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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张大嘴脱口道:“什么?”

胡三杯道:“这分明是一瓶酒。”

张大嘴道:“与你那瓶完全一样?”

胡三杯点头道:“一样的瓶子,一样的气味,错不了。”

张大嘴板起脸,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胡三杯亦正­色­道:“谁在开玩笑?”

张大嘴道:“你!”他的手差一点没有指在胡三杯的鼻尖上。

胡三杯没有反应。

张大嘴瞪着他,说道:“你终于默认了。”

胡三杯目光落在那瓶酒之上,道,“你一口咬定,这不是一瓶酒,我也没有办法。”

张大嘴生气道:“这若是一瓶酒,怎会臭得那么厉害?”

他随即将另一瓶的塞子也拉开。

又是一阵恶臭从瓶中涌出。

这一次张大嘴早已有防备,那一股恶臭总算没有冲入他的鼻子。

他更加生气,道:“这一瓶又是,你到底怎样搞的?”

胡三杯不答反问道:“你真的只觉得?”

张大嘴怒道:“连苦水都已呕出来,你以为我在装模作样?”

胡三杯一点头,忽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人的感觉原来真的有不同。”

张大嘴听得清楚,忍不住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胡三杯又不回答,自顾道:“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的了。”

张大嘴听不懂。

胡三杯接着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欺骗你,在我们来说,这的确是酒。”

张大嘴诧声地问道:“你们?你们又是……”

胡三杯截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的确嗅到酒气的芳香,尝到酒质的美味。”

张大嘴道:“你是说第一瓶?”

胡三杯道:“三瓶其实都一样。”

张大嘴道:“我却只嗅到那一瓶酒的香。”

胡三杯道:“因为那一瓶始终在我的手中,没有经过你的手。”

张大嘴道:“这有什么关系。”

胡三杯道:“关系就大了,一经你的手,酒就会变质。”

张大嘴说道:“你那些到底是什么怪酒?”

胡三杯道:“也不是什么怪酒,是蛾酒。”

张大嘴愕然道:“你是说什么酒?”

胡三杯道:“蛾酒。”

张大嘴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种名字的酒。”

胡三杯道:“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张大嘴道:“一经我的手就变质,我的手难道有什么魔力?”

胡三杯摇头。张大嘴道:“不然是因为什么?”

胡三杯道:“也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你那双是一双人的手。”

张大嘴一怔道:“你那双难道就不是人的手?”

胡三杯点头。

张大嘴又是一怔,道:“这是说,你并不是一个人的了。”

胡三杯再次点头。

张大嘴道:“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胡三杯道:“绝对没有。”

张大嘴终于发觉胡三杯并不是在跟他说笑的样子。他不由一再打量胡三杯。

胡三杯并没有异样,可是多看了他两眼,张大嘴的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打了一个寒噤,试探若问道:“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胡三杯一笑。这一笑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笑。

张大嘴与胡三杯相识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胡三杯的面上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已不是恐怖诡异这些字眼所能够形容。一笑之下,胡三杯根本就不再像胡三杯。

也根本就不再像一个人!那张笑脸赫然整张都在波动,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不停地变易。

张大嘴的脸却又白了。他瞪着胡三杯,吃惊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蛾!”他的声音已变得古怪非常,已不像人的声音。

张大嘴的声音也变了,道:“莫非就是一只蛾­精­?”

胡三杯道:“正是!”

正是两字由低沉而尖锐,铁锥样刺入张大嘴的耳膜。

他的脸开始剥落!粉屑一样簌簌地剥落。

这张脸之后,也许就是一个蛾­精­的面庞。蛾­精­的面庞又会是怎样?

张大嘴的好奇心本来也不轻,他实在很想知道。他却没有再留意。

在现在来说,当然是逃命要紧。再不走,蛾­精­说不定就会吸他的血。

他开始后退。胡三杯亦开始迫前。

张大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嘶声道:“你真的就是胡三杯?”

胡三杯道:“胡三杯是你的好朋友,是一个人。”

张大嘴急问道:“你不是……”

胡三杯道:“当然不是,否则我早已吸­干­你的血……”

张大嘴道:“胡三杯哪里去了?”

胡三杯道:“去了你现在非去不可的地方。”

张大嘴道:“什么地方?”

胡三杯道:“地狱──他这个人,依我看只能够进地狱,你也是!”

张大嘴道:“他……他怎样死的?”

胡三杯“吱吱”笑道:“他被我吸­干­了身上的血液!”

张大嘴几乎没有吓晕,他面无人­色­,一退再退。再退两步,他的背脊已碰上墙壁。

胡三杯又是“吱吱”一笑,道:“你还能够逃列哪里去?”

他将手中的两瓶酒往身旁的桌上放下,又一步迫上。

张大嘴退无可退,面­色­亦变无可变,眼看胡三杯迫近,整个身子立时大公­鸡­一样弓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牢外还有守卫逡巡,一一此时不呼救还待何时?

他开口呼救,可是一开口,他就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变得嘶哑,嘶哑得根本再发不出声响。

他这才真的慌了。

这片刻胡三杯又已迫近了两步,那张脸剥落得更多。

那张脸,现在你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张大嘴心胆俱裂,一一“我跟你拼了!”他心中狂吼,将握在手中那瓶酒迎头掷了过去。

胡三杯没有给掷中,也没有闪避,他只是一抬手,那瓶酒就落在他手中。

瓶中满载的蛾酒竟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这简直就是玩弄魔术一样,他岂非正是一个魔鬼?

张大嘴跟着拔刀出鞘,刀光闪亮夺目,好锋利的刀!

胡三杯视若无睹,一步步迫前!

张大嘴装腔作势,这当然吓不倒胡三杯。更近了!张大嘴大叫一声,一刀劈过去!

他咽喉发不出声音,气势已经弱了几分。

不过这一刀,却是他生平最尽力的一刀!

他现在正在拼命,非拼命不可!

胡三杯竟用接在手中的那瓶酒去挡这一刀!“刷”一声,|Qī+shū+ωǎng|那瓶酒在刀光中斜刺里变成了两片!

瓶中酒刀光中飞过!血红­色­的酒,透着强烈的腥臭气味,仿佛洒下了漫天血雨。

这到底是蛾血还是蛾酒!酒­射­在张大嘴的面上,恶臭攻心;这一次反而没有呕吐。

他根本已忘记了呕吐!那剎那之间,胡三杯竟凌空飞了起来。

张大嘴看得已不怎样清楚,蛾酒­射­上了他的面庞,­射­入了他的眼晴。

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但仍然睁得开!他勉强将眼睁开。

生死关头,不睁开也不成,他眼前一片血红。

他忽然发觉,胡三杯就在这一片血红之中,“霎霎”地凌空向自己扑来!

他大叫,手中刀乱砍!

刀光血光乱闪,血雨狂飞!红,一片血红!

三更,常护花、高天禄、杜笑天、杨迅四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已经敲响了三更。

大牢门外的篝火燃烧得正猛烈。火舌嗤嗤地作响,静夜中听来份外清楚。

门漆黑,是铁门,上面嵌着百余颗铜钉,火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铁门的上首有一个铁打的虎头,在簧火的照耀下留在闪着光。

一片肃杀的气氛。

门外却没有守卫逡巡。

九个守卫,全都集中在门前的石阶上。五个站着,四个坐着。站着的手执缨枪,身子却挺得比枪还要直。坐着的抱膝而坐,头垂下,似乎已入睡。

常护花他们迎面而来,坐着的四个守卫竟全无反应,站着的五个也是视若无睹。

莫非他们都睡着了。

杨迅看见就有气,嘟喃着道:“他们到底在看守大牢还是在睡觉,实在太不象样了。”

高天禄忽问道:“平日他们是不是这样子?”

杨迅连连摇头道:“如果是这样我早已不用他们看守。”

高天禄道:“这就奇怪了。”

常护花一旁实时接口说道:“只怕已出事!”

高天禄不由颔首。

四人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一走近大门,他们就发觉,站着的那五个守卫全都闭上眼睛,似乎已入睡。

他们站立的姿势并不自然。神态虽然自然,却非常奇怪,有两个分明在说话,其它的三个却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样子。

杜笑天一看见这种情形,面­色­就变了,顿足道:“糟!”

他随即一个箭步,纵上了石阶,正待走近其中的一个守卫身旁,杨迅那边已拍掌大叫:“醒来醒来,全都给我醒来!”

他的嗓门向来都够大,现在这一叫,只怕连棺材里的死人也不难给他叫起来。

那九个守卫并不是死人,他们竟然似乎真的是入睡,给杨迅大声一叫,全部醒转。

其中的三个更吓得跳起来。

一睁眼看见非独正副捕头,连太守高天禄都到来,那几个守卫腿都软了。不等高天禄出声,一个个便自跪了下去。

高天禄没有作声。

杨迅大声叱喝:“你们睡的好!”

九个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已入睡。

高天禄鉴貌辨­色­,挥手阻止杨迅再说话,两步上前道:“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九个守卫个个都摇头。

高天禄接问道:“谁是领队?”

一个守卫膝行前一步,道:“卑职邱顺。”

高天禄道:“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顺叩头道:“卑职该死。”

高天禄淡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邱顺道:“卑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卑职甚至不知道怎么会睡在石阶上。”

高天禄道:“你本来在什么地方?”

邱顺道:“卑职本来带四个手下在大牢围墙之外逡巡……”

高天禄接问道:“有没有遇上可疑的人?”

邱顺道:“一个都没有。”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实时Сhā口道:“你们本身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邱顺望了常护花一眼。

这人声音陌生,人同样陌生,却是与高天禄、杜笑天、杨迅走在一起,来头当然也不会小的了。

所以他还是回答,道:“说奇怪,有一件事情实在奇怪。”

高天禄催促道:“快说。”

邱顺道:“卑职等九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初更过后就特别觉得疲倦,不住打呵欠,未几甚至连眼盖都无法挣开。”

高天禄追问道:“然后又怎样?”

邱顺道:“守在门前的四人不知,卑职与随同到处逡巡的四人先后挨着墙壁躺下,卑职是最后的一个,卑职合上限之前,他们四人已先我卧倒。”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否发觉周围有异?”

邱顺道:“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周围,一心只想着睡觉。”

常护花道:“随同你到处逡巡的是哪四个?”

邱顺还未回答,在他身后的四个守卫已越众移前。

高天禄目光一扫,问道:“是你们四个?”

那四个守卫一齐应道:“是!”他们仍跪在地上。

高天禄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挥手道:“都起来说话。”

邱顺与八个守卫应声,诚惶诚恐地一齐起了身子。

高天禄目光仍然徘徊在那四个守卫的面上,说道:“你们当时又有什么发现?”

那四个守卫一齐摇头,各自道:“卑职当时的情形与邱头儿一样。”

高天禄摆手道:“给我退过一旁。”

那四个守卫应声退开。

高天禄的目光转落在还留在原地的其它四个守卫的脸上,道,“你们四个守在门外?”

“是!”

“你们又如何?”

“与他们一样。”那四个几乎就是异口同声。

他们的话虽然稍有出入,意思却相同。

九个人当时的情况竟一样,未免太巧合、奇怪。

高天禄一脸的迷惑之­色­。

常护花沉吟不语,杜笑天双眉紧锁。

三人显然都大感头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这件事。

只有杨迅例外,他面­色­一变,忽然叫了起来道:“这岂非就是被鬼迷的样子?”

常护花三人没有作声,也没有否认。

无论杨迅是怎样说话,目前他们也只有暂时接受。

邱顺与八个手下入耳惊心,全都怔住在当场。

也不知是否因为杨迅这句话,他们忽然都觉得周围的环境已变得诡异起来。

簧火“嗤嗤”地犹在燃烧,火舌飞扬,众人的投影相应不住在变动。

最少有一半的人忍不住偷眼望身后──没有鬼。

高天禄沉吟半晌,倏地道:“无论怎样我们现在都应该进去瞧瞧。”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不约而同地一齐点头。

高天禄随即一声呼喝:“来人,将门打开!”

大牢的锁匙在杨迅的腰间。

杨迅总算还没有忘记应声走前去。他用三柄钥匙打开了那扇铁门。

每一柄钥匙大小不同,次序也有分先后,一弄错次序,门非独无法打开,而且会因此牵动门附近的一个大钟的发条,发出一连串奇响的钟声,引来整个衙门的守卫官兵。

大牢设在衙门的中央,由外面进来,最少要经过三度围墙,四重守卫。

好象这样一个地方,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了。所以看见铁门并没有异样,杨迅几乎就完全放心。

但到铁门一打开,他放下的心不由又吊起来,他的面­色­旋即亦变了。

铁门一打开,一股异样的恶臭就从牢内冲出,这种恶臭在他已并不陌生。

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之时,在踏入云来客栈那间饲养吸血蛾的厢房之际,他嗅到这种恶臭,先后已两次!印象犹新!

常护花、杜笑天亦变了面­色­,他们同样没有忘记那种恶臭。

常护花纵身一掠丈半,飞鸟般落在铁门之前,右手一伸,抓住杨迅的肩膀,将他拉往一侧。

恶臭之后,也许就是一大群吸血蛾!

他挡在杨迅身前,另一只手已握住剑柄。

那边杜笑天几乎同时一声暴喝:“邱顺,带着你的人小心保护大人!”

语声一起一落,他人已飞身落在铁门的另一侧。

邱顺居然也不慢,应声马上一个箭步窜到高天禄身旁,手下八个守卫相继亦围了过来。

高天禄却是双手一分,将他们分到两旁,手旋即落在腰间。

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

他手握剑柄了无俱容。从他握剑的姿势,已可看出他在剑上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他面上虽无惧容,鼻子已皱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对于那种恶臭都不会感觉好受。

夜风吹飘,恶臭在风中逐渐淡薄。

牢内灯光昏黄,一片寂静。

恶臭中并没有吸血蛾飞出,一只都没有。

常护花已放开抓着杨迅肩膀的手,杨迅却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碰一次钉学一次乖。

牢内说不定真的藏着一大群吸血蛾,一有人踏入就蜂拥扑上去。他实在不想再出丑了。

杜笑天却不在乎出丑与否,他已经采取行动。

常护花比杜笑天更先一步。他的手握在剑柄之上,剑却始终没有出鞘!

即使他的手没有在剑柄之上,他的剑亦可以迅速出击。

练剑十年,他最少有两年只是练习拔剑。

他拔剑速度之快,已达到了人力的极限。

杜笑天并没有常护花这种本领。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一举步,刀就“呛啷”出鞘。

两人一步又一步,先后跨过了门槛,终于踏进了牢内。

牢内的恶臭仍然浓郁,没有蛾,近门的地上却有一滩蛾血水。

血水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血光,并没有凝结。恶臭正是从血水中散发出来。

一个手握利刀身穿官服的人倒在血水之上,面仰起,一脸的血污。──张大嘴。

常护花在那蛾血之前收住了脚步,道:“这个是不是被派来牢内看守的两个人之一?”

杜笑天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点头道:“他就是张大嘴。”

常护花道:“那边的一个想必就是胡三杯了。”

左边第一间牢房的铁栅边,倒着另一个。

那个人也是一身官服,却敝着胸膛,一大半钮子没有扣上。

杜笑天急步走过去。

那个亦是仰面倒卧,他的面上却没有血污,比张大嘴当然容易辨认得多了。

杜笑天随即点头,道:“他正是胡三杯。”

他蹲下半身,伸出手按着胡三杯的胸膛。胡三杯的心房已停止跳动。他浑身不由一震。

常护花看在眼内,道:“怎样?”

杜笑天道:“死了。”

常护花道:“张大嘴还有气。”

“当真?”杜笑天应声一个纵身,跃落在常护花的身旁。

常护花双手已在张大嘴身上|­茓­道推拿起来。

张大嘴果然还有气,但已很微弱。

这时,高天禄、杨迅等人亦已相继进入。

高天禄目光一扫,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笑天方待回答,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竟然是来自张大嘴。

杜笑天刚要出口的话不由就咽回去,瞪着张大嘴。

张大嘴的眼盖实时一阵颤动。

杜笑天脱口呼道:“张大嘴!”

张大嘴脸上的肌­肉­应声一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

杜笑天连忙叫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大嘴的眼瞳,露出了惊惧之­色­,哑声说出了一个字:“蛾!”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蛾?”

张大嘴眼瞳中的恐惧之­色­更浓,又说出了一个字:“酒……”

杜笑天一怔,道:“什么酒?”

张大嘴断断续续地道:“蛾酒……血红的蛾酒……面庞不……不停在剥落的蛾­精­,吸……吸血……”

杜笑天青着脸道:“吸血蛾?”

张大嘴浑身一震,突然大叫一声道:“吸血蛾!”

语声也是充满了恐惧,他突然从地上坐起身,一坐起又倒了下去。

常护花、杜笑天扶都来不及。“砰”地张大嘴后脑碰地倒下,一动也不再动了。

他的眼仍然睁大,瞳孔已失去神彩,周围的血丝却更明显。

常护花急探张大嘴的气息。他的手一样突然停顿。

杜笑天忙问道:“怎样?”

常护花说出了两个字:“死了!”

杨迅不由就Сhā口问道:“伤在什么地方……”话才说到一半就给高天禄打断。

高天禄脱口大喝一声道:“先看犯人怎样!”

不等他开口,常护花人已从地上飞起来。

他的语声落下的同时,常护花人已落在胡三杯的尸体旁边。

杜笑天居然也不慢。相继窜到常护花身侧。

常护花往铁栅内望去。牢房并没有人。他不由问道:“人是否关在这个牢房之内?”

杜笑天点头,道:“易竹君关在这里头。”

常护花道:“记清楚了?”

杜笑天答道:“我的记忆,向来都很好。”

常护花道:“现在人呢?”

杜笑天哑口无言。

常护花检查铁栅上面的锁。锁仍然锁在铁栅上面,没有异样。

杜笑天也看在眼里道:“我们搜!”

常护花却道:“且慢!”

杜笑天道:“发现什么?”

常护花一指房中的桌子。一柄锋利的长刀,正钉在那桌子之上!刀尖下赫然钉着一只蛾!

鲜血一样的眼晴,碧玉一样的吸血蛾!

杜笑天面­色­由青转白,死白。他霍地回首,大叫道:“快拿牢房的钥匙来!”

在他的身后正是杨迅,他简直已忘记了杨迅是他的长官。他叫得这么大声,大大地吓了杨迅一跳。

杨迅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是杜笑天的上司,应声上前去,拿钥匙将锁打开。

杜笑天一手推开铁栅,三步变作两步,冲入牢房,冲到那张桌子的面前。

这么近,他当然绝不会看错。

方才他也根本就没有看错,一只吸血蛾正是被那锋利的长剑钉在桌子的上面。

蛾身已几乎断做两截,断口的附近一滩血水。鲜红的血水,透着强烈的腥臭。

这莫非就是蛾血?蛾血又怎么会是红­色­?红得就像是人血一样。

杜笑天霍地回顾胡三杯的尸体。尸体的腰部挂着一个刀鞘,刀却不是在他的手中,也不在附近。

杜笑天回头仔细地再观察钉在桌面上的那柄利刀。

常护花实时问道:“这是否胡三杯的佩刀?”

杜笑天道:“我看就是了。”

常护花道:“这柄刀显然就是脱手掷出,飞Сhā在桌上。”

杜笑天道:“从尸体的姿势与及刀Сhā的角度来看,显然是你所说的一样。”

常护花道:“他的眼力实在不错。”

杨迅突然道:“就算他的眼力并不怎样好,也一样可以掷中。”

常护花道:“哦?”

杨迅解释道:“因为他本来的目标并不是这样小。”

常护花道:“那么有多大?”

杨迅道:“有人那么大,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常护花道:“谁?”

吸血蛾--十二

十二

杨迅道:“易竹君!”他的面­色­跟着变了,瞪着那只吸血蛾,道:“他与张大嘴两人正在牢中逡巡,忽然发觉易竹君在变,于是就冲到铁栅面前。易竹君当时势必准备向他袭击,他因此一刀飞出,击杀易竹君!”常护花道:“那么易竹君的尸体在什么地方?”杨迅指着刀下的那只吸血蛾,大叫道:“在这里!它就是易竹君!”这句话出口,非独他变了脸­色­,就连常护花、杜笑天的面­色­也铁青了。他颤声接道:“易竹君本来便己经准备变回原形,飞出牢外,给胡三杯发觉一刀击杀,就是想变回原形也不成了。”易竹君是被关在这个牢房内,现在铁栅既没有损毁,人却已消失不见,牢房内却多了一只吸血蛾,钉在胡三杯的佩刀之下。人怎能够消失?蛾何以会如此出现?这件事难道就真的一如杨迅所说?常护花实在无法下一个判断。

杜笑天也一样,却问道:“那么胡三杯又何以会死在牢房前面?”

杨迅道:“我们莫忘了易竹君这个蛾­精­之外,还有一个郭璞!”

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又一变。

杜笑天失声道:“郭璞?”

他们现在才想起郭璞!杨迅第一个转身冲了出去,杜笑天是第二个。

常护花比他们还快,他最后一个冲出牢房,却是最先一个落在对面牢房前面。

可惜他并没有钥匙,所以他只有站在那里。他当然先探头内望,那间牢房之内同样没有人。

郭璞人哪里去了?莫非他真的也是一个蛾­精­,已变回了原形,飞出了牢外?

桌上没有刀,大牢内只有张大嘴、胡三杯两把刀,张大嘴的佩刀仍握在手中。

桌上也没有吸血蛾,地上好象也没有。

杨迅只比常护花慢了两步,他走到铁栅面前,随即用钥匙将门锁打开。

三个人急不可待地冲了进去!

杨迅虽然粗心一些,但到底也是一个有经验的捕头。

杜笑天更­精­明,再加一个常护花,合他们三人之力搜查一个地方不彻底才怪。

连床他们都倒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郭璞如果已死亡,也应该留下一具死尸。

看来他的修为比易竹君更高强,非独扑杀了胡三杯、张大嘴,还可以离开。

他们仍不死心,连同一众守卫,穷搜整个大牢,始终没有发现。

一番搜索下来,杨迅已累得不住在喘气。

他扶着旁边铁栅,喘着气,道:“铁门已经锁上,这小子如何能够离开?”

杜笑天仰望着墙壁上的透气天窗,道:“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吸血蛾,并不难从上面的天窗飞出牢外。”

杨迅一言惊醒,仰首上望,大叫道:“不错,那些天窗!”

常护花的目光却落在张大嘴卧尸的那滩血之上,忽然道:“我们疏忽了一个地方。”

畅迅霍地回头,道:“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尸体之下!”话还未完,杜笑天那边已将胡三杯的尸体翻转。

胡三杯的尸体之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常护花随即亦翻转张大嘴的尸体。

张大嘴的尸体之下赫然压着一只蛾一一吸血蛾!

蛾身已被压扁,一只膀子折断。

常护花似乎想不到自己的说话竟变成事实,怔在当场。

杜笑天、杨迅双双抢上,杨迅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在这里!”

杜笑天却沉吟道:“看来似乎就是它在扑杀胡三杯之后,亦伤在张大嘴的刀下,它虽然再将张大嘴重创,在张大嘴倒下,倒向它之时,也许因为负伤转动不灵,又或者一时大意,闪避不及,给张大嘴倒下的身子压在下面,生生压死了。”

杨过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立时问道:“你们莫非认为易竹君、郭璞真的是两个蛾­精­?”

杨迅第一个点头。

杜笑天没有表示意见,他虽然那么说话,心里仍然在怀疑。

常护花看着他们,又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禁苦笑道:“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杨迅道:“否则,这件事应该怎样解释?”

常护花无法解释。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没有了。”

他一顿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实在奇怪。”

杨迅道:“是什么事情?”

杜笑天道:“以崔北海的本领,尚且对付不了那两个蛾­精­,他们两人竟能将那两只蛾­精­杀死,未免太难以令人置信。”

杨迅道:“你似乎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我没有忘记,这又有什么关系?”

杨迅道:“大牢是囚禁重犯的地方,你说煞气重不重?”

杜笑天点头道:“重。”

杨迅道:“除了煞气之外,大牢内还有正气。”

杜笑天道:“哦?”

杨迅道:“大牢所囚禁的是有罪的人,也就是代表法律,代表正义的地方。”

杜笑天不能不点头。

杨迅道:“邪魔外道自然避忌这种地方,被关入这种地方之内,自然就无所施其技的了。”

他摸摸下巴又道:“不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两只吸血蛾的修为到底还未够,是以虽然一到了夜间,又可以变回人形,本领已打折扣,张大嘴、胡三杯能够与他们拼一个同归于尽,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他说得倒有道理。杜笑天连连点头,常护花却在苦笑。

杨迅继续道:“至于郭璞、易竹君两人的本来面目,我以为是不必再怀疑的。”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张大嘴的尸体之上,道:“张大嘴的身上丝毫酒气也没有,眼瞳中同样也没有丝毫醉酒的迹像,这是说,他的神智一直都保持清醒,这你说,他的说话是否值得相信?”

杜笑天只有点头。

──血红的敬酒!

──面庞不停在剥落的蛾­精­!

──吸血蛾!

这是张大嘴临终的说话,一个人临终的说话大都真实。

临终仍然要说谎,开玩笑的人,毕竟是绝无仅有,张大嘴并不是这种人。

如果他没有喝酒,神智一直都保持清醒,他的说话当然是值得相信。

他的说话如果是事实,郭璞、易竹君两人当然也就是两个蛾­精­了。

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

常护花目光一闪,亦向张大嘴尸体之下落下,沉吟道:“说到他的话,倒令我想起了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方才他不是曾经提及蛾酒?”

杨迅补充道:“血红的蛾酒。”

常护花道:“这当然是一种酒。”

杨迅道:“当然。”

常护花道:“他临终仍然记着这种酒,说出这种酒,这种酒给他的印象无疑非常深刻,与他的死亡也许亦大有关系。”

杨迅道:“也许是那两个蛾­精­知道胡三杯都喜欢喝酒,所以将酒变出来──这当然就是一种好酒,令他们无法抗拒,而两个蛾­精­就在他们拿酒来喝之际,突然发难,他们既然是因此招至死亡,对于这种酒,如何不印象深刻?”

常护花对于这番话没有表示意见。

高天禄一旁听着,一直都没有开口,现在突然道:“然则杨捕头肯定易竹君、郭璞是蛾­精­的了?”

杨迅不假思索道:“是。”

高天禄转首问过:“杜捕头呢?”

杜笑天沉吟道:“我虽然从来都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的存在,但事实放在面前,却又不能不相信,不过我……”

高天禄截口道:“不过你对于这件事仍然有怀疑?”

杜笑天颔首。

高天禄道:“你在怀疑什么?”

杜笑天说道:“也就是妖魔鬼怪的存在。”

高天禄道:“没有了?”

杜笑天道:“那些守卫的突然昏迷也是一个问题。”

高天禄点头道:“我们都忘记了这一点。”他目注杨迅。

杨迅对于这一点居然也有一番解释:“这个其实也简单,郭璞、易竹君的被捕,蛾王势必亦知悉,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蛾王虽然道行高深,亦无所施其技,惟有到夜间再作打算。可是到夜间,蛾王来到了牢外,就发觉牢外警卫森严,而牢内煞气正浓,不能用法术闯进牢内,于是只好先将牢外的守卫迷倒,再来想办法打开牢门──当然,如果那些守卫横七竖八地倒在门墙之外,除非没有人经过,否则一定会引起­骚­动,所以它就将他们完全集中在门口附近,弄成好象在聊,在休息的样子,那么使值夜的更夫看见,也不会怀疑,它也就有足够的时间将门弄开了。”

高天禄道:“它却没有将门弄开。”

杨迅道:“如果它真的不能使用法术,要将门弄开谈何容易,而且我们很快就来了。”

这番解释也一样大有道理。

高天禄微微颔首,转顾常护花,道:“常见对于这些事,又是怎样意思?”

常护花道:“我个人从来没有见过妖魔鬼怪,也从来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的存在。”

高天禄道:“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未必就一定不会存在……”

常护花笑接道:“从来不信也不就等于永远不信。”

高天禄道:“你要亲自看见妖魔鬼怪在面前出现,才相信这些事是妖魔鬼怪的作为?”

常护花道:“高兄难道没有这个意思?”

高天禄笑道:“知我者常兄。”

他随即问道:“常兄是准备继续调查下去,一直到妖魔鬼怪出现或者找到妖魔鬼怪为止?”

常护花道:“正是!”

高天禄点头道:“很好!”

他霍地转身,吩咐杨迅道:“立即派人去,给我将衙门所有仵工全都找来。”

杨迅道:“大人要仵工验尸?”

高天禄道:“非验不可。”

杨迅道:“只怕仵工也不能找到他们的死因!”

高天禄道:“只怕并不等于一定。”

杨迅道:“是。”

高天禄道:“如果仵工仔细检查之下,仍然无法找到死因,妖魔鬼怪作祟这个可能­性­岂非更大?”

杨迅道:“是。”

高天禄再顾常护花,忽然微笑道:“果真是妖魔鬼怪作祟,事情现在就简单的了。”

常护花明白高天禄的说话,不禁亦一笑,法律不外要杀人者死。

杀人者如果真是易竹君、郭璞,他们两个如果真是两个蛾­精­,现在已经死亡,事情现在根本就已经解决!事情是不是就这样简单?

