴。
郭璞即使存在希望,结果也只有失望。
史双河听说的赫然是事实。
村里很多人都认识郭璞,其中有几个好奇心特别重,一直在留意着郭璞的行动。他们肯定郭璞每隔十天就驾车到来,在云来客栈门前停下,从车厢搬下一个用黑布盖着的笼子,再搬进客栈。
村口茶店的那个婆子还说出郭璞第一次到来的时候,是由一车辆马车送来,并曾经向她打听云来客栈的所在。
那些村人无论怎样看,都只像村人。
他们不像是史双河的同党,因为史双河一走近他们的身旁,他们就恐惧起来。
那种恐惧的表情非常真实,似乎不单止小孩子,连大人都已将史双河当妖道来看待。
他们就像是一般村人,热情而纯朴,对于陌生人,通常都很友善。
行动诡异的陌生人却例外,郭璞正是这种陌生人。
所以他们对于郭璞既深怀戒心,也特别留意。
他们的叙述比史双河更详细,两方面叙述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他们无疑是相当合作。
因为他们之中不少人进过城,见过杜笑天、杨迅。知道杜笑天是什么身份的人,至少有三个之多。
这已经足够。三个人,三张嘴。这个地方只是一个小地方,村人并没有怀疑之处。
杜笑天、杨迅身上穿著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威严,村人都明白。官府的力量,在乡间,尤其显著,更深受重视。
所以村人都有问必答。杨迅最高兴的就是遇上这种人,郭璞似乎讨厌极了。
广丰号的人在郭璞来说更讨厌,那个掌柜一见面,就将他认了出来。
他们回城找到广丰号之际,已接近黄昏,天却仍光亮,那个掌柜并不难看清楚郭璞的面庞。
郭璞一踏进店子,那个掌柜便从柜台后站起身,道:“这位公子就是……”
他一再沉吟,说话还是接不上,显然就认识郭璞,一时间却又想不起郭璞的名字。
杨迅一旁忍不住说道:“他姓郭。”
那个掌柜应声顿足道:“对。就是郭公子。”
他霍地睁大眼睛,瞪着杨迅道:“原来是杨总捕头。”
杨迅道:“你也认识我?”
掌柜道:“总捕头虽然从没有进来,却已不下百次在门外经过。”
门外就是大街,杨迅又何止百次走在大街之上,掌柜不认识他才奇怪。
杨迅当然想得通其中道理,他摸摸胡子,正想说什么,掌柜的话已接上:“未知总捕头这次到来有何贵干?”
杨迅道:“查案。”
掌柜一怔,道:“我们这里没有事发生。”
杨迅道:“这件案也不是发生在你们身上。”
掌柜道:“那发生在谁身上?”
杨迅道:“这位郭公子。”
掌柜奇怪地瞪着郭璞。
杨迅接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位郭公子?”
掌柜道:“他是我们的顾客。”
杨迅道:“是不是熟客。”
掌柜想了想,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他只是来过一次。”
杨迅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掌柜道:“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
杨迅道:“到底两个月之前,还是三个月之前?”
掌柜道:“这就记不清楚了,广丰号并不是做一个人的生意。”
杨迅道:“你对他的印象,是不是相当深?”
掌柜道:“对于与我们有过大交易的客人,我们通常都尽可能记下他的容貌,以便第二次到来的时候招呼,务求给客人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做生意的一个秘诀。”
杨迅道:“那一次他与你们交易的数目是多少?”
掌柜思索道:“三千两银子。”
杨迅点头笑道:“很好。”
掌柜奇怪道:“什么很好?”
杨迅道:“这证明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于虚构。”
杜笑天一旁接口道:“如果想进一步证明,却非要弄清楚确实的日期不可。”
掌柜道:“杜捕头?”
杜笑天道:“你有没有认错人?”
掌柜道:“惊动到两位捕头,这件事相信非常严重。”
杜笑天道:“所以你们最好能够尽量帮忙。”
掌柜道:“这个不用说,我们也晓得应该怎样。”
杜笑天道:“尚未请教……”
掌柜道:“姓汤,这里的掌柜。”
杜笑天道:“汤掌柜,关于日期那方面……”
掌柜抢着应道:“其实也简单,翻阅这两三个月的账薄,就可以查出来。”
他一顿又道:“当然最好就有那张银票来照对。”
银票早已交还史双河。
史双河并没有跟他们进城,不过票号与银票开出的日期,他们都曾经过目,都稳记心中。
银票开出的日期是十二月十五,票号是丰字二百肆拾玖。
汤掌柜翻查十二月十五日的账薄,再对照丰字二百肆拾玖那张银票的存根。
一切与史双河所说的符合。完全事实,并非虚构。
郭璞的确在十二月十五日的那天到广丰号,兑了那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账薄存根在柜台上摊开,杜笑天、杨迅眼底分明,常护花同样清楚。
郭璞也没有例外,他面色惨白,目光已凝结,呆望着柜台之上的账薄与存根。
杜笑天、杨迅的目光却开始移动,移向郭璞。
常护花不约而同,目光亦转了过去。
郭璞仿佛完全没有感觉。
杨迅一声冷笑道:“你看到的了。”
郭璞颔首。
杨迅冷笑着又道:“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郭璞道:“我无法解释。”
杨迅道:“你认罪?”
郭璞摇头道:“我没有犯罪,这是一个预布的阴谋,他们阴谋陷害我!”
杨迅道:“他们?谁?”
郭璞惨笑答道:“我希望自己能够知道。”
杨迅道:“你已经知道,他们其实只是一个──你自己!”
郭璞惨笑不语。
杨迅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郭璞无话可说。
杨迅连随一声呼喝:“来人!”没有人来。他话刚出口,才想起身旁只有杜笑天一个手下。
杜笑天应声上前,道:“什么事?”
杨迅挥挥手,道:“将他抓起来,先收押牢中。”
杜笑天一笑。
他一直就抓住郭璞的肩膀,现在却并不是在衙门之内。
杨迅这下亦想起自己仍然在广丰号,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案件真是把我弄胡涂了。”
常护花淡应道:“这件案也实在令人头痛。”他的目光仍留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也正在望着他,眼神异常复杂。
常护花试探若问道:“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郭璞道:“只有一句话。”
常护花道:“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杀害崔北海。”
常护花凝望着他。
郭璞没有回避常护花的眼光,从他的表情看来,并不像说谎。
常护花轻叹一声,缓缓道:“到这个地步,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说的话。”
郭璞没有作声。
常护花接道:“不单是我,任何人只怕也一样,一件事,两件事都可以说巧合,事事巧合这就说不过去了。”
郭璞仍然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即使真的是冤枉,在目前,也只好暂时委屈,待查清楚的确与你无关,官府方面一定会将你释放。”
郭璞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还有话说:“是这样或是那样,事情始终有一个明白!”
郭璞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
常护花无言。
郭璞徐徐接道:“我并无他求,只望你主持公道。”
常护花颔首。
一行人离开广丰号,回到衙门之际,黄昏已逝去,夜色已降临。
更更更漏月明中,夜已深。
平日这个时候太守高天禄已经休息,今夜却例外,三更已将尽,人仍在偏厅。
除了他,还有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他们仍然在谈论吸血蛾这件事。
这件事也实在太诡异,恐怖。
高天禄睡意全消,常护花三人更是全无睡意,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妖魔鬼怪?
易竹君、郭璞是不是真的是两个蛾精?
杀害崔北海的元凶是不是真的是他们两人?他们的谈论中心也就是这三点。
忽一阵夜风吹透窗纱,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
高天禄轻搏胡子,倏地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应该有一个结论了。”
杨迅道:“卑职早已经有了。”
高天禄道:“杨捕头怎样看法?”
杨迅道:“卑职认为元凶就是易竹君、郭璞两人!”
高天禄道:“杨捕头是否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
杨迅想想,点头。
高天禄转顾杜笑天,道:“杜捕头意下又如何?”
杜笑天道:“卑职正好相反。”
高天禄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完全不相信。”
高天禄道:“原因?”
杜笑天道:“世间虽然不少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但是又有谁真正见过妖魔鬼怪?”
杨迅截口道:“崔北海!”
