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堂长老在岳阳门辈分皆尊,分掌“青”“香”“云”“采”四堂职责,论辈分俱在掌门人之上,武功各有所长,年岁既长,齿德与涵养兼修,平日很少发怒,只是这时目睹及此,俱不禁愤恚着色,各现狰狞!
岳阳门门规至严,掌门人权力至大,可操生杀大权,即以眼前情形论,没有掌门人的关照,谁也不敢擅自趋前,闯越雷池一步。
大家的眼睛俱都向李铁心注视着,等待他一声令下,即向来人出手。
提到“来人”两个字,着实还是一件笑话,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对方那个红衣红帽的跟班的以及两名轿夫以外,那乘红顶彩轿里到底坐的是何许人,居然还不曾有一个人看见。
掌门人李铁心似乎也特别的注意着眼前的这乘轿子,包括四堂长老在内,凭着他们丰富阅历,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对方的来历。
“无双剑”李铁心那双锐利的目光在现场转视一圈之后,忽然后退了三步。
各人都跟着他退后三步。
就在这一刹间,地上的两名青衣弟子,相继地发出了一声惨嗥,各自七孔流血而亡!
看着面前死者三人,连同方才的那个老马,虽然死态各异,可是却有一点是相同的,四个人死时脸色发黑,俱都是七孔流血而亡!
这个现象,立刻为各人所洞悉。
“毐!”
长老之一,首先忍不住脱口说出!
说话的人,是职掌“青”堂的长老“火刺猥”彭万麟,此老六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眉细目,面若重枣,各处肤色,也都呈现出一片赭红,他这“火刺猥”的外号也正是这么来的。
“火刺猥”,彭万麟所职掌的这个“青”堂,正是负责教授门下弟子武功最直接的场所,也可以说与门下弟子接近最密切的地方。是以,彭万麟目睹着这两名弟子的惨死,也就更觉得有切肤之痛!
这一声“毒”,使得各人心中都不禁怦然一动,虽然大家都是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但是现在由于彭万麟长老的亲口证实,便显得更为震惊有力!
李铁心其实是最早洞悉真情的一人,他所以喝令六名弟子悬崖勒马,以及退后三步的措施也正在此。身为掌门人,武林中众所推崇的李铁心,毕竟有其不同一般的举止,他的气量涵养,更显得高人一等。即以眼前而论,在目睹着本门四个老少同门,先后遇害之后,尚能保持着这分镇定,实在是难能可贵得很!
李铁心面染青霜,目注向彭万麟微微颔首道:“彭堂主所见甚是,只是眼前之毒,显然大异寻常。”
彭万麟向着场内一人一轿看下一眼,愤恚地道:“只请掌门人吩咐一声,老朽即刻趋前领教,倒要看看来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他方自说完,其他三老也都随声附和,俱都有意出手与对方一拼生死!
李铁心缓缓向彭长老道:“彭堂主深通毒道,当不致为来人所乘,只是以本座所见,徐长老与二弟子之死并非纯系中毒,显然对方更有厉害杀着,不可不防。”
四长老对于这位掌门人素所敬仰,悉知他年岁虽较各人为轻,只是一身内外功力,早已登峰造极,平素为人,更是言不轻发,发必有的。即以眼前情形论,李铁心似已看出了蹊跷,当然不会是平空虚指,定然有其原因。是以,各人听了掌门人的话,一时缄默,俱都不再吭声!
众人的目神,俱都向着场内的一人一轿集中。
他们虽有对答,但出声极微,绝不致为对方所闻。
“无双剑”李铁心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形,他身为掌门人,必须要尽速对眼前多作一番交待。
心里有了主见,随即上前一步,目注正中小轿,冷冷一笑道:“贵客临门,理当入内一叙,何以垂帘不出以玄虚弄人,未免贻笑,人命关天,尊驾何以自处,尚请出轿有所交待才是。”
话声出口,众人目注小轿,期待着对方回答。
就见轿前的那个红衣怪人忽然改变了一下站立的姿态,双手向空,伸了老大老大的一个懒腰,众人甚至于可听见他身上的骨节声响。
忽然,他像是凝神细听着什么,一只右耳频频向上耸动着,遂见他那双异光频现的眸子转向面前的“无双剑”李铁心。脸上带出一种轻视,这个人用着纯重的南方口音道:“主人指示,岳阳门不论尊卑老少,谁要能走进眼前这圈子,揭开轿帘,才配与我家主人答话,否则活该身死,明白了没有?”