漫漫长夜终于消逝,晨星寥落,晨风萧索。

常护花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心头亦不免有些萧索之意,虽则已一夜未睡,他仍然­精­神奕奕。

姚坤同样­精­神抖擞,一个人睡眠充足,­精­神不充沛才怪。

昨日将易竹君押回衙门之后,便已没有他事,常护花高天禄等人在研究案情的时候,他却在梦中。

今天早上他如常回到衙门,杜笑天就交给他一项任务,──协助常护花调查。

私下当然还有话说,是以一离开衙门,他就亦步亦趋跟着常护花。

杜笑天私底是吩咐他密切注意常护花的行动。所谓协助也就是等于监视。

杜笑天这个人天生就是多疑的­性­格,在事情未获得证实之前,对于任何,他都是心存怀疑。

常护花在他心目中,一样也没有例外。

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常护花索­性­走在街道中心。

他仍然在思索着那些事情,脚步一时慢,一时快。

姚坤跟得实在不怎样舒服。

转过了街角,常护花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忽然笑顾姚坤道:“杜笑天派你来相信并非只是协助我调查。”

姚坤一怔。他很想点头,但终于还是一笑,不作任何表不。

常护花又笑道:“一个人如果疑心不重,根本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捕头,所以他在怀疑我,实在是意料中事,我当然也不会因此怪他。”

姚坤惟有笑。

常护花接道:“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怀疑错了。”

姚坤“哦”一声,反问常护花:“然则应该怀疑哪一个才对?”

常护花道:“我知道就好了。”

姚坤忽然压低了嗓子,道:“莫非这真的是妖魔鬼怪作祟。”

常护花道:“在目前,谁也不敢肯定是不是。”

姚坤道:“甚至连你也包括在内?”

常护花无奈点头,道:“昨夜大牢之内发生的事情相信你都已清楚的了。”

姚坤道:“值夜的兄弟已经对我说得非常清楚。”

常护花道:“除了妖魔鬼怪作祟之外,你能否找到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

姚坤摇头道:“我不能。”他沉吟又道:“最奇怪就是好些仵工再三细心检查,竟然没有人能够找出张大嘴、胡三杯两个人的死因。”

常护花颔首道:“这件事的确最奇怪不过。”

那些仵工接到命令,昨夜赶回衙门,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张大嘴、胡三杯两人的尸体再三彻底检查,却始终并无发现。

常护花他们当时也在一旁,以他们丰富的经验,细密的心思,也一样找不到两人的死因。

他们只有暂时同意两人的死亡是由于妖魔鬼怪的作祟。

至于那两只蛾,他们也只有暂时认正就是易竹君、郭璞的本来面目。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聚宝斋的门前。

姚坤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他们的死真的是因为妖魔鬼怪的作祟。”

常护花亦自叹气,道:“只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妖魔鬼怪杀人,否则我说不定就同意你的说话。”

姚坤道:“如果常大爷见过,当然知道妖魔鬼怪的杀人是否这样?”

一顿他又道:“不过妖魔鬼怪据讲有多种,杀人的方法并非完全一样。”

常护花道:“据讲是的。”

姚坤转问道:“常大爷是否准备重新搜一次聚宝斋?”

常护花道:“我是有这个打算。”

姚坤道:“聚宝斋地方很大,彻底搜一次我看最少要多几天时间。”

常护花道:“不要紧,反正去找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的官差也要好几天的时间才可以回来。”

他缓缓接道:“到他们找到人回来,只怕又是一种局面。”

姚坤道:“事情还有变化?”

常护花道:“依我看一定有。”

他回忆着道:“事情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变再变的了,再变一次,亦不算一回事。”

姚坤道:“越变却是越奇怪。”

常护花道:“这件事倘使是人为,这个人若不是一个天才,就是一个疯子。”

姚坤道:“哦?”

常护花微喟道:“天才与疯子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分别,两个所做出的事情往往同样是吓死人没命赔。”

姚坤道:“常大爷何以怀疑这件事可能是人为?”

常护花道:“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

姚坤道:“我也是。”

常护花道:“这正如二减一等于一,不是妖魔鬼怪作祟,当然就是人为的了。”

姚坤道:“现在常大爷就是在想办法证明这件事是人为?”

常护花道:“如果我有办法证明是妖魔鬼怪作祟,我也一样想办法,这并无分别。”

姚神道:“可惜你从来都没有与妖魔鬼怪打过交道。”

常护花微笑道:“这未曾不是一种幸运。”

姚坤道:“嗯。”

常护花一转话题道:“杜笑天是怎样吩咐你?”

姚坤道:“尽力协助常大爷调查。”

常护花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尽力而为。”

姚坤道:“上级既然是这样吩咐,不尽力怎成?”

常护花道:“如果我的调查一直到晚上……”

姚坤道:“我也只好逗留到晚上。”

常护花道:“看来我得让崔义给你准备一个房间。”

姚坤道:“好在聚宝斋内空的房间不少。”

三日前,他已经随同杜笑天搜查过聚宝斋一次,聚宝斋的情形他当然清楚。

聚宝斋的地方实在大。搜索了整整四天,常护花、姚坤两人才搜遍整个聚宝斋。

他们并没有任何收获,甚至再也找不到崔北海的片言只字。

也就在第四天的傍晚,他们方待离开聚宝斋,外面走走,便见傅标来了。

博标踏上门前的石阶之际,他们正好从内里出来。

常护花眼利,一收脚步道:“来的不是你的老搭档?”

姚坤应声望去,脱口道:“傅兄,什么事情?”

傅标收住了脚步,道:“奉命来请常大爷到衙门走一趟。”

常护花一想,道:“是不是派去找龙玉波,朱侠,阮剑平的官差都已回来?”

傅标点头道:“先后都已经回来了,是以大人才着我来请常大侠你,到衙门一叙。”

常护花道:“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是否也来了?”

傅标道:“只来了一个龙玉波。”

常护花道:“朱侠,阮剑平两个怎样?找不到他们?”

傅标道:“找虽然是找到,可惜他们都己经不能到来。”

常护花道:“他们莫非有病?病得很重?”

傅标道:“的确重,已无药可救。”

姚神不耐烦地道:“说话明白一点可以不可以?”

傅标道:“你就是这个脾气。”

姚坤道:“既然知道,你还不快说清楚?”

傅标一正面容,说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常护花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傅标道:“早在两、三年之前,朱侠已卧病在床,三个月不到,就病死了。”

常护花道:“阮剑平也是病死?”

傅标道:“不是。”

常护花道:“那么他死亡的原因又是什么?”

傅标道:“他是被仇家击杀。”

常护花道:“这个人据讲一向嚣张,正所谓得罪人多,称赞的人少,仇家到处都是。”

傅标道:“根据调查得来的消息,阮剑平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常护花道:“就不知他是被哪一个仇家下的手。”

傅标道:“我们也不知。”

常护花道:“查不出来?”

傅标道:“我们只查出,他是死在回程途中?”

常护花道:“当时的情形如何?”

傅标道:“据讲当日傍晚他那匹马突然从城南冲入,才冲到街口,人便从鞍上倒下,附近的人前去一看,就发觉他后背鲜血淋漓,后颈一道血口有四五寸之深。”

常护花道:“那么深,我看他的头差不多要断了。”

傅标道:“据说已垂在胸膛之上,只差一点没有断。”

常护花道:“这件事,官府有没有追究。”

傅标道:“有,仵工检验的结果,确定是利剑弄出来的伤口。”

常护花道:“杀他的无疑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傅标道:“我也是这样认为──以当时的情形来推断,对手必然是在他飞马入城之际,从背后一剑将他击杀,凶手可能骑马,亦有可能伪装路人,行走之间突然发难,凌空飞身一剑,无论怎样,那一剑的速度必定闪电一样,以至他中剑之后,动作仍然继续,直奔入城。”

常护花道:“傍晚时分,入城的人相信不少。”

博标道:“城南之外是山野。”

常护花道:“没有人目击他被杀?”

傅标道:“没有。”

常护花傅标道:“有没有人知道他到城南­干­什么?”

傅标道:“很多人知道。”

常护花道:“哦?”

博标道:“城南有一间飞来寺,寺中有一个老和尚,与他是朋友,煮得一手好斋菜,除非他远行,否则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一定走一趟飞来寺吃斋,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常护花道:“这个人居然吃斋。”

博标道:“也许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希望因此而得以减轻。”

常护花道:“凶手大概是知道他那个习惯。”

博标道:“大概是,所以在城南门外伏击他。”

常护花问道:“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博标道:“约莫是七八个月之前。”

常护花沉吟一下,又问道:“朱侠、阮剑平两人有没有儿子?”

博标道:“根据调查所得,两人都没有,阮剑平死前甚至还是独身。”

常护花喃喃自语,道:“这是说,崔北海所有的财产都是龙玉波承受了。”

他随即又问:“龙玉波现在在衙门之内?”

傅标道:“是。”

常护花道:“方到?”

傅标点头道:“方到不久。”

常护花道:“见过你们大人没有?”

傅标道:“没有,大人的意思,是等常大爷你到了之后才与他会面,我离开衙门的时候,只是总捕头在跟他说话。”

常护花道:“他大概想从龙玉波的说话之中找线索。”

博标遇:“依我看总捕头是有这个打算。”

常护花说道:“杜捕头又是怎样的意思?”

博标道:“杜捕头根本不在衙门。”

常护花问道:“他不知道龙玉波的到来?”

博标道:“相信是不知道,整个下午他都不见人。”

常护花道:“去了哪里?”

博标道:“不清楚,早上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他提及要去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哦?”

博标想想道:“我猜大概是有事一时走开,我们到衙门,也许他亦已回去。”

常护花道:“也许。”

他抬眼望天,沉默了下去,天上正在下着雨。

细雨逐黄昏,虽然是细雨,走上一段路,只怕亦难免一身湿透。

幸好在常护花他们离开聚宝斋之前,雨已经落下,崔义这个管家又岂会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他拿来了雨伞,一顶雨伞姚坤便认为已经足够,他替常护花拿伞。

经过四日的相处,他对常护花的武功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常护花在这四日之内,也实在指点了他不少练功的秘诀。

傅标却不用崔义­操­心,他打着雨伞到来。

走在街上,常护花也不知何故,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他知道杜笑天是一个非常尽责的捕头,在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事,应该是不会离开衙门。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他走着忽然问道:“杜捕头平日没有事时,多数到什么地方?”

傅标连想也不想,道:“即使没有事,他也是留在衙门的多,否则大都在离开之前嘱咐一句,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常护花又问道:“类似今日这种情形,以前有没有发生过?”

傅标摇头,道:“绝无仅有。”

常护花再问道:“这几天有没有其它的案件发生?”

傅标道:“一件都没有。”

常护花道:“有没有其它尚未解决的案件,必须尽快去调查解决?”

傅标应道:“没有,就是吸血蛾这一件。”

常护花沉吟道:“莫非就是这件案,他发现了线索?”

傅标道:“问他才知了。”

常护花再次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是否真的有所发现?

这个发现是否有危险?现在他的人又在什么地方?

除了杜笑天本人,有谁能够解答常护花心中这些疑问?

杜笑天现在正在云来客栈的围墙之外。

雨水已湿透他的衣衫。在未下雨之前他已经来到这附近。

午后他本来习惯在衙门附近转两圈,今天也没有例外。

行走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郭璞曾经将吸血蛾养在云来客栈,在他们找来云来客栈之时,群蛾不知何故一下子完全飞走。

──他们飞去了什么地方?

事后有没有回云来客栈?他想知道,所以决定走一趟。

如果郭璞真的是群蛾的主人,又或者郭璞真的是一个蛾­精­,是群蛾的主宰,他一死,群蛾自然就大乱。

除非蛾王才是真正的主宰,还有蛾王来统帅群蛾,否则群蛾不难就飞回云来客栈。

它们在云来客栈已经逗留了相当的时候,进进出出也已有好几次,对于云来客栈这个地方当然熟识得很。

何况此前他们在云来客栈食物丰富,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应该就比较深刻。

再从近日所发生的事情看来,那些吸血蛾显然比蜜蜂还胜一筹,它们如果真的想回云来客栈,绝对没有理由不认得路。

杜笑天只希望找到云来客栈的时候,群蛾亦已在客栈之内。他无意将群蛾完全拘捕。

因为他自知没有这种本领,也不懂得如何才能控制群蛾,要它们服从自己的命令。

他却希望能够抓住其中一只。

三月初二的那天,在城外湖边一株树之上,他已经抓住了一只,却给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在他惊慌放手的时候飞走。

这一次如果再抓住,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了。

只要抓住其中的一只,就可以设法证明这种吸血蛾是否真的会吃人的­肉­,吸人的血。

他的目的就在这里。在未来到云来客栈之前,他已经遇上一只吸血蛾。

只是一只吸血蛾,在路旁的野花之上飞过,一直向前飞去。

杜笑天本来就想抓住这只吸血蛾作罢,可是伸手一连几次抓去都落空,他只好追着那只吸血蛾,结果就追到他一心要来的地方──云来客栈。

这时候雨已经落下,那只吸血蛾飞得更快,雨水并没有将它打下。

@奇@它飞过云来客栈后院的转墙,飞入一个窗户内。

@书@杜笑天认得那个窗户。那个窗户也正就是那间用来养蛾的厢房的窗户,群蛾当日也正就是从那窗户飞出。

@网@现在却只有一只吸血蛾回去,其它的吸血蛾在什么地方?

是不是早已经回到那间厢房?如果是,现在它们又是以什么维持生命?是不是以史双河的血?

杜笑天站在围墙外,目送那只吸血蛾飞入那个窗户,在想着这问题。

他想着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群蛾在饥饿之下,吸食史双河的血­肉­实在大有可能。

史双河的血­肉­吸食­干­净之后,它们不难就打附近村人的主意。

到其时,……杜笑天不敢想象。他下意识左右望一眼。

云来客栈的后面是一片野草,左右都是其它民房的后墙。

没有人在附近走动,民房的屋顶却有炊烟升起。

他总算松一口气,目光又回到那个窗房之上。

那个窗户与当日一样大开,窗内异常的­阴­暗。群蛾会不会真的在那里头?

他倏地一笑,这实在简单,只要他进去一看,就会有一个解答。

云来客栈后院的围墙相当高。

杜笑天站在三丈之外才可看见那个窗户。

窗下是什么情形完全无法看见,整个后院都尽被围墙隔断。

雨落在围墙之内,响起了一片虫蛾噬桑一样的声音。

杜笑天并没有忘记整个后院都种满了那种奇怪的花树,可是那种声音入耳,仍不免寒心。

那种声音简直就像是群蛾在吸噬人兽的血­肉­。

围墙之内隐约有烟雾升起,也不知道是雨烟还是晚雾。

整间客栈也就因此分外显得神秘。

杜笑天本来准备绕到客栈的前面,叫门进去,现在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种神秘的影响,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决定翻墙进去。

对于这间云来客栈他已经大起疑心、他天­性­本就多疑。

雨渐大,杜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三个箭步标前,“一鹤冲天”,纵身一跃。

这一跃居然给他跃上了墙头。他双脚一落,双手亦落下,抓住了墙头的瓦脊,稳住了身形。

他的轻功其实并不怎么好。

墙内并没有任何改变,那一片奇怪的花树迎着雨水,沙沙作响。

整个院子也就只有这种声音。

鲜黄|­色­的花朵雨中颤抖,那种奇怪的花香仍旧蕴斥整个院子。

花径上,花叶中并没有人,走廊那边也没有。

没有雨的日子史双河也躲在店堂内喝酒,下雨天难道反而就例外?

杜笑天在围墙上再三张望,才翻身跃下。

花树叶中,花香自然更加浓郁?

杜笑天双手分开花树,缓步走出了花径,踏上了走廊。

门虚掩,杜笑天推门而入。

客栈内一片黑暗,向后院那边,虽然有两扇窗户半开,只可惜现在已经傍晚时分。

本来已经­阴­暗的天­色­,现在更­阴­暗。

夜­色­也开始降临,客栈并无灯火,如何不一片黑暗?

杜笑天的脚步更缓慢,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客栈内非独黑暗,而且静寂,坟墓一样的静寂。

杜笑天的记忆相当好,即使不好也不要紧,由后院到前堂只有一条信道。

信道两旁都是房间,所有的房间全都毫无声息,一折再一折,杜笑天终于来到客栈的前堂。

堂中也没有燃起灯火。微弱的天光从天窗­射­下,杜笑天借着天光,勉强仍然可以看清楚。

堂中没有人,椅桌差不多都是那个位置。

史双河哪里去了?

杜笑天目光移动,移到连接楼上的那道梯子,莫非在楼上?杜笑大举步走向那道梯子。

堂中更静寂,杜笑天尽量放轻脚步,一踏上梯级,他脚步放得更轻。

梯级仍然发出微弱的“依呀”之声,到底已相当日子。

还未到梯级尽头,他又已经嗅到那种腥臭的气味,却相当淡薄。

楼上也差不多,那种腥臭的气味还不如当日的浓郁。群蛾飞走后莫非没有回这个地方?

杜笑天继续向前,脚步起落得更轻。

楼上只有一条走廊,这条走廊即使大白天亦不怎样光亮,现在更不在话下。

杜笑天用足眼力才勉强看远多几尺。

两旁的厢房一样声息全无,他尚然就是在那间养蛾的厢房门前收住脚步。

再过些就是走廊的尽头,几个铁笼子仍然放在那里。

断折的门环连带的那把铜锁亦是仍挂在门上。一切与他们当日离开之时并无两样。

枕笑天横移两步,耳贴着门板凝神细听。

他听到了阵阵“霎霎”的声音。在他来说,这种声音已并不陌生。

这声音与吸血蛾扑翼之时所发出的声音完全一样,就在这个地方他也已听过一次。

只是那一次声音相当激烈,这一次却显得单调而微弱。

这一次到底有多少吸血蛾在里面?

杜笑天并没有忘记门上的那方活门,他轻轻将活门推开探头望去。

天­色­这时候又已暗了几分,雨势亦大了几分。

窗户虽然大开,从窗外进来的天光却是淡薄非常。

杜笑天只能勉强看见房中的东西。他瞇起眼晴,凝神再望去。

房中的东西与当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竹架仍然在当日那个位置,却只有两三只吸血蛾在竹架之上飞舞。

其它的吸血蛾哪里去了?是不是藏在竹架之下?

杜笑天张望了一会,又等了片刻,才将活门放下,转将房门推开。

他相当小心,房门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飞舞在竹架之上的吸血蛾恍如未觉。

他蹑足而入,一踏入房内,他又嗅到了恶臭。

那种恶臭与当日显然不同,当日他们所看见的兔骨并未移去,仍在竹架的前面。

那种恶臭似乎就是从兔骨之中散发出来。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兔骨之上,却只是一瞥,又回向飞舞中的吸血蛾。

他再次举起脚步,走向那个竹架。三步,四步!他四步走到竹架之前,竹架之内全无动静。

飞舞在竹架之上的,就只是三只吸血蛾。

只是三只,杜笑天绝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数错。

难道整个房间就只有三只吸血蛾?其它的哪里去了?

杜笑天突然起脚,一脚将身前的一堆兔骨踢入竹架之内!

一声恐怖的声响立时从竹架之内传出来。是兔骨散落竹架之内的地上。

“霎”一声,一只吸血蛾随即从竹架之内飞出,却就是一只!

加起来一共才有四只,杜笑天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四只吸血蛾他自信可以应付过来。

他心中的疑惑却更重了。──其它的吸血蛾现在在什么地方?

眼前四只吸血蛾留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目的?

也就在这时,四只吸血蛾突然向他迎面飞来!

扑翼声之外,好象还有一阵阵虽然轻微,却又异常尖锐的声响。

那种声响好象就是发自四只吸血蛾的口中。

杜笑天当场打了一个冷颤。那种声响也实在恐怖,尤其是在静寂的环境之下。

因为那声响简直就像是一个人极度饥饿之下,突然发现水粮之时从咽喉研发出来的声响。

杜笑天听过那种声音,也有过那种经验。

那四只吸血蛾如果一直都留在这个房间之内,现在当然已经饥渴得发疯。

它们饮的是血,吃的是­肉­,房间之内就只剩下一堆兔骨头。

它们最少已饿了六天,杜笑天来得岂非正是时候?

四只吸血蛾,眨眼间扑到杜笑天的前面!

杜笑天几乎同时暴退,一退就半丈,几乎退出房门之外。

他的反应可以说相当灵敏,那四只吸血蛾却一样灵敏,翼一拍一张,追扑杜笑天。

它们怎肯放过杜笑天。对它们来说,杜笑天无疑是一份很好的食物。

一个身体强壮的人,肌­肉­纵然粗了一些。血液却必定特别鲜美。

­肉­食它们并不在乎,只要血液鲜美就已足够。它们是吸血蛾,并不是吃­肉­蛾。

现在它们是否已经嗅到杜笑天体内血液的芬芳?

杜笑天早有准备,退后时有手已握住了刀柄,脚步一收,刀亦出鞘!

匹练一样的刀光一闪,一只吸血蛾变成两片!好利的刀锋,好快的刀法!

他的左手同时挥出,宽大的衣袖激起一股劲风,“拍”一声横扫!两只吸血蛾应声凌空落下!

还有一只!那只吸血蛾从杜笑天的头顶上空飞下,落在杜笑天的鼻梁之上!

一种难言的感觉立时散布杜笑天的全身。在那剎那之间,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也就在那剎那之间,他感觉鼻梁之上一下刺痛,仿佛刺进了什么东西,然后他感觉附近的血液仿佛在开始外出。

这感觉他已经有进一次,那一次是在指头之上。

当时他的手中正握着一只吸血蛾,那只吸血蛾在挣扎之余,就将吸管刺进他的指尖,吸他的血。

──现在这只吸血蛾莫非就已经将它那只吸管刺进他的鼻梁之内。

他一惊一呆,左手就一翻,抓向那只吸血蛾。一抓就给抓在掌中!

他随即将手拉开,鼻梁之上立时又一下刺痛。

那只吸血蛾显然真的已经将吸管刺进他的鼻梁之内。

他的目光自然就落向抓在掌中的那只吸血蛾之上。

那只吸血蛾没有在他的掌中挣扎,也根本不能够挣扎。

他已经将那只吸血蛾握紧。

只有蛾头在他的掌握之中露出来。那条吸管正在蛾口中不停伸缩。

尖锐的吸管,尖端上仿佛在闪动着血光。

杜笑天不由又打了一个冷颤。

他实在很想看清楚蛾口中是否还有牙齿,是否能够咬噬东西。可惜周围的环境太暗。

他瞪着那只吸血蛾的头,虽然看见那条不停在伸缩的吸管,却不能清楚蛾口的情形。

那只吸血蛾也在瞪着他,血红的蛾眼仿佛充满了惊惧。

杜笑天有这种感觉。他心中一阵快意,脱口道:“你是否还想吸我的血?”

那只吸血蛾的口中实时响起了轻微的“嘶嘶”之声!莫非这就是“蛾语”?

它又是怎样回答?杜笑天听不懂,冷笑又道:“当然你很想吸,可惜,现在你已经落在我的掌握之中。”又是一阵“嘶嘶”之声。

杜笑天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回答的只是“嘶嘶”之声。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你好象听得懂我的说话,可惜你的说话我却完全听不懂。”

现在如果有人看见他,不难就当他是疯子,幸好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接道:“要是我听得懂你的说话,这件事纵然再复杂,现在也变得简单。”

因为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捕头,他懂得如何套取口供,也懂得如何追问口供。

那么大的人他都有办法,蛾这种小东西他又岂会束手无策,对付不了?

又是杜笑天听不懂的回答。

蛾口发出的嘶嘶声响逐渐强烈起来,那只吸血蛾开始拼命挣扎。

杜笑天察觉,冷笑道:“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的了。”他的手掌握得更紧。

那只吸血蛾挣扎得也更加厉害,口中的吸管一吞一吐,刺向杜笑天的手指。

这一着已在杜笑天的意料之中。

那只吸血蛾的吸管方刺出,他那只手的拇指已推前,抵住了蛾头。

蛾头立时便被推得仰起,不能再移动,刺出的吸管当然落空。

杜笑天冷笑,又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那只吸血蛾完全没有办法。

杜笑天等了片刻,想想忽又道:“我倒想看看你的口内是不是还有牙齿。”

嘶嘶的声响再起,这一次似乎有点讥讽的意味,杜笑天有这种感觉。

他嘴角一咧,道:“你是否认为在这种环境之下,我的眼睛根本不能够看清楚你口内的情形?”

嘶嘶的声响实时停下,那只吸血蛾莫非在默认了。

杜笑天一笑接道:“你这样认为也不能说是错误,我的眼晴在这种环境之下的确已不能发生多大作用,不过我虽然不可以改善自己的眼睛,却可以改变现在这个环境。”

那只吸血蛾没有发出声响,血红的那双眼仿佛充满了疑惑。

杜笑天竟然能够改善环境。他如何改善?那只吸血蛾也许就是奇怪这一点。

杜笑天又是一笑道:“其实这也很简单,方才我忽然想起身上有一个火熠子,剔亮了火熠子,是不是已可以改善当前的环境?”

仍没有回声,杜笑天也不多说什么,反手将刀Сhā回刀鞘内,伸手入腰囊,取出那个火熠子。

他随即将那个火烟子点亮,整个房间逐渐明亮起来。

火光照耀下,那只吸血蛾的颜­色­更显得瑰丽夺目,碧绿的蛾身更像碧玉,鲜红的蛾眼更像鲜血。

那只吸血蛾的神态在火光下却更显得狰狞。

它的眼中仿佛充满了怨毒,口中不住在动,仿佛在诅咒什么。

杜笑天捏着火熠子的那只手并没有移向那只吸血蛾。

他的手垂向地面,目光亦下落。他的人也相继蹲下去。

在火熠子闪亮那剎那,他的眼睛已经被一样东西吸引,──血!

血从他一刀斩成两片的那只吸血蛾的体内流出,两片蛾尸赫然都是浸没在血泊之中。

人血一样的蛾血,散发着非常奇怪的臭味。

蛾血怎会是这样?杜笑天的目光移向给他用衣袖击下的其余两只吸血蛾之上。

那两只吸血蛾给他的衣袖一扫,双翼俱折,一只当场被击毙,一只仍活着,犹自在地上打转。

没有了双翼的蛾身本来就已经难看,这一动,更显得丑恶。丑恶而诡异。

杜笑天瞪着那条犹自在地上打转的蛾身,突然挥手,将手中熠子往地上的板缝一Сhā。

一Сhā就松手,腾出来的手,再拔刀出鞘,刀光又一闪!

“哧”一声轻响,犹自在地方打转的那只无翼的吸血蛾,刀光中一分为二,断为两片!

血淋淋的两片!吸血蛾断口涌出了鲜红的一如人的鲜血!

他看得非常清楚,蛾血真的是人血那样。他怔在那里。

也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下非常奇怪的声音。

那一下异响似乎遥远,却似乎就在隔壁。

他却听得出既不遥远,也不是隔壁,而是从楼下传来,在这个房间之下传上来。

他的耳目本来就灵敏,记忆力也好,他记得,现在处身的这间厢房的位置,下面就是楼下的一间厢房的位置。他心中忽然一动,因为那种声音他也不是一次听到。

聚宝斋那个书斋之内的两道机关活门,打开之时岂非就发出那种声音?

那一声异响本来并不大,但是静寂中,仍不难觉察。却只是一声,实在难以下一个判断。

不过无论是否机关活门发出的声响,杜笑天也准备下去看一个究竟。

这念头一生,他的手立即伸前,捏灭那个火熠子。他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窗外雨未歇,夜­色­已降临,他正待站起身子,楼下又有声音传上来。这一次的声音更微弱。

他不假思索,整个人伏倒在地板上,耳贴着地板凝神静听,是脚步声!

脚步声一顿,“呀”的又是一声。这一声并不难听由是开门之声。

到底谁在下面那厢房?是不是史双河?史双河到底在下面­干­什么?

杜笑天本就多疑,这疑心一起即使是杀机四面,他也会追下去,何况现在这地方虽然诡异,并不见怎样危险?

他缓缓爬起身子,站起。每一个动作也都极尽小心,务求不发出声响。

然后他踱足走向门那边。一边走他一面留意楼下的脚步声。

楼下的脚步声是朝向店堂那边。他闪身走出门外,就看见了微弱的光芒。

昏黄的光芒在楼下越来越光亮。没有多久,他就看见了一盏油灯。

这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来到梯口。他贴着一边的房板,又蹲下身子。

如果他的身子不蹲下来,掌灯在楼下走动的那个人一抬头,不难就发现他的存在。

油灯在一只非常稳定的手掌之中。人虽然走动,油灯摆动得并不怎样。

那个人一身惨白的长衫,头发蓬乱,头顶束着一个道士髻,束得并不好,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只看背影,杜笑天也已认出这个人是──史双河!

灯光忽然停顿,人就在柜台前收住脚步。他俯身从柜台后抓起了个竹篮,随即转身。

灯光照着他的脸,果然就是史双河!

灯光又开始转动,史双河一手掌灯,一手提着竹篮,回头走。

社笑天又伏下,细听脚步声。脚步声没有回楼下那个房间,直向后面的院子而去。

史双河拿竹篮到后院去­干­什么?杜笑天大感奇怪。

脚步声渐趋微弱,很快就消失,照估计,人应已进入后院。

杜笑天飒地起身,一个箭步窜到栏杆的前面,偏身一个翻滚越过栏杆,跃下店堂!

他在尽量争取时间。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留意,是以这一跃虽然匆忙,并没有踢倒任何东西!