杜笑天道:“我们之所以认为崔北海曾经遇上妖魔鬼怪,完全是因为看过他那份记录,相信那份记录所记载全是事实,被那份记录影响所致。”
杨迅道:“然则你怀疑那份记录是假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除非崔北海故弄玄虚,否则那份记录应该是没有问题。”
杨迅道:“故弄玄虚?拿自己的生命?”
杜笑天道:“所以我相信那份记录没有问题。”
杨迅道:“这个与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有何分别?”
杜笑天道:“大有分别。”
杨迅道:“分别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那份记录所载的事实,崔北海所见的未必是事实。”
杨迅道:“你最好说清楚一点儿。”
杜笑天道:“我意思是说,崔北海在写那份记录之时,未必每一次都在正常情况之下。”
杨迅道:“我仍然不明白。”
杜笑天道:“写那份记录之时,我以为有几次他所看见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杨迅看样子仍然不明白,却没有再问下去,转过话题道:“依你说妖魔鬼怪不存在,那这些事又怎会发生?”
杜笑天道:“我认为是人为。”
杨迅道:“什么人?”
杜笑天道:“或者,就是郭璞、易竹君。”
杨迅道:“我方才不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就是他们两个人?”
杜笑天道:“我却没有肯定是他们,也并不认为他们是两个是蛾精。”
杨迅道:“依你说,他们两人如果是凶手,怎样杀死崔北海。”
高天禄亦道:“是了,你就将自己的见解详细说出来,给大家参考一下。”
杜笑天道:“是。”他一声轻咳,接下去:“卑职认为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之所以变成如此诡异,如此曲折,完全是由于崔北海的心理作用。”
高天禄愕然道:“心理作用?”
常护花亦露出了诧异之色,杨迅就更不用说。
杜笑天解释道:“无论什么对于人畜,以至任何东西,都必然有所嫌恶或喜爱,譬如说我本人,看见某人,立即就会产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高天禄笑问道:“你是说城北天发大押的老板张富?”
杜笑天道:“正是。”
高天禄道:“张富一副福相,笑起来又和气,又慈祥,本来并不讨厌。”
杜笑天道:“可是一看见他的脸,我恨不得狠狠地打他一顿。”
高天禄道:“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笑里藏刀,私底下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却又找不到他犯罪的把柄,将他绳之于法。”
杜笑天道:“这个人的确狡猾。”
高天禄道:“所以,你越看他就越讨厌。”
杜笑天道:“这也就是心理作用。”
高天禄常护花不约而同一齐点头。
杜笑天道:“心理作用并不就只是厌恶这一种。”
他脸上忽露惊悸之色,道:“又说我,一看见壁虎,不由自主就恐惧起来,甚至看见类似壁虎的颜色,接触类似壁虎的东西,那种恐惧的感觉亦会涌上心头,只是还不至于作呕。”
杨迅忍不住问道:“这件事与崔北海的死亡有何关系?”
杜笑天道:“崔北海相信也有一种使他非常恐惧的东西。”
杨迅道:“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道:“蛾!”
杨迅一怔道:“吸血蛾?”
灶笑天道:“未必是吸血蛾,对于任何一种蛾,他也许都会心生恐惧。”
杨迅道:“哦?”
杜笑天望一眼常护花,才回头对杨迅,忽然道:“那种吸血蛾的形状与颜色是否比较一般的飞蛾惹人注目,令人感觉到妖异?”
常护花不由点头,杨迅亦道:“何止妖异,简直恐怖。”
杜笑天点头道:“的确恐怖。”
杨迅不耐烦地问道:“这又怎样?”
杜笑天没有回答,连随又问道:“我们之中大概没有人害怕一般飞蛾。”
没有人回答害怕。
杜笑天接道:“连我们这种对一般飞蛾完全不感觉害怕的人,看见那些吸血蛾尚且生出恐怖的感觉,一个连一般飞蛾都害怕的人,你以为他看见那些吸血蛾又会有什么反应?”
杨迅道:“当然更感觉恐怖,恐惧到极点。”
杜笑天道:“任何一种情绪,一达到极限,都足以导致神经失常。”
杨迅道:“崔北海依我看并没有变成疯子。”
杜笑天道:“他无疑没有,因为他武功高强,神经比常人坚韧,可是在看见那些吸血蛾的时候,强烈的恐惧所产生的刺激也未必是他的神经所能够抵受。”
杨迅道:“不能够抵受又如何?”
杜笑天语声一沉,道:“那片刻之间,他的神经不难就发生短暂的失常。”
他语声更沉,道:“一个人在神经失常的状态下,往往都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事物。”
杨迅道:“到底是什么事物?”
杜笑天道:“现实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他自已可以看见的事物。”
杨迅道:“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杜笑天道:“那些事物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幻想,他所谓看见,其实亦只是一种幻想。”
他笑笑又道:“这种情形就正如我们在夜间做梦一样,在梦中,我们不是也往往看见很多现实不存在东西,遭遇很多没有理由发生的事情?”
高天禄点头笑道:“我昨夜就曾经做过一个梦,自己背Сhā双翼,一飞冲天。”
杜笑天道:“崔北海那一段日子的遭遇,也许如此,他将之记下来的时候是在他神经完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记下来的所谓事实完全是神经失常那片刻的幻想。”
他徐徐接道:“在神经失常的时候看见可怕的事物,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又完全消失,一而再再而三,不以为自己遇上了妖魔鬼怪才奇怪。”
这个解释不能说没有可能是事实。
杜笑天的口才也很好,由他口中说出来,更增加了几分真实感。
常护花高天禄不由地微微颔首,只有杨迅例外,冷瞅着杜笑天。
杜笑天继续道:“所以方才我说那份记录所载的是事实,崔北海的确在写他所见的事物,只是所见的并非事实。”
高天禄道:“何以他会生出那么恐怖的幻觉?”
杜笑天道:“这大概是由于他听得太多关于吸血蛾的恐怖传说。”
杨迅实时道:“听你说得倒有道理。”
杜笑天听得出杨迅的话中还有话,没有多说。
杨迅冷冷地接道:“什么心理作用,什么神经失常,挺新鲜,你哪来这许多如此新鲜的名堂?”
高天禄不由亦说道:“我也是首次听说。”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杜笑天。
常护花却是无动于衷,仿佛在他来说己经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杜笑天不慌不忙地道:“大人相信还记得卑职曾经因为一件大案,奉命上北京城去调查。”
高天禄点头,说道:“我记得是有这件事。”
杜笑天道:“北上的途中,卑职认识了一个西洋传教士,那个传教士本来是一个医生。”
高天禄道:“是那个西洋传教士告诉你这些?”
杜笑天道:“正是。”
杨迅闷哼道:“洋鬼子的东西只是对洋鬼子才中用。”
常护花一旁Сhā口道:“这个未必。”
杨迅又闷哼一声。
常护花不理他,转对杜笑天道:“即使是那样,也是在遇上吸血蛾他才会神经失常,那些吸血蛾是毫无疑问存在。”
杜笑天笑道:“你我的眼晴相信还没有问题。”
他们都同时看见而且是一而再看见那群吸血蛾。
常护花道:“在神经正常的时候崔北海的眼睛当然也没有问题。”
杜笑天道:“如果是事实,崔北海应该在看见那些吸血蛾之后才神经失常。”
常护花道:“他既害怕飞蛾,当然不会将那些吸血蛾养在家中。”
杜笑天道:“那些吸血蛾应该是一心要杀害他的那个人养的。”
常护花道:“换句话,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是杀害崔北海的真正凶手了。”
杜笑天道:“应该就是。”
常护花道:“凶手大概不会又是一个心理变态,神经错乱的人。”
杜笑天笑道:“怎会这么巧?”
常护花道:“既不是,凶手杀害崔北海应该有他的动机。有他的目的。”
杜笑天道:“这是说蓄意杀人?”
常护花道:“我绝不认为崔北海的死亡是出于误杀。”
杜笑天道:“我也不认为。”
常护花道:“一切显然都是有计划的行动。”
杜笑天道:“根据我的经验,杀人的动机一般不外乎几种。”
常护花道:“是哪几种?”
杜笑天道:“报仇其一……”
常护花道:“以我所知,他的仇家都已经尽死在他剑下,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他。”
他一声叹息,又说道:“昔年他行走江湖,剑下从来都不留活口。”
杜笑天道:“史双河却例外?”
