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爷躺在一副担架上,由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着进了于家大门。
能被人抬着回来,身体状态肯定不会太好。于邵棠心急如焚的迎出来,见自己的爹正闭着眼一声一声的咳嗽,神情痛苦,面色蜡黄。心中大痛,连忙指挥人将他送进卧房。于老爷在海水里泡了太久,伤到了肺,终日咳嗽不止。除了咳嗽以外,他还整日的低烧,人也瘦的快要脱相。一直在家躺了七天,他才慢慢缓过精神来。拉住儿子的手,他痛苦不堪的说:“咱家这趟生意全赔了,原本我想大赚一次,把钱全投在了这上面,没想到……唉,现在店里还欠着债,恐怕连工人的工钱都发不出了。”于邵棠安慰他道:“不至于的爹,咱家不是还有些积蓄吗?况且我这里还有一部分钱,先拿出来还债吧。”于邵棠按他爹的吩咐将家中账本找出来,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核算了一整天。末了,于邵棠额头上渗出一层汗,他发现自己之前的言论是太乐观了。于霖忠这趟出行不仅投入了全部的钱,还跟人借了不少,一次性收购双倍货物,本想咸鱼翻身一把,没成想连人带货全掉进海里。于邵棠把自己这半年来的积攒也都拿了出来,拼拼凑凑竟还差一半。于邵棠第二天上午,顶着绵绵细雨出了门。
夜里回到家,他借来了一些钱。于老爷的老友们由于和他合伙做生意,这趟全遭到损失,自顾不暇,所以这钱是于邵棠从平日吃喝结交来的一些朋友那里借来的。酒肉朋友的感情自然不会很深厚,而且众人听说于家这次遭难惨重,欠下许多债务,纷纷开始敷衍着哭穷。有那么几个人还真能拿出一些,但也都不多,其中顶数李仁甫出得多。李仁甫成天四处吃喝玩乐,马马虎虎的做着点小本买卖。看见于邵棠青着眼圈,红头涨脸的前来借钱,当即拿出自己用于玩乐的一部分积蓄借给了他。于邵棠从小就是个少爷,虽然家中日渐衰落,但也衣食无忧,从未让他吃过苦受过累。他年少时最大的烦心事就是如何偷跑去武馆不被他爹发现,想过最远的事情没有远过后天,也称得上是没心没肺了。如今他头一回出去跟人借钱,一路走得面红耳赤,话也说得紧涩羞愧。到最后那些话他也说麻木了,脸皮也长厚实了,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生来就是个穷鬼,一直靠着跟人借钱为生……卢景秋近来十分闹心。孙凤祥是打定主意要一雪前耻,处处跟他作对。凡是卢家的生意,他便要抢。卢景秋被他三番五次搅黄生意,气得直想杀人。寻了一月黑风高夜,他派人到孙家货栈后面放了把火。孙家似乎早有防备,货物早都撤出货栈,然而第二天一早,他们前去官府报了案,声称自家损失财产无数,要求卢家赔偿。卢景秋自恃做事滴水不漏,对方没有证据,凭什么控告自己?这件事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其中以葛老板为首的几名财东纷纷觉得解气。葛老板原本是个专搞垄断经营的财主,财大气粗为人专横,跟孙凤祥明里暗里斗了许久,可最近也有点横不起来了。因为孙凤祥虽然不足畏惧,但他背后的白玉晓却是招惹不起。一来二去,他就偃旗息鼓了。卢景秋独自作战堪称身心疲惫,忙了十多天后,他猛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于邵棠了。想不起于邵棠的时候他的心可以万分冰冷,做事决绝果断,然而一旦想起了这位心上人,他这一颗心就瞬间变得柔软荡漾。于是在一天午后,他去了于家。进门后,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原来的于家虽然冷清,但仆人前后进出,总有人热络的招待他。而如今自己已经推开大门登堂入室了,也不见有人出来迎接。他在前厅转了一圈,决定自己进屋瞧瞧。这时,侧厅门帘一挑,于邵棠走了出来。
于邵棠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卢景秋比他愣的时间更久,上前仔细观瞧了于邵棠的面孔,他蹙着眉问道:“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于邵棠苦笑了一下:“一言难尽,你先坐。”
随即他朝里屋大喊一声:“盛官,倒茶去。”
他那贴身小厮急忙忙跑出来,手脚麻利的泡了两杯茶端上来。
卢景秋虽然知道于老爷此趟赔了不少,但具体赔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清楚。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后,他道:“邵棠,你家是不是遇上困难了?”于邵棠捧着茶杯,支支吾吾的讲出了实情。