然后他灵蛇一样标向楼下那个房间。他是用脚尖起落,起落间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门半开,杜笑天一闪而入。

一踏入他就听到一阵阵“霎霎”的声响──这一次的声响就像是那一次他们在史双河的指引之下,在上面那间厢房所听到的一样。

蛾群难道在这里?杜笑天浑身毛管逆立,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地走来。房内并没有蛾在飞舞。

声响在同一位置发出,他望向那个位置,就看见一道微弱的光芒。那光芒竟是从一面墙壁上发出。

光芒虽然是微弱,但对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杜笑天来说已经足够。

他已经能够看见房内的情形。

吸血蛾--十三

十三

左面有一张床,床上放着枕头被褥。右面有一张桌子三四张凳子。

桌子上还放着茶壶、茶杯,不过桌子不远的墙壁之上赫然有一道门户。

门户已打开,光芒正是从门内透出。杜笑天一个箭步窜到门边。

墙壁之后还有墙壁,入暗门就是一条三尺宽阔的秘道,杜笑天并不觉希奇。

因为在聚宝斋他已见过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秘道。

他不禁踌躇,一时也不知进去还是不进去的好。看情形,这间房显然是史双河的寝室。

在他的寝室怎会有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秘道?是他自己建造还是本来就有?这复壁之内的秘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到底用来做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杜笑天一脑子都是问题。

──相信史双河不会那么快就回来。杜笑天决定进去!

也只有进去才可以解决问题。

他只希望这条秘道不是像聚宝斋书斋之内那条秘道那样,遍布杀人的机关,一进去就将他­射­成刺猾。

时间并不多,杜笑天明白,是以一下了决定,他就窜入去,这无疑就是拼命。

他并非不怕死,只是这样秘道,秘道之内传出来的那种“霎霎”的声响,对于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何况他­干­了十年捕快,不是第一次冒险犯难了。

“噗”的身形落下,那剎那之间,他的整颗心几乎都在收缩。

没有乱箭飞刀向他­射­来,这条秘道也许真的并不同聚宝斋书斋内那条秘道;也许史双河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机关再次开放。

如果是这样,史双河一定会很快就回来,杜笑天无暇思索,飞步向前去。

他的行动并没有遭受任何阻截,秘道之内也没有其它的人。

秘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道石阶,斜往下伸展。

杜笑天走下石阶,进入一个地牢。怎么这设计与聚宝斋书斋内那条暗道如此相似?

杜笑天好不奇怪。

还有更加奇怪的事情!

地牢相当的宽敞,这并不奇怪。

杜笑天见过远比这个宽敞的地牢,奇怪的是这个地牢的陈设。

杜笑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陈设,地牢的四壁简直就像是夜空。

深蓝的夜空,顶壁也一样,正中嵌着一盏灯。灯嵌在壁内,外面隔着一轮通明的水晶。

灯光透过水晶­射­出来,柔和瑰丽,就像是一轮明月。

有这一盏灯,整个地牢就像浴在月­色­之中。杜笑天现在就像置身在月夜之下,恐怖的月夜之下!

深蓝的夜空之中,没有云,一片都没有。

一大群吸血蛾围绕着那一轮明月,飞舞在夜空之下。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晴,翅膀上血红的眼状花纹,在月­色­中特别鲜明,却并不美丽,只显得恐怖。

杜笑天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进入了魔鬼的世界。

一轮明月之下是一张青苔一样颜­色­的桌子,就像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大石头。

桌面并不平,凹凹凸凸的一如石头的表面,凹下的地方不少都盛着薄薄的一层血红­色­的液体。

那种液体就像是鲜血一样。是什么鲜血?杜笑天走了过去。

一接近他就听到了一阵“吱吱”的轻微声响,是什么声响?

杜笑天走到桌前,探手蘸向那些血。

他的手才一接近,“霎霎霎”的一阵乱响,桌子的附近突然多出了二三十只吸血蛾!

那二三十只吸血蛾本来伏在桌面上,现在大半都被杜笑大惊得飞起。

杜笑天吓了一跳,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凝神再望向那张桌子。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桌面上赫然还伏着好几只吸血蛾。

那些吸血蛾的眼晴鲜红如鲜血,碧绿如碧玉。

桌子上却是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一样,凹陷的地方则盛着血红的液体,那些吸血蛾伏在上面,一个不留神,的确容易疏忽过去。

杜笑天再望清楚,就发觉那几只吸血蛾,都在将口中那条吸管吐进血红的液体中。

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忍不住用手指蘸去。着指是清凉的感觉,就像是将指头浸在水中。

杜笑天将手举起,那种血红的液体已染红他的手指,竟象是颜料一样。

他再将手指移到鼻端,入鼻是一种怪异的恶臭。

杜笑天全无判断,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莫非是那些吸血蛾的饮料,如果是,那些吸血蛾的饮料又是什么?

杜笑天心念方动,鼻子又嗅到另外的一种气味。那种气味其实一直蕴斥着整个地牢。

杜笑天却是到现在才觉察。

他的注意力以前一直集中在那张满布青苔的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一心想嗅一下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气味,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甚至在未以手指蘸上那种血红的液体之前,他已经嗅到那种怪异的恶臭。

事实他已不是第一次接触那种血红的液体。对于蕴斥在整个地牢的那种气味他反而没有感觉。

这也是一种心理作用,现在他突然察觉。

旋即他察觉地牢的四壁之下堆放着不少花叶,叶子已枯萎。

花亦大都已凋残,不过仍然分辨得出是黄|­色­。这难道就是种在后院那些花树的花叶?

杜笑天这才觉察那种气味其实就是那种花香。这难道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

他张目四顾,整个地牢连一块骨头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尸骸。

他这种想法无疑是大有可能。

那些花叶如果不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还有什么理由堆放在地牢里面?

──那些吸血蛾吃­肉­之外,莫非还吃素?

杜笑天举步想走过去,只要走过去一看,便可以进一步来证实。

如果那些花叶真的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上面一定有吸血蛾在吸噬花叶。

这如果被证实,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不是郭璞,是另有其人──史双河!

杜笑天对史双河的疑心这剎那最少重十倍。

他的脚步已举起,举起又放下。

史双河如果要回来,现在正是时候的了,若两个一碰头,史双河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否是史双河的对手他并不知道,不过这下子,对于史双河这个人,他突然有了恐怖。

一种强烈的恐怖。他必须尽快离开。

这无疑是一个大发现,如果他被史双河看见,这不难又变回一个秘密。

有过一次经验,史双河一定会从新部署,一定会更加小心。

如果纵然有第二个怀疑到这地方,要再次发现这个秘密,就不会这样容易的了。

甚至有可能,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秘密。

杜笑天正想转身,左手的食指突然一痛。

他的目光不由落下,握在他左手之中那只吸血蛾的吸管已刺入他左手指的皮肤。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只吸血蛾,抵着那只吸血蛾的拇指早已移开。

他一痛松手,只是松开少许,一有了可以挣扎的余地,那只吸血蛾又开始挣扎。

杜笑天的手掌随收紧,冷笑道:“一次的经验已经足够,现在就是蛾王落在我的手中,也休想逃走。”

一个声音实时响起。不是“嘶嘶”的蛾声,是人声!­阴­森森的人声。

章音从后面传来,道:“给我看见,你也是一样!”

杜笑天一惊回头。

史双河正站在地牢的入口!

月白的灯光之下,史双河本来已经苍白的脸庞更显得苍白,苍白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

他脸上的神情与他说话的话声同样­阴­森,浑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白气──鬼气!

他的人仿佛也因此飘忽了起来,飘忽得就像是冥府出来的幽灵。

他的出现根本就已是幽灵一样。

杜笑天虽然因为手中那只吸血蛾分心,耳目到底是灵敏过人,以他耳目的灵敏也竟然要到史双河出现在地牢门口,开口说话才察觉。

史双河左手的油灯已不在,右手仍提着那个竹篮。

竹篮中盛着花叶,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青绿­色­的叶,鲜黄的花。

淡淡的花香已经在地牢中散开。

绕月飞舞的群蛾似乎就因为地牢中多了这新鲜的花叶而变得更加活跃。

“霎霎”的声响逐渐强烈起来。

杜笑天心都乱了。他盯着史双河,不觉地开声道:“史双河……”

史双河死眉死眼,面无表情,“嗯”一声道:“什么事?”

杜笑天满肚子话,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先从哪里说起。

史双河也不追问,目光斜落在那个竹篮之上,说道:“我本来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杜笑天随口道:“这么早,你就睡觉了。”

史双河笑道:“早睡身体好。”

杜笑天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白己的身体?”

史双河道:“不是现在。”

杜笑天道:“何以你不睡。”

史双河道:“睡不着怎样睡?”

杜笑天道:“你有什么心事?”

史双河道:“什么心事也没有。”

杜笑天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睡不着?”

史双河道:“我那些宝贝吵得实在太厉害。”

杜笑天道:“你是说那些吸血蛾?”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追问道:“是你的宝贝,还是郭璞的宝贝?”

史双河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说话?”

杜笑天闭上嘴巴。他听得非常清楚。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才是吸血蛾的主人了。”

杜笑天茫然点头,忽说道:“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可以。”

杜笑天却沉默了下去,亦不知从哪里问起好。

史双河给他提示,道:“你是否已经知道我那些宝贝为什么吵得那么厉害?”

杜笑天道:“为什么?”

史双河却回问道:“依你看,一个人大多数在什么时候脾气最不好,最没有耐­性­,吵得最厉害?”

杜笑天道:“肚子饿的时候。”

史双河道:“蛾也是一样。”

杜笑天道:“你忘记了给他们补充食物。”

史双河道:“这几天我实在太忙。”

杜笑天道:“忙着­干­什么?”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等一会才问我?”

杜笑天道:“为什么要等一会?”

史双河道:“我方才要说的还没有说完。”

杜笑天叹一口气,转回话题道:“你那些宝贝的耐­性­其实也不错的了。”

史双河道:“哦。”

杜笑天道:“换转是我,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吵闹。”

史双河道:“它们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吵闹,只不过这几天我都是昼伏夜出,回来的时候都是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杜笑天道:“今天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只是今天例外。”

杜笑天道:“所以你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它们食物。”

史双河道:“其实我早已在地牢之内存放了足够的食物,只不过几天下来,变得不新鲜罢了。”

杜笑天奇怪地道:“它们也会择饮择食。”

史双河道:“与人一样。”

杜笑天摇摇头,道:“这种东西实在奇怪。”

他随即问史双河:“它们的食物难道就是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竹篮之上,道:“我本来打算采满这个竹篮。”

杜笑天这才留意到那个竹篮的花叶,不过半满,信口问道:“为什么你不采满它?”

史双河道:“因为我正在采摘花叶时候,突然有只吸血蛾飞来。”

杜笑天道:“这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道:“你知道的了,它们本是潇湘山林的野生动物,生命力极强,与其它蛾类迥异,不大畏阳光,大白天一样到处飞翔,即使被关起来,只要还有飞翔的余地,每天也总要飞翔相当时候,非到疲倦不肯罢休。”

他一顿,又说道:“它们虽然是野生动物,经过我长时间的训练,已懂得服从我的命令,是以地牢的门户尽管大开,如果没有突然的事物惊动他们,绝不会飞出外间。”

杜笑天道:“是么?”

史双河道:“是以我立即知道有人偷进地牢。”

杜笑天道:“你怎知道一定是人,不是老鼠。”

史双河道:“地牢的入口我放置了一种蛇鼠辟易的药物。”

杜笑天道:“蛇鼠辟易的药物对其他的动物未必有效。”

史双河没有否认。

杜笑天道:“闯进地牢的也许只是一只猫,一条狗。”

史双河道:“我这里并没有养着这两种动物。”

杜笑天道:“附近的人家一定有。”

史双河道:“当然有,没有猫狗怎算得是乡村地方?”

他忽然一笑,道:“纵然真的是瞄狗偷进去,我也要回来一看才放心。”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

史双河笑着又道:“不回来一看,又怎能知道偷进的是狗还是人?”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由始至终我都非常小心,完全没有意思惊动它们,也根本不打算惊动它们。”

史双河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小心。”

杜笑天说道:“它们的胆子却未免太小,我不过伸手准备去蘸一点桌子上那些鲜血般的液体,是什么东西,谁知道就吓了它们一跳,竟然还有些一口气逃出牢外。”

史双河道:“难道你起初没有看见它们伏在桌面上?”

杜笑天道:“没有。”

史双河道:“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

杜笑天道:“它们的颜­色­与那张桌子的颜­色­却实在太相似。”

安双河道:“在潇湘的山林间,它们原就喜欢停留在与它们同样颜­色­的东西之上,因为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敌人的侵犯,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存在,藉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它们口中的牙齿、吸管是不是厉害的武器?”

史双河又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他笑道:“你以为它们真的能够噬­肉­吸血?”

杜笑天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只笑不答,转问道:“你突然走来这里­干­什么?”

杜笑天道:“侦查你的秘密。”

史双河道:“我的秘密?”

杜笑天点头道:“也就是吸血蛾秘密?”

史双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与那些吸血蛾有关系?”

杜笑天道:“早已开始。”

史双河道:“早到什么时候?”

杜笑天道:“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己经对你生疑。”

史双河惊讶地道:“莫非我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杜笑天点头。

史双河追问道:“是什么破绽?”

杜笑天回答不出来。

史双河望着他,忽然摇头叹息起来。

杜笑天看见奇怪,诧声问道:“什么事情这样感慨?”

史双河叹息道:“你本来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狡猾?”

杜笑天佯作一怔。

史双河的目光凝结在杜笑天的面上,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并无其事。”

杜笑天仿佛听不懂史双河的说话。

史双河接道:“只可惜你的表情虽然十足,说谎的本领还未到家。”

杜笑天仍然怔在那里。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一个真正懂得说谎的人,先必骗倒自己才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不倒的谎话,又怎样能骗倒别人?”他好象担心杜笑天不明白,随即解释道:“这个意思其实是,出口的话自己第一个必须先相信,说起来似乎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并非口说相信就可以,那些说话必须能够将自己说服。”

杜笑天道:“自己的话自己相信,别人不相信也有关系?”

史双河道:“大有关系。”

杜笑天道:“我自己相信不相信,只有我自己清楚,除非说了出来,否则,谁知道?”

史双河忽问道:“你有没有朋友?”

杜笑天道:“有,有很多。”

史双河又问道:“知己朋友?”

杜笑天道:“也有。”

史双河道:“你是否说谎,他们是否能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

杜笑天道:“也许能够。”他随即又一笑,道:“你却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史双河道:“方才你那番说话不必知己朋友,即使普通朋友也可以听得出来你是在说谎。”

杜笑天一怔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你­性­子怎样,对你只要稍为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不难知道。”

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一开始便已有所发现,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调查?”

杜笑天没有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双河数遍,突然这样说道:“你我以前并不是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史双河没有作声。

杜笑天道:“我的­性­子怎样你却如此的清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史双河道:“奇怪的事情,岂只这一件。”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我还知道你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也只是一个到来。”

杜笑天心头一凛,神­色­仍能够保持镇定,淡笑道:“不错,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是么?”

杜笑天道:“明知一踏入这里,不难不招致杀身之祸,以我这样小心的人,又岂会不有所防备?”

史双河忽地一笑,道:“纵然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这句话说完,史双河的脚步就开始移动了,一步,两步……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惊心。两步跨出,史双河突然又停下来。

在他后面那扇地牢的门户实时关闭!毫无声息地自动关闭!门后也是被漆成墙壁一样。

整个地牢变成一片天空,深蓝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样的壁灯仿佛又明亮了几分。两人就像是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冷月凄迷,如此深夜荒郊却并不静寂。

一大群吸血蛾仍绕着明月一样的壁灯飞舞,“霎霎”的扑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血红的蛾眼,碧绿的蛾翅,灯光下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幽芒,就像是闪烁在天上的群星。

星光又怎会是这样两种颜­色­?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不像人间所有。

杜笑天只觉得就像是置身魔界。

──这个史双河难道就是来自魔界的魔人?

杜笑天想着不觉由心寒了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的手已经紧握在刀柄上,一双眼鸽蛋一样瞪大,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的一双眼都是在瞪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眼本来满布红丝,苍白的月­色­之下,却完全不觉,整个眼球仿佛都通透。

这双眼并不像人的眼。一声叹息突然从他的齿缝漏出。

飘忽的轻叹,亦仿佛来自幽冥。

他叹息着道:“什么地方你不去,怎么偏偏要走来这个地方?”

杜笑天苦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史双河叹息又道:“本来我完全没有杀害你的意思,但是现在给你发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除了灭口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杜笑天亦白叹息,道:“我也想不出,否则我定会告诉你。”

史双河微微笑道:“你这是赞成我杀害你的了。”

杜笑天道:“难道我说不赞成,你就不会杀害我?”

史双河道:“怎么不会。”

杜笑天淡然一笑转问道:“对于我的­性­情你那么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一样清楚?”

史双河道:“一样清楚。”

杜笑天再问道:“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史双河想也不想,立即道:“十二分把握!”

杜笑天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凭什么如此肯定……”

史双河淡淡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史双河道:“我的武功怎样,你真的如此清楚?”

史双河道:“现在你可以不相信。”

杜笑天道:“你我以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利害冲突。因我是一个捕快,崔北海这件案一定会落在我的手上,但你也没有理由,一开始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准备对付我。”

史双河道:“如果我们以前真的并不相识,这的确没有理由。”

杜笑天试探问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道:“不是。”

杜笑天沉吟着说道:“我实在全无印象。”

史双河说道:“很快,你就知道的了。”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鬼神据讲都能够知道过去和未来。”

杜笑天这才明白,淡笑道:“我这个人并不坏,死在我刀下的也全都是坏人,所以死后入地狱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双河道:“我只是送你上路,至于你此去碧落还是黄泉与我可没有关系。”

杜笑天微微笑道:“这个我明自。”

杜笑天笑着又道:“你怎会及时现身,已经解释得非常详细,我也非常明白了。”

史双河说道:“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现在大概可以请你解答其它的问题。”

史双河却道:“不可以。”

杜笑天又是一怔。

史双河道:“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想到先从哪里问起。”

杜笑天点头,正准备开口,史双河的话已经出口,道:“只可惜现在我根本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杜笑天脱口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不明白。

史双河接着道:“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

杜笑天还不明白。

史双河道:“现在我突然想起,实在没有道理跟你说那么多的话。”

杜笑天不由又问:“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你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

杜笑天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终于落下,接道:“跟你说话根本已经全无意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听你的说话,今夜我必然九死一生……”

史双河立即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九生一生到底还有一线生机,我却是认为一线生机都没有。”

杜笑天道:“这你更就非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

史双河道:“怎么?”

杜笑天叹息道:“否则我死不瞑目,你如何过意得去?”

史双河道:“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这件事实在太复杂。”

杜笑天道:“这个无妨,你尽可以慢慢解说,反正我已然在你的掌握中,时间充足。”

史双河道:“我的耐心却是有限。”

杜笑天道:“如此可以扼要……”

史双河又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这当然可以,但要我大伤脑筋。”

杜笑天道:“我知道你脑筋灵活,口齿灵活。”

史双河道:“现在,我并不想再伤脑筋。”

他笑笑道:“在我大伤脑筋,大费­唇­舌之余,你不难有可乘之机。”

杜笑天道:“你放心,我答应,在你未将话说完之前,纵然有很好的机会,我也绝不会发难。”

史双河又笑。

杜笑天连忙又道:“我这个人的信用向来都很好。”

史双河道:“这一点我知道。”

杜笑天道:“这你还不放心?”

史双河道:“我放心,只是……”

杜笑天急问道:“只是什么?”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冒这个险?”

杜笑天叹息,道:“难道你真的要我死难瞑目?”

史双河笑道:“为安全设想,对不起也只好如此了。”

杜笑天只有叹息。

史双河又道:“何况反正是一个死人,瞑目不瞑目又有什么分别?”

杜笑天道:“就不怕我因此­阴­魂不散,化成魔鬼,向你索命!”他说得煞有介事。

史双河反而又笑起来了,道:“你以为人世间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

杜笑天反问道:“你肯定没有?”

史双河立即摇头,道:“不能够。”

他的语声随即就起了变化,­阴­森而恐怖。他冷峻道:“我倒希望,真的有这种东西。”

杜笑天愕然。

史双河接道:“因为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妖魔鬼怪,难道有这个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

杜笑天苦笑。

史双河还有话说,道:“如果你死后真的化为厉鬼,最好第一个就来找我。”

杜笑天只有苦笑。

史双河再说一声:“请!”这是请杜笑天出手。

杜笑天应声拔刀出鞘!他的人仍站立在那块石头一样的桌子之前。

明月一样的壁灯正嵌在桌子之上,惨白的刀锋映着“月光”,闪着耀目的寒芒。

“霎霎霎”,几只吸血蛾立时飞投在刀身之上。

碧绿的蛾翅在刀身之上展开血红的蛾眼,仿佛都在瞪着杜笑天。

杜笑天握刀的手不自由主颤抖起来。其它的吸血蛾相继扑下。

整个刀立时碧绿,碧绿之中却闪动着血红的光芒。

这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兵刃!这简直就是一柄蛾刀!杜笑天不觉由心寒了出来。

他突然大喝一声,劲透右腕,迎空虚砍几刀!

喝声霹雳一样,就连杜笑天自已也给这一声吓了一跳。

地牢四下密封,这一声大喝,实在惊人!

喝声未落,四壁已然激荡起阵阵的回声,刀风同时呼啸激荡!

伏在刀身之上的吸血蛾完全惊飞,其它的吸血蛾亦被惊动,四下狂舞!

杜笑天随即收刀,刀锋上赫然鲜血点滴!

那四刀乱砍,已经有好只吸血蛾浴血在刀锋之下,蛾血已经溅上了刀锋!血红的蛾血!

蛾血在“月­色­”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飘浮着妖异的恶臭!

刀锋上虽然已经一只蛾都没有,杜笑天仍在颤抖。

剎那之间,情景又是何等恐怖,若是换上胆子比较衰弱的人,只怕已经被吓得昏倒。

杜笑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史双河。他是怕史双河;乘机偷袭,那无疑也是一个机会。

史双河似乎不懂得利用机会;也许他成竹在胸,根本不将杜笑天放在眼内,也许他早已看出杜笑天已经在防备,他只是站在那里。

一直到杜笑天收住刀势,他才笑一笑,道:“你的武功还是那样子。”

杜笑天没有作声。

史双河笑容一敛,猛一声暴喝,手一挥,提在手中的那个竹篮就向杜笑天迎面飞去!

杜笑天手急眼快,手中刀再次劈出!

“刷”一声,整个竹篮齐中分成了两片。

盛在竹篮之中的花叶漫天飞扬,纷纷向杜笑天迎头落下!一时间满室花香!

竹篮一飞出史双河的手,群蛾就齐飞,连静伏一旁的蛾也都飞了起来。

蛾群全都是追着那个竹篮飞去。花叶一飞扬,群蛾的去势更加急劲。

那种花对蛾群来说,显然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史双河似乎真的没有说谎,那种花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物。

花叶落在杜笑天身上,蛾群亦因而纷纷扑向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没有再次出力,只是身子往后一缩。

因为史双河那只手一挥,掷出了竹篮,脚步已开始移动!

后面就是石头一样的那张桌子、杜笑天那个身子一缩不过半尺;后背巳挨上了桌沿。

他正要旁移,蛾群已追着漫天降下的花叶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杜笑天没有理会。

史双河已经踏前三步!

在杜笑天一刀将那个竹篮劈成两片,花叶漫天飞扬的时候,无疑又是他出击的一个好机会。

因为漫天飞扬的花叶已足够扰乱杜笑天的视觉,他却仍没有利用这个机会采取行动。

现在他甚至又再停下脚步。这个人的举止也实在奇怪。

是不是他又看出杜笑天在他大喝一声,将那个竹篮掷出之际,已经在准备应付他的突击?

这片刻之间,最少有二三十只吸血蛾伏上了杜笑天的衣帽,甚至还有一只伏上了杜笑天的耳尖。

杜笑天居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停留在史双河的面上。

虽然史双河己经收住脚步,他仍然小心看他。他已经发觉史双河的眼瞳之中杀机大露!

夜无疑已深,客栈外面是否仍然下着雨?外面的天­色­又是如何?

纵然外面的天­色­泼墨一样,又大雨倾盆,如果由得他选择,杜笑天也宁可留在外面,最低限度,他可以远走高飞。

现在这地牢,即使他背Сhā双翼,也飞不出去,要离开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史双河!

只不知他是否有这种本领。

夜空蓝如水,没有一片儿云彩。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央,月光却是雾一样。

如此月夜,又是何等美丽。只可惜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明月也并不是真正的明月。

人为的夜空,人为的明月,纵然再相似,也不如真正的天然的美丽。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凝结,那种妖异的恶臭非独令人心胸发闷,更几乎令人窒息。

杜笑天仍然支持得住,手中刀始终紧握。

他尽量稳定自已的情绪,一双眼睛死盯着史双河,丝毫不松。

史双河同样盯紧杜笑天,眼瞳的杀机越来越强烈。

他双手已经开始移动,左一扫,右一拂双袖。每一个动作都是异常缓慢。

杜笑天握刀更紧。

史双河那么一扫一拂双袖,无疑就是表示准备出手了。

他却没有立即出手,还等什么?

杜笑天正在奇怪,左耳突然针刺一样的一痛!他这才想起左耳尖之上停伏着一只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是不是已经吐出口中的吸管,刺破那里的皮肤,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又生出了那种体内的血液被吮吸出去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连忙一抬手扫向左耳,那只吸血蛾“拍”地被他扫下。

“铮”一声轻响实时传来!史双河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支剑,“铮”的那一声,正是剑出鞘之声!

剑长足三尺,是一支软剑,宽阔才不过两指的剑身匹练也似,在“月光”下闪闪生辉。

剑是从史双河的腰间抽出来,他的手一抖,抖得笔般直。

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他的头几乎同时又一痛。

另外一只吸血蛾已爬上他的后颈,嘴里吐出的吸管,刺入了他后颈的肌­肉­。

这一次杜笑天没有去理会。

史双河的兵器已经在手,他怎敢再分心!

兵器已经在手,史双河仍然不出手。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准备杀我?”

史双河以指弹剑,道:“我决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

杜笑天道:“怎么你还不出手?”

史双河道:“因为我在等你出手。”

杜笑天道:“我也是在等你出手。”

史双河道:“你我这样客气下去;这场架如何打得成?”

杜笑天道:“所以我认为你最好就快出手!”

史双河道:“恭敬不如从命!”他随即一声轻叱!

轻叱声未落,人剑已飞出,箭一样­射­向杜笑天!这一剑并不复杂,剑势却实在迅速!

剑上的力道显然也不小,剑锋始终笔般直,刺破了空气,“哧”的迸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剑锋距离尚远,剑气已经迫入眉睫!

杜笑天到底也是一个识货之人,一听这破空所响,再看来势,就知道厉害!

他大叫一声:“好剑!”一个身子突然矮了半截!

“噗”的整个人伏倒地上,肩肘、腕、腰、膝一齐用力伏地挺身,疾向史双河下盘滚去!

刀亦随着他的滚动滚出了一身刀轮,削向史双河的双脚!这是地趟刀法的其中一式!

他本来就­精­通地趟刀法!这一滚之间,他最少砍出了十六刀。

刀刀落空,没有一刀砍中史双河的双脚。

刀轮方滚到,史双河的背后就像是突然长出一双翅膀,整个身子平空疾向上飞了起来。

他的背后当然不会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只不过他的轻功实在不错,一吸气,平空就升高了尺把两尺高。

这已经足够。

杜笑天那一个刀轮,就因为突然多出了尺把两尺高的距离而从史双河脚上滚过!

两个人身形上下这一样交错,位置便互易!

史双河凌空落下,脚尖打沾地,反从左腋下刺出!

剑尖一刺出,他的身子已经转回去,简直就像是旋转中的碟子!

这个碟子却只是一转,又向着一点前去,一剑之后又一剑,再一剑!连接三剑都落空!

杜笑天并非与他一样,根本没有站起来!刀轮虽则滚空,刀势仍然继续。

他继续向前滚去,飞快地滚到地牢那扇门户之前。

那扇门本来亦漆蓝,一关上就和墙壁合成一片夜空,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墙壁,哪里是门户。

在那扇门关上之前,杜笑天却已经将那门的位置稳记在心中!

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现在他的确已是在那扇门户之前,他这才跳起身子。

这一跳他整个身子就伏向那扇门户之上,一声也不响,反肘猛撞去!

那扇门户纹风不动,他的手肘却在发痛!是石门!

杜笑天心头凉了半截。他仍不罢休,双手抵在那扇门户之上,左右上下推托!

完全没有反应,剩下来的半截也凉了。

史双河的语声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你还想逃走?”

杜笑天应声回头,道:“当然想,只可惜没办法将这扇门打开。”

史双河笑道:“如果随便就能够将这扇门户打开;我十年苦学,岂非是一种浪费?”

杜笑天试探着问道:“你十年苦学,究竟是苦学什么?”

史双河道:“还要问我?”

杜笑天道:“莫非就是机关设计?”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不由叹息,他嘴­唇­微动,仿佛还有什么话要问,要说。史双河又道:“你离开这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最低限度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一下。”

杜笑天道:“我知道是什么办法。”

史双河似乎不相信,问道:“什么办法?”

杜笑天道:“杀你!”