常护花道:“也许他并不以为这是一回事,无需以武力来解决,杀史双河以绝后患。”
杜笑天道:“也许他根本就不将史双河放在眼内。”
常护花再补充一句,道:“也许他近来性情已大变,不再是往日一样。”
杜笑天接道:“利害冲突其二……”
常护花道:“这应是你们才清楚了。”
杜笑天道:“在这里他似乎与人并无任何利害冲突……”
常护花道:“其三又是什么?”
杜笑天道:“财色惹祸。”
常护花道:“崔北海是一个男人。”
杜笑天失笑道:“即使他装扮成女人也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所以见色起心,因奸不遂杀人绝对没有可能,不过他那份庞大的财产,都足以导致杀身之祸。”
常护花道:“在未进那个地下室之前,你知否他拥有那么庞大的财产?”
杜笑天摇头。
常护花道:“你是他的好朋友,可是你完全不知道,崔义是他的亲信却也一样不知道,有谁会知道?”
杜笑天道:“有一个我认为很可能知道。”
常护花道:“易竹君?”
杜笑天道:“一个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往往都无所保留。”
常护花没有否决杜笑天这句话。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那些男人为了要得到他所喜爱的女人的欢心,吸引他所喜爱的女人的注意,往往就像雄孔雀在雌孔雀的前面抖开它美丽的翎毛一样,尽量弦耀自己的所有。
崔北海是不是这种男人?他不敢肯定。
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崔北海从来没有家室观念,一直是逢场作戏,好象这种人,竟也会成家立室,娶了易竹君,是否喜爱易竹君,根本已不必置议。
至于崔北海用哪种方法来博取易竹君的欢心,相信也就只有崔北海与易竹君两人才清楚了。
杜笑天接道:“我们不妨就假定易竹君知道崔北海的财产秘密,崔北海那份记录说及易竹君与他之间的关系又是事实……”
常护花一声叹息。事情一如杜笑天所说就简单得多了。
杜笑天又道:“崔北海爱易竹君,易竹君爱的却是郭璞,她若是觊觎崔北海的财产,却又不愿意侍候崔北海一辈子,最好的办法你以为是怎样?”
崔北海没有作声,杨迅脱口道:“勾引奸夫,谋财害命!”
高天禄亦道:“对,崔北海一死,所有的财产便属于易竹君了。”
杜笑天道:“类似这种案件已实在太多,是以我并不以为没有这种可能。”
常护花仍然保持缄默。
杜笑天继续说:“我们如果是这样假设,前此发现的好几个,原可以指证易竹君郭璞两人罪行的理由,就显得更充份。”他一清嗓子又道:“我们不妨想一下,除了崔北海,能够随意在聚宝斋内走动,驱使吸血蛾到处出现的人有谁?”
杨迅抢着道:“易竹君!”
杜笑天又道:“能够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衣柜之内,收藏在易竹君胸膛的人有谁?”
杨迅道:“只有易竹君本人!”
常护花沉默到现在,才开声说道:“易竹君知道崔北海的财产秘密也许是三年之前的事情。”
杜笑天道:“也许,但她知道却并不是立即能够下手。”
常护花道:“一等三年?”
杜笑天道:“三年还不算一段很长的日子。”
常护花望着杜笑天,说道:“听你说话的语气,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很好的理由解释。”
杜笑天道:“即使一开始就有了杀害崔北海的念头,在未确定几件事之前,她一定不会下手。”
常护花道:“你说。”
杜笑天不卖关子,随即说出来:“首先她必须完全弄清楚崔北海的底细,确定他是否真的并无其它妻妾,并无儿孙,死后财产一定可以完全落在她的手上。”
常护花道:“其次?”
杜笑天道:“她必须有一个妥善的办法。”
常护花道:“还有?”
杜笑天道:“就是那两点,已经费上她相当时间,何况杀死崔北海,未必是她的主意。”
他忽亦叹息一声,道:“老实说,我也不大相信她那么心狠手辣。”
常护花道:“你怀疑这一切都是出于郭璞的唆使?”
杜笑天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他却又随即叹息一声,道:“可惜的是连这个小子都不像那种人。”
常护花一笑。
高天禄及时道:“如果他们两人当真是杀人的元凶,他们杀害崔北海的过程,以你的推测,是怎样?”
杜笑天道:“以我的推测,易竹君也许嫁后一直与郭璞暗通消息,在她弄清楚崔北海对飞蛾的恐惧之后,两个便拟定计划逐步进行,准备时机成熟然后杀害崔北海!”
高天禄道:“计划大概如何?”
杜笑天道:“第一步,郭璞自然必须先去搜集吸血蛾。”
高天禄道:“为什么一定要搜集吸血蛾?”
杜笑天沉吟道:“这也许易竹君在崔北海平日的言谈里发现在蛾类中,崔北海最恐惧的就是吸血蛾,又或者郭璞也曾到过潇湘,见过吸血蛾,认为吸血蛾才可以令崔北海神经错乱。”
高天禄道:“第二步计划又怎样?”
杜笑天道:“自然是练习操纵那些吸血蛾。”
高天禄道:“那些吸血蛾真的也可以操纵?”
杜笑天道:“相信也可以,就正如操纵蜜蜂,肯苦心研究,清楚它们的习性,经过相当时日的训练,始终会成功。”
高天禄道:“下一步……”
杜笑天道:“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便开始进行杀害崔北海的行动,首先他们利用崔北海对吸血蛾的恐惧,安排吸血蛾在崔北海面前出现,所有的行动都尽量做到与崔北海在潇湘所听到的传说一样,迫使崔北海相信自己已被蛾王选择为蛾群吸血的对象。”
他一顿,又接道:“为了方便进行这计划,郭璞在三个月前租下丁史双河的云来客栈,假称要提炼某种药物,将他搜集来的一大群吸血蛾养在客栈内。”
杨迅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几乎可以找到整个村的证人,根本不容他狡辩。”
高天禄道:“广丰号的汤掌柜及几个伙计也是很好的证人。”
杨迅道:“我已经查明汤掌柜他们是这儿的一等良民,绝对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胡言乱语,故意诬陷郭璞。”
高天禄道:“还有那个卖兔子的小贩,也可以证明郭璞曾经在他们那里买了千百只兔子。”
杨迅道:“我也已调查过他们几个人,都没有问题。”
杨迅、常护花、杜笑天押着郭璞回去衙门的途中,他们曾经遇上了好几个卖兔子的小贩。
那几个小贩一看见郭璞便拥上来,说他们已经替郭璞又留下好几百只兔子。
杨迅当然不会放过那些个小贩。
一问之下,就问出郭璞先后从那些个小贩手中买下过千只兔子。
这样的客人,那几个小贩印象岂能不深刻?
郭璞在买兔的时候还吩咐他们保守秘密。
这个就不用郭璞吩咐,他们都会守秘密的。
郭璞并不与他们计较价钱,付钱既爽快,买的数目又不少。
好象这样的客人,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
在附近贩卖兔子的却并非只是他们几个人。
他们当然不希望这样的好买卖落到别人的手上。所以他们只是暗中替郭璞收购兔子。
买卖已经持续了十多次,可是这十几天,郭璞却不见了人。
他们收来的兔子这十几天下来已经有好几百只,看见了郭璞,那还有不涌上去的道理。
杨迅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经过调查,他们显然全都没有问题。
他们中亦没有人知道,郭璞买下那么多的兔子有什么用途。有人怀疑郭璞开的是兔子店,专门收购兔子大批转卖到远方。有人则怀疑郭璞在经营一间以兔子肉做招徕的酒楼。
这种推测自然完全是错误。
那些兔子其实都送去云来客栈,由史双河每十只一次,逐日送入那间养着千百只吸血蛾的房间。
那些兔子,只是郭璞用来做吸血蛾的食粮。
杨迅一声冷笑,接道:“人证物证俱在,姓郭的居然还不肯认罪,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人回答。
郭璞在打什么主意,相信就只他本人才明白。
高天禄目光一落,旋即又对杜笑天说道:“说下去。”
杜笑天颔首道:“有易竹君作内应,计划当然进行得非常顺利。易竹君非独安排那些吸血蛾在崔北海面前出现,而且在崔北海每一次见到吸血蛾,问她是否看见之时,她总说没有看见。”
高天禄道:“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杜笑天道:“这使崔北海相信那些吸血蛾是魔鬼化身。崔北海对于吸血蛾本就已心存恐惧,如此一来更吓得发疯。”
他缓缓接道:“他们日渐增强崔北海对吸血蛾的恐怖感。易竹君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的衣柜中,收藏在自己的衣服内,出其不意地惊吓崔北海,进而借口找郭璞来诊治,在用膳之际,让郭璞以第三者的姿态出现,强调吸血蛾的不存在,令崔北海的自信心完全崩溃,到这个地步,崔北海必定神经错乱,在极度恐惧之下不难就自我毁灭。”
高天禄道:“这个的确不难。”
杜笑天道:“他们的本意必也是如此,因为崔北海倘使真的如此死亡,绝对没有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即使有,亦不能够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高天禄点头道:“因为崔北海如果是自杀,杀人凶手就是他崔北海本人,与任何人都无关。”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高天禄道:“哦?”