他说话时,咽喉部位那颗甚大的喉结上下跳动,衬以此人那张青皮少肉的瘦脸,看上去更加恐怖厌人!这番话听在岳阳门老少诸人耳朵里,俱不禁大吃了一惊,吃惊的是对方的这种论调,简直几近疯癫,说话的人若非是神经失常,怎能当着闻名天下的李铁心,出此狂言?未免几近狂妄。
岳阳门这方面在闻知对方红衣人话声过后,显然起了一阵骚动,各人脸上俱都现出了一片愤慨。
“无双剑”李铁心成名多年,自掌本门后,还不曾遇见过一个敌手,对方这种当面的棱辱,诚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然而这一口气,他居然吞到了肚子里。
当下他冷冷一笑,目注向这个红衣怪人道:“这是你家主人要你传的话吗?”
红衣怪人冷哂道:“不错。”
李铁心鼻子哼了一声,道:“李某自掌岳阳门后,严于律己,宽恕待人,尊驾主仆这番气势,来得好无来由,请示其详!”
红衣人冷面上绽开了两条深刻的纹路,徐徐道:“我家主人已说过了,要得答话,先要请足下揭开轿帘,否则恕不多说。”
李铁心脸上顿时罩起了一片怒容,寒声道:“贵上既然执意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敝门只得开罪了!黄蔡二弟子听令!”
六弟子中的为首二人应声而出,躬身抱拳听令。
二弟子一名黄云飞,一名蔡南勋,功力出众,即将出师,为岳阳门第二代弟子中最具声望者。黄云飞豹头环眼,蔡南勋眉清目秀,看上去一文一火,一粗一细,确是很妙的一对搭配。
李铁心指令这两个人心中自有主见,黄云飞外功见长,蔡南勋却精于内功,如联手对敌,可收刚柔互济之功,且二人先后从师,熟习“闭|茓”“闭气”之功,对于侵体的毒气,似可先作预防。
李铁心还怕他们两个过于大意,特别指明道:“你二人可以师授的闭气之法人内一试,只须揭开轿帘,即匆匆转回。”
二弟子同声应道:“遵命!”各自抬手,将一口冷气袭人的青铜长剑抽到了手中。
眼看着场内倒地的三个同门,他二人也着实不敢大意!各人长吸了一口气,运功闭息之后,才相继举步向那个圆圈之内步入。
李铁心与同门老少各人凝神屏息地注视着二人背影,却见二弟子踏人的第一步,似乎平安无事,俱不禁心情为之一松。
第二步依然无事。
第三步,左侧的蔡南勋首先站住,紧接着右侧的黄云飞也停步不进。
一刹时二人脸色大变!
那只是极快的一刹,在一阵剧烈的战抖之后,双双向地面瘫痪跌倒。
李铁心猝然一惊,正待腾身进前,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彭长老己先他而前纵身圈内。
彭长老职掌岳附门青堂已二十年之久,平素教学相长,内外功力已臻炉火纯青,自是不同凡响。眼看着他身躯向下一落,一对枯掌已相继按在了黄、蔡二弟子的背上,吐气开声:
“嘿!”随着他递出的掌势,黄、蔡二弟子霍地腾身而起,足足跄出丈许以外,跌倒雪地,李铁心长躯微闪,一阵风似地已来到了二弟子身侧,双手探处,分别抓住了他们的手上脉门。只觉入手奇寒,形同冰枝!心知不好,正思以本身纯阳内力贯注入对方躯体之内,却已慢了一步。眼看着他二人身子又是一阵剧烈的战抖,双双垂首而死,一片浓血,分别由二人口鼻间溢出,点滴在白雪地上,真有触目惊心之感!
目睹爱徒惨死,不禁肝肠寸断,一阵心酸,热泪夺眶而出,双手一松,二弟子尸横就地!
眼前那个两丈见圆的圈子里,显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彭长老仗着精纯的内功以及他深谙毒理的经验,果然情势略有不同。事实上在彭长老方一落身圈内之始,即已经感觉出凌人的气势,他落身定足,保持了一段时间,才举步向前。
前进三步,遂即停住,微顿之后,才又继续向前跨了三步,再次停下来。
场外各人,俱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彭长老似乎喘息得厉害。一个精于内功的人,除非遭遇到不可抗拒的外力,否则断断不可能有这种反应!这种现象看在掌门人与三堂长老的眼睛里,甚为费解,因为彭长老的功力,他们深所悉知,以他精湛的内功和所练的护体罡气,何会有如此现象?实在是他们所难以想象得透的。
彭长老喘得更厉害了!
他所站立的地方,距离那乘轿子,已不足八尺,只需身躯略纵即可摸着轿帘,偏偏越到后来,越有举步维艰之势,到了这个地方,似乎再要向前跨进一步也是万难。彭长老咬牙切齿,作出万般困难的样子,他一连举了三次右腿,三次都又徐徐地放了下来。
李铁心不禁叹了一口气,三长老也都黯然神丧!他们也都看出彭长老已频于失败!失败就是死亡!
彭长老身子仍然挺立不倒,只是己现出疲劳累极的形象,不时地左右摇晃着。
他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凄惨,道:“职座有辱掌门人昔日厚爱,只怕……只怕……”
李铁心急道:“彭长老不可开口!”