史双河放声大笑道:“正是这个办法,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本来就是。”

史双河道:“这个办法好不好?”

杜笑天道:“好极了,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彻底解决问题。”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这个办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到。”

史双河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道:“就算明知不可以,我也要试试。”

史双河道:“欢迎!”

杜笑天道:“幸好我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

史双河道:“可以不可以说出来让我听听。”

杜笑天道:“没有什么不可以。”

史双河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杜笑天道:“拼命!”

史双河大笑道:“原来是这个办法,欢迎,欢迎之至!”

杜笑天道:“这我就不客气了!”他再次举步,走向史双河。这一次是他采取主动。

他脚步起落更加缓慢,一张脸木无表情,手背的青筋却已根根毕露。

看来他真的准备拼命,事实现在是他亦只有拼命这一个办法。

是不是这样可以杀死史双河,逃出生天,杜笑天完全没有把握。

史双河说欢迎,表现得也实在够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杜笑天这条命却还是拼定了。

“夜空”始终没有变,“月光”也始终一样,它们根本没有变化。

花香已经淡薄,空气中却多了一股妖异的血腥,吸血蛾的血腥。

血腥从杜笑天身上散发出来,他滚身地上出刀之时,伏在他身上的吸血蛾最少有十多只给活活压死。

鲜红的蛾血染满了他的衣衫,他实在奇怪自己居然忍受得住没有呕吐出来。

即使他真的呕吐,现在也没有时间了。

史双河的剑已凌空飞来!

杜笑天嘶声大喝,连人带刀迎上去!他果然在拼命!

他没有施展擅长的地趟刀法,那张刀在他的手中也根本已没有刀法。

他挥刀乱砍,简直就像是劈柴一样。

刀光在“月光”下乱闪,刀风“虎虎”地在地牢中激荡!

周围的吸血蛾全都被他这一轮刀惊吓得满室乱飞。

他只希望能够将史双河当做木柴一刀壁开两片!

斩成几截当然也一样,他却是只有希望。

一轮乱刀虽然将他的剑挡开,将他的人迫退好几步,并未能将他的人砍倒!

他的步伐甚至也没有能砍乱。

杜笑天心都寒了,他这边刀势一慢,史双河那边便迫过来!

剑光一闪,剑锋继刀势的空隙闪入,直取杜笑天胸膛!

杜笑天心急眼快,手中刀急忙招架!“铮”的一声居然又给他挡住,第二剑却又立即刺来!

剑锋一被架开,便倒卷而回,一卷一弹,又刺向杜笑天的胸膛!剑势的变化,简直就像是毒蛇的蛇舌,迅速而刁钻!

杜笑天这一剑就挡不住了,幸好他的眼睛跟得住,他连忙闪避。

“哧”的一声,剑尖刺穿了他肩头的衣服,但总算给他闪避过去!

第三剑又到。

杜笑天这一次只有退后。

史双河第四剑追踪刺去,一取回主动,他就把握着不放。

那柄软剑在他的手中刺出,一剑比一剑迅速,一剑比一剑刁钻!

第五剑开始,杜笑天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他只有步步后退。

史双河却是步步紧迫,一步也不肯放松,剑快,剑毒!

十二剑一过,杜笑天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伤口,衣服上亦多了六个洞。

伤口并不深,在左臂,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惟一影响的只是斗志。

他本来准备拼命,现在这种拼命的心情已经开始崩溃。

对方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交手,他就已发觉双方的武功有一大段距离,再多接几剑,更发觉这种距离越来越大。

十二剑之下,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算拼命,眼前也只是一条死路。

他清楚自己的武功,十分清楚,对于别人的武功,他下的判断向来亦是准确得很。

这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可就大大不好了。

一个人明知道拼命都没有用,又岂会竭尽全力?

方才他全力搏杀也招架不住刺来的软剑,再拼力,岂非就更加危险?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最好当然就是拔脚开溜。周围却无路可走。

幸好这个地牢够宽阔,他的身法也还算敏捷!他东闪西避,居然又再闪避开好几剑。

史双河一时间也没有杜笑天的办法。他突然收剑,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说要跟我拼命?”

杜笑天松了一口气,道:“拼不来不拼了。”

史双河冷笑道:“拼要死,不拼也要死!”

他的剑冷笑中又刺出,“哧”的响起了尖锐已极的破空声!这一剑当然更加狠劲!

杜笑天不等剑到,一个身子已疾往下伏倒。

他伏地滚身,却不是又施展那一套地趟刀法,也不是滚向史双河。

一滚他滚到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后面;随即就从地上弹起来!

“哧”又是一剑,几乎同时飞过桌面,刺向他的胸膛。

杜笑天一刀架开,“哧哧哧”又来三剑。

杜笑天手中刀左挑右抹,挡开其中的两剑,半身同时一沉,第三创办躲开。

这一次他招架闪避得从容不迫。下半身有桌子作掩护,他只需照顾上半身,当然容易应付得多!

史双河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道:“隔着桌子我一样可以杀你!”

杜笑天道:“无论如何,没有方才那么容易。”

史双河道:“是么?”语声一落,他又是一剑刺过去。

杜笑天一声:“来得好!”用刀将那一剑接下。

史双河冷笑道:“这一剑才算好!”

“才”字出口,他的人还在地上,“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在天空!

惨目的“明月”,暗蓝的“夜空”之下,他的人就像是一头怒鹤,一片飞云,却更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他半空中挥剑,电剑般击下!

杜笑天舞刀护身,绕着桌子一转,转到桌子的另一面。

史双河半空中一连三剑,全都落空。

三剑出手,他的人已落下。两人之间仍然隔着那张桌于。

杜笑天那边立时笑道:“这张桌子原来还有这般妙用。”

史双河冷笑,人剑又飞上了半空。

杜笑天蓄势以待!“哧”的一声,史双河果然又一剑凌空电疾击下!

杜笑天偏身闪开,脚步已准备移动,手中亦已准备招架。这一次却只是一剑。

史双河一剑刺出,就势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竟是向桌面落下。

他若是站在桌面之上,形势便扭转。

杜笑天当然不会让他那么顺利落下,大喝一声,挺身挥刀砍去。一口气他连砍三七二十一刀。

史双河一一消解!他人在半空,一柄剑旋展开来竟一样灵活。

接到第二十二刀,他的一只脚已然踩在桌面之上。

他就用一只脚支持着身子,身形如飞,桌面之上跳跃腾椰,再加上灵蛇一样的一支剑,杜笑天的攻势虽然凶狠,对他完全都没有作用。

杜笑天刀势一缓,他的另外一只脚就落下。

一稳定身形,他的剑势更灵活,再挡杜笑天的两刀,猛一声暴喝,剑就从空门之中刺入!

杜笑大眼快,反手一刀就将来剑接下。

刀剑“铮”的交击,没有弹开,史双河那柄软剑的剑锋剎那突然一卷,蛇也似缠住了杜笑天的刀。

杜笑天大吃一惊,他连忙抽刀。

史双河的左掌几乎同时一翻,拍向杜笑天。

相距虽然接近,并不是探手可及,史双河这一掌根本就拍不到杜笑天身上。

掌风尽管激烈,一样不足伤人。

杜笑天一瞥之下,却变了面­色­!

吸血蛾--十四

十四

史双河左掌的指缝间,赫然闪烁着点点寒芒!

手掌一拍出,寒芒就飞出,──暗器!

尖锐已极的破空之声暴响!

杜笑天大惊失­色­,一声惊呼却还未出口,身上好几个地方已经鲜血飞激!

相距如此近,一用到暗器,本来就不易闪避阻挡。

杜笑天非独手中刀给缠住,身形亦已被牵制,更无法抵挡闪避。

此刻史双河非独突然发难,本身显然是一个暗器高手!

好象这样的暗器,一颗已经够应付,几颗一齐来,就是杜笑天的刀没有被史双河的剑缠住,也一样应付不了。

暗器的力量相当强劲,穿过衣衫,嵌入肌­肉­,眨眼间,杜笑天就已变成一个血人。

他的腰背旋即就佝偻起来,面庞的肌­肉­几乎全都扭曲。

一下子连挨七八道暗器痛击,身负七八处重伤,就是铁人也禁受不住。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

七八个伤口一齐鲜血狂喷,这片刻之间,只怕已喷掉他身上三分之一的血液。

史双河左手击出暗器,右手亦同时透劲,斜刺里一抽,“铮”一声,杜笑天手中刀就给他抽飞,­射­人了“夜空”,“夺”地钉在“夜空”中!

他浑身的气力最少也不见了三分之一,但如果他将余力集中在手上,史双河未必能够这么轻易就将他的刀抽掉。

那会子,他却仿佛巳失魂落魄,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掩着那些仍然在冒血的伤口。

不过掩亦难以掩得住,他只有两只手。

幸好那些暗器都不击在致命的要害之上,他仍然支持得住没有倒下去。

也许他就因为周围都无路可走,到这个地步只有等死,所以他也就连闪避都没有去闪避,木然呆立在当场。

他的眼晴睁得大大的,死盯着史双河的脸庞。

史双河现在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再来一剑就是了。

他即没有再出手,横剑当胸,右手拇食指捏着剑尖,就站在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笑吟吟地望着让笑天,眼睛充满了讥诮。

杜笑天的眼神却复杂之极,也不知是恐惧,是诧异,抑或是悲愤。

这片刻,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身上的衣衫却是更红,鲜血已湿透他的衣衫。

仍然在地牢中飞舞的群蛾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味,一只又一只,“霎霎”地飞向杜笑天,有的就伏在杜笑天的身上,有的绕在他的周围飞翔。

鲜血对于它们的诱惑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那些伏在杜笑天身上的吸血蛾是不是就在吮吸杜笑天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对于这些吸血蛾,社笑天却竟似完全已没有感觉。

白月,蓝空,碧绿的蛾翅,鲜红的蛾眼,鲜红的血液。

散落在地上的花叶,叶是青绿­色­,花是鲜黄|­色­。

史双河一身白衣,杜笑天身上的官服则紫黑。

地牢中七峰缤纷,非常的美丽,美丽而妖异。

史双河的表情也妖异,本来已妖异。

现在就连杜笑天的表情也变得妖异起来。他张口欲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史双河的话反而先来了:“我可有夸口?”

杜笑天廊道:“没有,。他的语声已不像方才朋么响亮,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够有气力来说话,已经不容易。史双河又道:“你没有乒刃,身上又中了我的暗器,还能够怎样?”

杜笑天道:“等死。”他的确现在只有等死。

史双河大笑,他大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很辛苦,因为我的暗器上从来没有淬毒!”

杜笑天道:“我知道。”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暗器没有毒,毒在你心中!”

史双河道:“无毒不丈夫!”

杜笑天道:“我实在想不到……”

史双河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杜笑天点头,说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史双河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作甚?”

杜笑天问道:“正因为快要死了,我才非要问一个清清楚楚不可,我实在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史双河叹息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可惜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杜笑天道:“反正我都已难逃一死,你迁就我一次又何妨。”

史双河道:“本来无妨。可惜现在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剩下。”

杜笑天道:“你还有事情,等着去解决?”

史双河道:“必须去解决。”

杜笑天忍不住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史双河道:“你又来了?”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就连他的叹息现在都巳变得微弱。

他的面­色­更苍白,苍白如死人,身子亦开始摇摇欲坠。

周围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看来,就好象在空气中飘浮一样,而且每一样东西都好象变成了两份。

史双河也变成了两个。

杜笑天知道自己失血实在太多,神智已开始陷入昏迷,他猛地一咬下­唇­,皮开­肉­绽。

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也透过牙缝,流入了他的口腔,他还有疼痛的感觉。

这感觉已不怎样强烈,但可以令他的神智一清,他咽了一口鲜血,凝神再望去,这一望,他由心一寒。

史双河的剑已然举起!

嗤一声,剑闪电一样刺出。

社笑天眼睁睁地望着那柄剑向自己刺来,一动也不动。

他不是不懂闪避,也不是不能够避闪。

他仍然可以控制、调动整个身体的机能,只是他已绝望。

因为他知道纵然能够躲开这一剑,未必能够躲开第二剑,始终要死在史双河的剑下。

是以他索­性­完全放弃挣扎。

史双河没有理会,更没有将剑停下,他显然已经立下决心,非杀杜笑天不可。

剑既是闪电一样,自然剎那就刺到!他的剑一直刺入杜笑天的胸膛!血飞激,血量却不多。

杜笑天体内的血液实在已没有多少。

剎那间,他感觉就是胸膛突然刺进了一根冰刺,残余的血液仿佛全都已开始凝结。

然后他的神智又开始昏迷。他仍然感觉刺痛,这种刺痛的感觉旋即就被愤怒取代。

他突然嘶声大叫:“我死不瞑目!”叫声未绝,人已倒下。

史双河已将剑拔出。

杜笑天本来就无力支持着身子,之所以仍然站得稳,不过是依史双河这柄剑的支持。

杜笑天并没有立即就死去。

史双河那一剑,并不是刺在致命的地方。

是不是一剎那,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杜笑天死不瞑目,才剑下留情,准备告诉杜笑天他所有的秘密?

杜笑天的醒转,不过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他是在一连串刺激之下从昏迷的状态之中突然醒转过来。

知觉是有了,他却没有将眼晴睁开,哑声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地狱?”

他竟然以为已经进入地狱。

一个声音立时进入他的耳朵,道:“是不是,你何不睁开眼看一看?”

杜笑天勉强睁开眼晴。他人已经衰弱不堪,连睁开眼睛的气力几乎都没有。

一眼开眼睛,他就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一轮苍白的明月。

他的记忆力并未完全衰退。昏迷之前他人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仍然还有印象。

他立时就知道自己仍在云来客栈的地牢之内。

他当然想起,那一片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那一轮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明月。

自己还是在人间,他勉强一转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这一转他就看见了史双河。

史双河木然站立在那里,左手捧着一个小而长的铁盒子,右手食拇中三指捏着一支五六寸长的银针。

银针“月光”下闪闪生辉,末端尖锐,头都却大的出奇。

这种银针到底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拿来这种银针到底在­干­什么?杜笑天瞪着史双河。没有神彩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史双河狂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杜笑天挣扎着想坐起身子,但就连抬一下头,都感觉非常困难。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浑身都在痉挛,体内的血液不住在被抽出去。

“夜空”只有十多只吸血蛾在飞舞,其余的哪里去了?

──是不是都伏在我身上,将它们的吸血管刺入我的肌­肉­,吸我的血液?杜笑天竭尽余力,将头抬起来。

在他的身上,果然伏满了成群的吸血蛾,一大片碧绿,无数点血红。

碧绿的蛾身,血红的是蛾眼。

碧绿血红中银光闪闪,在他身上,赫然还Сhā着十多支与史双河拇食中三指之中那支银针一模一样的银针。

银针的头都一股鲜血喷泉一样­射­出。

那种银针显然中空,一Сhā入肌­肉­内,肌­肉­的血液就经由针管­射­出。

针管虽然并不大,杜笑天体内的血液亦所剩无多,十多支那样的针管同时抽取,并不难抽­干­他体内所余的血液。

杜笑天面­色­死白,死命地挣扎,一心只想拔去Сhā在上面的银针,他并不喜欢这种死法。

他却是只有一个头还能够自由移动,双手仿佛已麻木完全不接受他的意志控制。

胸腰膝脚也一样,他甚至转身都不能够。

他不禁一声叹息,就连抬头的气力也在叹息声中散去。

一个头于是“噗”地落回地上。

史双河看出他在挣扎,道:“你不愿意这样死?”

杜笑天喘息着哑声道:“愿意的是龟孙子。”

史双河接道:“这样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太辛苦。”

杜笑天道:“你何不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史双河道:“你希望痛快地死去?”

杜笑天道:“这是我惟一的希望,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史双河沉吟着道:“听你这样说,如果我不给你一个痛快,未免太过不去。”

杜笑天道:“你就赶快下手。”他的面庞已扭曲,扭曲得不成|人形。

鲜血徐徐被抽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这样死虽然不怎样痛苦,亦绝对谈不上舒服。

史双河看着他,忽然一笑,道:“可是这一来,就不像了。”

杜笑天道:“不像什么?”

史双河目光落在群蛾之上,道:“不像被吸血蛾害死的样子。”

杜笑天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原因,你才这样来放­干­我的血?”

史双河并不否认,道:“正是!”

杜笑天道:“你……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史双河道:“没什么,只不过要别人相信你的死亡是由于被吸血蛾吸­干­了体内的血液。”

杜笑天想想,又一声叹息,道:“真有你的!”

史双河道:“好说。”

杜笑天惨笑接道:“我体内的血液现在大概已所剩无几,你就是现在下手,也已差不多的了。”

史双河目光一转,忽然又一笑,道:“好罢,我就成全你!”

他右手旋即一飞,捏在拇食中三指之间的那支银针嗤的就­射­了出去。

“月光”下银芒一闪,一脱手就向杜笑天的眉心­射­了出来!

那支银针赫然Сhā在他的眉心之上!一针绝命!

杜笑天完全没有闪避,面上居然还透着一丝笑容,他含笑迎接死亡。

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够早一点死亡,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的眼晴却仍然没有合上,一双眼睛老样子睁大,只是眼瞳已完全没有生气,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恐怖光芒。

史双河竟然无动于衷,他直视杜笑天反白的眼睛,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笑着,道:“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怎么仍然一样不瞑目?”

杜笑天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又岂会有什么反应?他的口鼻中仿佛冒出了一丝淡淡的白气。

这莫非就是尸气?“月光”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种尸气,逐渐也变得朦胧起来。

风在吹,雨在下,风势并不急,雨势也不怎样大。

常护花、传标、姚坤三人回到衙门的时候,雨势更逐渐减弱。

减弱的就像是雾,就像是烟。灯光在烟雨中也变得朦陇,朦陇的就像是雾夜里天上的淡月。

三人雨烟中走过一条花径、两道月门,终于进入了大堂。

高天禄、杨迅已经等候在大堂之内。除了高天禄之外。

大堂之内还有三个人。

两个一身侍候在高天禄的左右。他们,正是高天禄的两个近身心腹侍卫。

还有的一个人却是一身的锦绣,一副公子哥儿的装扮。

那个人无论怎样观察,都不像衙门之人,也不像宾客。

没有宾客在别人的客厅仍头戴竹笠。

那个人头上老大一顶竹笠,不过竹笠的周围还悬着一层纱。

人面隔着一层纱已经不大清楚,竹笠的暗影亦是一层障碍,迷蒙的灯光之下,分外显得他神秘。

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龙玉波?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面纱之上。那个人,仿佛也隔着面纱在打量常护花。

高天禄那边实时一欠身,道:“常兄来得倒快。”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去,道:“不快,有劳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高天禄道:“那来这么多客气话,请坐。”

常护花道:“谢坐。”

他两步上前,在下首一张椅子坐下,正好对着那个锦衣人,目光再落在锦衣人附面纱之上。

高天禄目光一转,亦转向锦衣人,道:“这位就是龙玉波公子。”

常护花道:“是么?”他的语声之中充满了疑惑。

锦衣人的面目隐藏在面纱后面,是否龙玉波,他实在不敢肯定。对于龙玉波这个人他并不熟识。

高天禄对龙玉波道:“龙公子对于常兄是否还有印象?”

龙玉波点头,道:“我的记­性­向来都很好,尤其是对于名人,除非没有机会看见,否则一定加以留意。”他一顿,又道:“常兄是名人中的名人!”

常护花一笑,说道:“龙兄何尝又不是?”

龙玉波道:“常兄对我,只怕不会在意。”

常护花道:“相反,只是现在……”

龙玉波截口道:“现在,我的头上戴着竹笠,面前垂着纱巾,是以常兄无法肯定。”

常护花道:“正是。”

龙玉波道:“即使我将竹笠取下,常兄未必能够将我认出来。”

常护花道:“我的记­性­,相信不比你差。”

龙玉波道:“这与记­性­,完全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然而什么原因?”

龙玉波道:“我的脸庞已不是当年的脸庞。”

常护花诧声道:“哦?”

龙玉波知道他不明白,探手缓缓抓住头上的竹笠。

高天禄眉心随即一蹙,杨迅那边却偏过半脸。

常护花都看在眼内,心里实在觉得奇怪,下意识盯了龙玉波抓住竹笠的那只手。

那只手缓缓将竹笠取下来。

竹笠一取下,龙玉波的脸庞就暴露在灯光下。

常护花的心房立时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整颗心都缩起来。

姚坤的一个“鬼”字到了­唇­边,几乎就没有出口。

暴露在灯光之下的龙玉波那张脸庞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的脸庞,亦不像鬼脸。

常人所描画的鬼脸,最少也比他那张脸好看十倍。

那张脸就像是一个烂开的西瓜,这却不是一个通常的譬喻。

西瓜是红­色­,那张脸却是白­色­。令人毛骨惊然,令人恶心的惨白­色­,白得像灯光一样散发着暗哑的寒芒。

脸上已没有眼眉,也没有胡子,眼晴并不是一样大小,左眼角的肌­肉­裂开,向下斜裂开了条沟子,那条沟子深浅也不一,深的地方已露出了惨白的骨头。

右眼还像是人眼,左眼就什么眼都不像,眼瞳|­乳­白­色­,就像一颗石子。

鼻子只是两个洞,嘴­唇­一大半翻起,左边缺了一片­肉­,缺口中牙齿隐现。

灰黄的牙齿,部份已崩断。

头顶也有一条沟子,随时似乎都会裂开两边,前半截只有疏落的几根头发。

好象这样的一个头如果还有人认为是人头,这个人的脑袋只怕有问题。

常护花他们的脑袋却全没有问题。

这个头的嘴巴正在跟他们说人话,他们不认为这个头是人头也不成。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头,相信谁都难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也没有例外。

龙玉波实时摸着头顶那条沟子,道:“我这里本来用线缝着,我那个老婆,却认为不缝着比较好看,所以我才将缝线拆下。”

常护花订了一个寒噤,淡淡应道:“哦?”

龙王波一笑,道:“常兄以前见的我是否这个样子?”

他不笑还好,一笑嘴角就裂开,肌­肉­折叠起来,好象要剥落样子。

常护花不忍再看,一声叹息道:“不是。”

龙王波接道:“常兄是完全不认识我这张脸了?”

常护花没有否认。

龙王波又道:“如此我是否龙玉波本人,常兄势必非常怀疑。”

常护花道:“在所难免。”

龙玉波又是一笑,道:“幸好我还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常护花道:“什么办法?”

杨迅那边Сhā口道:“他的身上有三条纹龙!”

常护花尚未回话,龙王波那边左手一分一卸,已将上半身的衣衫褪至腰间。

他内里并没有另外穿衣服。一卸下衣衫,他的半身的肌­肉­就暴露灯光之下。

他头下的肌­肉­才像是人的肌­肉­。肌­肉­上果然有三条纹龙。

张牙舞爪,­色­彩缤纷的纹龙,位置不同,形状各界,却全都栩栩如生。

龙玉波目光一落,道:“我排行第三,江湖中人因此称呼我龙三公子。”

常护花道:“这件事我听人提及。”

龙玉波接道:“也因此我特别找人在身上纹上这三条龙,我本人实在喜欢龙。”

常护花道:“我也听说。”

龙玉波又道:“这三条龙是出自京城余夫人之手,图形却是我本人设计。”

常护花道:“余夫人的一双手名满京城,纹身的技术据讲已经登峰造极。”

龙玉波道:“所以我才会找上她。”

常护花道:“以她这样的高手,自然就心思慎密,模仿力极强。”

龙玉波道:“你是担心她会替别人刺下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淡淡谊:“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龙玉波点头通:“你这样担心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一件事你必须先清楚。”

常护花道:“什么事?”

龙玉波道:“余夫人替我刺下这三条龙之后不久,一双手就已瘫痪,以后不能够再替人纹身,这三条龙已是她最后作品,我也是她最后的一个客人。”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笑接道:“所以你仅管放心,天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身上有我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忽问道:“你说的之后不久其实多久?”

龙玉波道:“三日。”

常护花道:“这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龙玉波道:“约莫是七八年之前。”

常护花道:“你好象不大肯定?”

龙玉波道:“七八年之前的事情谁能够肯定。”

常护花奇怪道:“怎么三日你又说得如此肯定?”

龙玉波一笑不答。

常护花又道:“余夫人一双手据讲向来都非常健全,替你纹身之后三日即瘫痪,这件事倒也巧合。”

龙玉波道:“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合。”

常护花试探问道:“是不是你担心她替别人刺下你身上那样的三条纹,所以请她提早退休?”

龙玉波道:“好象不是。”

“好象?”

常护花淡然一笑,道:“龙兄的手段,江湖中早巳传声。”

龙玉波道:“是么?”

他语声一沉,道:“我这次到来,并不是为了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常护花颔首。

龙玉波接道:“就仅这三条龙已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常护花没有作声。

龙玉波缓缓将衣衫拉好,又道:“这是否事实并不难查清楚,因为余夫人尚在人间。”

常护花沉吟问道:“官差在什么地方找到龙兄?”

龙玉波道:“在我家中。”

常护花沉吟又道:“以我所知龙兄非独拳剑上登峰造极,还善用暗器,十二枚子母离魂梭在手中据讲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龙玉波笑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往我面上贴金。”

语声一落,他的手中已多了十二枚长短各半的金梭。

常护花目光落在金梭之上,道:“果然是子母离魂梭。”

龙玉波反问道:“常兄凭什么肯定就是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与五严双雄较量武功。”

龙玉波思索着道:“当时,我记得他们两个纠缠不情,最后还用上暗器,我一怒之下,也就每人赏了他们一支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我最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于特别的东西,印象却也总是比较深刻。”

龙玉波接着又问:“你是否也曾留意我用的是什么兵刃?”

常护花道:“龙形剑!”

这句话出口,龙玉波的手中就多了一支长剑。

剑身比较一般的来得狭窄,剑脊两旁全都刻上了鳞片,灯光下一闪一闪,竟像活的一样。

常护花的目光亦一闪,缓缓点点头。

龙玉波实时问道:“常兄现在对我是否还有疑问?”

常护花头一摇道:“没有了。”

龙玉波一面收剑,一面道:“常兄倒小心得很。”

常护花道:“事关重大,怎可以不小心。”

龙玉波淡应道:“一个人到底小心点的好,一个不小心,日后一定会后悔。”话中似乎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在意,道:“武林中的兵器几乎就等于生命,除非命都没有了,否则绝不会计它落到别人的手上。”

龙玉波一拍Сhā回鞘内龙形剑,道:“这柄剑在我也是一样,它最少救过我两次­性­命。”

常护花道:“所以只有杀了你,才可以得到你那柄龙形剑。”

龙玉波一笑道:“只有这个办法。”

常护花道:“能够杀你的人,我看并没有几个。”

龙玉波道:“也许有很多个,只不过到现在我仍然都没有遇上。”

常护花道:“有本领杀你的人根本就不必冒充你。”

龙玉波道:“是以,你根本就不必怀疑。”

常护花的目光立时转回龙玉波脸上,道:“你的脸怎会变成这样?”

龙玉波徐徐戴好竹笠,道:“以你看,这是什么形成的结果?”

常护花道:“是否毒药?”

龙玉波道:“好眼光。”

常护花道:“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龙玉波道:“五毒散!”

常护花一惊,说道:“毒童子的五毒散?”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难怪。”

龙玉波道:“中五毒散必死无救,我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又道:“他毁我的脸,我要他的命抵偿,这趟交易其实也并不吃亏。”

他忽然一声叹息,道:“不过我倒也意料不到,脸庞竟变成如此。”

常护花说道:“这个,也不必耿耿于怀。”

龙玉波说道:“很多人,都奇怪我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却不知……”

常护花替他接下去,道:“好死不如坏活。”

龙玉波仰天大笑,脸庞又露了出来。他大笑的样子更难看。

常护花不由又打一个寒噤。

龙玉波笑着又道:“但我若是一个女人,只怕就走去跳河。”

常护花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相貌。”

龙玉波道:“话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又有多少人?”

常护花道:“不多。”

龙玉波道:“我现在简直就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常护花没有作声。

“幽冥出来的恶鬼只怕比你还要好看!”杨迅这句话险些出口。

高天禄实时Сhā口道:“龙公子的身份,既然已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崔北海的遗产如何处置了。”

常护花点头。

杨迅转顾龙玉波,问道:“对于这件事,龙公子知道多少?”

龙玉波道:“很少。”

杨迅道:“所谓很少,到底多少?”

龙玉波道:“我只从找我的官差口中知道崔北海将我列为他的遗产继承人。”

杨迅道:“你这就来了?”

龙玉波道:“崔北海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近日我又在闹穷,他这样关照,我不来实在对他不起。”

杨迅又问道:“你与崔北海本来是什么亲戚关系?”

龙玉波道:“完全没有亲戚关系。”

杨迅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龙玉波道:“我只是知道江南地面有他这样的一个人。”

杨迅道:“完全没有见过面?”

龙玉波道:“见过两面。”

杨迅道:“在什么地方?”

龙玉波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都是在路上。”

杨迅道:“你怎会知道,他就是崔北海?”

龙玉波道:“第一次我是与好几个朋友走在一起。”

杨迅道:“你那些朋友,有人认识他?”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你是因你那些朋友指点,才知道他这个人。”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除此之外你们就完全没有瓜葛。”

龙玉波道:“没有。”

杨迅道:“这就奇怪了,他竟然指定你做他的遗产承继人。”

龙玉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才走来一看。”

杨迅道:“哦?”