杜笑天道:“在吸血蛾第二次出现之时,他们想不到崔北海是来找我,因为我在场,所以也看见了那两只吸血蛾,并且将其中的一只抓在手中。”
高天禄道:“这有什么影响?”
杜笑天道:“证明了吸血蛾的确存在,巩固了崔北海的自信心,是以其后易竹君说没有看见吸血蛾的存在,崔北海并不相信,怀疑易竹君说谎,他本是一个疑心极重、有点神经质的人,一动念自然杂念纷纷来,在神经失常,整个人陷入幻境之际,就将易竹君与郭璞看成了两只蛾精,生出杀死两人的念头。”
他口若悬河,接又道:“易竹君、郭璞是必亦发觉崔北海有这种企图,乃取消原来计划,实行亲自动手杀害崔北海。”
高天禄道:“大有可能。”
杜笑天继续说道:“崔北海武功高强,他们当然亦知道,如果正面与崔北海发生冲突,无疑自取灭亡,因此只有利用吸血蛾来惊吓崔北海。到了十五的那天,崔北海在经过接连十四天惊心动魄的恐怖生活,神经已陷于分裂的边缘,清醒的时候相当清醒,神经一失常,便变成另一个人,心目中只有吸血蛾的存在。”
他吁过一口气又道:“由于他一心想着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必会出现,蛾群必会吸尽他的血液,在当天晚上,一看见飞蛾,精神便完全崩溃。”
杨迅道:“不是说你们当夜并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进书斋。”
杜笑天摇头,道:“只有妖魔鬼怪才可以穿墙入壁,我们已经否认那些吸血蛾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杨迅道:“这么说完全是他幻想出来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也不是。”
杨迅瞪着他。杜笑天缓缓解释道:“易竹君已然知道崔北海财富的秘密,自然亦知崔北海收藏财富的地方。那个地下室虽则机关重重,对她也许已经完全不发生作用。”
杨迅道:“她也懂得机关控制?”
杜笑天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杨迅道:“然则是哪个意思?”
杜笑天道:“她是崔北海最心爱的人,照你说,如果她立志套取那个地下室的机关控制,经过三年的时间,是否会全无收获?”
杨迅道:“我说就不会了。”
杜笑天道:“她知道怎样控制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就等让郭璞知道,在十五那天之前,我猜想郭璞已经暗中偷进书斋,打开地下室那扇暗门,潜伏在地下室之内,一看准机会,就从里头将暗门打开,将吸血蛾放出去。”
杨迅道:“之后呢?”
杜笑天道:“崔北海骤见吸血蛾在书斋内出现,必然以为大限已到,精神终于完全崩溃,还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想象不出来?生死关头,任何人只怕都难免那两种反应。”
杨迅道:“哪两种?”
杜笑天道:“一就是拼命,一就是逃命。”
杨迅道:“嗯?”
杜笑天道:“能够拼命就拼命,不能够拼命就逃命,崔北海并没有例外。首先他拔剑出击拼命,发觉没有效,当然就逃命。”
他一顿接道:“整个书斋最安全的无疑就是那个地下室,因为里面有他精心设计的机关,所以除非他不逃命,否则一定会逃进那个地下室去,而郭璞已经等候在里面!”
杨迅道:“这个当然在崔北海的意料之外。”
杜笑天道:“再加上又是在仓惶之下,精神错乱之中,崔北海又如何能躲开郭璞的袭击,终于死在郭璞手上。”
杨迅道:“郭璞如何杀得他?”
杜笑天道:“不错,他武功高强,不过在当时来说,只怕与常人无异。”
杨迅道:“郭璞用什么杀他?”
杜笑天道:“也许是用毒,也许是用重物先将他击倒,再将他扼杀,无论真正的死因是怎么,我们现在都无法在他的尸体上找得出任何痕迹。”
杨迅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崔北海的尸体怎样。
头已经变成了骷髅,身子也只剩骨胳,各部分的肌肉亦已经开始腐烂,要从这样的一具尸体之上找出死因实在困难。
杜笑天同样打了一个冷颤,跟着道:“到我与传标、姚坤破门进去的时候,郭璞已经将地下室的暗门关上,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发现。”
他沉声接道:“这也许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崔北海在书斋之内神秘失踪原因。”
杨迅道:“如此他何不将崔北海的尸体留在地下室里面?”
杜笑天道:“也许他担心我们找到那个地下室,找到崔北海的尸体,发现崔北海真正的死因。”
杨迅道:“于是他只有寻找机会,乘你们离开的时候将尸体搬出外面。”
杜笑天点头道:“如果他将尸体搬出聚宝斋,不难就被人察觉,所以他将之搬到易竹君寝室后面那个小室内阁楼上,有易竹君合作,这件事自然是轻而易举。”
杨迅道:“聚宝斋地方广阔,何以他不选择第二个地方?”
杜笑天道:“有什么地方比书斋那个地下室更秘密,连那个地下室他都放心不下,还有什么地方放心得下。”
杨迅说道:“我们一样会找到那个寝室。”
杜笑天道:“在看见那份记录之前,我们只怕根本就不会怀疑到那寝室。”
杨迅道:“这个倒未必。”
杜笑天反问道:“那之前,我们有没有怀疑到易竹君是一个杀人凶手,杀夫凶手?”
杨迅不能不摇头。
杜笑天接道:“我们当然更不会想到崔北海的尸体竟藏在他们夫妇的寝室之内,我们根本就不会进去搜查。”
杨迅只有点头。
杜笑天道:“我们进去之际,以郭璞估计,崔北海的尸体已经被那一群吸血蛾吞噬。”
杨迅道:“崔北海尸体并没有……”
杜笑天截口道:“这是他估计错误,也成了整件事情的致命伤!”
他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道:“他发觉估计错误之时我们已经拘捕易竹君。”
杨迅道:“其实他既然已经准备用吸血蛾吞噬崔北海的尸体,何不将尸体留在地下室之内,这一来,非独可以避免易竹君被牵连,而且即使我们很快就找到地下室的所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对他们也并无影响。”
杜笑天道:“以我推测,这也许是因为地下室那些珠宝的关系。”
杨迅道:“哦?”
杜笑天道:“那些吸血蛾本身或者排泄物,也许能够损害地下室那些珠宝。”
杨迅摸着下巴道:“你说的每件事都似乎非常充分,这件事难道就真的如此。”
杜笑天道:“这完全都是推测,事实未必就一样。”
高天禄实时说道:“杜捕头,你推测得很好。”
他的目光缓缓向常护花道:“常兄!”无论说话、态度、称号,他对常护花都非常和气。
因为他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常护花,对于常护花这个名字,却也不怎样陌生,多少已知道常护花的为人。他敬重侠客。
这年头,江湖上的侠客,尤其是真正的侠客,已实在太少。
常护花应声欠身道:“高大人……”
高天禄立即打断了常护花的说话,说道:“年青的时候,我也曾走马江湖,虽然日子短,勉强亦可以称得上是半个江湖人。”
常护花道:“不说不知。”
高天禄道:“是以除了在公堂之上,常兄无妨将我视作半个江湖人,不必太拘束。”
常护花笑道:“即使在公堂上,我这种人,也不会怎样拘束。”
高天禄道:“那么称呼就应该改一改了。”
常护花立时改了称呼,道:“高兄有什么指教?”
高天禄说道:“相反,我是要请教常兄。”
常护花笑道:“江湖人的说话哪里有我们这么客气。”
高天禄一笑,道:“常兄是否同意杜捕头的见解?”