彭万麟面现死灰,苦笑道:“来人功力盖世……毒气更烈,虽闭气|茓也……不足以防止……掌门人如施展本门‘血罩’功力,或可……或可……”
李铁心陡然心中一动,如非彭长老提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门这道临危救命的绝功,彭长老如非自知死亡将至,不可能再有机会向掌门人私相授意,他绝不会这么露骨明显的说出来。
果然这番话激怒了敌人!
彭长老话方出口,即见那台彩轿的轿帘微微向外扬动了一下,空中顿时现出了一只红色的掌影,电光石火般地闪了一闪,瞬即无踪!彭长老即像是中了一记闷心雷那般的惨烈,身躯霍地倒翻下去,一口鲜血足足喷出了两尺来高,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登时一命呜呼!
各人目睹及此,一时哑口无声,无不惨然色变!
悲愤、恨恶、痛心、惊惧一股脑岔集在各人心里,除了掌门人以外,在场各人自问功力都不如彭长老那么精纯,彭长老尚且如此,他们焉能无自知之明?内心虽是痛心恨恶到了极点,却再无一人甘愿以身相试,趋前送死!
空气似乎一下子被胶住了,每个人的内心都涌起了一阵战栗!
那个红衣红帽的活死人向前跨进两步,伸出手上的那根太湖斑竹,像是钓鱼般地,即把彭长老的尸身由雪地里挑了起来。偌大的一个尸身,挑在他手指粗细的一截竹竿上,竹竿竟然经受得起,不能不谓之奇迹。随着那红衣怪人竹竿震处,彭长老尸身足足飞出三丈开外,直向岳阳门阶前落来。李铁心身形微闪,捷若电驰般已迎住了落下的尸身,双手微探,已把彭长老的尸体接住。
当此大变,他身为掌门人,内心之沉痛可想而知!李铁心脸色雪白,一言不发地把彭长老尸身平托而起,转向另一位“香”堂堂主“混元掌”谢山。谢山噙着满眼的泪,伸手接住。另外两堂长老,也都神色黯然地趋前听候指示,他们是“云”堂堂主“摩云手”孔松;“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四位长老平日“年相若,道相似”,情同手足。雁行折翼,自是无比沉苗
李铁心看着三老道:“对方欺人过甚,本座职责所在,不容怠忽,势必要讨还一个公道,就是一死,也要看清来人庐山真面目,如能取胜自是不说,万一不幸身死,三位长老切记不可步我后尘,速速转回,请出白培恩师以图谋救本门之大劫,切己显然他内心之沉痛,已达极点,却能临危不乱,作冷静之交待,诚是不易!三长老聆听之下,俱都面现悲戚!
“混元掌”谢山道:“掌门人万金之躯,此举过于冒险,尚请以本门继往开来为重……
且容职等三人联手对付来人为宜。”
孔、段二老也都点头称是。
李铁心冷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位长老自信功力较彭长老如何?不必多说,请遵令行事!”
他语气沉着,面冷如霜!急难关头语气更是坚定不移,毫无妥协可能。三长老聆听之下,嗒然垂首!
李铁心转身由那个年轻弟子手上拿过了他那口“玉龙”剑,微微一顿,遂即向地上那个圆圈内踏近。须知李铁心九岁从师,幼习童子功,因根骨俱佳,又知努力上进,乃得前掌门人“一鸥子”冼冰看重,认为当世奇才,将一身内外功力倾囊相授,岳阳门最称神妙的“血罩”功,也只有他一人得能习透。自是视非等闲人物。
在各人目睹之下,李铁心伟岸的躯体在圆圈边沿站定,圆圈内那个红衣红帽的怪人,显然并不因为对方掌门人的逼近而有所惊异,冷峻的面颊上不着丝毫表情。李铁心紧紧偎着圆圈的边沿站定,虽不曾踏入一步,但是却已施展玄功,将所练护身游潜,试行向着圆圈内伸入,他所得到的结果,使他不甚乐观!然而,眼前的情形,有如箭在弦上,有非发不可的趋势!李铁心决心与对方一拼,也就不得不把一己的安危暂时置于度外。玉龙剑翩若游龙般地抽在手中了,森森的剑气上映着李铁心的脸。
他抱剑在手,冷冷地道:“岳阳门老少五条人命,要请尊驾一一偿还,李某开罪了!”
话声方住,他长吸了一口气,陡然问,他脸上起了一片红潮,那是鲜红的一片,最先发自他宽厚的额头,遂即迅速地向着额面之下扩展开来。顿时,他整个的躯体,就像吹了气般地鼓胀起来。
这只是极短的一刹!