龙玉波道:“这其实才是我来的最主要原因。”

他随即问道:“崔北海的遗嘱到底是怎样说的?”

杨迅道:“遗嘱上写得非常清楚,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悉数留给三个人平均分。”

龙玉波道:“还有两个是谁?”

杨迅一时竟答不出来,他的记忆力似乎不怎么好。

常护花替他回答,道:“朱侠、阮剑平。”

龙玉波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杨迅接着说道:“都死了。”

龙玉波点头。

扬迅道:“朱侠是两、三年之前病死?”

龙玉波道:“不错。”

杨迅接着又道:“阮剑平七八个月之前亦被仇人暗杀。”

龙玉波道:“不错。”

杨迅道:“对于他们两人的死亡,你可有补充。”

龙玉波道:“朱侠的确是病死,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我们几个朋友当时都在病榻之旁。”

杨迅道:“阮剑平的被杀又如何?”

龙玉波道:“对于他的被杀我却是不大清楚。”

杨迅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所得,他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到城南的飞来寺去吃斋……”

龙玉波道:“飞来寺那个妙手和尚的斋菜实在弄得不错。”

杨迅道:“你知道他这个习惯?”

龙玉波道:“当然知道。”

他一顿又道:“我还知道他是吃完斋回城的途中被人从背后一剑击杀。”

杨迅道:“你还知道什么?”

龙玉波道:“这已是我所知道的全都了。”

杨迅转问道:“他的仇人你认识不认识?”

龙玉波道:“大都认识。”

杨迅道:“存心杀他的仇人,有哪几个?”

龙玉波道:“他的每一个仇人对他都是恨之刺骨,每一个都存心杀他。”

杨迅道:“以你看,那一个最值得怀疑?”

龙玉波道:“每一个都值得怀疑。”

杨迅道:“其中有没有与崔北海的遗产有关系的人?”

龙玉波道:“没有!”

杨迅再问道:“他的朋友?”

龙玉波道:“有。”

杨迅追问道:“谁?”

龙玉波道:“我!”

杨迅道:“我是问除了你之外。”

龙玉波道:“没有了。”他随即一声轻笑,接着:“崔北海的遗产继承人,只是我,朱侠,阮剑平三人,朱侠已死,有关系的人岂非就只有一个我?”

杨迅“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龙玉波接道:“崔北海的遗产到底是怎样分配?”

高天禄应道:“在他的遗书上清楚地这样写着,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平均分给你、朱侠、阮剑平三人……”

龙玉波截口问道:“倘若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个不幸死亡?”

高天禄道:“交给那个人的子孙。”

龙玉波道:“我们三个人都死亡的话,则全交给我们三人的子孙平分了?”

高天禄道:“正是。”

龙玉波说道:“但朱侠并没有成家立室……”

高天禄道:“那么由你与阮剑平或者他的子孙来均分。”

龙玉波道:“阮剑平亦都是一直独身,后无继人。”

高天禄道:“那就由你或者你的子孙承受。”

龙玉波一笑道:“很巧,我与他们一样,一脉单传。”

高天禄道:“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龙玉波道:“难道崔北海的所有遗产就由我一个人承受?”

高天禄道:“一点不错!”

龙玉波一怔,失笑道:“幸好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两个的死亡只怕我脱不了关系。”

高天禄一笑。

龙玉波连随又问道:“如果连我都死掉,崔北海那些遗产又如何处置?”

高天禄接口道:“完全送给他的好朋友……”

他还未说出名字,龙玉波的目光已转向常护花,道:“是不是常护花兄?”

高天禄道:“不错。”他随即回问:“你也知道他们是好朋友?”

龙玉波道:“当然知道。”

高天禄道:“常兄是日前才读到崔北海的遗书。”

龙玉波道:“是么?”听他说话的语气,好象并不怎样相信。

常护花听得出来,道:“你怀疑我杀害阮剑平和朱侠?”

龙玉波道:“没有这种事情。”他一笑接道:“朱侠毫无疑问是病死,至于阮剑平,以常兄的本领,也根本就不用背后暗算。”

常护花淡笑。

龙玉波倏地一声叹息,这样说:“崔北海留下这封遗书却也实在没有道理。”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道:“他那封遗书实在不应该这样写。”

常护花道:“应该怎样写才对?”

龙玉波道:“应该前后倒置。”

常护花是“哦”的一声。

龙玉波解释道:“这是说,遗书上应该是这样写,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全都留给常兄,常兄万一有不测,才由我与阮剑平、朱侠三人均分。”

常护花道:“是么?”

龙玉波道:“这一来,现在我最低限度没有那么危险。”

常护花道:“你是担心我为了崔北海那些遗产谋杀你?”

龙玉波道:“非常担心。”

常护花淡笑道:“那些遗产我还未放在眼内。”

龙玉波转问道:“那些遗产到底有多少?”

杨迅那边接口道:“七大箱珠宝玉石,黄金白银,另外奇珍异宝数十件。”

龙玉波听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到底是一个惊人的数目,难得他竟然无动于衷。

常护花一直留意着龙玉波的态度,随即就问道:“你好象并不放在心上。”

龙玉波笑道:“这对于我来说已不是一种刺激。”

杨迅接口问道:“你无端得到这么大的一笔财富;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龙玉波道:“我担心都还来不及,如何还高兴得出来。”

杨迅道:“你真的这么担心?”

龙玉波道:“难道假的?”

杨迅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你这种恐惧?”

龙玉波道:“将遗书所列的承继人的次序倒置。”

杨迅道:“只是这个办法?”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这除非崔北海重生……”

龙玉波道:“崔北海如果重生,他的财富却不用我来承受了。”

杨迅道:“这还有什么办法?”

龙玉波耸耸肩膀。

杨迅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这样担心,……常大侠杀你?”

龙玉波又是那句话,道:“非常担心。”

高天禄实时Сhā口,道:“常兄岂是这种人?”

龙王波道:“最好当然就不是。”

高天禄道:“你对他,似乎特别有成见。”

龙玉波并不否认。

高天禄道:“这是心理问题还是另有原因?”

龙玉波道:“怎样也好,在未接受崔北海的遗产之前,除非我平安无事,否则他休想脱得了关系。”

高天禄、杨迅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常护花身上。

常护花并无任何表示。

龙玉波接道:“能够杀我的,只他一个人,我死后惟一得到好处的亦只他一个人。”

常护花淡笑,道:“武林中卧虎藏龙,能够杀你的岂会只我一个人,说到崔北海的财富我更就不放在眼内。”

龙玉波道:“放不放在眼内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他的每一句说话都显然针对着常护花,似乎与常护花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常护花却是若无其事的,也没有再作声。

龙玉波还有话说,道:“不过常兄就完全不放在眼内我也不奇怪,因为常兄找钱的本领说不定比崔北海还高明,如此区区之数目自然就不当作一回事。”

常护花仍不作声。

高天禄、杨迅等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眼瞳之中都带着疑惑的神­色­。

常护花、龙玉波两人态度与说话实在是有些奇怪。

高天禄方待探问,龙玉波已转向他,道,“既然我的身份证实已没有问题,应该就是崔北海遗产合法的继承人了?”

高天禄道:“不错。”

龙王波说道:“现在我是否可以去看看崔北海遗留给我的那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高天禄一怔道:“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候?

杨迅Сhā口道:“现在已经是夜深,还是明天去好了。”

龙玉波道:“说方便当然就是明天,不过……”

杨迅截住了他的说话,道:“我知道你心里急着想尽快去一看,不过就算急,也不急在这一夜。”

龙玉波立时一笑,道:“反正是自己的东西,现在明天去其实都是一样。”

杨迅道:“可不是。”

龙玉波道:“我却担心有失。”

杨迅大笑摇手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原来担心这件事。”

龙玉波道:“那些金银珠宝放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书斋内。”

龙玉波道:“以我所知他并不是这样粗率的人。”

杨过道:“你以为他就将那些金银珠宝随随便便地放在那里?”

龙玉波道:“难道不是?”

杨迅摇头道:“当然不是。”

他一顿接道:“在书斋的地底下,有一个地下室。”

龙玉波道:“他是将那些金银珠宝藏在地下室?”

杨迅点头。

龙玉波道:“地下室的进出口当然很秘密。”

杨迅道:“当然。”

龙玉波道:“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再秘密也一样可以找出来。”

杨迅道:“你放心,地下室的进门布满了机关,不先将机关封闭就踏入,必死无疑。”

龙玉波道:“那么先将机关封闭就成了。”

杨迅道:“这谈何容易。”

龙玉波道:“怎么?”

杨迅道:“你可知道崔北海是哪一个的弟子?”

龙玉波道:“哪一个?”

杨迅道:“玄机子!”

龙玉波一怔,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

杨迅道:“还知道什么?”

龙玉波道:“还知道他­精­通机关。”

杨迅道:“崔北海是他嫡传弟子,你认为,他会不会将这方面的学问传给他?”

龙玉波道:“一定会。”

他沉吟又道:“崔北海安排在书斋内的机关相信也一定很­精­细,很厉害。”

杨迅的心中犹有余悸,连连点头道:“的确很­精­细,很厉害。”

龙玉波道:“那些机关,当然一直开启。”

杨迅道:“否则又设来何用。”

龙玉波又道:“你们当然进过那个地下室。”

杨迅道:“嗯。”

龙玉波连随又问道:“你们怎能够进去?”

杨迅目光转向常护花,道:“这完全有赖常兄帮忙。”

龙玉波道:“是么?”

杨迅接说道:“常兄与崔北海是老朋友,对于机关方面,自然也有研究,”龙玉波道:“你们离开之后有没有将机关重新开启?”

杨迅一点头,方待说什么,龙玉波已抢着说道:“在外面也加派官差看守了?”

杨迅道:“嗯。”

龙玉波旋即转顾常护花道:“常兄这几天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大半时间,在那个书斋内。”

龙玉波脱口问道:“你耽在那里­干­什么?”

常护花道:“查案。”

龙玉波道:“常兄什么时候投入公门,怎么江湖上完全没有消息?”

常护花道:“我并没有投入公门。”

高天禄接上一句,说道:“常兄这次是应崔北海之邀到来,可是,他到来之时,崔北海已经死亡,死亡的原因匪夷所思,到现在仍未能找出真相,是以才留到现在。”

龙玉波道:“没有其它的目的?”

这个问题只有常护花能够回答,常护花却一些反应都没有。

龙玉波盯着常护花,又问道:“常兄这样卖力到底为了什么?”

常护花淡淡地道:“只为了崔北海曾经是我的朋友。”

龙玉波道:“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接道:“我却也知道,你们三年多之前已经反目,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来往。”

常护花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龙玉波道:“的确不少。”

常护花道:“你是否也知道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机会还他那份情?”

龙玉波道:“那就不知道了。”

他嘿嘿一笑,才接上说话,道:“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话中显然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理会。

龙玉波目光一转,道:“若不去一看,我实在放心不下。”

高天禄沉吟应道:“既然你是崔北海财产合法的承继人,当然有权去看一看崔北海留给你的财物,虽则现在是不大方便,你一定要去的话,亦未尝不可。”

龙玉波笑道:“人说高大人通情达理,果然是通情达理得很。”

吸血蛾--十五

十五

高天禄淡淡一笑,道:“反正是闲着,我也一起去看看。”

龙玉波一怔。

杨迅一旁却大惊,摇手道:“大人千万不要去。”

高天禄道:“为什么不要去?”

杨迅道:“地下室机关密布,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大人是什么身份,岂可以走去那种地方?”

高天禄道:“我正要见识一下那些机关。”

杨迅道:“这个……”

高天禄截口道:“何况还有常兄一旁打点,就算危险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杨迅道:“这个……”

高天禄截口道:“不要这个那个了,你立即去传我命令,着人准备轿子。”

他说得非常坚定。

杨迅只好点头一声:“遵命。”

高天禄随即又吩咐道:“普通轿子好了,我不想太惊动。”

杨迅道:“人手方面?”

高天禄反问道:“杜笑天已回来了没有?”

杨迅道:“与龙公子进来之前,已曾让人去找他,却仍然没有回来,现在可就不知了。”

高天禄道:“你顺便叫人一问,如果还没有回来的话,就你与姚坤两个随我去算了。”

杨迅又一声遵命,退出了大堂。

高天禄目送杨迅,沉吟道:“杜笑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常护花听在耳内,道:“也许他真的有所发现。”

高天禄道:“如是这样,更应该通知一声。”

常护花道:“或者他是在途中突然发现线索,又必须追下去,根本没有时间先通知一下。”

高天禄微喟道:“孤身犯险,不难出事,那一来就算真的是有所发现,于事亦无补。”

常护花道:“杜捕头向来谨慎小心,这一次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高天禄道:“只怕他怎样小心谨慎亦无用。”

他一顿,又道:“要知道我们现在要应付的并不是一个普通凶犯。”

常护花道:“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就是担心也担心不了。”

高天禄点头轻叹。

常护花也没有再说什么,仰眼向窗外望去。

窗外夜­色­深沉。

雨己经停下,风仍急,云却已开始消散。

云开见明。

常护花只希望事情现在开始亦明朗。

杜笑天是不是真的已有所发现?

常护花不知道,有谁知道?只有一个人!

杜笑天的确有所发现。

只可惜无论他发现了什么,也已无法将之带回来。

事情在常护花他们来说,亦不是现在开始明朗,反而更复杂。

尤其常护花,再回到聚宝斋的时候,一个头最少大了两倍。

聚宝斋又已出事!

出事的地方就是聚宝斋之内那个地下室之中。

地下室的机关完全没有问题,但到他们进入地下室,一室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竟然间完全消失。

烟一样的完全消失。

地下室的事实完全没有问题。

常护花用力震开壁内的机括,那两扇有弥勒佛与千手观音的木刻的暗门就一齐打开。

他握着千手观音结印在膝上的那一双母陀罗臂往上一托,千手观音面上那一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格”地就从眼眶之内弹了出来。

那一对瞳仁其实是两条铁支。

将铁支由左推到右,一阵鼠群正在用爪撕噬着尸体的声响即从秘道之内传出。

并没有鼠群出现,那种声响只是秘道之内有的机关在陆续关闭。

常护花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自然比上次来得简单。

那种怪异的声响过后,他随即举步踏进暗门。

没有乱箭,没有飞刀。

一切的机关正如前次一样,在常护花推动千手观音那一双铁铸的瞳仁之后,完全关闭。

杨迅第二个跟了上去。

在高太守面前,他这个总捕头无论如何都非要大胆一些不可。

何况他已经知道跟在常护花后面,实际上安全得多。

龙玉波是第三个。

他小心翼翼,紧跟在杨迅后面。

没有人看见他面上的表情。

他并没有脱下戴在头上的那顶垂着纱的竹笠。

即使他将竹笠取下,只怕也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他面上的表情。

好象那样的一张面庞,根本已没有所谓表情。

他两步跨前,就说道:“这个机关倒­精­巧。”

在他前面的杨迅“嗯”地应了一声。

常护花却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走前去。

龙玉波说话的对象却是常护花,他见常护花没有反应,立时提高了嗓子,道:“常兄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常护花道:“你是对我说话?”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杨总捕头却是已经替我应了。”

龙玉波道:“我还有话。”

常护花闻言停下脚步,道:“有话请说。”

龙玉波道:“一面走一面说无妨。”

常护花道:“我没有这胆子。”

龙玉波道:“哦?”

常护花道:“这里有些机关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说话一分心,行差踏错。我们几个人就遭殃了。”

龙玉波还未接上说话,走在两人之中的杨迅已叫了起来:“有话到下面说,或者回头去说好了,崔北海这些机关可不是闹着玩的。”

龙玉波笑道:“你好象已经知道这些机关的厉害。”

杨迅道:“我当然知道。”

杨迅脱口道:“上次我几乎就给这些机关弄出来的乱箭­射­成刺谓。”

龙玉波道:“你到底挨了多少箭?”

杨迅道:“一箭都没有。”

龙玉波道:“你的本领也不小。”

杨迅道:“本来就不小,不过常兄若不是旁边及时拉我一把,就是变成半只刺谓也不奇怪。”

龙玉波道:“这一次你紧跟着他敢情就是这个道理?”

杨迅道:“我……”

龙玉波笑笑道:“你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杨迅索­性­闭上了嘴巴,龙玉波也没有再说下去,转望着常护花。

龙玉波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知道你对于这里的机关怎会这样熟悉?”

常护花道:“谁说我熟悉了。”

龙玉波道:“现在你不是轻而易举就将暗门打开,机关封闭,随随便便走进来?”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

龙玉波道:“如果不熟悉,怎会这样的轻易?”

常护花道:“先前你一定听漏了一句话。”

龙玉波道:“什么话?”

常护花道:“此前,我们已经进来过一次。”

他冷笑。又道:“有过一次的经验,再来一次自然就轻易得多。”

龙玉波道:“是么?”

常护花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

龙玉波又问道:“前后你一共进来过多少次?”

常护花道:“连现在这一次,一共是两次。”

龙玉波道:“这是说那一次之后,你没有再进入这个地方?”

常护花道:“没有。”

龙玉波道:“这几天你在聚宝斋,难道一直都没有再研究这个地下室?”

常护花道:“没有。”

龙玉波道:“难道你认为这个地下室根本已没有问题?”

常护花道:“不是。”

龙玉波道:“那么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这几天高大人并没有时间,杨杜两位捕头,亦没有空闲。”

高天禄在后连续接上说道:“事实是这样,这几天城中又出了好几件案子,恰巧上头又有公文发下来,需要我亲自打点几件事,我固然抽不出时间来,杨杜两位捕头亦忙得不可开交。”

龙玉波道:“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常护花道:“大有关系,一室的都是金银珠宝,没有可以作得主的官府中人在一旁,我实在不便入内。”

龙玉波道:“你是避嫌。”

常护花道:“不错。”

龙玉波转问道:“这几天你在聚宝斋查勘,是否也有官府中人追随左右?”

常护花道:“有。”

姚坤后面实时接上一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常大侠左右。”

龙玉波回头道:“奉命?”

姚坤不由面露槛尬之­色­,没有回答。

这无疑就是默认。

龙玉波鉴貌辨­色­,说道:“是谁的命令。”

姚坤仍没有回答,杨迅替他回答道:“是杜笑天的主意,他认为,这样比较妥当。”

龙玉波道:“他并不信任常护花?”

杨迅道:“什么案也好,未破之前,任何人他都不会信任。”

龙玉波道:“这个人的疑心,倒是不轻。”

杨迅道:“最低限度比我重几倍。”

龙玉波淡笑道:“空|­茓­来风,岂会无因,他这样怀疑,必有他的见地。”

杨迅道:“也许。”

龙玉波道:“再问书斋之内,官府又有没有派人看守?”

杨迅道:“有四个。”

龙玉波道:“如何看守?”

杨迅道:“他们轮流值班,日夜不离书斋半步。”

龙玉波接问道:“他们的人如何?”

杨迅道:“武功虽然不大好,却是我的手下之中相当聪明的四个。”

龙玉波又再问道:“他们比较姚坤如何?”

杨迅道:“自然是姚坤优胜一筹。”

龙玉波忽然一笑,道:“只希望他们五人能够看得住常护花。”

杨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事实上对姚坤五人他也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因为他见识过常护花的身手。

常护花同样没有说话,却一声冷笑。

龙玉波亦再一笑,笑顾常护花,道:“以常兄身手,有没有把握遣开他们五人的耳目?”

常护花冷笑不答。

龙玉波替他回答,道:“当然有把握,只要常兄你喜欢,莫说五人,就是五十人,相信亦未能够看得住。”

常护花只是冷笑。

龙玉波还有话,又道:“现在,你最好就希望那些金银珠宝,仍然在地下室之内。”

常护花道:“我当然希望。”

龙玉波道:“否则的话我可就替你担心了。”

常护花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道:“在未见到那些金银珠宝之前,我绝不放心。”

常护花冷笑再次举起了脚步。

秘道不过两丈长短。

常护花再上几步,已经来到秘道的尽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石级。

石级并不长,不过三十级。

石级的尽头是一道石门,左右打开,淡淡的灯光正从石门之内透出。

常护花拾级而下,看到了左右打开的那两扇石门,整个人就呆住在当场。

他清楚记得,上次他们完全是因为门那边“格格格”的一阵异响仓惶离开。

在他们冲出石门之后,那两扇石门就左右缓缓关上。

可是那两扇石门现在却又打开。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那两扇石门还有时间装置,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左右关闭,而过了那时间又会再次开启?

又莫非地下室的内外还有什么巧妙的装置,在他们进出之时不觉触动了,因此影响到那两扇门的开关?

他不能肯定,也不大相信天下间有人能够在这里造得出这样巧妙的机关。

因为这个聚宝斋之内并没有充足的水流,书斋的内外亦没有任何能够利用风力的装置。

机关缺乏动力,根本无法发动。

除了风力与水力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推动机扭,使两扇那么厚、那么重的石门自行开关,玄机子这个崔北海的师傅也许别出心裁,有他的一套,能够不倚赖任何外来的动力。

崔北海这个玄机子的徒弟也许会例外。

在现在来说,常护花都不能不怀疑。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机关。

杨迅在后面也看见了。

他脱口叫了出来,道:“这两扇石门不是己经关闭的了,现在怎么又开启?”

常护花摇头道:“我也不懂。”

杨迅道:“莫非真的出事了?”

常护花皱眉道:“进去方知。”

杨迅连忙道:“那么快进去瞧瞧。”

他说得响亮,一双脚都好象在地上长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

他不动,常护花动,他一个箭步进了石门之内、灯光之中。

一样的灯光,淡溶如晓月。

常护花身形方落,人又呆住在当场。

灯光依旧,石室的陈设也没有改变,一室的金银珠宝却已完全消失,一件都不见。

一室的金银珠宝哪里去了?

帏幕织绵,厚厚的地毡殷红如鲜血,轻柔如柳絮,石室中的陈设无一不华丽。

灯在石室的中央。

八盏长明灯七星伴月般挂在一个环形的铜梁上。

铜架则钩悬在石室的顶壁下。

七星无光,一月独明,八盏灯只是燃着了正中的一盏。

一切与常护花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个石室的时候所看见的完全一样。

灯下的七椅一桌,周围二三十张形状各异的几子似乎也都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桌面上本来放着十四卷记事的画衲,一封崔北海的遗书,这些都已经在第一次他们离开这个石室的时候拿走,带回衙门呈交高天禄过目。

他们没有带走放在那些几子上的奇珍异宝。

那些几子之上本来放着鸽蛋一样大小的明珠,烈焰一样辉煌的宝石……现在却全都空着。

一室的珠光宝气荡然无存,整个石室笼罩着一种难言的凄清的寂寞。

堆放在墙角那七个满载金银珠宝的箱子幸好还在。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七个箱子之上。

他正想举步走前,杨迅已然奔马一样从他身旁冲过。

他一脸喜­色­,一直冲到墙那边。“幸好这七箱金银珠宝还在这里。”

他的手放在箱子之上,一脸的喜­色­更浓。

他欢喜得未免太早。

一个人欢喜之下,往往都会疏忽了很多事情,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锁着那七个箱子的七把大铜锁全都散落在地上。

那些铜锁本来就只是虚锁着,所以那一次他们轻易将铜锁拿下,将箱子打了开来。

现在铜锁都是在地毡之上,是谁将那些铜锁拿下?

杨迅没有在意,常护花却注意。他的双眉终于皱了起来。

杨迅却已准备将箱子打开。

他虽然粗心大意,可是到他的手摸上扣子,亦发觉有些不对头了。

“这些箱子不是全都用铜锁扣着?”

他的目光一落下,到底看到了散在地毡之上的铜锁,更觉得奇怪。

“我记得我们上次离开的时候已经将那些铜锁放回原处。”他毕竟记起来了。

“也许是那个贼将铜锁拿下。不过他未必就来得及,也未必就有力气将七箱子那么多金银珠宝一下搬走。”

他自我安慰,脸上已淡了几分的喜­色­又浓了起来。

这刚浓起来的喜­色­立即又淡下去。

他已经将箱子打开,是空的箱子。

他赶紧将这个箱子拿过一旁,回身将第二个箱子打开,第二个箱子之内一样一无所有!

“怎么完全是空的?”

杨迅怪叫一声,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只猴子。

“砰砰砰”一阵乱响,所有箱子全都给他搬下来,一个个打开。

应了他那句话,所有的箱子完全都是空的。

杨迅整张脸部僵硬,整个人都僵硬。

这一动一静,竟然是如此强烈,就连常护花都给他吓了一跳。

杨迅一静,整个石室亦静下来。

听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七个箱子之上。

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这种静寂。

这个人是龙玉波。

第一句话他就问:“珠宝呢?珠宝在什么地方?”

他的语声急速而尖锐,乱箭一样石室中四­射­。

其它人全都惊动。

杨迅第一个回答,他一手指着那些箱子,还有一只手却四下乱指,道:“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些珠宝仍然放在这七个箱子之中,那二十三张几子之上,可是现在全都不见了!”

龙玉波大声道:“真的?”

杨迅双手抓头,嘶声叫道:“当然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玉波突然一声冷笑,道:“要知道怎么回事,得问一个人!”

杨迅道:“谁?”

龙玉波目光霍地一落在常护花面上,戟指道:“他!”

杨迅一只手不由地亦指了过去,道:“他?”

龙玉波道:“就是他,这件事只有他才知道!”

他两步上前,手指几乎指到常护花的鼻子上,道:“你到底将那些珠宝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护花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没有拿走珠宝!”

“你没有拿走!”

龙玉波仰天大笑。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讥诮的意味。

常护花不笑也不怒。

龙玉波的笑声忽一落,他将手收回,叉在腰肢上,正想说什么,杨迅那边已叫道:“你凭什么肯定一定是他将那些珠宝取走?”

龙玉波道:“凭什么?”

杨迅道:“不错,凭什么?”

龙玉波道:“三个理由!”

杨迅道:“你说来听听。”

龙玉波道:“第一,只有他才能瞒过留守在书斋之内那些官差的耳目!”

杨迅点头道:“他的身手无疑是非常轻捷。”

他却又连随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因为武功好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龙玉波也不分辩,接道:“第二,只有他才懂得将暗门打开,将机关封闭,进来这个地下室。”

杨迅连连点头道:“这个理由好得很,还有没有更好的理由?”

龙玉波道:“还有一个。”

杨迅道:“你不是说过有三个理由,第三个理由又是什么?”

龙玉波盯着常护花,目光如电,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贼!”

除了常护花,所有的人几乎都一怔。

杨迅脸上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你说他是一个贼?”

龙玉波一再点头,道:“而且是一个大贼!”

杨迅道:“说话可不能乱讲!”

龙玉波道:“你以为我这种人也会乱讲话。”

杨迅道:“然则你有什么证据?”

龙玉波道:“一个贼做案之后,如果有证据留下,根本就不配称为大贼。”

杨迅道:“那么你怎会知道他是一个大贼?”

龙玉波道:“我穷三年之力,综合所有证据,才敢大胆如此肯定!”

杨迅忽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龙玉波几眼,道:“你好象并不是官门中人。”

龙玉波道:“本来就不是。”

杨迅道:“既然不是怎么你这样调查一个人?”

龙玉波道:“我非调查不可!”

杨迅道:“为什么?”

龙玉波道:“我与他有过节。”

杨迅道:“什么过节?”

龙玉波道:“他曾抢过我的东西!”

杨迅接问道:“什么东西?”

龙玉波道:“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杨迅道:“有这种事情?”

龙玉波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不大喜欢说谎。”

杨迅“哦”一声接道:“就因为他抢去了你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所以你那样调查他?”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微微颔首,道:“这件事,只怕就是事实,否则相信你绝不会调查他整整三年!”

龙玉波道:“绝不会!”

他冷笑一声又道:“不过我却也不是三年的时间都是调查他一个人。”

杨迅又是“哦”的一声。

龙玉波道:“除了他之外,我同时还在调查另外一个人。”

杨迅道:“那个人又是谁?”

龙玉波道:“崔北海!”

杨迅第三次怔住。

龙玉波冷笑接道:“这本来不必用三年的时间,问题在三年前他们两个人便已经闹翻,一南一北,我分身乏术,一个人奔波往返,不觉就三年。”

杨迅试探着问道:“莫非崔北海也是一个贼?”

龙玉波道:“一个大贼!”

杨迅道:“听你的口气,崔北海好象就是常护花的同党!”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突然板起了脸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先弄清楚!”

龙玉波道:“什么事情?”

杨迅一字字地道:“你所说话必须完全负责。”

龙玉波沉声道:“这个当然。”

杨迅这才转回原来的话题,道:“你是说常护花、崔北海两人合伙抢去你价值连城的大批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龙玉波道:“那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其实也不是我个人的东西。”

杨迅道:“然则是几个人的东西?”

龙玉波道:“三个人。”

杨迅道:“还有两个是谁?”

龙玉波道:“阮剑平,朱侠!”

杨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崔北海遗书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你们三人平分。”

龙玉波道:“这只是还给我们,亦所谓物归原主。”

杨迅道:“你说的简直真的一样。”

龙玉波道:“如果你还有怀疑,不妨一问常护花。”

杨迅的目光立时转到常护花的身上,话都还未出口,龙玉波已然盯着常护花,冷冷地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也应该敢认。”

常护花冷笑一声,说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道:“能够放心最好。”

杨迅随即接上口,道:“难道你真的是一个贼?”