常护花不假思索,道:“不同意。”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杜兄的推测不错,理由都相当充分,却疏忽了几点。”
高天禄道:“请说。”
常护花道:“武功高强,纵然在神经错乱之下,一般的毒药也绝对难以将他当场毒倒。”
杜笑天道:“郭璞岂会不兼顾到这方面,如果他使用毒药,一定不是普通的毒药。”
常护花道:“不是普通的就是极其厉害的毒药了。”
杜笑天道:“也许厉害到崔北海一中毒立即就死亡。”
常护花道:“有那么厉害的毒药,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毒杀崔北海,又何必如此麻烦?”
杜笑天道:“他未必是用毒药。”
常护花道:“击昏然后再用扼杀相信更困难,在到衙门的途中;我已经暗中试过郭璞。”
杜笑天道:“有何发现?”
常护花道:“他与普通的人并没有分别,纵使他曾经习武,也不会强到什么地方,对于这方面,其实从史双河以铁环将他击倒这件事已可以知道。”
杜笑天道:“我还疏忽了什么?”
常护花道:“如果郭璞、易竹君两人是杀害崔北海的凶手,没有理由将尸体留在那个阁楼之上,要知道不发觉犹可,一发觉、易竹君便脱不了关系……”
杜笑天截口道:“其中原因方才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常护花道:“你没有解释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郭璞为什么将我们引去史双河那里?他这样做岂非就等于自挖坟墓?”
杜笑天沉吟道:“这件事我也曾经想过,以我推测,他本来势必安排妥当,嫁祸史双河──史双河与崔北海的结怨并不是一个秘密,是以如果说史双河杀害崔北海,即使没有证据,相信也会有不少人相信。”
他又一顿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其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他非独嫁祸史双河失败,而且暗露了本身的罪行了。”
常护花道:“即使是这样,由租屋到买兔子,将兔子送到云来客栈,他都是自己动手,就不怕别人认识他的本来面目,日后指证他?这样做,与一般罪犯完全两样,是不是大有疑问?”
杜笑天道:“也许他初次犯罪,还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罪行,而心情紧张之下,兼顾不到那么多,这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常护花道:“我看他是一个聪明人,再讲,有计划的行动,每一个步骤在事前都经过审慎的考虑──方才你不是也这样说?”
杜笑天苦笑道:“也许因为思想过度,他亦已神经错乱,很多事情都违背常规。”
常护花道:“这其实,才是最好的解释。”
杜笑天道:“我只是疏忽这一点?”
常护花道:“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杜笑天道:“哪一点?”
常护花道:“郭臻若是曾经伏在地下室里,为什么不毁去崔北海留在桌上的遗书以及那份记录?”
杜笑天道:“或者他没有在意。”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他不在意不奇怪,因为写在书轴之内,那封遗书却不是,而且还放在明显的地方。”
杜笑天道:“或者他当时的心情实在太紧张,并没有发觉。”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或者他只是在暗中潜伏,根本就没有踏入地下室之中。”
常护花道:“或者?”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样解释却未免太过勉强。”
常护花道:“否则郭璞绝对没有理由不毁去那封遗书。”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桌上。
崔北海的两封遗书都已在桌上摊开。
遗书虽然有两封,内容却完全相同,一如崔北海所说。
崔北海的字,常护花当然熟悉,高天禄也并不陌生,遗书上的印鉴亦没有问题。
毫无疑问,是崔北海的遗书。
高天禄的目光相继落在遗书上面,道:“说到遗书,实在很奇怪。”
常护花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高天禄道:“在这两封遗书之内都附有一张清单,列明他所有的财产。”
常护花道:“你奇怪他这么多的财产?”
高天禄摇头道:“我奇怪的是两件事情。”
常护花道:“哪两件?”
高天禄道:“第一件,他那么多的财产,竟连半分也不留给他妻子易竹君。”
常护花道:“他既然认定易竹君与郭璞是妖精,合谋杀害他,这样做并不难理解。”
高天禄道:“半分都不留,这也未免太过,那到底只是推测,未能够证实。”
常护花道:“第二件又是什么事?”
高天禄道:“他选择的三个遗产承继人。”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
高天禄接道:“龙王波、阮剑平、朱侠──在未看过那份遗嘱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三个人的存在,他亦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三个人,由此可见这三个人,与他的关系并不怎样密切,而他却将庞大的财产,遗留给这三人均分。”
常护花道:“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高天禄道:“我认识他差不多已有四年。”
常护花道:“在这四年之中高兄可曾听到他提及我这个人。”
高天禄不假思索道:“没有。”
他随即又问道:“你们认识义有多少年?”
常护花道:“即使没有二十年,十八九年也应该有的了。”
他似乎无限感慨,轻叹了一口气,才接下说:“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高天禄道:“有这么多年的交情,相信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道:“本来是的。”
高天禄道:“崔北海失踪之前,也曾对杜捕头提及你将会到来,似乎也曾说过他与你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道:“好象这样的一个朋友,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对你们提及,是不是很奇怪?”
高天禄点头。
常护花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因为在三年之前,我们己经不是朋友。”
高天禄道:“可是……”
常护花转道:“即使如此,在他有难的时候,我不知道,否则我也一定会到来,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到来。”
高天禄道:“为什么?”
常护花道:“因为他知道我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高天禄道:“他对你有恩?”
常护花道:“救命之恩。”
他一顿又道:“就是没有这一种关系,只要我们曾经是朋友,知道他的生命有危险,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除非错的一方是他,错的又实在不值得原谅。”
高天禄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他看着常护花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反目?”
常护花道:“对于这件事,我认为没有再说的必要。”
高天禄道:“与现在这件案,有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相信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这就不必说了──我并不喜欢听别人的隐私。”
常护花道:“我也不喜欢揭发别人的隐私。”
高天禄道:“彼此。”
他一笑,转问道:“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是不是也是崔北海的朋友?”
常护花道:“并不是,所以他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提及这三个人,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高天禄又问道:“他们与崔北海有什么亲戚关系?”
常护花道:“崔北海与他们绝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高天禄诧异道:“然则崔北海为什么将如此庞大的财产留给他们?”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
高天碌追问道:“你也不知道?”
常护花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高天禄道:“是为什么?”
常护花道:“他这样做是为了赎罪。”
高天禄道:“这么说,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三个人的事情。”
常护花默认。
高天禄连随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常护花道:“这件事与他的死亡我看并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所以你并不打算说。”
常护花点头。
高天碌沉吟道:“以那么庞大的财产来赎罪,那事件势必非常严重。”
常护花无言。
高天禄接道:“他们对崔北海必定恨之刺骨。”
常护花仍不作声。
高天禄忽问道:“难道他们一直都没有对崔北海采取报复的行动?”
常护花这才应道:“以我所知,一直都没有。”
高天禄道:“想必因为崔北海武功高强,他们对崔北海没有办法,才由得崔北海,却是必时思报复。”
常护花道:“这是人之常情。”
高天禄道:“崔北海的死亡也许与他们有关系。”
常护花摇头道:“相信没有。”
高天禄道:“你凭什么相信?”
常护花道:“因为那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他们三人也许现在都还未知道真相。”
高天禄道:“也许,你自己其实也不敢肯定。”
常护花道:“我是一个凡人,并不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天仙。”
高天禄道:“秘密也许现在已经不是秘密。”
常护花道:“就算这样,吸血蛾这件事与他们相信也绝对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绝对?”
常护花道:“他们要杀害崔北海,根本用不着这样。”
高天禄道:“你是说,他们都是有一身本领,无须用到旁门左道的伎俩,也可以杀死崔北海的了?”
常护花点头道:“以我看阮剑平与宋侠联手,崔北海已经难以抵挡。”
高天禄道:“龙玉波又如何?”
常护花道:“一个人就可以击倒崔北海。”
高天禄道:“这个龙玉波真的有这么厉害?”
常护花不答,反问道:“你怀疑我的话?”
高天禄摇头,道:“我只是惊奇,据我所知崔北海是一个高手。”
常护花道:“龙玉波却是高手中之高手。”
高天禄道:“怎么?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杜笑天亦道:“我也是。”
常护花道:“龙三公子大概总听说过的了。”
高天禄面色立时一变。
杜笑天耸然动容,道:“江南龙三公子?”
常护花道:“正是。”
“龙玉波与龙三公子是什么关系?”
常护花道:“龙玉波,就是龙三公子!”