在众人目睹不胜惊异地一瞬,这种现象遂即消失,岳阳门的几个少年弟子,不胜骇异的彼此互看着,现场的三堂长老却是心里有数。他们都知道,掌门人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已经施展出本门最奇妙的“血罩”功夫了。
据说这种“血罩”功夫,得力于最原始的“童子功”,再辅以本身所聚练的“混元气功”,这其中除了先天的质禀与后天的勤习之外,更重要的是得自名师的慧心指点,三者缺一不可!功成有金刚不毁其躯的效能。李铁心是当时岳阳门第二代弟子中,得擅此功的唯一一人,就他记忆所及,似乎自己学成这门功力以后,从来还不曾运用过,有之,这就算是第一次了。
“血罩”功使得李铁心增加了信心,那是一种非内功达到相当程度之后不足以控制的顽强功力,无比的冲激闪烁力量,在李铁心内力压制之下,逐渐在他身体内趋以稳定,最后在他“百会”、“涌泉”两处|茓道上盘踞下来。由是,他瞳子里精光四射,两道剑眉一根根挺刺直起,当真有震撼天地之感。
圈内的红衣怪人渐渐收起了脸上的倨傲表情,他瘦削的躯体缓缓地向正中移了一步,改侧面而站立在那乘彩轿的正前方。
三
怪人怪行径。
那个人,重复以前的动作,像一只弯腰虾米似的,把身子向前俯了下来。
天色渐晚,由于岳阳门地处荒野,倒不曾惊动什么闲人,在场众人目睹着掌门人的亲自出手,俱都沉寂了下来,人人心情紧张,对于眼前敌我的一番争执,实在难以预料。
李铁心正面对着轿子,在圈外站了一会,并不急着向圈内切人,他身子微转,绕到了另一个方向,再次站定。轿前的那个活死人也跟着这个动作,把身子转了过来,李铁心徐徐迈步,第三次换到了轿子的后侧方向。红衣人想是知道李铁心的意图,却也跟着把身子转到了后面。
就在这一刹那,李铁心已切身入圈。
他是侧着身子进来的,方一步进,已切入三尺以外,然后身躯猝转,滑到了另一个角度,再次侧身,又切入三尺,身法极为快捷,只是并不轻松,圈外的三位长老俱已看出了一些道理,发觉到掌门人这种奇妙的进身之法,是绝对有道理的,他们并且猜测出掌门人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在追循着一种旋回的气流,乘虚而入。
三位长老虽然身在圈外,却似能体会出圈内的波谲云诡,猜测到必有一种迫人气势,一种强力向外排斥着,是以掌门人才会以这种身法向内层切入,李铁心的进身方法,较丧生圈内的彭长老确实高明了许多,眼看着他转动的躯体似乎较前更急,更快,进退转侧之间翩若惊鸿!
圈子里的那个红衣人,显系因为李铁心的这种进身方法而大现紧张,只是他仍然保持着他的强者姿态,一颗头跟随着李铁心的身子不时地转动着,鹰样的目光,交织着机警和凌厉,酝酿着随时待机出手。
李铁心转动的身势快若流星,旋踵之间,又为他切进了一层,现在距离着当中的那台轿于只约莫有五尺光景,而他的身子却忽然慢了下来。他显然遭到了一种压力,一种极度向外推张的无形力道。
李铁心陡地站住了身子!动如风,静如山,俨然一派大家风范!
即使不明个中玄奥的人,现在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他们依稀看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团团地围绕在小轿的四周,缓缓向外扩散着。
李铁心显然就在这团雾气笼罩之中。
刹时之间,圈子里像起了一阵风暴般的疾劲,风力的起点,赫然也正是当中的那乘小轿,圈外人虽然难以体会出风力凌厉到如何程度,只是却有一丝蛛丝马迹可供寻索,首先他们看见地上的白雪自彩轿为中心点,渐渐向外拱起,扩散着。其次他们发觉到掌门人李铁心身上衣襟显明地向后扬起,一头长发也箭似地甩向脑后,非但如此,更似有难以想象的一种奇寒气流在圈内扩散着,这种现象只须由李铁心的发眉上即可以看得出来,只是极短的一刹,李铁心的眉、发上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渐渐地,就连他的脸。手,也都似凝冻注了!
由于李铁心本身功力的抗衡,那些甫自他颜面上凝结成的薄冰,瞬息间溶成了水珠,点点滴滴地向下淌洒着,不明究竟的人,也许会以为他是在淌汗,只是这些“汗珠”尚不及坠临地面,却已经变成了一颗颗细小的冰珠,散发在地上珍珠有声!
这个时刻里,李铁心必然是十分痛苦的,只须看他不止一次地战瑟着身躯即可想而知。
看到这里,场外的三堂长老以及六名少年弟子内心俱不禁浮现出一种失望与悲哀!然而,“强者”的姿态正在显示出难以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或是想象的现实!