卢景秋目瞪口呆的看了他一会儿,末了放下茶杯道:“没有钱为何不找我?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那些个酒肉朋友亲近?”于邵棠低下头,又恢复成面红耳赤的状态。他爹嘱咐他出去借钱,第一个提到的便是卢家,而他始终没有去找卢景秋。他觉得跟卢景秋开不了这个口,他们俩的关系原本就复杂,如果里面再加上钱,就更说不清了。他知道只要他开口卢景秋肯定会出手相助,凭直觉他就知道。但是两人本来就有差距,再收了他的钱岂不就是被包养了?于邵棠怀着这样的心思几次从卢家门前路过都没有进去。
此刻,卢景秋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倔强模样,心里也猜到八九分。他走过去拉住于邵棠的手说道:“你跟我走一趟。”于邵棠不明所以,跟着他走。一直到了卢家账房门前,他才撒住了脚步,瞪着眼睛看向卢景秋。
卢景秋拉不动他,索性放开他的手,一个人进了账房,不一会儿拿着两张银票走出来。
“这个你先拿着,把借的钱都还了。”
于邵棠登时背过手去,摇头道:“不用,我不用你的钱。”
卢景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拽到自己近前,道:“你以为我是花钱养汉子呢?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是不是真心想要帮你你也清楚,少跟我犯倔。我不是白给你钱,从今天起,你过来给我干活,我给你个掌柜当,债就从你的工钱里扣。”于邵棠惊诧的看着卢景秋,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他一抽鼻子,嗫嚅着说道:“我、我笨得很,又妨财,你真的要雇我?”卢景秋松开手,给他抚平衣领,柔声道:“傻弟弟,我不怕你妨。行了,你怎么还要哭?都多大了,别让人笑话。”说罢轻轻用手指点了他的鼻尖。于邵棠红着脸向四周看看,见无人经过,便握住卢景秋的手,有些激动的说:“谢谢你,景秋。”第二天,于邵棠由卢景秋带领着来到绸缎庄,见了大掌柜方泉。方泉乃是卢景秋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几乎包揽卢家所有生意的掌管工作。卢景秋吩咐他带着于邵棠,教给他日常工作事宜。另外还分派给于邵棠两名跑腿,专门负责传话通报端茶倒水。于邵棠自此开始了在卢家的掌柜生涯。于邵棠每天跟着方泉学习,半个月之后便可以自己独立掌管一桩店铺了。晚上回家,于邵棠给于老爷端着药碗喂药,边喂边说:“爹,儿子现在卢兄手下干活,他没亏待我,您好好养病吧,看儿子把家业重新给您赚回来。”于霖忠点了点头,随即呕心呕血的咳了一大串,他拍拍儿子的肩,暂时没能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这天方掌柜拿了一联单子交给于邵棠,叫他去码头取货。码头那个地方人很杂乱,今天本应当方泉去,但货栈临时有事他走不开。于邵棠觉得这事很简单,不算什么,便满口答应,收好单子带着人去往码头。码头这地方常年混乱不堪,聚集着地痞流氓以及打手无数。于邵棠带人到了地方,找了一圈却没见到有自家的东西,就疑惑的问身边一个伙计。伙计踮着脚四处看了看,咂舌道:“于掌柜,货怕是让人给扣下了。”
于邵棠很惊讶:“谁扣的?”
伙计抬手一指对面几名原地溜达的打手模样的人说:“这码头几个月前就被白家的人圈上了,凡是打着里路过就要交过路费,不交就不给东西。”于邵棠登时立了眉毛:“这是什么规矩?码头又不是他们家开的,早听说姓白的专横跋扈,没想到竟不讲理到这个地步。”伙计们也纷纷称是,他们被白家的打手挟制许久,都憋了一肚子怨气。
于邵棠带着伙计奔向那几名打手,两三句询问过后,发现没错,确实是被他们扣下的。于邵棠也没跟他们多说,单是对着伙计们吩咐道:“进去,把货取出来走。”白家打手没想到今天新来的这主儿这么不讲规矩,登时怒目而视拦着不让进。两方人马都是憋着怨气的,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双方就推搡上了。白家真是横惯了,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门下的打手也个个鼻孔朝天,他们单知道卢家有个粗嗓门的大个子很能打,今天见那人没在,便放开胆子与他们开了战。没成想这位新来的头儿手底下功夫不比粗嗓门弱,一会儿的功夫白家就落了下风,抱着头连吵吵带喊的撤退了。于邵棠顺利取回了货物。卢景秋得知此事后“哈哈哈”仰天长笑三声,当场夸奖了于邵棠。方泉却皱了眉,觉得事情闹得有点大。卢景秋觉得自家这位老掌柜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弱,就安慰他道:“这事是那姓白的做的不对,我们拿自己的货天经地义,怕什么?再说城里头恨他的人多了去了,邵棠这一举可谓给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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