常护花竟然点头,说道:“可以这样说。”

杨迅问道:“崔北海也是。”

常护花道:“也是!”

杨迅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看错了你。”

常护花淡笑不语。

杨迅又问道:“三年前你是否真的与崔北海联手合谋,劫去了龙玉波他们三人的财物?”

常护花颔首。

杨迅瞪着他,道:“也就是放在这个地下室之内的东西?”

常护花道:“差不多。”

杨迅道:“差不多?还有的在什么地方?在你那里?”

常护花道:“我那里一件都没有。”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那些东西由始至终一件都没有在我手上。”

杨迅道:“全都给崔北海拿去了?”

常护花道:“不错。”

杨迅道:“那次的劫案,到底由谁策划?”

常护花道:“由他。”

杨迅道:“你这个同党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

常护花道:“什么好处也没有,反而失去了一样东西。”

杨迅道:“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朋友,一个朋友!”

杨迅道:“崔北海?”

常护花默然。

杨迅瞪着他,摇头道:“你这个大贼看来做得并不高明。”

常护花淡笑。

杨迅再摇头道:“难道你就由得他带走?”

常护花道:“他走了之后很久我才觉察。”

杨迅又摇头,道:“你的身手虽然轻巧,头脑还是不够灵活。”

常护花道:“不是不够灵活,而是一直都有病,老毛病。”

杨迅眼睛下意识往上一抬,道:“什么老毛病?”

常护花道:“太过信任朋友,尤其是老朋友。”

杨迅道:“信任朋友也是病?”

常护花颔首,道:“而且是死症。”

他淡然一笑,又道:“幸好我这个病已经痊愈得十分之八。”

杨迅紧接又问道:“怎么你不去追回来?”

常护花又是一笑,说道:“反正不是自己的东西,他既然喜欢,由得他拿去好了。”

杨迅道:“对于别人的东西,你倒是慷慨得很。”

常护花道:“何况因此而认识一个朋友的真面目,岂非已经是一种收获?”

杨迅一点头,倏地板起了脸孔,说道:“你又可知,为非作歹一定要受法律的制裁?”

常护花道:“知道。”

杨迅微微一怔,大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又知道不知道?”

常护花道:“知道。”

杨迅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常护花已然截断他的说话,道:“对于法律方面相信你一定非常明白。”

杨迅一挺胸膛,道:“当然。”

常护花接道:“那么我先请教你一个问题。”

杨迅道:“说!”

常护花道:“打劫贼脏是否犯法?”

杨迅又一怔,道:“这个……黑吃黑一样犯法!”

常护花笑笑,道:“如果将我当作贼,这个当然就是黑吃黑。”

高天禄亦是一笑,道:“只要是据为已有,一样叫做黑吃黑。”

常护花道:“不据为己有,就不是了?”

高天禄道:“只有送到官府,发回原主才不是。”

常护花道:“是这样的话,我这个贼名是无法开脱的了。”

高天禄颔首道:“我知道江湖上侠义中人,向来有所谓锄强扶弱,这其实完全都是犯法的行为,惩恶除­奸­应该是官府的事情,是官府的责任。”

常护花道:“应该是的。”

高天禄忽然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官府中人大都胆小怕事,负责的实在不多,而官场黑暗,纵然有胆大负责的人,亦未必能够放得开手脚。”

常护花道:“这一点我明白。”

高天禄又叹息道:“是以江湖上还少不了锄强扶弱的侠义中人,对于这些人,只要与官府方面没有直接发生磨擦,官府方面一样都不会加以­干­涉。”

常护花道:“似乎就是如此。”

高天禄接道:“这些人的作为在法律上虽然说不过去,人情却是大有道理。”

他一顿,缓缓接上一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

常护花笑道:“这我可放心了。”

杨迅随即接上口道:“你方才说是打劫贼赃。难道龙玉波、阮剑平、宋侠三人也是贼?”

常护花道:“你不问他?”

他目注龙玉波,接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也应该敢认,可是你说的。”

龙玉波嘿嘿一笑,说道:“你一样放心。”

常护花道:“当然。”

龙玉波说道:“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杨迅抢着道:“怎样?”

龙玉波沉吟着道:“金雕盟这个名字你是知道的了?”

杨迅变­色­道:“漠北金雕盟?”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以我所知道,那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

龙玉波点头,道:“它是由所谓十二金雕的十二个武功高强,无恶不作的大贼统率,盟下总共有一二千个来自各地的盗匪。由于他远处漠北,又人多势众,官府方面一直都没有它的办法。”

杨迅道:“不错,是这样。”

龙玉波道:“十二金雕南奔北走,东抢西掠、十多年下来实在收集了不少金银珠宝,他们将这些珠宝堆积在盟中一个秘密的地方,而且在外面设下了重重机关,这也就是所谓金雕盟宝藏。”

他歇了一歇,接下去道:“消息传出去,不少人都在打那个宝藏的主意,却没有人敢采取行动,因为十二金雕联手,能够抗拒的人,非独万中无一,千万中亦无一。”

杨迅道:“真的有这么厉害?”

龙玉波冷冷道:“你可以不相信。”

杨迅闭上嘴巴。

龙玉波接道:“十二金雕本来是结拜兄弟,感情据讲向来都不错,只可惜,亲生兄弟尚且也会阎墙,结拜兄弟更不用说了。”

他缓步踱了出去,继续道:“终于在三年之前十二金雕分成两伙,在盟内火并起来,这一次火并结果,金雕盟伤亡惨重,为首的十二金雕亦只有六雕活下去,其中两雕而且身负重伤,他们几年下来实在开罪了不少江湖朋友,消息如果传出去,仇人必然乘机赶来报复,是以上下都严守秘密,问题却是在失散的那一伙并未被斩尽杀绝,有五六个人侥幸逃了出来,消息也就传开了。”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那边墙壁面前,说话仍继续:“当时我与好几个结拜兄弟正在附近……”

杨迅忍不住Сhā口问道:“你也有结拜兄弟?”

龙玉波道:“难道我不能有。”

杨迅连忙摇头,说道:“找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口问道:“你一共有多少个结拜兄弟?”

龙王波道:“六个!”

杨迅道:“连你在内你们兄弟一共是七个了。”

龙玉波道:“六加一当然就是七。”

杨迅道:“阮剑平、朱侠是否都是你的结拜兄弟?”

龙玉波道:“都是。”

杨迅又问道:“你们兄弟是否也是金雕盟的仇人?”

龙玉波立即摇头,道:“不是。”

杨迅还待说什么,龙玉波的话已经接上来,道:“我们兄弟虽然也知道所有金雕盟宝藏,当时却没有打那个宝藏的念头,直至听了那个消息,才大生觊觎之心。”

他转身过来,又说道:“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个逃出金雕盟的人,问清楚的确是事实,就迫他带我们到金雕盟去。”

他的语声逐渐激动起来:“在他的引导之下,我们轻易就偷入金雕的重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举歼灭了残余六雕,再毁去重重机关,闯进金雕盟宝藏。”

杨迅道:“金雕盟宝藏于是就落在你们的手中?”

龙玉波微微颔首道:“我们七兄弟却也只剩三人。”

杨迅道:“朱侠,阮剑平与你?”

龙玉波颔首,道:“在毁去机关之时,朱侠一个不小心,且被乱箭­射­去了半条人命。”

杨迅道:“你们的损失也不算轻的了,不过到底得到了金雕盟的宝藏,总算是有些安慰。”

龙玉波一声冷笑,道:“所以我们虽然失去了四个兄弟,也并不怎样痛心,高高兴兴地将那些宝藏白银,一箱箱搬到外面,谁知道乐极生悲,正当与阮剑平将最后的一箱珠宝搬出外面,两个蒙面人就鬼魅一样出现,一句话也不说,我与阮剑平方踏出,他们就动手,双剑齐施,几剑就迫得我们将箱子放下,退回去,我们取出了兵刃方喝一声什么人,还未准备厮杀,宝藏库本来已给我们弄坏了的暗门竟然又发生了作用,突然关上,将我们关在宝藏库内。”

杨迅道:“你们就这样给关起来?”

龙玉波道:“这事太过突然,而且我们正因为对方的武功如此的高强大感震惊,一心在想看对方到底是何方人士,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然被迫入了宝藏库之内。”

杨迅替他补充道:“何况你们又一心认为那扇门已经被弄坏。”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你们结果被关在宝藏库之内多久?”

龙玉波道:“整整一天。”

杨迅道:“怎样能够出来?”

龙玉波道:“我们化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暗门弄开。”

他又是一声冷笑,道:“到我们下次出来,所有的金银珠宝都已失去,一件都不剩。”

杨迅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害!”

龙玉波道:“的确厉害。”

杨迅道:“你方才并没有再提及朱侠,他是否也被困在宝库之内?”

龙玉波道:“不是。”

杨迅道:“在什么地方?”

龙玉波道:“伤卧在宝藏库的出口之外。”

杨迅道:“那么他是看见那两个蒙面人在宝藏库暗门关闭之后的举动的了?”

龙玉波遁:“他眼巴巴地望着那两个蒙面人将所有的珠宝分别装在一大群骆驼的背上离开。”

杨迅道:“没有去阻止。”

龙玉波道:“能够保住­性­命,他已经万幸。”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他那条命虽然留下来,亦保不了多久,我与阮剑平出到宝藏库门外之际,他已在昏迷状态之中。”

杨迅道:“是不是伤得太重。”

龙玉波道:“这是一个原因,最主要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脾气暴躁,胸襟又狭窄,眼看已到手的金雕盟宝藏这样被人取去,不气病才怪,回到家不久,也就病死了,其实亦可以说是活活给气死。”

杨迅道:“崔北海留给你们三人平分的莫非就是金雕盟的宝藏?”

龙玉波道:“错不了。”

他目光一扫,道:“否则我们与崔北海既非亲又非故,为什么他竟会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遗留给我们?”

一顿他又道:“一个人明知将死,难免有悔过之意,他大概觉得实在太对不起我们兄弟,所以有这个举动。”

杨迅再问道:“你又凭什么肯定当日截劫你们的两个蒙面人,就是常护花、崔北海?”

龙玉波道:“能够一出手将我与阮剑平击退的用剑高手,以我所知普天下最多十三人,这十三人之中,相互有连系的最多只得四组八个人,我化了整整三年,多方面观察,再将收集得来的资料整理一番,就发觉只有常护花、崔北海一组最值得怀疑。”

他冷笑一声,接下去:“何况我本身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对方的剑路如何,当时已是心中有数,那三年之中,我亦已经见过两人的出手。”

杨迅道:“是不是一样。”

龙玉波点头,道:“我本来还有怀疑,可是到现在终于完全证实,此前我的怀疑并非只是怀疑,完全是事实。”

杨迅道:“看来你实在费了不少心思气力。”

龙玉波一声叹息。

杨迅接道:“这笔帐我却也无法替你们算清楚。”

他比了一个手势,又道:“金雕盟宝藏无疑就是贼赃,你们兄弟,毁了金雕盟,将那些金银珠宝据为己有,已经是黑吃黑!”

龙玉波没有否认。

杨迅继续道:“常护花、崔北海再来一个黑吃黑,单就是这几重关系已够人头痛了。”

“不过……”

杨迅一顿才接下去:“在当时的情形来说,那些金银珠宝可以说是无主之物,因为到底未离开金雕盟,所以并不能说是常护花、崔北海抢劫你们。”

龙玉波挥手道:“是也好不是也好,现在都无关轻重,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只是一个问题。”

杨迅道:“哪一个问题?”

龙玉波道:“在未说那一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得明白那些金银珠宝根本不能够当做贼赃看待。”

杨迅道:“哦?”

龙玉波道:“金银珠宝之上并没有任何的记认,任何人都不能够证明那些金银珠宝是贼赃,因为金雕盟的首脑都已死亡,我的兄弟亦没有一个存在,除了我。”

杨迅道:“你当然不会指证那些金银珠宝是贼赃。”

龙玉波道:“绝对不会,至于常护花,片面之词又何止为凭──是以现在来说,那些金银珠宝只能够当做崔北海的遗产来处理。”

高天禄那边应声道:“不错。”

龙玉波道:“这也就是说,那些金银珠宝现在完全是属于我所有,是我的财产!”

他的语声陡高,道:“在现在来说,也只有我才能够承受崔北海的遗产。”没有人否认这个事实。

龙玉波接道:“现在那些金银珠宝却不知所踪,在官府、在我两方面当然都要追究。”

龙玉波目光一扫,道:“问题是谁偷了那些金银珠宝?”

杨迅无言,其它的人也没有作声。

龙玉波缓缓接道:“这也就是我们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说着目光又再一扫,道:“根据我方才说的三个理由,盗宝贼不是别人,显然就是他──常护花!”

他再次戟指常护花。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仍然站立在原来的地方,仰首望着钩悬在顶壁之下,嵌着八盏长明灯的那个环形铜架之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望什么,但显然已经望了相当时候。

看他的样子,他分明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环形铜架之上,对于其它的事情仿佛完全没有在意,所以才对龙玉波的说话、举动完全没有反应。

是不是他又有所发现?

杨迅并没有留意常护花的神态怪异,看见他没有反应,立时接上说话,道:“你方才的三个理由无疑都非常好,不过你也得注意一件事情。”

龙玉波道:“请说。”

杨迅道:“凭他的身手,不错,可以瞒过我那些手下的耳目偷进来,可是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完全搬走。尤其是那些奇珍异宝,如果堆栈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会弄坏,几乎要一件一件的搬运,来来回回最少要好几十次,他哪来时间,何况那些金银珠宝并不是搬出这石室就可以,还要搬到书斋外,还要藏起来,这又要多少时间?你不妨仔细想一想。”

龙玉波的眼中露出了诧异之­色­,似乎在奇怪眼前这个人怎会又变得­精­明起来。

杨迅哼一声又道:“我那些手下不是睁眼瞎子,也不是只懂得睡觉。”

龙玉波冷冷一笑,道:“这件事一个人来做当然是困难,多几个人的话却就十分容易了。”

杨迅道:“你是说他还有同党?”

龙玉波道:“谁敢说他没有。”

杨迅道:“在哪里?”

龙玉波道:“你何不去问他?”

杨迅竟然就真的又问常护花道:“你是不是还有同党一起来,他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没有回答,仍然聚­精­会神地望着上面那个环形铜架。

一旁,高天禄看见奇怪,忍不住问道:“常兄在看什么?”

他特别提高嗓子。

常护花应声垂下头来,竟然道:“那些金银珠宝的来源你们都清楚了。”

对于龙玉波、杨迅他们方才的说话,他莫非真的完全没有在意?

高天禄点头,道:“清楚与否都无关重要,我们目前要解决的只是那些金银珠宝如何被窃,|Qī+shū+ωǎng|下手的又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下手的是什么人,目前实在难以确实,不过如何被窃。现在却已有眉目。”

高天禄正想问什么眉目,龙玉波那边已然Сhā口道:“何只眉目,你根本就清楚得很?”

常护花只当没有听到,目注高天禄,道:“留在书斋之内看守四个官差,以我看,都是老实人,他们说这几天并没有失职,书斋内平安无事,应该是可以相信得过。”

高天禄诧异道:“这个石室就只有一个出入口,那些金银珠宝的失窃,难道是妖魔鬼怪作祟。”

常护花道:“哪有这么多的妖魔鬼怪?”

高天禄道:“然则那些金银珠宝如何离开这个石室?”

常护花道:“这个石室并不是只有一个出入口。”

高天禄一怔,道:“你是说还有第二个出入口?”

常护花点头,道:“希望我的推测没有错。”

高天禄追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常护花抬眼望着钩悬在顶壁之下,那上面嵌着八盏明灯的铜架,道:“就是这个铜架。”

高天禄的目光不由落在铜架之上。

仔细打量了一会,道:“这个铜架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常护花道:“铜架之上是否积尘?”

高天禄道:“不错。”

常护花说道:“你仔细看清楚那些积尘。”

高天禄再仔细打量,终于发觉铜架上的积尘,不少已经脱落。

铜架上的积尘本来就不多,脱落与否如果不小心,实在不容易察觉。

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暴露在空气之中,不经常打扫清洁的话,多少难免都会有积尘,所以铜梁上积尘,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是铜架高悬,探手不到,上面的积尘竟会如此脱落?

高天禄摸摸下巴,道:“铜架上的积尘似乎被什么擦掉。”

杨迅一旁道:“也许是只老鼠在上面走过。”

常护花淡淡一笑,道:“如果是老鼠,那只老鼠一定有人那么大,而且还懂得倒行。”

杨迅哼一声,正想回他几句说话,常护花已然纵身拔起来。

一拔丈二三,常护花双手暴展,抓住了那个环形铜架,身形旋即就往下一沉。

他并没有连人带铜架因此就跌下。

那个铜架非独承受得住他的整个身子的重量,而且在他那一沉之下,一动也都不一动。

好象这样坚固的铜架实在罕见。

常护花一沉没有作用,整个身子连随向上拔。

这一拔之力并不在那一沉之下。铜架仍然是没有反应。

杨迅一旁看见奇怪,信口问道:“你在­干­什么?耍猴戏?”

常护花没有回答,左右手一错,试试能否转过那个铜架。他虽然人在半空,但双手一转,双脚亦同时交划,惜力使力,一样强劲非常。

“格”一声轻响,实时从旁边的一幅幔幕后面传来。

那个一动也不动的铜环竟然被他这一转转动了。

常护花整个身子亦随着那个铜环的转动在半空中由左往右一转。

吸血蛾--十六

十六

他没有松手,双手再用力,再一次转动那个铜环。

这一次,铜环没有再转动,那幅幔幕后面继续发出声响。

一种非常奇怪,令人听来心悸的声响,就像是一大堆毒蛇,在那边幔幕后面婉蜒。

杨迅是惊弓之鸟,脚步旁移,就想开溜。

可是他的身子才转过一半,便自转回去。

高天禄正站在他身后,他如何敢开溜。

他的目光当然随即就落在那幅幔幕之上,只希望并不是真的一大堆毒蛇在后面。他没有失望。

高天禄的目光,亦是落在那幅幔幕之上,其它人也是,没有一个例外。

那种奇怪的声响很快就停下,幔幕那边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每一个人都想走过去拉开那幅幔幕一看究竟,却没有一个人走过去,龙玉波也不例外。

这样一个打遍江南武林无敌手的武林高手,怎会如此胆小?

莫非他已经知道幔幕后面设置了厉害的杀人机关?

常护花仍挂在铜架下面,他的眼鸽蛋一佯睁大,也是盯着那幅幔幕,居高临下,他看见的当然是比别人多得多。

只可惜那幅幔幕由石室的顶端垂下,他虽然居高临下,一样无法看见幔幕后面的东西。

那幅幔幕只是在他身形着地的时候,微微起伏了一下。

幔幕后面依然是一片平静,他一声不发,倏地一拂袖,一股劲风立时扬起了那幅幔幕。

没有蛇,幔幕后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墙壁却消失,原来是墙壁的地方竟开了个洞。

高七尺,阔不过两尺的洞,这个石室竟然真的有第二个出人口。

墙洞内黑暗之极,黑暗中仿佛堆满了寒冰,那些寒冰又仿佛正在溶解。

常护花在墙洞之外,已仿佛感觉寒气扑面。

里面到底是怎样情形,可收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眼晴虽然非常好,亦未能真的清楚,扬起的幔幕很快落了下来。

常护花实时一错步,闪到幔幕的另一边,顺手将幔幕拉起来。

这一拉那幅幔幕比方才那一扬张展得更高阔,铜架上那盏灯的光芒,于是更深入。

借着这灯光,他终于分辨得出眼前的墙洞连接着一条地道。

地道笔直地向前伸展,也不知多长,灯光由明而暗,陷入漆墨也似的一片黑暗之中。

这条地道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有什么作用?

常护花实在想进内。

他正在沉吟之间,各人已拢到他的身旁。

姚坤、传标的手中都提着灯笼,一接近地道入口,地道入门附近更明亮。

灯光所及的范围更远,再远仍然是陷入黑暗之中。

高天禄张头探脑,忍不住说道:“这好象是一条地道。”

常护花道:“好象是的。”

说话问他的手一松,那幅幔幕又滑下来。

高天禄目光一闪,一声轻喝道:“撕下来。”

常护花正想将那幅幔幕撕下,高天禄这样叫到,他更就不必考虑,反手撕下了那幅幔幕。

他将那幅幔幕丢在脚旁,一递手,道:“给我灯。”

姚坤立时将灯递前。

常护花接在左手,右手已握上剑柄。

他拔剑虽然迅速,可是那么狭窄的地道内,动作多少都难免有些影响,蓄势待发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手掌灯,一手按剑,随即就举起脚步,跨入地道内。

杨迅旁边看得真切,一颗心几乎没有跳出来。

他一个身子不由自主旁边一缩。

这一来,纵使地道内装置了非常厉害的杀人机关,常护花一踏入机关就发动,暗器四­射­,倒霉的只是常护花和站立在地道出口之前的人,绝不会­射­到他的身上!

除非那些暗器还能够转弯。

没有人留意他的举动,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视着常护花。

常护花已经跨过墙洞,进入地道。

地道的入门不过两尺宽阔,却只是入口之内约莫三尺的地方,三尺之后便左右开展,宽阔了差不多四尺,高也高出了三尺之多。

左右上下全都嵌着石块。

青白­色­的石块,灯火的映像下,散发着凄冷的光芒。

寒气似乎就是从那些石块之上散发出来。

地道之内没有寒冰,那些石块也只是普通的石块,方才那种仿佛寒气扑面的感觉,只是一种感觉。

可是再深入,常护花却真的感觉­阴­风阵阵。

灯火也开始微微跳跃,但是完全分不出方向。

风简直就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

常护花实在奇怪,他放目四顾,终于发觉地道内两旁石壁的上方,每隔六尺就有一个圆圆的小洞,风肯定是从那些小洞中透出来。

他一笑,脚步又继续。

除那些圆洞之外,地道四壁再没有其它空隙,是以他的脚步起落,虽然非常轻,仍然发出“嚓嚓”的一阵阵清楚的声响。

常护花脚步不停,片刻人已在两丈之外。

地道中仍然是保持平静,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似乎并没有设置什么杀人的机关。

除常护花的脚步声之外也再没有任何声响。

各人都看在跟内。

龙玉波第一个忍不住,两三步跨过墙洞,追在常护花后面。

他的脚步声特别来得响亮。

常护花走在前面,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偏头一望。

看见追上来的是龙玉波,他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非常怪异的神­色­,脚步又一缓才继续下去。

高天禄是第二个跟着走入地道。

看见高天禄动身,杨迅如何敢怠慢,一闪身,抢在姚坤、传标的前面,紧跟着高天禄。

姚坤、传标也先后跟了上去。

高天禄前行一丈,忽然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奇怪!”

他的嗓子本来就很大,现在听来,更就是雷霆一样,连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常护花应声一收脚步,问道:“奇怪什么?”

高天禄道:“这条地道四面密封,空气竟如此清爽。”

常护花道:“高兄有没有留意左右壁上面的小圆洞?”

高天禄抬头一望,道:“那些小圆洞有什么作用?”

常护花道:“通风。”

高天禄抬手往旁边的一个小圆洞上按去!

一阵清冷的感觉。

他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随即他又问道:“那些小圆洞通往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地面,何处地面现在虽然不清楚,要清楚却也不是一件难事。”

高天禄道:“这个无关要紧,我们目前必须先弄清楚这条地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常护花一笑,道:“无论什么路,只要是人间所有,都一定有尽头,我们现在只要向前走就可以。”

他继续前行。

龙玉波步步紧追在后面。

他忽然将头上戴着的竹笠取下。

地道中就像是立时多了一个鬼怪。

丑陋无比的鬼怪,恐怖已极的鬼怪!

事实上,这世间纵然真的有妖魔鬼怪,看见他这张脸,只怕也要退避三合。

他虽然没有回头,高天禄后面看见,已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杨迅一颗心,更仿佛开始收缩。

他们都没有忘记,龙玉波的一张脸是怎样恐怖。

常护花走在最前,以他感觉的敏锐,龙玉波在­干­什么又岂会不知道。

他却也没有回头!

因为没有这种需要,而且他的胆子虽然不小,在目前这种环境之下,并不想看到龙玉波那样恐怖的一张脸。

入地道三丈,路仍然笔直,三丈过后就开始出现弯角。

一个弯角之后又一个弯角,接连十多个弯角。

转到第十四个弯角,常护花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条地道,到底怎样搞的。”

高天禄在后面亦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有些头昏眼花了。”

常护花说道:“幸好,这条地道没有岔路。”

高天禄道:“这已经足够,我方才还在称赞这条地道设计得不错,现在那句话我看要收回了!”说话间,又已转过了一个弯角。

前面两丈的地方,隐约出现了一道石级。

常护花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一快,后面龙玉波竟追他不及。

果然是一道石级。

前面己没有路通,地道已到了尽头。

常护花不觉脱口叫了出来,道:“有石级!”

龙玉波后面追了上来,应声道:“已尽头了么?”

他的话声已有些嘶哑,气息亦己经变得浓重。

似乎这加快脚步一追,已经耗去了他的不少气力。

人在远处还不觉,一接近,莫说常护花,普通人相信都不难听出来。

他恐怖的脸庞上竟然还有汗珠流下!

无论怎样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武林高手。

完全不像。

常护花的眼中又露出了奇怪之­色­。

他没有回头,目光也不是落在石级上,而是注视着手中那盏灯笼。

那盏灯笼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他虽然望着那盏灯笼,眼中并没有那盏灯笼存在。

他是在想着一件事情。

一直到高天禄、杨迅他们都来到,他的目光才移到石级上面。

高天禄脚步一放,就问道:“这道石级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

龙玉波一旁Сhā口说道:“上去就知道了。”

常护花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踏上了石级。

三十多级石级斜斜地往上伸展。上面是个平台。

见方差不多有六尺的平台,三面的石壁,对着石级的那面石壁有一块亦是两尺左右阔,七尺上下长的石门,四边向外突出了约莫三四寸。

石门的中央嵌着一个铁环。常护花耳贴石门,凝神听了片刻,才伸手抓住那个铁环。

他试试后拉。

石门一些反应都没有,推前也一样。

他只有扭动那个铁环,看有没有反应。

那道石门立时发出了“格”一声轻响,缓缓向后面开启。

门外一片漆黑──到底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放开了握着铁环的那只手,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左手灯笼,先伸了出去。

灯光照亮了门外的地方。

描花的地砖,常护花并不陌生,一时却又想不起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他举步走了出去。

举动看来是轻率,事实他已经非常小心。

高天禄、龙玉波紧跟在后面,杨迅更不甘人后。

他们五人先后方踏出门外,就听到常护花意外非常地“哦”了一声。

高天禄脱口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崔北海夫­妇­寝室后面那间堆放杂物的小室。”

杨迅、传标、姚坤三人这下子也已识出了,异口同声道:“不错,就是那间小屋。”

石门的向外那一面其实也就是那间小室左侧的一块墙壁!

阁楼也就在他们的头上。

高天禄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对于整件案件与案发现场的情形,他已经了如指掌。

杜笑天所做的报告非常详细,在杜笑天那些报告之上,他也实在化上了不少时间。对于现场情形的了解,他只怕还在杨迅之上。

一听说,他立时就抬起头来望着上面那个阁楼,道:“崔北海的尸体及那一群吸血蛾莫非就是在这个阁楼之内被你们发现?”

杨迅一旁忙应道:“是。”

他整个身子几乎同时跳起来。

那道暗门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蓬”声关上。

所有人应声一齐回头。

杨迅吃吃地道:“我们六个人都已出来,是谁……在里面将门关上?”

常护花道:“这并不是人为。”

杨迅变­色­道:“难道是妖魔作怪?”

常护花谈笑道:“那扇石门之上装有机簧。”

杨迅似乎不大相信,道:“真的?”

常护花道:“就因为装上机簧,那扇门才能够自动关上。”

杨迅这才松口气,立即问道:“你怎会知道?在什么时候知道?”

常护花道:“将门拉开的时候我已经知道。”

龙玉波一旁突然Сhā口一声:“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知道。”

杨迅道:“哦?”

龙玉波接道:“否则他又怎样会对于一切如此熟识?”

杨迅一个脑袋立时侧起来,斜眼看看常护花。

常护花闭上嘴巴,一声也不发。

龙玉波得意冷笑。

高天禄一旁倏地截断了龙玉波的笑声,说道:“石门关好了,墙壁上多少都应该有一些痕迹留下,现在,怎的竟完全没有。”

常护花回答高天禄的说话,道:“如果有,当日我们搜查这个小室的时候已经察觉。”

高天禄一声微喟,道:“崔北海在机关设计方面实在是一个天才。”

常护花并不否认,道:“以我看,他这方面的成就,还在他那个师傅玄机子之上。”

高天禄点头道:“青出于蓝,天才毕竟天才!”

龙玉波又Сhā口道:“这里还有一个天才之中的天才。”

谁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常护花一声冷笑,道:“你的疑心倒不小。”

龙玉波道:“的确不小。”

常护花道:“你这是肯定,是我偷去石室所有的金银珠宝?”

龙玉波道:“早已肯定。”

常护花道:“除了方才那些理由之外,你还有什么理由。”

龙玉波道:“你能够将我们带来这里,岂非已经又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常护花道:“这也是理由?”

龙玉波道:“如果你不是已经进出过这条地道,又怎会如此轻易将我们经由地道引到这里?”

常护花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我轻易?”