就在场外各人深深为之痛惜沮丧的一刹,那个看来几乎已将结冰的李铁心,突然闪电般地向轿前切入!也就在同一个时刻里,立在轿前的那个红衣红帽的活死人,依着同样快捷的速度向着李铁心面前扑到。
长剑如龙,竹竿更似点缀在龙身上的万点青鳞!
在极为短暂的一刹间,只听见一连串的叮叮脆响,双方至少已接触了十招以上的快攻。
紧接着在李铁心匹练般的一汪剑气之下,红衣人身子迅速地向左面荡开来,一刹时,后者脸上已失去原有的矜持与骄傲,代之而起的,却是无比的惊讶与钦佩!也许他从来也不曾想到过岳阳门里,竟然会有像李铁心这般身手的一位掌门人:无论如何,他确实已经尝到了厉害!
像是枭鸟般地发出了一声怪啸,红衣怪人身躯弓伸之间,蛇也似地再次向李铁心身边袭近,竹节杖幻成了一天碧影,幕天席地般向着李铁心全身卷来。
李铁心对于这位奇异的跟班儿,自一开始就深具戒心,现在事实证明对方比自己所想象的更要厉害得多,简直是他有生以来遭遇过的最最强硬的一个劲敌:眼前情势如此,李铁心如欲揭开轿帘,面会轿中的主人,势必先要击退对方这个极具威力的跟班儿。奴才如此,主人可想而知!李铁心已经没有考虑思索的余地,事实上他恨恶这个红衣跟班更不下于轿内的主人。
这第二度的攻势,较前番更为猛烈。
青影银芒,汇集成一片猛涛骇浪!
剑光如海,浩泛的剑气,恰似拍岸的潮水,红衣人看来已被这片剑海笼罩住了,白光吞噬了绿影,绿影突击着白光!
景象至为分明!
这种情景,就像是一只抽打旋转的陀螺,白光在外,绿影在中,只有这两种鲜明的景象,其它一切都混淆不清!白雪在急剧的旋风里,纷纷由地面上卷起来,更增加了无比的朦胧意
圈外各人,看到这里,只觉得心胸紧扣,几乎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忽然,白圈里的绿影,异军突起,蛇跃青波似地突破而出!
红衣人狰狞的面相……狂啸着向李铁心递出了一掌,李铁心接着了这一掌,身躯却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他右子的玉龙剑由斜下方反卷上来,极其清楚地在红衣人右颊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伤势不重,却足以使红衣人兢惊!
冷森森的剑气里,红衣人一连后退了三步,在他还来不及施出厉害的杀着之前,李铁心身躯猝转,以无比强悍的劲势已切至轿前,长剑探处,只听得“唰啦!”一声,已把深垂的轿帘挑了开来。
这一刹,无异是站立在圈外每个人所深深期盼的,各人的眸子就在轿帘扬开的一刹,只觉得眼前一亮!
想象中,这乘小轿里坐着的杀人魔王,不知该是如何丑陋恐怖的一个人物,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
那个人非但不丑,而且极美,美得惊人!
长发披拂,蛾眉淡扫!
黑白分明的一双剪水瞳子,更是集“灵性”与“秀美”于一体,薄薄而略呈弧度的红唇,与左颊上的一颗小小朱斑,陪衬得那么富有情趣!
总之,那是人见人爱的一张脸,但不知怎么回事,在你第一眼注视之下,却给人以无比“冰寒”。望之生畏的感觉!
她那般安详,若无其事地坐在轿子里,鬓角上斜Сhā一朵红梅,益增无比娇艳,一袭湖青色的长披肩轻裹着她看似亭亭的娇躯,不过二十上下的芳龄,还是个姑娘人家!
圈外的人呆住了!
圈里的人也呆住了。
李铁心作梦也没有想到,这般凶神附体,杀人于无形之间的刽子手,竟然会是生具如此姿色的一个少女!即使是敌人,在目睹着如此旷世姿容、绝代风华的一刹那,也不由得你不怦然心动!“无双剑”李铁心怦然心惊之下,轿中女子已发出了一声清叱,翠袖轻挥,一只纤纤玉手夹附着凌人的破空之声,捷如电光火石般地劈轿而出。李铁心在目睹对方之初,万万不曾想到她会有此一手,等到那翠衣少女发出清叱声,才猝然发觉到不妙,肩头微晃,急向右闪,张惶之间、犹自不曾忘记出剑!玉龙剑一声龙吟,抖出了一点寒星,直取少女印堂。
圈外各人看到这里,俱都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事实上这一招,已决定了双方胜败生死的命运!
轿中女子身躯在整个动作过程里,不过仅仅微微欠起,遂即坐下,白嫩的细手上,己多了一口长剑。
李铁心的玉龙剑!
“剑”是拿在她左手上,她的另一只手,显然已完成了方才出击的动作,一出即现,其快无比!