杜笑天怔在当场。
高天禄接口道:“传说龙三公子富甲江南,武功亦独步江南。”
常护花道:“这个传说是事实。”
高天禄道:“据讲他曾经赤手空拳,连挫江南十大高手之中的七个……”
常护花道:“九个。”
高天禄道:“那两个败在他的手下,大概是近年来的事情。”
常护花道:“金鞭尉迟信,是三年前被他击倒,毒童子的受挫,则是去年的事情。”
高天禄听说点头笑道:“连这两件事我都不知道,看来我已经三四年没有过问江湖上的事了。”
常护花道:“这个是自然的趋势,相反的,高兄若是仍在江湖,即使不过问,也有人说与高兄知道。”
高天禄道:“十去其九,江湖十大高手,还未败在他手下的就只有一人,如果我记忆没有错误,这个人应该就是双刀无敌马独行。”
常护花道:“你的记忆没有错误。”
高天禄道:“相信他迟早总会找到马独行的头上。”
常护花道:“他早已经找到了。”
高天禄道:“莫非他竟死在马独行的双刀之下?”
常护花道:“他找到马独行是在击败尉迟信之前。”
高天禄道:“难道马独行并没有与他交手?”
常护花道:“马独行想与他交手也不成。”
高天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护花道:“他找到马独行的时候,马独行已经是半个死人。”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马独行当时正卧病在床。”
高天禄道:“病得很重?”
常护花道:“很重,据讲在龙玉波走后不久,他就病死了。”
高天禄道:“龙玉波这岂非就真的独步江南武林?”
常护花道:“如果江南武林就真的只有十大高手,应该是的了。”
高天禄道:“崔北海的武功比所谓江南十大高手如何?”
常护花道:“半斤八两。”
高天禄道:“这若是事实,龙王波杀害崔北海,的确是轻而易举。”
常护花道:“所以我才那么说。”
高天禄道:“不过这两三年间,崔北海可能朝夕苦练,武功已今非昔比。”
常护花道:“这个大有可能。”
高天禄道:“甚至有可能,他的武功已凌驾龙玉波之上。”
常护花道:“你的意思是崔北海的武功真可能已高到龙玉波一定要用阴谋诡计才可以杀他的地步?”
高天禄颔首。
常护花道:“我不敢说,这个没有可能。”
高天禄道:“是不是这样?龙玉波也许知道你是崔北海的好朋友,生怕杀了他让你知道,不难就死在你的剑下,是以不敢明着来。”
常护花没有作声。
高天禄接道:“至于崔北海那些财产,他也许没有时间带走,或者他已经看过崔北海的遗书,知道那些财产迟早在自己的手上,才没有动它。”
常护花道:“那两封遗书都是用火漆封口。”
高天禄道:“火漆是新封的,两封遗书却显然不是在同一时间写下来的。”
常护花道:“我看得出。”他的目光不觉落在那两封遗书之上。
那两封遗书内容一样,信封信纸亦是一样,可是,从笔迹看来,却仍然可以分辨得出,并非同时写下,其间必然相隔一段日子。
高天禄道:“崔北海写下一封遗书也许就在三月初,龙玉波也许就在封口之前偷看到那封遗书。”
常护花道:“龙玉波偷看到那封遗书,郭璞易竹君一样可以偷看到的了。”
高天禄道:“如果那两封遗书是还存在,这无疑就是郭璞易竹君杀害崔北海最好的理由。”
常护花道:“两封遗书却没毁去。”
高天禄道:“所以龙玉波的嫌疑并不比他们两人为轻。”
常护花道:“还有朱侠、阮剑平。”
高天禄道:“不错。”
常护花道:“这一来,连我都有嫌疑了。”
高天禄一怔。
常护花接道:“遗书上写的不是很清楚──崔北海死后,所有财产平均分给龙玉波、朱侠、阮剑平三人,如果三人已死亡,则传给三人的子孙,倘使三人并没有子孙,所有的财产完全送给我?”
高天禄道:“崔北海在遗书上是这样写,不过龙玉波、朱侠、阮剑平三人现在都没有事发生。”
常护花道:“你怎么知道?”
高天禄又是一怔,道:“这只是推测,我并不知道。”
常护花道:“你知道龙玉波、朱侠、阮剑平这三个名字还是今夜的事情。”
高天禄点头道:“我就只知道这三个名字。”
常护花道:“所以他们三人现在有没有出事,你根本不能够肯定。”
高天禄只有点头。
常护花缓缓接道:“我现在倒希望他们三人完全都平安、无事,否则我的嫌疑就重了。”
高天禄沉吟道:“杜捕头方才的推理我原也同意,但现在,我看非要重新考虑不可了。”
杜笑天应道:“大人是担心崔北海的死亡,与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有关系?”
高天禄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杜笑天道:“易竹君、郭璞两人犯罪的证据岂非已经很充分?”
高天禄道:“就是太充分了,我才担心。”
杜笑天会意道:“事情也的确未免太巧合。”
高天禄道:“所以我怀疑其中可能有蹊跷。”
杨迅一旁忍不住Сhā口道:“然则大人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处理这件案子?”
高天禄道:“先找龙玉波、阮剑平、朱侠这三个遗产继承人,查清楚他们与崔北海的死亡无干,再行定夺。”
杨迅道:“如此一来,只怕要花上相当时日。”
高天禄叹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回顾常护花道:“常兄当然认识他们三人。”
常护花道:“碰巧见过一面,却是旁人指点,才知道是什么人。”
高天禄道:“三人都是?”
常护花道:“都是。”
高天禄道:“然则,你们彼此互不相识的。”
常护花点头。
高天禄道:“也不要紧,只要常兄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就成。”
常护花道:“详细的住址虽然不清楚,不过他们全都是名人,在附近一问,不难有一个明白。”
高天禄道:“一会常兄给我写下,我着人通知他们到来。”
常护花道:“这个简单。”
高天禄转问道:“对于这件案,常兄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常护花道:“没有了。”
高天禄又再问道:“常兄现在准备如何?”
常护花道:“留下来,一直到整件案子水落石出。”
高天禄道:“很好。”
他点点头又道:“这件案我看绝不简单,有很多地方,也要藉重常兄的武功、机智。”
常护花道:“高兄言重。”
高天禄一笑又道:“我这里地方多着,常兄就留在这里如何?”
常护花笑道:“官宅警卫森严,不方便出入,我还是住在外面方便。”
高天禄问道:“常兄准备住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聚宝斋。”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我准备再一次彻底搜查那个地方。”
高天禄道:“你担心今日的搜查有遗漏的地方?”
常护花道:“匆忙之中在所不免。”
高天禄道:“那也好,如果发现了什么线索给我这里通知一声。”
常护花道:“当然。”
高天禄道:“我这里如果需要你的帮忙,也是着人到聚宝斋去找你了。”
常护花道:“碰巧我有事走开,将说话留给崔义就是。”
杜笑天实时Сhā口,道:“一个人未必兼顾到那许多,我着姚坤侍候你差遣怎样?”
常护花道:“岂敢。”
高天禄道:“杜捕头这个主意很好,常兄身边实在也需要人使唤。”
常护花道:“这个……”
杜笑天道:“常兄不必再推辞了。”
常护花一笑应允,他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
杜笑天道:“姚坤相信也一定很高兴追随常兄出入。”
常护花道:“差遣、追随什么,实在担当不起……”
杜笑天道:“说是派姚坤协助常兄调查,总该可以了。”
常护花道:“这才是说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道:“郭璞、易竹君现在怎样了?”
杨迅抢着回答道:“他们两人已给关入大牢。”
常护花道:“大牢?”
杨迅补充道:“大牢就是囚禁重犯的地方,守卫森严,我还特别在他们两人的门外,加派两个守卫。”
高天禄突然问道:“哪两个守卫?”
杨迅道:“张大嘴、胡三杯。”
高天禄道:“又是他们!”
杨迅道:“他们其实也不错。”
高天禄道:“你是说喝酒方面?”
杨迅吶吶道:“他们在刀上也下过一番功夫……”
高天禄道:“只可惜他们一喝酒,就连刀都拿不起。”
杨迅道:“我已经严令他们,不准喝酒。”
高天禄道:“据我所知,这两个人一向很健忘。”
杨迅道:“这一次,相信他们一定稳记在心了。”
高天禄道:“最好就是。”
他摇头接道:“张大嘴一喝非醉不可,胡三杯三杯必倒,他们两个不是第一次坏事的了。”
杨迅嗫嚅着道:“他们……”
高天禄截口道:“我知他们是你的好朋友,可是公还公,私还私,焉可以公私不分?”