龙玉波道:“轻易非常。”

他一顿又道:“纵然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也绝不会偷窃人间的金银珠宝,那些吸血蛾即使也一如传说的一样,吸人血,吃人­肉­,也绝不会吸吃人的金银珠宝。这事毫无疑问,是人所为。”

他的语声陡沉,道:“只有人才喜欢珠宝,打别人的财宝的主意。”

常护花嘴­唇­嗡动,话还未出口,龙玉波的话已经接上来,道:“不过要打崔北海这个石室所藏的珠宝金银的主意并不容易,这个人必需懂得机关,身手灵活不在话下,还要有几分小聪明。”

他的语声更沉,又道:“符合这些条件的,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常兄。”

常护花冷笑问道:“你的所谓这个地方是包括哪些地方?”

龙玉波道:“当然包括整个县城。”

常护花说道:“你只是今天傍晚才到来?”

龙玉波道:“不错。”

常护花道:“一到来你就进衙门没有离开?”

龙玉波道:“不错。”

常护花道:“你居然就对这个地方这样熟悉了?”

龙玉波没有作声。

常护花道:“这个地方的人也许大都具备大智能的。”

龙玉波一声冷笑道:“在目前来说,最值得怀疑的只是你常大侠一个人!”

常护花道:“那你准备怎样?”

龙玉波道:“我龙某人只是一个平民,能够怎样?”

他目光随即一转,转落在杨迅的面上,冷冷说道:“这里负责治安的人,是杨总捕头。”

杨迅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龙玉波接问杨迅:“于这样一个嫌疑犯,总捕头认为应该怎样才好?”

杨迅冲口而出道:“当然是先行扣押起来……”

这句话一出口,他才想起常护花是怎样厉害的一个人,慌忙闭上了嘴巴。

龙玉波却立即接上说道:“总捕头何等经验,既然认为这样最好当然就是最好的了。”

杨迅吶吶道:“这个……”

龙玉波道:“这个什么?”

杨迅道:“他武功高强,如果他不肯就范,我们也就没有他的办法。”

龙玉波“哦”的一声道:“总捕头原来担心这个问题……”

他下面还有话,却还未接上,已经被杨迅打断。

杨迅突然间眉飞­色­舞,说道:“我几乎忘记了龙公子,龙公子乃是江南第一武林高手,有龙公子在旁协助,这件事就简单得多了。”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想将常护花扣押起来了。

事实这件案,来了常护花之后,他这个总捕头几乎已没有说话的余地,心中早就已不大舒服,也不知多少次想抓个机会,要常护花摔一跤。

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他又怎肯错过。

龙玉波既然打遍江南无敌手,纵然还没有常护花那么厉害,打一个平手应该没有问题。

再加上他的长刀,姚坤的一错短枪,傅标的一条铁索,常护花即使不肯束手就擒,他们四人亦不难将之拿下来。

他主意一定,随即向傅标、姚坤两人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也就是暗示他们准备出手。

姚坤、傅标两人立时都一怔,尤其是姚坤,神­色­更显尴尬。

杨迅的目光一转,又回到龙玉波的面上。

只等龙玉波出手,他就与姚坤、传标杀奔前去。

龙玉波仍然没有反应。

杨迅再等了一会,忍不住一声招呼:“龙公子!”

龙玉波面上的肌­肉­应声跳动了一下,却是一声也不发。

反而常护花接上话,道:“如果他可以出手,他早已出手。”

扬迅道:“为什么他不可以出手?”

常护花道:“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龙玉波。”

杨迅更加诧异道:“他的身份不是证实并没有问题?”

常护花道:“我没有说他的身份有问题,他无疑就是龙玉波。”

杨迅道:“那么他到底与当年有什么不同?”

常护花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转落在龙玉波的面上,道:“这件事龙兄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龙玉波面上的肌­肉­又一跳,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

常护花道:“你一踏入地道,我便已怀疑。”

龙玉波道:“是因为我沉重脚步声?”

常护花道:“这是一个原因,到我发现了石级,你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肯定。”

龙玉波微喟。

常护花旋即问道:“是不是毒童子的五毒散影响?”龙玉波道:“不错。”

常护花惊道:“好厉害的五毒散!”

龙玉波道:“的确厉害,一把五毒散非独毁了我面庞,还散去我一身功力。”

他半身一转,道:“我现在手无绳­鸡­之力,与当年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我简直就是两个人。”

杨迅这才明白,“哦”的一声立时变了面­色­。

少了一个龙玉波,他们三人如何对付得了常护花?

也就在这个时候,常护花突然回头,盯着寝室的门户那边,轻叱道:“谁?”

一个人应声推门而入。

崔义!

灯光照亮了崔义的脸。

也不知是否灯光影响崔义的脸,似乎在发白,神态却稳定。

常护花还未开口责问,杨迅已抢先开门问道:“崔义,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干­什么?”

崔义摇手道:“我不是躲在门外。”

杨迅道:“不是什么?”

崔义道:“方才我在房外走过,无意发现房里头隐约有微弱的灯光在移动,以为入了贼,所以走进来瞧瞧。”

杨迅道:“你的眼力倒不错。”

常护花道:“身手也不错,若不是方才你的身子碰在那扇门上,我也不觉察门外有人。”

崔义笑笑道:“主人在世的时候,实在教了我好几年的武功。”

常护花道:“怎么我一喝,你立即推门进来,就不怕喝问的人是贼?”

崔义大笑道:“贼怎会这样大胆。”

笑声忽一落,他目注高天禄道:“大人也来了?”

高天禄淡应一声,道:“方才你去了什么地方?”

崔义道:“吃过饭出外走了个圈。”

高天禄道:“你没有吩咐其它家人一声?”

崔义道:“因为不是去远,所以没有吩咐下来。”

高天禄道:“你回来的时候,其它家人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到来?”

崔义道:“我是从后门回来,并没有遇上他们。”

高天禄忽又问道:“怎么你看见我们在这里竟然完全都不觉得意外?”

崔义轻叹道:“这些日子令我意外的事情已实在太多了。”

高天禄微微点头道:“你知否你家主人存放珠宝的那个地下石室之中有一条地道通到这个小室。”

崔义一怔,道:“地道?”

他连忙摇头。

高天禄接问道:“你家主人难道没有跟你提及?”

崔义道:“没有。”

高天禄道:“为什么?”

崔义道:“主人平日说话并不多,所说的亦大都是一般日常琐碎事情。”

高天禄没有再问下去,摆手道:“你一旁暂时退下。”

崔义非常顺从地退过一旁。

高天禄目光转回龙玉波的面上。

龙玉波实时说道:“我方才的话,大人都已经听到了?”

高天禄颔首。

龙玉波接道:“现在我与一般人并无不同,已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

高天禄道:“这又如何?”

龙玉波道:“当然必须依赖法律保障,就像一般人一样。”

高天禄道:“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龙玉波又道:“大人对于我当然亦是一视同仁。”

高天禄道:“这个当然。”

龙玉波道:“也就是说这件事大人一定主持公道的了。”

高天禄道:“一定。”

他淡淡接道:“本官为官十年,不管是对事抑或对人向来都必定秉公办理。”

龙玉波道:“我这就放心了。”

高天禄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随即问道:“如此大人目前准备怎样处置常护花?”

高天禄沉吟起来。

龙玉波又道:“大人是否认为常护花并不值得怀疑?”

高天禄道:“不错。”

龙玉波道:“什么理由?”

高天禄道:“我相信不会看错人。”

龙玉波道:“大人难道就只凭自己的观感处置这件案。”

高天禄道:“非也。”

龙玉波冷笑接道:“依我看,大人还是将常护花扣押起来的好,好象这样一个嫌疑犯,如果不将之扣押起来,大人的公正之名只怕就此……嘿嘿!”

杨迅一旁亦帮腔道:“大人对于这件事的确要认真考虑。”

高天禄一再沉吟。

常护花在旁边突然Сhā口说道:“龙兄似乎一定要我尝尝坐牢的滋味?”

龙玉波冷笑道:“这种滋味常兄早已习惯。”

常护花道:“相反,完全陌生。”

龙玉波大笑,道:“我几乎忘记了常兄是怎样本领,好象常兄那样本领的大贼,即使案发了,又有哪一处官府能够绳之于法?”

常护花没有说话。

龙玉波道:“这次只怕不会例外!”

常护花忽地一笑;道:“是非黑白始终有清楚明白一日,常某人自问清白,坐牢就坐牢去。”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常护花笑接道:“反正我老早已经准备找一个机会,尝尝坐牢的滋味。”

高天禄道:“常兄……”

常护花道:“高兄不必替我费心。”

他仰天吁了一口气,道:“何况监牢总比一般的地方清静,我现在也实在需要一个非常清静的地方歇下来好好地想想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龙玉波立时曲肘一撞杨迅,道:“总捕头还等什么?”

杨迅一怔,动口而出一声:“来人呀,锁起来!”

姚坤、传标身上都带着锁镣,也听得非常清楚,却仍然木偶一样站在那里。

杨迅话出口才知道那一句是什么话,不过话已出口,要收也收不回来。

他惟有硬着头皮,盯一眼傅标、姚坤,再一声呼喝,道:“你们­干­什么呆在那里,还不将他锁起来。”

姚坤一脸的尴尬之­色­,脚步举起又放下,傅标却已呛啷抖出腰间缠着的锁镣。

他与常护花之间到底没有什么交情,并不像姚坤。

常护花望着那条锁镣,面上仍然有笑容,道:“怎么?还要用到这种东西?”

傅标陪笑道:“总捕头这样吩咐,我们做下属的只有这样做。”

龙玉波Сhā口一句道:“刑具代表的就是王法,你若不是将手伸出来,就真的目无王法的了。”

常护花一笑将手伸出。

对于这些事情他似乎完全都不在乎。

傅标随即两步上前,第三步方跨出,就给高天禄喝住:“且慢!”

博标当然立即收住脚步。

高天禄接道:“常大侠是什么人,答应了我们,就绝不会反悔,也不会半途开溜,人家既然是这样合作,你们怎么还给人家添这些麻烦。”

傅标瞟一眼杨迅,垂下头。

杨迅亦将头垂下,衲衲道:“这个是规矩。”

高天禄道:“什么规矩?天大的事情都有我来承担。”

他的话声一沉又道:“有我在这里,怎轮到你作主,拙!都给我退下,退下!”

杨迅慌忙退下去,傅标更就不用说。

高天禄回对常护花道:“常兄即使不进牢也不要紧。”

常护花道:“还是进好。”

高天禄道:“只怕委屈了常兄。”

常护花道:“高兄好象已经肯定我与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常护花笑笑,道:“不过正如龙兄说的,目前嫌疑最重的人就是我,好象我这样一个嫌疑犯,不关进大牢怎成。”

高天禄见他笑得开心,不禁叹息道:“听你的口气,,你好象非常高兴坐牢。”

常护花道:“现在高兴。”

高天禄道:“我为官十年,高兴坐牢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常护花道:“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这样说,无论是什么坏事情抑或什么坏地方,不懂,不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能说见识浅薄。有过经验而又不再做,才算得本领。”

他一笑接道:“我正好从来都没有过坐牢的经验。”

高天禄道:“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来吸取经验?”

常护花颔首。

高天禄立即摇头道:“你那朋友一定是一个年青人。”

常护花道:“何以见得?”

高天禄道:“只有入世未深的年青人才会那样说话。”

常护花道:“哦?”

高天禄道:“因为也只有入世未深的年青人才不知道有些事情,有些地方,不必多做,不必多去,一次就足够痛苦一生及后侮一生了。”

常护花道:“我应该也这样对他说,当时却没有想起来,只希望现在他已经明白,而又不是因为已经有过了可怕的经验才明白。”

高天禄道:“我却希望你自己先彻底明白。”

常护花道:“坐牢难道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高天禄道:“我也是全无经验,但据我所知,有经验的人出狱之后,都不大愿意再次进去。”

常护花道:“如果牢狱的待遇好一些,相信他们会重新考虑。”

高天禄笑道:“是这样的话,我保管你出牢之后很快又回来。”

常护花道:“哦?”

高天禄笑接道:“因为我一定会关照他们好好地侍候你。”

常护花不禁失笑,他笑着举起脚步。

高天禄两步追前,走在常护花身旁,道:“常兄还打算搜查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我现在只打算好好地休息一下。”

高天禄心念一动,道:“常兄莫非已经有头绪?”

常护花沉吟不语。

高天禄追问道:“到底发现什么?”

常护花沉吟半晌,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高天禄道:“怎会这样?”

常护花道:“不错,我现在找到了好几条值得怀疑的线索,但仍未能够将头绪抽出来。”

高天禄看着他,一声轻叹,道:“这件案非独诡异,而且复杂,能够找到线索,已经够本领的了。”

他一笑又道:“看来你真的需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整理一下那些头绪。”

常护花道:“牢狱岂非就是最适当的地方?”

高天禄笑道:“你倒会选择。”

常护花一笑,脚步又继续。

走出了房间,高天禄就一声呼喝道:“传标!”

后面傅标忙应道:“在!”

高天禄道:“来。”

博标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高天禄立时吩咐道:“你先回衙门找几个人将最好的那个牢房打扫­干­净,再着人在客院那边给龙公子准备一个房间。”

傅标一声“是”,方待退下,龙玉波旁边突然道:“这个我以为不必了。”

高天禄道:“为了方便照应,龙公子,还是住在衙门内的好。”

龙玉波道:“珠宝已被窃,我现在一无所有,难道还有人来打我的主意。”

他目光一闪,忽然一声冷笑道:“莫非大人认为我也有嫌疑,留在衙门之内才方便监视。”

高天禄淡淡地道:“龙公子不肯屈就,本官也不会勉强。”

龙玉波道:“是么?”

高天禄没有再理会他,回顾傅标,一挥手,道:“快去!”

博标应声马一样奔了出去。

崔义实时一呆,上前道:“大人……”

高天禄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崔义道:“小人没有事,只是想知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

高天禄道:“目前就只有一件事。”

崔义欠身道:“大人请吩咐。”

高天禄道:“送我们到门外。”

崔义道:“这个大人不吩咐,小人也当做。”

高天禄道:“除了这件事之外,目前暂时就没有你的事了,不过你平日还是多留在聚宝斋之内的好,因为本官随时都会传你去问话。”

崔义道:“小人除了偶然外出走走之外,其它的时间一直都是留在家中,大人现在这样吩咐了,小人从现在开始,一步也不出家门就是。”

高天禄道:“能够这样合作,当然就是最好,破案之后,自然还你自由。”

崔义道:“大人言重。”

高天禄挥手打断崔义说话,道:“引路。”

崔义一声:“是!”走在前面。

即使没有他,常护花,其至姚坤亦知道如何离开。

经过这几天反复搜查,对于聚宝斋这个地方,他们两个已了如指掌。

傅标对于这个地方也不算陌生了,最低限度也已进出好几次。

可是他反而走回头路。

常护花他们才走出内院,便看见傅标从那边花径转出,向他们走过来。

杨迅的眼睛也算厉害,第一个叫了起来:“那个不是傅标?”

高天禄道:“正是傅标。”

姚坤一旁接上口,道:“怎么他走回来,难道他竟也不知道怎样离开?”

高天禄道:“没有这个道理……”

常护花突然截断了高天禄的说话,道:“他不是迷了路走回来。”

高天禄道:“然则……”

常护花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是带人来见我们。”

在傅标后面的确是跟着两个女孩子。

她们从容转出了花径,人还未走近,笑声已来了。

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她们都是年轻而美丽,美丽如春花,笑起来更有如春花开放。

对她们崔义并不陌生,常护花更不用见面,就只听笑声已知道来的是她们。

她们就是万花山庄那两个花奴,常护花那两个侍女小挑和小杏。

──她们怎会走来聚宝斋?

常护花的眼瞳中一抹疑惑之­色­。

小杏笑着老远就娇声叫道:“庄主,我们都来了。”

高天禄听在耳中,不由奇怪道:“她们跟谁说话?”

常护花回答道:“跟我。”

高天禄一愕道:“她们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我的两个朋友。”

龙玉波一旁即道:“这所谓朋友,也就是同党!”

常护花没有理会。

他双眉锁在一起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龙玉波还有话,道:“我早就说过,他是有同党的了。”

杨迅Сhā口道:“这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龙玉波大笑,道:“她们如果是弱不禁风,总捕头只怕是风吹得起了。”

杨迅板起脸,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龙玉波不答反问道:“总捕头可知道江湖上有所谓“横江一窝女黄蜂”。”

杨迅道:“据我所知,那是很厉害的一群女贼。”

龙玉波道:“她们也就是“横江一窝女黄蜂”之中的两只恶蜂。”

杨迅道:“这看来不像。”

龙玉波道:“你如果不相信,不妨去试她们的武功。”

杨迅道:“这……”

龙玉波冷笑接道:“去试试无妨,不过你必需当心,莫给她们叮上一口,否则你这条命就完了。”

杨迅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胸膛仍挺得老高。

龙玉波信口吟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杨迅听着又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龙玉波又道:“她们两个既是黄蜂,又是­妇­人,如果你完全没有把握,我以为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杨迅一动也不动,高挺的胸膛不觉已内缩。

龙玉波跟着问道:“好象这样的两个同党,你以为能否搬空那个石室的金银珠宝?”

杨迅没有回答。

因为那两个女黄蜂已来到。

她们本来是在傅标后面,可是一见常护花,脚步便快了。

常护花一直等到她们来到面前,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

小桃、小杏一怔,异口同声道:“庄主不曾派人通知我们尽快赶来帮忙?”

常护花一怔道:“没有这种事。”

龙玉波冷笑一声,Сhā口道:“到这个地步,常兄就是否认也没有用的了。”

他不等常护花分辨,跟着问小桃、小杏道:“常庄主派去的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们,他是要你们赶去帮忙什么?”

小桃脱口道:“搬走一些东西,却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东西……嗯!”

她话刚出口,才注意问她话的人,一看见龙玉波的样子,当场就心寒了出来,“嗯”一声,忙躲到小杏的后面。

女孩子的胆子本来就比较小。

小杏这时候也已看清楚龙玉波,她的胆子似乎比小桃大,并没有躲避,一张脸却已青了。

她青着脸道:“你是什么东西?”

她居然还懂得说话,这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变得多么难听。

龙玉波奇怪地盯着她,道:“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人。”

小杏道:“不是鬼?”

龙玉波微喟道:“不是。”

小杏这才松过一口气。

龙玉波接道:“你的胆子倒不小。”

小杏道:“本来就不小。”

龙玉波道:“很多女孩子看见我躲避都犹恐不及。”

小杏尚未回答,小桃突然从她的后面伸头出来,道:“她并不是不想躲避,只是我在后面紧抓着她,不让她躲避。”

龙玉波奇怪道:“为什么不让她躲避?”

小桃道:“因为如果她也躲,我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才好。”

龙玉波不禁失笑,大笑。

笑声说不出的苍凉。

小桃亦笑道:“不过我在后面抓着她,对她也不全无好处。”

龙玉波笑声一顿,道:“哦?”

小桃解释道:“其实她的一只脚就已经发软,若不是我在后面抓着,她早就已经摔在地上……”

她显然还有话说,但尚未接上,已给小杏喝住了。

小杏顿足娇喝道:“你再说,准给你好看!”

她的两条脚必已经恢复了气力,只顿得地下震天价响。

小桃伸了伸舌头,一个字都不敢再出口。

这样看,小杏平日生气起来必定很厉害。

龙玉波奇怪地道:“你们现在怎又好象一点也都不害怕了。”

小桃又开口,道:“知道你不过是一个人,我们当然就不再害怕了。”

龙玉波笑道:“你的胆子,原来并不小。”

小桃道:“胆子小的人根本不能够在江湖上闯荡。”

龙玉波接道:“据我所知道,你们本是横江一窝女黄蜂之中的两只恶蜂!”

小桃一板脸,道:“你知道最好。”

龙玉波道:“我还知道的你们非独武功高强,还有一身气力,尤其是小桃姑踉,简直比景阳岗打虎的武松还要厉害,当年一脚将终南山那条吊睛白额虎踢下山。”

小桃诧异道:“这件事你也知道!”

龙玉波道:“终南山附近的人到现在仍然时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小桃道:“你住在终南山附近?”

龙玉波道:“不是。”

他咧嘴一笑,接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到过终南,不过上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在我的身旁恰好有一位来自终南山的朋友。”

小桃偏头盯着他,道:“到现在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龙玉波道:“我姓龙,名玉波,江湖上的明友大都是叫我龙三公子。”

“你就是龙三公子?”

小桃一脸的疑惑之­色­。

龙玉波轻抚丑恶的脸庞微喟道:“一个人的脸庞想不到原来真的这么重要。”

小桃试探着问道:“你的脸庞怎会变成这样子?”

龙玉波道:“这件要你那位庄主巳经非常清楚,无须我累赘。”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小桃、小杏两眼,笑接道:“你们无疑都是常护花的得力助手,只可惜来的已经不是时候,那些东西他已经另外找人搬走了。”

小桃、小杏不由都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轻叹一声,道:“到底是什么人通知你们赶来的?”

小杏道:“是驿站的人。”

常护花道:“信件还是口讯。”

小杏道:“口讯。”

常护花道:“你们这就相信了?”

小杏道:“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常护花道:“哦?”

小杏道:“因为那人的确是驿站的人,平日也会给我们送来信件。”

常护花道:“是谁叫他带的口讯?”

小杏道:“是庄主。”

常护花一愕,道:“哦。”

小桃接口道:“庄主亲口吩咐他,而且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常护花道:“他真的见过我?”

小杏道:“难道不是?”

常护花点头。

小杏奇怪道:“他已经见过庄主几次,怎会认错人?”

常护花无言。

他随即发觉,其它的人目光都已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每一对眼瞳之中都充满了疑惑。他不禁苦笑,也只有苦笑。

高天禄目光实时一转,落在傅标的面上,道:“人既然带到,这儿就没有你的事了,快回去!”

傅标一声“是!”转身奔出去。

转身的一剎那,他仍然怀疑地盯一眼常护花。

常护花都看在眼内,苦笑道:“我这个牢看来是坐定的了。”

龙玉波、杨迅一齐冷笑。

小杏小桃吃惊地望着常护花,差不多同时脱口,道:“庄主……”

常护花截口道:“聚宝斋失去了一大批珠宝,嫌疑最重的就是我,你们这一来,我更就无法分辨,非坐牢不可。”

小杏道:“但是庄主并没有盗去那些珠宝。”

杨迅马上Сhā口道:“你们怎知道?”

小杏道:“那些珠宝如果是我们庄主盗去,他一定承认。”

杨迅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抓住的盗贼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一个盗贼被找抓住的时候,几乎都矢口否认所做过的事情。”

小杏瞟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迅道:“杨迅,这地方总捕头。”

小杏道:“我还以为你是杜笑天。”

杨迅道:“你认识杜笑天?”

小杏道:“不认识,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我也就只知道这附近一带最出­色­的一个捕头就是杜笑天。”

杨迅闷哼一声。小杏接道:“如果你就是杜笑天,你的说话我或许会考虑一下,只可惜你不是。”

杨迅道:“我也很可惜。”

小杏道:“你可惜什么?”

杨迅道:“怀疑他的不止我一人。”

小杏目光一扫众人,道:“你们难道全都怀疑我们的庄主?”

杨迅抢着回道:“你现在知道一些不迟。”

小杏忽一笑,道:“胡涂虫本来就多得很。”

杨迅板起脸,道:“你蔑视公人,该当何罪。”

小杏居然还笑得出来,道:“你难道承认自己是胡涂虫?”

杨迅闭上嘴巴。

小杏笑接道:“如果是我们庄主偷去,他又承认的话。怎会还站在这里,让你们抓入监牢?”

杨迅道:“你不知他突然想尝试一下坐牢的滋味?”

小杏奇怪地望着常护花,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常护花点头。

小杏苦笑道:“坐牢的滋味听说并不怎样好。”

常护花笑顾高天禄道:“我也听说过,可是这位高大人已吩咐了属下将地方打扫­干­净,好好侍候我。”

小杏道:“哦?”

吸血蛾--十七

十七

常护花笑接道:“这种牢不怕坐。”

小杏苦笑摇头。

小桃随即道:“我们是你的同党,是不是也要关进牢中?”

杨迅脱口道:“一样要……”

后面的话还未接上,给高天禄截断。

高天禄道:“目前我们一点证据也有,常兄如果不喜欢,根本就不必坐牢,两位姑娘更就不用说。”

小桃目光转向高天禄,道:“你就是高大人?”

高天禄颔首道:“正是。”

小桃娇笑道:“一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官。”

高天禄不禁莞尔。

小桃笑接道:“我们也很想尝尝坐牢滋味,只不知大人是否答应?”

高天禄方待回答,杨迅旁边已笑道:“这个好极了!”

小桃不管他,只望着高天禄。

高天禄道:“你们想侍候庄主?”

小桃、小杏一齐点头。

高天禄道:“这个无妨,只要你们不怕委屈就成。”

小桃、小杏同声道:“我们不怕。”

高天禄道:“我以为你们也得先问问你们的庄主。”

小桃笑道:“不用问,庄主一定会准许我们……”

话口未完,常护花就笑道:“恰好相反。”

小桃、小杏一齐问道:“庄主……”

常护花道:“不必多说。”

他随即举步。

小桃、小杏跟了上去,杨迅、龙玉波双双抢前,高天禄、姚坤、崔义反而走在最后。

一路上常护花只是笑。

他笑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小桃、小杏当然不甘心,可是无论她们说什么,常护花除了笑之外,并无任何表示。

出了聚斋宝大门,常护花仍然在笑。

小桃再也忍不住了,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常护花只笑不答。

小桃道:“如果真的有好笑的事情,你应该说来,让我们也开心一下。”

小杏跟着道:“难道那件事你不能够让我们知道?”

常护花终于开口。

他摇头道:“绝对不是。”

小杏道:“是什么事情你这样高兴?”

常护花道:“谁说我高兴了。”

小杏道:“你一直在笑。”

常护花立时收起一脸笑容,道:“我之所以笑(奇*书*网.整*理*提*供),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种比较好看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头痛得简直要命。”

小杏道:“是因为坐牢。”

常护花道:“坐牢我是出于自愿。”

小杏道:“到底为什么?”

常护花道:“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

小杏道:“我们也需要。”

小桃一旁又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你的左右?”

常护花又笑,道:“有你们在左右,我如何还能够清静下来。”

小桃笑嗔道:“我们其实也并不怎样多口。”

小杏跟着道:“这一次我们保证很少说话。”

常护花道:“只是很少说话,不是绝不说话。”

小杏想想,说道:“我们也可以绝不说话。”

常护花摇头道:“不管怎样,我都绝不会让你们留在左右。”

小杏的眼圈忽然一红,道:“庄主是讨厌我们了。”

常护花柔声道:“我是另外有事情要你们做。”

小杏发红的眼睛立时一亮,道:“原来是这样。”

小桃面上也有了笑容,道:“庄主怎么到现在才说出来,害得我们这样担心。”

常护花道:“因为,到现在我才方便说。”

小桃、小杏不约而同地往后面的人瞟了一眼。

杨迅、龙玉波亦步亦趋,正跟在他们身后七尺。

小桃随即压低了嗓子,道:“现在是否便说?”

常护花点头。

小杏却摇头道:“龙玉波的武功据说很厉害,不怕他听在耳内?”

常护花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散,非独面目溃烂,一身武功亦已丧失,耳目已大不如前。”

小杏道:“这样,庄主说好了。”

常护花脚步加快,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张简斋这个人?”

小桃道:“是否那做大夫的老头?”

常护花道:“你对他还有印象?”

小杏Сhā嘴道:“他好象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张一帖。”

常护花道:“你的记忆力也不错。”

他点点头又道:“他的医术造诣,的确已到了一帖见效药到回春的地步。”

小杏担心道:“庄主不是有病吧。”

常护花道:“我这人如果有病,又要叫张简斋,一定已经病入膏盲,无可救药,哪里能够这样跟你们说话?”

小杏道:“然则庄主突然提起他,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我要你们拿一样东西给他。”

小杏道:“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一朵花。”

“一朵花?”

小杏、小桃一齐瞪大眼。

常护花道:“张简斋非独医术高明,对植物也有相当研究,尤其花卉方面。”

小杏道:“与庄主如何?”

常护花道:“只怕更胜一筹。”

他随解释:“因为他前后到过不少地方,有些地方我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对于那些地方的花卉,当然亦全无认识。”

小杏道:“庄主不知那朵花来历?”

常护花点头。

小杏道:“所以庄主要我们去查那朵花来历?”

常护花道:“不错。”

小杏又问道:“那朵花与目前这件案莫非有很大的关系?”

常护花道:“也许是这件案的一个主要关键。”

小杏道:“一朵花竟这样重要?”

常护花沉声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将事情弄妥。”

小杏道:“我担心一件事。”

常护花道:“是不是担心他对那种花也全无认识?”

小杏点头。

常护花笑道:“这却是无可奈何,不识就不识,他没有印象的东西我们总不成一定要他认识,再讲这个人的­性­格我非常清楚,没有印象的东西他绝不会信口胡诌,强装认识。”

小杏道:“这种人最好说话。”

常护花道:“如果他认识的话,你们就请他将知道的全都写下来。”

小杏道:“不知他是否记得我们。”

常护花道:“你们放心,这个人的记­性­比我还要好。”

小杏道:“这最好不过,因为好些人对于陌生人都深怀戒心。”

常护花道:“说话到此为止。”

他随即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包。

那本来是一方手帕将那朵花包起来,那朵花来自云来客栈后院种着的那些花树上。

花本来鲜黄,放在他杯中那么多天,一定已褪­色­。

这样的一朵花张简斋是否还能够分辨得出它的来历?