这一掌不但震开了李铁心苦练多年的“血罩功”,也使得此一名闻四海的掌门人注定了必死的命运!在一个疾烈的翻仰姿态里,李铁心庞大的躯体,就像是一枚球似地被抛了出去,等到他由雪地里挺身站起,才发觉到此身已在圆圈之外。
那扇先前为他长剑挑起的轿帘,即在那绝色少女发招之后,唰啦!一声,重复落下来。
李铁心只觉得身上一阵骤冷,由不住牙关“嗒嗒”战抖不已,一张脸刹时间泛出铁青颜色!
众目暌暌之下,这个脸他可是丢不起!
李铁心怒吼一声,虎扑而前。
说也奇怪,刚才他并不十分费力地就踏进圈里,而此刻看似用尽全力,却反倒被格于圆圈之外!一连闯了两次,都未能进入,身形一跄,遂即坐倒在地。站在一旁的三堂长老俱不禁吃一惊,慌不迭地扑过来,“香”堂堂主“混元掌”谢山探手将李铁心扶起,手触下只觉得对方躯体其寒如冰。
他打了个寒颤道:“掌门人你?……”
“云”堂堂主“摩云手”孔松与“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目睹及此,俱不禁怒由心起,各自怒吼一声,待向圈内攻进,却有一人身法远较他二人更快。
人影一闪,那个红衣红帽的活死人已来到面前。
“摩云手”孔松一口剑方自撒出一半,已吃红衣人手上的竹杖点在了前心部位,前者只觉得身上一麻,掌中剑“呛嘟!”一声,已脱手落地。“醉八仙”段南溪原待扑上的身子,乍见此情景,不禁吓得怔了一下,顿时呆住!六名少年弟子耸动的身子,也都临时止住了!
那个红衣红帽的活死人,冷冷地好笑着,露出他白森森的一口牙齿,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每个人脸上转了一下,最后注定在李铁心身上。
“掌门人请了!”他冷冷他说道:“叫你的人最好不要蠢动,否则,我是不在乎多杀几个人的。”
“醉八仙”段南溪忍不住手握剑把,只是在李铁心严厉制止的目光之下,只得又松了开来。李铁心这时脸色更为难看,青中透黑,那是一种惨灰的颜色。
他努力地挺直了身子,道:“李某生平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们主仆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对岳……阳门下这个毒手?”
红衣人冷冷地笑着,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齿。
“岳阳门?……”他哼了一声道:“岂止是岳阳门……只怕普大之下……哼哼……”
说到这里连哼了几声,就不再说下去。
李铁心“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么说尊驾台从莫非是针对……整个武林来的?”
红衣人斜着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盯着他,“吃吃”地干笑了两声,不像是笑,倒像是往嘴里面喝风抽气,说不出的一股子冷嗖嗖感觉,让人打心眼儿里不自在,有些畏惧!
“虽然不是针对整个武林,倒也差不了多少!”
垂下头他“吃吃”又笑了两声,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任何一件事的发生,当然都是有原因的……”
李铁心喘息着冷笑一声,道:“什么原因?李某人自接掌岳阳门,两年来,从来不曾结怨武林……”
他的话又为红衣人“吃吃”的笑声打断。
各人既惊又忿的目光,齐向红衣人脸上集中!
“掌门人,”红衣人极其冷漠地道:“你的时间观念有所偏差!”
李铁心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衣人“吃吃”笑了两声:“我们不算新账,只算老账!”
“算老……账?”
“不错!”红衣人一下子拉长了脸:“回去问问冼老头吧,告诉他说,四十年前他的老朋友,打发人来看他来了?”
“冼老头”不用说当然指的是“冼冰”,冼冰是岳阳门的前掌门人,如今年事已高,垂帘坐塔,已不复再问本门与武林中事!想不到四十年前的一件悠悠往事,竟然又把他卷入到漩涡之中!“宿仇”是所有仇恨中最可怕的一种,“四十年”该是何等漫长的一段岁月。如果积四十年的悠悠岁月而不能忘怀的仇恨,必将是刻骨铭心、魂牵梦系,永生也忘怀不了的深仇大怨,即所谓的“宿仇”了。
李铁心与在场各人听到这里,俱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一时作声不得。
良久,李铁心发出了一声叹息,苦笑道:“我明白了,这么说来人……也就是那轿中的女子,并不是这一件事的主人了?”
红衣人翻着白眼,道:“你想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我顶多只能告诉你,我家姑娘姓甘,人以‘十九妹’称呼,这‘甘十九妹’四个字,也就是我们姑娘的名号,你记住就是!”
说时眸子在李铁心脸上一转,白卡卡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悲戾表情:“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回去见着冼老头,告诉他说,我家姑娘体念他是武林前辈,不欲向他亲自出手,他如有自知之明,就该自己抹脖子一死,要不然,吃吃……”
才说到这里,只听得那乘小轿里传来了一声女子娇呼:“阮行,你过来一趟。”
红衣人正自“吃吃”笑着,乍然一惊,顿时面现肃容,应了声,“是!”