杨迅道:“不过大牢不啻铜墙铁壁,就算他们两人又喝醉了,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高天禄道:“话不是这样说。”
杨迅道:“大人放心好了,关在大牢之内,郭璞、易竹君两人就是身Сhā双翼,亦难以飞得出去!”
高天禄道:“变做两只蛾就可以飞得出去的了。”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杨迅当场就变了面色。
常护花、杜笑天两人面色也很难看。如此深夜,高天禄的说话听来特别恐怖。
一阵难言的死寂。
杜笑天打破这种死寂,说道:“大人,你也认为他们两人有可能是两只蛾精化身?”
高天禄叹息道:“是与不是,在目前来说,谁敢肯定?”
没有人敢肯定。
高天禄叹息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情未得到一个解答之前,我们就将他们两人当做两只蛾精的化身,亦无不可。”
杜笑天、杨迅一齐点头。
常护花却没有任何表示。
高天禄又道:“所以我现在就有些担心。”
杜笑天道:“大人担心什么?”
高天禄又打了一个寒噤,道:“担心他们已变回两只飞蛾,飞出了窗外。”
杜笑天变色道:“大人的意思现在进牢去看看?”
高天禄道:“正是!”
杜笑天道:“我也有这个意思。”
高天禄转问常护花,道:“常兄意下如何?”
常护花想想道:“去看看也好。”
高天禄道:“不看不放心。”他第一个举起脚步。
吸血蛾--十一
十一
常护花不由自主亦起步,走在高天禄身旁。
杜笑天当然没有例外,他的脚步才跨出,就给杨迅拉住了。
杜笑天诧异地望着杨迅。
杨迅握着杜笑天的右臂,没有作声,表情很奇怪。
杜笑天更奇怪,正想问,杨迅已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常护花、高天禄脑后并没有长着眼睛,他们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一心尽想快到大牢一看究竟,只知杜笑天、杨迅两人一定会随后跟来,所以也没有回头招呼。
一直等到两人转入了堂外的走廓,杨迅才一声冷笑。
杜笑天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总捕头……”他的话随即给杨迅哼一声截断。
杨迅旋即道:“这个称呼我看迟早要改一改了。”
杜笑天诧异道:“总捕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迅道:“你不懂?”
杜笑天摇头道:“不懂。”
杨迅冷声道:“姚坤一直都是跟着你出入?”
杜笑天道:“一直都是。”
杨迅道:“他是你的手下?”
杜笑天道:“是。”
杨迅又问道:“你的上司又是谁?”
杜笑天道:“当然就是总捕头。”
杨迅道:“你应否听我吩咐?”
杜笑天道:“应。”
杨过道:“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必须先问取我的同意?”
杜笑天道:“是。”
杨迅道:“姚坤呢?”
杜笑天道:“更应该。”
杨迅道:“你方才吩咐他侍候常护花出入,有没有先问准我?”
杜笑天道:“没有。”
杨迅道:“也算你坦白。”
杜笑天道:“我……”
杨迅又截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总捕头存在?”
杜笑天这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他叹了一口气,道:“总捕头这是误会了。”
杨迅道:“我误会什么?”
杜笑天道:“当时我原想先行请示总捕头,然后再由总捕头指派。”
杨迅道:“为什么不来请示。”
杜笑天道:“因我必须把握当时的机会,提出那意见,实是来不及先行请示总捕头的答允。”
杨迅冷笑道:“你先行给我一个明白,化得上多少时间?”
杜笑天道:“这其实并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我当时根本不能够将事情给你一个明白。”
杨迅道:“你那么做,不成是别有用意?”
杜笑天道:“正是。”
他将嗓子压得低低的,道:“我派姚坤侍候常护花左右,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在协助常护花调查。”
杨迅道:“是在什么?”
杜笑天道:“监视常护花的举动。”
杨迅一怔道:“你在怀疑他?”
杜笑天道:“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
杨迅道:“看来,你的疑心比我还大。”
杜笑天道:“这未尝不是好事,即使结果证明他完全没有问题,对我们亦没有任何损失。”
杨迅点点头,道:“这个倒不错。”
他干咳一声,瞪着杜笑天,接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有可能最好通知我一声。”
杜笑天心中暗自一声叹息,说道:“是。”
杨迅道:“这还等什么,走!”
他一面举起脚步,一面又说道:“否则大人还以为我们俩出了什么事。”
杜笑天无言。
杨迅神色忽一变,道:“若是大人那边出了事,你我更就不得了。”
杜笑天苦笑道:“你担心常护花对我们大人不利。”
杨迅道:“这个还用说。”
杜笑天摇头叹气道:“常护花真的有这意思的话,你我在一旁,对于他也是一样。”
杨迅道:“哦?”
杜笑天道:“以他的武功,对付我们简直就比吃白菜还要容易。”
杨迅道:“你先已灭了自己威风。”
杜笑天道:“事实就是事实。”
杨迅也知道是事实,闭上嘴巴。
杜笑天还有话,道:“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杜笑天道:“张大嘴,胡三杯两人安全。”
杨迅道:“嘎?”
杜笑天道:“易竹君、郭璞如果真的是两个蛾精,不现形犹可,否则张大嘴,胡三杯两人就凶多吉少了。”这句话出口,杨迅立时马一样奔了出去。
此际月正在中天,凄清的月色,照白了室外廊外。
也不知是否就因为映着月色的关系,杨迅的面色亦已苍白起来,苍白得一如死人。
冷月照凄清,月光从大牢天窗射入。
牢中有灯,两盏长明灯分嵌在大牢入口左右的墙壁上。
灯光惨白,从天窗射入来的月光中,简直就没有存在一样。
本来已经阴森的环境,却似乎因此更阴森。
墙壁是黑色,暗哑的黑色,灯光照上去,也几乎不见光泽。
牢房前的铁栅却闪烁着令人寒心的光芒。左右两排一共二十间牢房。
犯人却只有两个──郭璞,易竹君。
他们分别困在左右的第一座牢房之内。
牢房之内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当然少不了一张凳子。
床上有一条不新不旧的被子,桌上居然还有一壶茶,两只杯。
重犯所犯的罪不用说出普通犯人重得多,在牢中所获得的待遇却反比普通犯人好得多。
普通犯人还有释放的一日,重犯一关入大牢,通常就只有一种结果。
对于一个将被处决的犯人,待遇好一点又有何妨。这种待遇再好事实也不会持续多久。
郭璞易竹君两人并没有在床上。两人都是坐在桌旁,神态都已变得呆木。
他们并没有相望。
郭璞眼望牢顶,易竹君头下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那样子己有相当时候。
漫幔长夜,难道他们就那样子渡过?这只是他们关在牢中的第一夜。
灯嵌在大牢入口左右,虽然是两盏长明灯,灯光其实并不怎样明亮。
牢房内当然比牢房外更阴森。
灯固定,月却一直在移动。
从天窗射入来的月光终于移入了囚禁易竹君的牢房移到了易竹君的身上。
易竹君整个身子,徐徐抹上了一层幽辉。
人在凄冷苍白的月色之下,竟仿佛已完全没有人气。
在平时易竹君看来已没有多少人气了,现在简直就像是地狱出来的幽灵。
幸好她人够漂亮,所以张大嘴尽管心里发毛,还是忍不注不时偷看一眼,胡三杯也没有例外。
大牢入口的一旁也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
桌上只有一壶茶,没有酒。
两人居然就真的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睡意,也没有说话。
更鼓声又传来。
张大嘴歪着脑袋,忽然道:“二更三点了。”
胡三杯“嗯”的一声。
张大嘴随即压低了嗓子,道:“小胡,你有没有留意那个姓易的女人?”
胡三杯漫应道:“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张大嘴便已一声轻叱:“你说话轻一点成不成。”
“成!”胡三杯尽量将嗓子压低:“我一直都在留意。”
张大嘴道:“有没有发觉什么特别的地方?”
胡三杯道:“没有,你呢?”