常护花并不担心,因为当夜他已将那朵花用一种药物处理。

经过那种药物处理的花朵,­色­泽通常都可以保持一年半载。

有一花一叶,张简斋除非根本没有印象,否则应该可以认出来。

小杏才将那个小包接在手中,后面就传来杨迅的一声暴喝:“是什么东西?”

他的人也立即奔马一样追了上来。

这个总捕头的头脑虽然不大灵活,眼睛实在够尖锐。

小杏的身子应声飞了起来,一飞三丈,飞上了路旁一家民房的屋顶。

小桃的身手并不在小杏之下,也跟着飞起。

小杏才落在屋顶之上,小桃的人亦凌空落下。

杨迅没有追过去,站在常护花身旁,厉声喝道:“下来!”

小杏咭声道:“我才不下来。”

杨迅道:“为什么?”

小杏道:“因怕你抢我的东西。”

杨迅道:“你不下来我追上去了。”

小杏娇笑道:“你追得到我,不用抢,我将这样东西送给你。”

她一扬手中那个小包,与小桃双双又再飞身。

杨迅口里说的虽响,并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轻功还未到那个地步。

他眼巴巴地瞪着小桃、小杏蝴蝶一样半空中飞舞,瓦面过瓦面,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深处,整张面孔几乎都发了青。

他霍地回头,瞪着常护花,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东西?珠宝抑或玉石?”

常护花道:“绝不是珠宝玉石。”

杨迅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现在不能够说出来。”

龙玉波这时候已经走进来,冷笑道:“如果是正当得来的东西,有何不可说。”

他的武功显然已散尽,常护花三人方才的说话他竟然一句也听不到。

常护花闭上嘴巴,不与龙玉波分辨。

龙玉波却不肯放过他,冷笑着又道:“你不能够说我替你说出怎样?”

常护花并没有任何表示。

龙玉波说下去:“即使不是珠宝玉石,也定是贵重的赃藏物,你担心一入监牢就给搜出来,所以叫两个同党先行带去。”

常护花仍然不作声。

龙玉波恼道:“为什么不回答我。”

常护花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原来是一个不肯动脑筋的人,跟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唇­舌!”

龙玉波戟指常护花却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护花目光转落在杨迅脸上道:“如果是我做的案,那如果是赃物,我早已远走高飞。”

他一声冷笑,又说道:“连我的同党你们都没有办法,如果我要走的话,你们就能够将我留下来了”杨迅整张脸恼得发红道:“不管怎样,走了同党,你这头儿非留下来不可。”

常护花道:“我根本就没有说过不留下来。”

他再次举起脚步。

杨迅忙道:“哪里去!”

原来他比龙玉波更少动脑筋。

常护花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一个声音实时从后面响起来,替他回答道:“常兄现在就是去衙门,这件事你难道忘记了。”

听到这声音,杨迅气焰弱了一半。

高天禄缓步走向常护花,道:“常兄请!”

常护花一笑举步。

高天禄就走在常护花身旁。

──常护花真的与那些珠宝的失窃无关?

──难道我的判断完全错误?

杨迅不由对自己怀疑起来。

──如果不是常护花,又是什么人偷去那些珠宝?

──莫非是妖魔?是鬼怪?

杨迅心里猛一寒。

他不由自主张目四顾!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前面巷口人影一闪!

他脱口大喝一声:“谁?”

喝声方出口,那条人影已凌空飞扑过来。

人未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已直追咽喉!

杨迅不由一声怪叫:“鬼!”

常护花、高天禄方在说话,就听到了杨迅“谁”那一声怪叫,立时都一怔。

几乎同时,常护花已发觉一条人影从前面巷口扑出来。

他的耳目本来就够灵敏。

他的身手又是何等矫捷!

剑方待出鞘,杨迅那一声“鬼!”就来了。

那一声是杨迅恐惧之下出口,已不像人的声音,如此深夜听来更觉得恐怖!

“鬼”这个字本来就已经是恐怖的象征了。

杨迅那样叫出来,无论什么人,只怕都不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并没有例外。

等他一定神,“鬼”已经扑到了。血腥味更浓郁,令人欲呕!

常护花到底反应迅速,他目光触及,顾不得拔剑,一掌推向高天禄。

高天禄正在常护花身旁发怔!

这一推,最少将高天禄推开一丈。

高天禄到底有几下子,整个身子虽然给推得打了一个转,左右脚仍撑得住,总算没有跌倒在地上。

常护花左手一推,身子几乎就同时一转,一旁转出去。

“鬼”亦几乎同时从两人之间扑过。

于是就变为扑向走在两人后面的杨迅!

第一个见“鬼”的是杨迅,第一个鬼叫的也是杨迅,可是现在这个鬼扑到来,他竟还站在那里,莫非他已经给吓呆了?

“鬼”立时扑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已握住了他的脖子!

冰冷的手,完全没有血温,却带着恶臭。

杨迅心胆俱寒,他居然没有给吓晕,整个身子却都瘫软了。

他瘫软在地上。

“鬼”并不罢休,相继压下去,那张鬼脸几乎就与杨迅的面庞相贴。

血腥更刺鼻。

剎那之间,他已经看清楚了那张鬼脸。

“杜笑天!”

他当场惊呼失声!

那鬼脸虽然难看,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杜笑天的脸。

这个“鬼”竟是杜笑天!

杨迅惊呼未绝,杜笑天的鬼就从他身上飞起来。

是凌空飞起来,并不是爬下来,站起来。

杨迅更恐惧,连声怪叫,连滚带爬,好几次爬起半身,但立即又跌回在地。

他浑身骨头似乎全都软了。

幸好鬼飞起之后,并没有再次扑下。

杜笑天的鬼其实并不是自己凌空飞起来,是给人抓住领子硬拉起来。

除了常护花,谁还有这个胆量。

高天禄看在眼内,实在佩服极了。

他脱口称赞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护花却应道:“你看出这只是杜笑天的尸体了?”

高天禄点头。

他们已经都看出那并不是杜笑天化成的厉鬼,只是杜笑天的尸体。

在杨迅失声惊呼之际,他们已留意。

常护花一把将杜笑天的鬼抓起来,就将那张鬼脸面向自己。

的确是杜笑天!

脸庞虽然已­干­瘪,他们仍然分辨得出来。

高天禄随即又摇头道:“我却看不出他的死因。”

常护花道:“我一样看不出。”

他皱起了鼻子。

杜笑天的尸体也实在叫人鼻酸。

惟一比较好看的还是他的脸庞。

那张脸庞其实也己不像一个人的脸庞,脸容­干­瘪,脸­色­苍白,眼眶内陷,眼珠却外突,眼瞳中仿佛藏着无限的怨毒,隐约闪烁着死鱼眼一样惨白的光芒。

除了脸庞之外,杜笑天浑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

望着这样的一具尸体,常护花也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他的目光落在杜笑天的左手上。

杜笑天的肌­肉­上虽然没有血,左手上却是有血。

鲜红的血液,已经­干­涸,但仍然闪着血光,而且还带着一种妖异的恶臭。

他的手握拳,握得非常紧,就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常护花忍不住扳开了他的左手。

在他的左手之中,赫然握着一只蛾!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晴。

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已给他握得碎裂。

常护花第一次变了面­色­。

姚坤这时候亦已拉起杨迅,扶他走过来。

一看见杜笑天手中的吸血蛾,两人更是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吸血蛾!”

高天禄听在耳内,惨笑道:“现在我知道他浑身的血液哪里去了。”

常护花道:“你是不是认为都到了吸血蛾的肚子里头?”

高天禄道:“你难道还另有解释?”

常护花摇头道:“没有。”

高天禄道:“那些吸血蛾一定还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势必被他侦破,而他却亦被发现,才变成这样!”

常护花道:“我也认为如此。”

高天禄道:“有几件事我想不通。”

常护花道:“你说好了。”

高天禄道:“杜笑天无疑已经是一个死人。”

常护花道:“而且已经死了很久。”

高天禄道:“他怎能够从前面巷口冲出来了?”

常护花不假思索道:“给人在背后推一把就可以的了。”

高天禄道:“你是说巷那边有人?”

常护花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高天禄点头道:“的确大有道理!”

他随即一声:“我们搜!”

常护花伸手按住,道:“就算我的推测与事实一样,这一阵耽搁,那还不远走高飞。”

高天禄道:“我们现在该怎样?”

常护花想想,道:“先将杜笑天的尸体送回去,交仵工验尸[奇+书+网],希望能够发现真正的死因。”

高天禄道:“然后再调查杜笑天昨日的行踪。”

常护花微喟道:“然后就将所有报告送来监牢给我。”

他随即放下杜笑天的尸体,大踏步走了出去。

高天禄叫道:“你这就去了?”

常护花又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还等什么?”

高天禄亦自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日在中天。

中午。

阳光从牢顶的天窗­射­下来,正­射­在常护花的面庞上。

常护花终于张开眼睛,坐起来。

现在他是­精­神奕奕。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实时传来。

常护花缓步走向牢门。

两下几乎是一起来到牢门内外。

门外脚步声一落,就是开锁的声音。

常护花倒退一步。

牢门实时打开来。

四个人站在牢门之外。

高天禄、杨迅、姚坤、傅标!

他们都神态凝重。

高天禄一见常护花,立即道:“常兄醒来了?”

常护花笑道:“你知道我曾经在牢内睡觉?”

高天禄道:“只是推测。”

他的脸上并无笑容,只是优虑之­色­。

常护花察貌辨­色­,道:“又有事情发生了?”

高天禄道:“正是!”

常护花道:“什么事情?”

高天禄道:“人命案子!”

常护花急间道:“谁死了?”

高天禄道:“龙玉波!”

常护花一怔,道:“死在什么地方?衙门客院?”

高天禄道:“正是!”

常护花大叫道:“快带我去。”

语声方落,他已经冲出了牢门。

常护花再快也没有用。

他虽然也懂得多少医术,但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就是华陀再世也救不活龙玉波的了。

因为龙玉波已经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死了好几个时辰的死人。

一把匕首正Сhā在他的心房之中。

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的识别。

常护花盯着那柄匕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姚坤忍不住问道:“常爷是否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没有回答,却问道:“仵工看过了这具尸体没有?”

姚坤道:“看过了。”

常护花道:“他们认为是什么时候死的。”

姚坤道:“推测是昨夜。”

常护花又问道:“昨夜有没有人听到任何消息?”

姚坤道:“没有。”

常护花道:“要杀他的确很容易。”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应该防到这一点。”

高天禄、姚坤、杨迅、傅标四人都奇怪地望着他。

常护花没有理会,转问道:“杜笑天的尸体又如何?仵工找到了什么?”

姚坤道:“并没找到死因,只在他的靴子里抓到了一片树叶,两朵小花。”

常护花道:“拿来。”

姚坤探怀取出了一个纸包。

常护花接在手中,随即拆开来。

青绿的树叶,鲜黄的小花。

对于这种花叶他并不陌生。

他目光一寒又问道:“他昨日的行踪是否已经清楚?”

姚坤道:“不怎样清楚,只是知道他曾经从城东大门走出去。”

“城东!”

常护花几乎跳了起来。

“不错,城东!”

高天禄脱口问道:“城东又怎样?”

常护花没有回答,道:“你们先随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高天禄道:“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聚宝斋!”

高天禄又问道:“找谁?”

常护花道:“崔义!”

然后他就冲了出去,高天禄四人不由地紧迫在后面。

一行人才出衙门,两骑快马就迎面冲了过来。

马上的骑士正是小桃、小杏两人。

常护花一眼瞥见,大声道:“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的言行举动简直就似半个疯子。

小杏、小桃都柏他吓了一跳,却还未开口,常护花已抢先问道:“见到了张简斋没有?”

小杏道:“见到了。”

常护花道:“他是否认识那种花?”

小杏点头。

常护花追问道:“他怎样说话?”

小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都写在这里了。”

常护花道:“拿来!”

抢在手中。

小杏道:“你坐下来慢慢看清楚。”

常护花道:“不,我一面走一面看。”

他已经将信拆开。

小杏忙问道:“庄主去哪里?”

常护花脚步已举起来,头也不回道:“聚宝斋!”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落在信笺之上。

一丝笑容旋即露出了他的面庞。

信笺上到底写着什么?

崔义在聚宝斋之内。

他正在后院花木丛间徘徊,脸上的神­色­非常奇怪,仿佛在思索什么。

一个家人从外面进来,一直走到他的身旁,才为他发觉。

他信口问道:“什么事?”

家人道:“有人找管家。”

崔义道:“谁找我?”

一个声音在那边遥遥地应道:“我!”

崔义循声望去,就看见了常护花,还有小杏、小桃、高天禄、杨迅、傅标!

他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常爷找我,什么事?”

常护花道:“问你一件事情。”

崔义道:“请问。”

常护花道:“你为什么杀死龙玉波?”这句话出口,在他身旁的人都一怔。

崔义面­色­大变,勉强笑道:“常爷的话我不明白。”

常护花道:“崔义,我这样说出口,当然已掌握充分的证据。”崔义再也笑不出来了。

常护花又道:“昨夜你在门外听到了龙玉波武功已尽散这件事。”崔义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高大人请龙玉波入住在衙门客院的时候,你也在场,这对你的计划当然大有帮助。”

崔义终于点头,道:“不错。”

这已经等于承认杀人的就是他。

常护花道:“如果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尽散,你是否还敢下手?”

崔义道:“我不敢。”

常护花一声叹息,道:“想不到我的一句话,竟就是一条人命!”

崔义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常护花道:“你愿意告诉我。”

崔义道:“不愿意。”

杨迅Сhā口道:“不愿意也要愿意。”

崔义道:“哦?”

杨迅道:“现在你已无路可走……”

崔义又笑,道:“总捕头这样说就错了,一个人无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之下,最低限度都还有一条路可走。”

杨迅冷笑道:“什么路?”

崔义道:“死路!”

话未说完,他人已倒下去。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现在已刺入他的心房。

崔义的“死”字出口,常护花人已飞起,“路”字的余音尚未散尽,常护花已落在崔义身旁。

他身形的迅速已不下离弦之箭矢!

只可惜崔义“死”字出口之时,匕首已入胸!

他目送崔义倒下,摇头叹息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仆人,只可惜纵然你以死封口,亦于事无补。”

其它人相继奔了过来。

高天禄看着常护花,道:“常兄凭什么肯定他就是杀龙玉波的凶手?”

常护花反问:“如果不知龙玉波武功已尽散,有谁胆敢在衙门内谋杀他?”

高天禄道:“相信没有。”

常护花接道:“龙玉波武功尽散显然还是一个秘密,否则他最少死了一百次,凶手既不迟也不早,在我揭露龙玉波的秘密当夜下手,极有可能就是听到我那些话的人,当时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崔义在场,最可能的无疑也就是他!”

高天禄道:“我建议龙玉波入住衙门的时候,崔义也是在一旁。”

常护花道:“单凭这两点认为他是凶手,不错,是有些过份,不过,他的经验也未免太少,一吓就方寸大乱。”

高天禄道:“就这样给你吓死了。”

常护花道:“他到底不是一个老手,否则他一定知道,只要矢口否认,我们根本就完全没有他的办法。”

高天禄道:“现在我们亦是完全没有他的办法,这一吓,他这条线索也给你吓断了。”

常护花道:“未必!”

一声未必,他霍地转身,举起脚步。

高天禄问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常护花道:“去第二个地方,找第二个人!”

高天禄道:“第二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云来客栈。”

高天禄道:“这一次又找谁?”

常护花一字字道:“史双河!”

一行人来到云来客栈。

常护花亲自上前拍门。

“是谁?”

有人应门,声音­阴­阳怪气。

史双河的声音,常护花听得出。他应声道:“是我,常护花。”

门应声打开,史双河探头出来。

一股酒气扑上常护花的面门。

史双河的右手正握着一个酒瓶,他又是在喝酒。

常护花盯着他。

史双河的满布红丝的眼晴也是在盯着常护花,他忽然咧嘴一笑,道:“真是常大侠,来拿那些花树回万花庄?”

常护花立即摇头道:“我来找人!”

史双河道:“找谁?”

常护花道:“一个以前的好朋友!”

史双河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常护花道:“我要找的也就是你。”

史双河愕然地道:“我怎会是你的好朋友?”

常护花道:“现在的确不是!”

史双河道:“以前难道是了。”

常护花面容一寒,道:“崔兄,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装模作样?”

这一声“崔兄”出口,所有人齐都怔住在当场。

史双河的神情应声变得奇怪非常。

常护花盯着他道:“你戴的人皮面具自己取下来,还是由我来替你取下?”

史双河亦盯着他,好半晌才道:“常护花,你厉害!”

话口未完,史双河的脸庞就裂开,一片片剥落。

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看见这情形,就连常护花也为之心悸。

剥落的脸庞之后又是一张脸庞!

史双河举手左右一扫,扫下还未剥落的脸屑,隐藏在假脸之后的那张脸庞就毕露无遗。

那张脸庞除了小杏、小桃,其它人都熟悉。

也除了小杏、小桃,其它人都目瞪口呆。

常护花当然例外,他瞪着那张脸庞,神情却变得复杂非常。也不知是悲哀还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这剎那众人的呼吸也仿佛全都已停顿。

整个地方陷入一片怪异的静寂之中。

良久,高天禄脱口发出了一声呻吟:“崔北海!”

史双河赫然是崔北海的化身!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杨迅盯着崔北海,接口道:“你不是已经死了!”

崔北海没有理会杨迅,只是盯着常护花,倏地一笑,道:“你今天才识破我的真面目?”

常护花并没有否认,道:“不错。”

崔北海道:“我露出了什么破绽?”

常护花道:“其实一开始你就己经露出了破绽。”

崔北海道:“哪里?”

常护花冷冷地道:“在那十四卷你用来记事的画轴之上。”

崔北海道:“哦?”

常护花道:“那十四卷画轴你是否还记得什么颜­色­。”

崔北海道:“是碧绿­色­。”

常护花替他补充道:“两端还垂着红­色­的丝穗。”

崔北海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常护花再问道:“那些吸血蛾的眼睛与翅膀又是什么颜­色­。”

崔北海道:“眼睛颜­色­血红,翅膀颜­色­碧绿。”

常护花道:“害怕老鼠的人,对于老鼠相同颜­色­的东西大都非常讨厌,甚至毛管倒竖,恶心得要呕吐,这只是个例子,其它对于某种东西讨厌的人对于某种东西也有同样感觉,这也就是顽固的­色­彩观念作怪,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难理解。”

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你既然如此讨厌那些吸血蛾,害怕那些吸血蛾,又怎会选择与那些吸血蛾同颜­色­的画轴记录那些事情?是以一开始,我就怀疑那些记录是否事实。”

崔北海微喟道:“你倒观察入微。”

杨迅一旁忍不住Сhā口问道:“那是没有所谓蛾妖,蛾­精­的了。”

常护花道:“我们脑海中之所以有蛾妖、蛾­精­这些观念存在,完全是由于看见那些记录的影响,那些记录却是他写的。”

杨迅“哦”一声。

常护花接道:“无可否认,他实在是个写故事的天才,也是个杀人的天才,一石五鸟,这种办法也亏他想得出来。”

他叹息又道:“一直到那些金银珠宝失窃,我才怀疑他并未死亡。”

杨迅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够如此利用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将那些金银珠宝搬光?”

杨迅点头,但又随即摇头道:“你方才说的什么一石五鸟,我仍是不明白。”

常护花道:“昨夜我整整想了一夜,才想通整件事,现在我就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如有错漏,你不妨补充一下。”

说到最后的两句,他的目光就在崔北海的脸上,这最后两句话当然也就是对崔北海说的。

崔北海没有表示。

各人店内坐定了,常护花才继续说下去,道:“事情说起来得从三年之前开始,当年我们十四个好朋友从龙玉波一伙的手中抢去金雕盟藏宝,原是约定了变换成金钱粮食,救济黄河两岸当时被洪水祸害的穷苦人家,谁知道我一时走开,我这位好朋友竟就将所有的金银珠宝据为己有,悄悄搬走了。”

他一声叹息又道:“这就是我们两个好朋友交恶的原因。”

高天禄道:“那之后你怎样?”

常护花道:“我没怎样,能认识他的真面目,已是一个收获,龙玉波他们不肯罢休,不久龙玉波就已追查到他头上。”

崔北海道:“不错。”

常护花道:“龙玉波是多方试探,以你这样­精­明的人,又岂会不觉查,结果你采取行动抢先下手,伏杀阮剑平。”

崔北海并不否认,道:“阮剑平的确是我杀的!”

常护花道:“你却不敢对龙玉波采取任何行动。”

崔北海道:“因为我还有自知之明。”

常护花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崔北海点头,道:“否则第一个我就是杀他。”

常护花道:“你当然担心他找来!”

崔北海道:“不担心才怪。”

常护花接道:“当时你的心中还牵挂着一件事。”

崔北海道:“你认为是什么事。”

常护花道:“郭璞与易竹君那事。”

崔北海眼角一跳。

常护花继续说下去:“你当时一定已查清楚易竹君处子之身给了郭璞,以你的­性­情,当然绝不会就此罢休。”

一顿他又道:“龙玉波其时却亦已越来越迫近,要应付这个敌人,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装死,由装死而想到乘机陷害郭璞、易竹君,也是由装死你想到遗嘱,转而再想到用遗嘱设下圈套,连我也害上一害──因为我知道你的事情实在太多,无疑就是你的眼中钉!”

崔北海道:“我当然想拔掉这颗眼中钉。”

常护花接道:“计划拟好了之后,你就按照计划逐步采取行动──首先你制造吸血蛾的种种怪事,然后在十五月圆之夜,给自己制造一具死尸……”

杨迅不住截口问道:“那具死尸其实是……”

常护花反截他的话,道:“是史双河的尸体。”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史双河对于当年的事情必是耿耿于怀,时思报复。”

崔北海道:“事实如此。”

常护花道:“你势必已经知道史双河有这个心,索­性­就结果了他。拿他的尸体来顶替!”

崔北海道:“正是。”

常护花道:“你再将尸体放在阁楼之上,这一被发现,郭璞、易竹君难免牢狱之灾。何况在事前,你已经以郭璞的身份,亦安排好种种对他不利的证据,只不过三年不见,你的易容术越来越厉害了。”

崔北海道:“过奖。”

常护花道:“然后你进监牢之内,击杀易竹君、郭璞,留下吸血蛾,使别人以为他们两人真的是两个蛾­精­。”

崔北海默认。

常护花道:“你能够进入监牢,势必又有赖那些易容药物。”

崔北海道:“还有迷香。”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以什么身份混进去的?”

崔北海道:“胡三杯的身份。”

常护花道:“你事实是怎样处置郭璞、易竹君两人的?”

崔北海道:“就是击杀了他们。”

常护花道:“尸体搬到了什么地方?”

崔北海道:“城西的乱葬岗。”

常护花一声微喟,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无疑就告一段落,之后便是我与龙玉波登场了。龙玉波既然调查到你,又岂会不调查我,珠宝不见了,我与他不免就会发生冲突,拼一个两败俱伤。”

崔北海道:“我是这样希望。”

常护花道:“这你就只有失望,事实龙玉波一死,事情反而就变得简单了。”

崔北海一惊问道:“龙玉波死了?”

他似乎全不知情。

常护花并不奇怪,道:“还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崔北海道:“谁有这个本领杀他。”

常护花道:“崔义。”

崔北海失笑道:“崔义有这个本领?”

常护花道:“你大概也知道龙玉波曾经决斗毒童子。”

崔北海道:“我知道,所以我更担心他找来。”

常护花道:“你却不知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茶,非独毁去了面目,而且散去一身的武功。”

崔北海顿足长叹。

常护花道:“可是你也不必长叹,崔义一知道这秘密,已替你当夜杀了他。”

崔北海还是叹息道:“他无疑是个忠心仆人,只是这样做于我又有何好处?”

常护花道:“于我却有一样好处。”

崔北海替他说了出来:“这使你更加肯定我仍然在人世!”

常护花点头道:“其实事情由开始到现在,要细想清楚亦不难,发觉好几处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咽了一下咽喉,接下去:“关于这方面,杜笑天与杨迅此前已说及。”

崔北海道:“你们这之前的推测无疑都大有道理,但是因吸血蛾的存在,才令你们自已都不敢肯定。”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我一开始就怀疑那些画轴,是以始终都认为官方对于这件案的推测并不正确,只是我没有说出来──譬如他们曾经认为吸血蛾魔鬼一样变幻那些事情其实是郭璞、最竹君的利用,你对蛾的恐惧日夜施压力,迫使你的神经陷入错乱的状态,从而生出种种的幻觉,却不知,假如说那些吸血蛾的幻变当时连你也一样没有看见,亦大有可能。”

崔北海道:“因为你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记录下来的东西,并非现实存在的证据。”

常护花点头,一声微喟,道:“我却也不能够否认你是一个聪明人──郭璞、史双河、崔北海一个人竟有三个化身,竟变成了三个人,的确出人意料,尤其是你本身与郭璞,一个写下对那些吸血蛾恐惧的日记,一个却养着千百只吸血蛾,完全是­性­格相反、各走极端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可以拿来一齐说。”

杨迅又Сhā口问道:“可是那些吸血蛾的血……”

常护花道:“不错,是吸血蛾的血。”

杨迅道:“蛾血又想会和人血一样?”

常护花道:“是因为这种东西影响。”

他拿出了小杏还给他的那个小包。

杨迅盯着那个小包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将小包抖开,一朵鲜黄|­色­的小花,一朵青绿­色­的小叶跌了出来。

杨迅道:“这不是客栈后院那些花树的花叶?”

常护花道:“正是。他缓缓说道:“那种花树我都不认识,那么多种在那里,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昨夜叫小桃、小杏拿去给我的一个对花草更有研究的朋友看看。”

杨迅道:“他是否知道?”

常护花点头道:“他将所知道的都写下来,交她们带回来给我。”

他目注崔北海接道:“那种花就叫做苏坊,原产于天然,带有刺花黄|­色­,叶则是羽毛状复叶,将花茎去皮煎液,就是血一样的液体,或叫苏木水,当地人是拿来做染料,那些吸血蛾其实以植物为食物,终日吸食这种苏木水血液才变成这样。”

崔北海道:“你那朋友是张简斋?”

常护花道:“正是。他说的是否是事实?”

崔北海道:“全属事实。”

常护花道:“你在吸血蛾这方面,无疑下了不少苦心。”

崔北海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常护花叹息接道:“你到底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个疯子?”

崔北海笑了出来,道:“两种人都是,如果我不是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如果我不是一个疯子,又岂会写下日记才进行这个恐怖计划?”

常护花苦笑。

崔北海笑道:“崔义现在怎样了?”

常护花道:“他已经自杀来封口。”

崔北海无言片刻,道:“连我都想不到你有那么厉害,他当然更加想不到,无论他是死是活,对于整件事情都没有影响,结局始终是现在这个结局。”

他缓缓站起身来。

傅标、姚坤一齐跳起身,一个手握铁锁,一个撒出了双枪!

崔北海一眼也没有望他们,他目注常护花道:“珠宝在地牢下面,你随我去看看好不好?”

常护花道:“只是去看那些珠宝?”

崔北海道:“还了断你我之间恩怨,下面地牢实在是一个用剑的好地方。”

他转身举步。

常护花一声轻叹,终于亦站起身子,跟在崔北海身后。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避免!

崔北海从石缝中拔出了一柄剑。

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目光一寒,道:“你的剑?”

常护花应声拔剑。

崔北海道:“多年来,我一直都不是你的对手,现在除非会出奇迹,否则只是一个结果。”

他语声一沉,一字字地道:“我宁可接受这个结果。”

常护花明白!

崔北海身子随即凌空!

常护花的身子也同时凌空!

夜空中剎那划出两道闪电,“明月”下突然多出了七颗星星!

闪亮的星星!

如霹雳一声,金铁交击声响,“铮铮铮铮”的落星如雨!

闪电一闪而过,人影凌空落地,位置已互易。崔北海手中七星绝命剑之上的七星竟也不同了位置,竟嵌在常护花剑上!

崔北海面如死灰,盯着常护花那支剑上嵌着的七星,突然道:“好,很好!”

常护花没有作声!

一道剑光实时又划空而过。

崔北海的剑!

剑自下而上,只一剑,他几乎就将自己的上半截的身躯削开两片!

血飞激!

鲜红的鲜血,明月之下瑰丽而夺目!

一片激烈的“霎霎”声响几乎同时惊破“夜空”,围绕着“明月”飞舞的群蛾突然都发疯一样,转扑向崔北海身上喷出来的鲜血!

地牢中随即多了一种常护花没有听过的声响!

──吸血蛾!

自己的推测难道完全错误,那些吸血蛾难道真的会吸食人的血?

常护花整个身子仿佛浸在冰水之中!

地牢内是月夜,客栈外仍然是白天!阳光温暖。

走在这阳光之下,常护花的心头仍然是一片冰冷。他没有作声。

小杏、小桃左右伴着他,也一声不发。两人的面­色­都是一片苍白。

也不知走了多远,常护花才回头一望。云来客栈已经望不见。他只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恶梦现在终于已过去。

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恶梦?

常护花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这样的恶梦却就是一个也已嫌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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