瘦躯转侧之间,快若旋风般已飘向轿前。
李铁心与一干同门虽然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是确知轿中女子对那个叫“阮行”的红衣人有所交待,只见红衣人不时躬身称是,遂即探出双手,自轿帘内接出一物:一口宝剑。
李铁心方自看出那口剑像是自己的玉龙剑,红衣人阮行身躯再转,去而复还,红影略闪,已来到了近前。
只见他冷笑一声道:“我家姑娘壁还你尊驾的宝剑,请小心接着。”
言罢双手把剑托向李铁心面前,李铁心冷冷一笑,伸手接过,待到接过手中,才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口他最心爱的随身长剑,显然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由本来的灿烂银光变成了通体乌金之色!使李铁心更惊异的,乃是剑身平面上的三个清晰的指印,每一个都约有半分深浅,深深嵌入剑身。李铁心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剑横眼前,仔细地再看了一眼,一点都没错,非但指印实在,就连指印上的指纹也昭然若揭!
这一惊,有如兜心一捶,李铁心由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作声不得。
他虽然不明白这口玉龙剑为什么忽然间会变了颜色,但是剑身上的指印,分明是轿中女子以极上内功指力留上去的。他分明记得刚才以此剑揭开轿帘的一刹间,即为轿中那绝色少女拿住了剑身。这时回想起来,那女子拿剑的手姿,正是三指在上一指在下。想到这里,他忙自将剑身翻转过来,果然不错,在剑身的另一面,清晰地留下另一枚拇指的指印。
武林中以指力称胜的名家,固然多不胜举,大不了练到穿墙洞石,已是骇人听闻,如以眼前轿内这个绝色少女论,竟然能在百炼精钢的剑身上留下指印,这等指力,如非李铁心亲自目睹,简直是不可思议!他身边的三堂长老以及六名少年弟子看到这里,也都禁不住赫然变色!
红衣人阮行冷森森地道:“拿回去给冼老头看,就说我家姑娘交待,孽是他造下来的,叫他自己看着办吧!天以后,我会来听回音的,到时候希望他不要叫我们费事。话说到这里为止,掌门人你可以回去了。”
说罢,他后退一步,把青竹竿Сhā在雪地里,用力地拍了两下手,守在一旁的两名轿夫赶忙站起走过来。众目睽睽下,轿夫抬起了轿子,红衣人走在轿前,这乘彩轿就像来时一般,循着方才地旧路一径地去了。
目送着这乘轿影完全消失,玉龙剑脱手坠地。
“摩云手”孔松距离他身于最近,慌不迭忙把他搀起来,“混元掌”谢山与“醉八仙”
段南溪惊吓得偎过来,只发现李铁心的一张脸,这时越加显得发黑!
“摩云手”孔松大吃一惊道:“掌门人,你觉得怎么样?”
李铁心此刻已在忍耐着一种侵体的酷寒,只见他全身抖动得那么厉害,牙关紧咬着,双目怒凸,分明在忍耐着强烈的内在痛苦!他生平要强惯了,更不愿在死前,示弱同门。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喃喃道:“暂时……无妨,我还忍得住!”
随在他身边的那个青衣少年,由地上拾起了那口玉龙剑还剑人鞘。不意,他手触剑身时即感觉到像是触了电般的一阵发麻,等到把这口剑Сhā入敛鞘之后,已把持不住,膝下一虚,噗通!跪倒在雪地里。各人惊视之下,只见李铁心这名随身剑僮,眉剔目张,一张脸已变成黝黑颜色,忽然,大吼一声,脸朝下跌倒地上,顿时七孔溢血而死!
两名青衣弟子惊呼一声,正要上前搀扶。
李铁心叱止道:“慢着!”
二弟子顿时止步。
李铁心那双布满血丝。凸出的眸子在每一具尸体上转视一周后,脸上现出痛苦的一丝惨笑。
“你们暂时不要动……这些尸体上,都可能染有剧毒,我们回去……再说……”
在场各人聆听之下,益加惊心不已!
李铁心缓缓道:“我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是什么样的……毒,但是……毒性剧烈,却是我生平所仅见……且容我……且容我……”
喘息一阵之后,他才继续道:“……且容……请示坐塔恩师之后……再听发落!”
说罢,他指了一下地上的那口玉龙剑。
一名弟子趋前,正要拿起,想到了毒,中途忽然住手,却回过头来看向掌门人。
李铁心苦笑道:“剑己入鞘,无妨……事了!”
那弟子仍是十分小心地轻轻托起。
各人在身经目睹本门如此大变故后,一个个心惊肉跳,无比的惊惧压迫着,看上去都带着三分木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迟缓。
天黑,雪飞!