张大嘴摇头道:“也没有。”
胡三杯道:“老杨说她是一个蛾精的化身,你我留意了她这么久,一点迹象都瞧不出来,也许弄错了。”
张大嘴道:“这个未必,一样东西成了精怪,不是你我这点道行可识破的。”
他一顿又道:“她看来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月光下,简直就一身妖气。”
胡三杯打了一个冷颤,道:“我并不希望那是事实。”
张大嘴道:“哦?”
胡三杯道:“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蛾精,你我就惨了。”
张大嘴道:“怎么惨?”
胡三杯道:“她除非不现原形,否则不难就吸干你我的血液。”
张大嘴一连打了几个寒噤,由心寒了出来,嘴巴却仍硬,道:“我们都带着利刀!”
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
胡三杯的手却在桌旁,摇头道:“据讲妖魔鬼怪根本不怕刀剑之类的东西。”
张大嘴的脸立时青了。
他看看门那边,勉强一笑,道:“幸好我们还可以逃命。”
胡三杯叹了一口气,道:“你似乎又忘记了一件事。”
张大嘴吃惊问道:“什么事?”
胡三杯道:“老杨为防万一,早已在门外上了锁。”
张大嘴一张脸立时又青了几分,道:“幸好门外有守卫。”
胡三杯叹口气道:“到守卫开门进来救我们的时候,我们的血液,只怕已经被吸干净了。”
张大嘴这才明白了,颤声道:“你小子在胡说什么?”
胡三杯道:“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
张大嘴又打了几个寒噤。他偷眼再望易竹君。
易竹君仍在月光中,一身的妖气,仿佛更浓重。
张大嘴握着刀的手不觉间颤抖起来,就连声音也起了颤抖,道:“我看她快要现形了……”
胡三杯给他这句话吓了一跳,道:“你……你在说什么?”
张大嘴方要回答,胡三杯却又想起张大嘴说的是什么,转问道:“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
张大嘴道:“我只是感觉这里越来越寒冷!”
胡三杯道:“这有什么关系?”
张大嘴道:“故老相传,妖魔鬼怪出现的时候岂非大都是阴风阵阵?”
胡三杯不由点头。
张大嘴死瞪着易竹君。
易竹君仍是那个样子,一点异动都没有。
张大嘴却还是不敢疏忽,目不转睛。
大牢中这片刻仿佛又寒了几分。
月光终于从易竹君的身上移开。寒气亦好象因此逐渐消去。
易竹君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仿佛已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张大嘴的目光,这才收回,吁了一口气。
胡三杯旋即开口,道:“这也许只是你的心理作用。”
张大嘴道:“我现在仍然觉得寒寒冷冷。”
胡三杯道:“哦?”
张大嘴的咽喉忽然“骨嘟”的一声,道:“现在如果有壶酒就好了。”
胡三杯失声笑道:“原来,你只是想喝酒?”
张大嘴瞪眼道:“难道你不想。”
胡三杯道:“怎么不想。”
张大嘴道:“酒能够驱除寒气。”
胡三杯补充道:“酒还能够增加勇气。”
张大嘴道:“有一杯下肚,我的胆子最少可以大一倍。”
胡三杯道:“可惜老杨有话在先,不许我们喝酒。”
张大嘴道:“我们喝了,他也未必知道。”
胡三杯叹息道:“我喝了他却一定会知道。”
胡三杯道:“没有人叫你非喝三杯不可,你可以只喝两杯半,那就没有人看得出你曾经喝过酒的了。”
胡三杯道:“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张大嘴叹息道:“没有酒我却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他又是一声叹息,道:“老杨找我们到来之时,并没有检查我们,我原可以在身上藏几瓶酒。”
胡三杯道:“你有没有?”
张大嘴道:“没有,一来赶时间,二来老杨他有话在先,实在有些担心他检查后,才放我们进来。”
胡三杯道:“其实你应该就带在身上,博一下自己的运气。”
张大嘴道:“你就是懂得说。”
胡三杯道:“不是懂得说。”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
张大嘴看着他,忽然站起半身,悄声道:“你莫非已经将酒带在身上?”
这句话还未说完,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多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酒瓶。
酒从胡三杯奇阔的官服内拿出来,居然还有第三瓶。
这三瓶居然还是好酒。
张大嘴的眼睛立时发了光,嘴巴都开了花。
他一手一瓶,拿起了桌上那两瓶酒,格格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他实在开心。
连易竹君、郭璞都给他的笑语声惊动。
胡三杯赶紧道:“说话放轻一点,若是老杨在外面走过,给他听到,你我这三瓶酒就喝不成了。”
张大嘴立时又将嗓子压下,却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个时候老杨相信已经入睡。”
胡三杯道:“还是小声一点的好,你看,他们两个都给你惊动了。”
张大嘴偷眼一望,就接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易竹君的眼睛。她只是望一眼张大嘴,又将头垂下,张大嘴却又打了一个寒噤。他的嗓子压得更低,道:“别管他们,喝酒喝酒!”
胡三杯的左手早已在瓶塞之上,应声将瓶塞拉开。
一阵芬芳的酒气立时飘入张大嘴的鼻端。
张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大振,脱口道:“好酒。”
胡三杯道:“当然是好酒。”
张大嘴道:“这么好的酒,你在哪里弄来的?”
胡三杯道:“买来的。”
张大嘴道:“这种酒,依我看并不便宜。”
胡三杯道:“便宜的就不是好酒。”
张大嘴道:“有道理。”
他忽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阔气?”
胡三杯笑道:“今天早上,买酒的时候。”
张大嘴道:“这其实是什么酒?”
胡三杯道:“对于酒,你不是很有经验?”
张大嘴腼腆着道:“我只是对廉价酒有经验。”
胡三杯道:“你这还问什么?”语声一落,他就大大地给自己灌了一口。
张大嘴还有话,道:“喝完了你准得告诉我。”
胡三杯道:“你打算再去买?”
张大嘴咽着口水,道:“只闻这酒气,我就知道是好酒,喝过如果真的好,省一点我也要再买瓶尝尝。”
胡三杯没有回答,“骨嘟”又是一口。
张大嘴吃惊地望着他,道:“你这样喝法,一口看来就是一杯,你已经喝了两口,不能再喝了。”
胡三杯道:“谁说我不能再喝?”
张大嘴道:“你再喝便得醉倒。”
胡三杯道:“这样好的酒,喝醉了也是值得。”
张大嘴如何还说得下去?他左看一眼,又右看一眼。在他的左右手中,各有一瓶酒。
他原想放下其中的一瓶,腾出一只手来拉开瓶塞子,却又怕那瓶酒放下时给胡三杯拿回。
幸好他还有一张大嘴,他用口咬着瓶塞子。
“吱”一声,瓶塞子被他用口咬开。一股酒气,立时从瓶中冲出,冲入鼻腔!
张大嘴怎肯错过,大大地嗅了一下。这一嗅,他整张脸的肌肉几乎都收缩起来。
那股气并非酒气,也绝不芬芳。是一股恶臭。一股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恶臭。
张大嘴剎那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一个好几年没有清洗的粪缸里头。他终于忍不住呕吐。
胡三杯望着他,神色非常特别。
张大嘴呕吐着问道:“这瓶子里头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酒。”
张大嘴强忍呕吐,叱道:“胡说。”
胡三杯道:“不是胡说。”
张大嘴道:“你难道没有嗅到那股恶臭?”
胡三杯道:“我只是嗅到一股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道:“你移开你手中那瓶酒再嗅嗅清楚。”
胡三杯道:“我已经嗅得非常清楚,说到我手中那瓶酒,不是已经移开了?”
张大嘴横着眼望去。
胡三杯手中那瓶酒果然已不知何时,移放在桌上。
张大嘴顿足道:“你真的没有察觉,这瓶酒有古怪?”
胡三杯反问道:“你自己觉察有什么古怪?”
张大嘴道:“这瓶根本就不是酒。”
胡三杯道:“不是酒是什么?”
张大嘴道:“不知道,你拿去嗅嗅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一只手正空着,他就伸出那只手从张大嘴手中接过那瓶酒,移到鼻下面一嗅。
他没有呕吐,却问道:“你说这个瓶子载着的不是酒?”
张大嘴道:“酒怎会是那样?”
胡三杯奇怪地望着他,道:“你的鼻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张大嘴一怔,道:“你究竟嗅到什么味?”
胡三杯道:“芬芳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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