每个人咀嚼着死亡的阴影,更像断了魂似的落拓……
灯下,“一鸥子”冼冰正自展视着手上的那口玉龙剑。
他左掌轻压剑鞘,右手紧握剑柄,“虎口”与剑的白铜“吞口”紧挨着,就这样缓缓地抽剑出鞘。
虽说是上了八十的人了,看上去却并不十分显老!银发被一条宽约四指的青色缎带子轻轻扎着,缎带正中嵌有一块墨绿色的玉结。老人有着遗兴豪飞的一双长眉,含蓄着饱经世事与几许沧桑的一对深邃眸子,白面,无须,看上去是属于文静一型的读书人。一袭灰衣,轻裹着他修长的躯体,细白的手上,留着长长的指甲,每一枚晶莹的指甲上,都套着一截讲究的缕花竹丝指甲帽,整个的一个人,由头至脚,看上去的确称得上“不染纤尘”!
他,十分安详地跌坐在一个宽大的蒲团上,身侧左右,各立着一个古灯盏,灯芯饱润着松子油,燃放出来的光彩一片碧光。
岳阳门的掌门人“无双剑”李铁心就坐在他对面,其实不应该是“坐”,应该说是“倚”,甚至于“睡”,都比较恰当一些。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上,加有厚厚的褥垫,李铁心就像全身没有骨头似地半倚半躺在上面。他双腿平跷在一具矮几上,两膝的一双“犊鼻”|茓上,各Сhā着一根银质的钢针,针尾上炙着艾色,袅袅的几缕轻烟向上散发着,空气是那么的沉寂!
三堂长老,六名弟子,连同老人身边的一个黄衣少年,一共是十个人,坐的坐,站的站,却是没有一个出声音的,每个人的脸,都似罩了一层霜般的寒冷。这些人聚结在一起,把老人的这问丹房挤得满满的,每个人的脸固然冰封了,心上却更似压了一块铅般的沉重!
剑光在青白的灯光下面轻轻颤抖着,老人一只左手微微抬起来,不时地向外轻轻晃着,嘴里连连吹着气。由于内心的震惊,已使得他苍白的面颊上,沁出了一片密密的汗珠。
“毒!”他喃喃他说道:“好厉害的毒气!”
接着他把剑拿远了,一双银眉频频眨动着,吃惊而战栗的口气道:“来人是用‘含沙射影’的惊人内功,将剧毒贯注入剑身的。”
“含沙射影?”李铁心痴痴地道:“弟子不曾听说过这门功夫。”
“一鸥子”冼冰怠滞的目光看着他,凄苦地道:“你当然没听说过……就连为师也是风闻而已……这种功力一但练成,可以本身内力,在百步之内取人性命,伤人元气精魄于无形之间!”
在场各人,聆听至此,无不心惊胆战,作声不得!
冼冰继续打量着剑身,苦笑着道:“至于剑身指印,显示出此女更擅‘五指灯’的惊人指功!”
李铁心喃喃道:“五指……灯?”
冼冰点头道:“就我所知,当今武林,还不曾有人擅施这种指力……噢……”
他似乎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一时面色骤变!
“不会是……她……不会……”冼冰喃喃地自语着,那双眸子,猝然间失去了光采,盯向李铁心:“那个姓阮的红衣人,是怎么关照你的?”
李铁心这一刻脸色泛红,只是那种红看上去很不自然,像是红中带黑,而且,他的喘息,像是较诸先前更厉害了。老人微微一惊,提起手,为他把扎在左膝上的一根银针拔了下来!李铁心哼了一声,脸上泛起了一层虚汗。
冼冰关心地道:“你觉得哪里不对了?”
李铁心是在以本门“血罩”功,抵抗着攻心的毒气,那双膝银针似乎对他帮助不大,只是他仍然倔强地忍耐着。
轻轻哼了一声,他咬着牙道:“还好……弟子还忍得住……那个红衣人让弟子转告你老,说他们是来向你索讨四十年前的一笔;日账来的。”
冼冰突地呆住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是两眼发直,不说一句话,每个人的心情也就越加地感到沉重。
良久,冼冰才像是转过念头来,他点了一下头道,“这应该就不会错了……是她!‘丹凤’水红芍!”
一刹时,他面色如土,舌桥不下,“丹凤”水红芍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瞠!
往事如潮,在他追忆四十年前的那件痛心往事时,犹不禁使得这位岳阳门的前掌门人不寒而栗!
丹房里静俏悄的,在突临大敌的此刻,每一个人都不啻死了半截,在魂飘魄离的梦境中生存着,那么多双眸子,居然再也看不出昔日所含蓄着的锐气精芒,只是沉沉垂死,一番暮气!
“一鸥于”冼冰像是三魂悠悠地又回到了现实。
“谢师弟。”冼冰转向身侧的“混元掌”谢山,喃喃他说道:“你应该还记得这个人吧?‘丹凤’水红芍……”
“混元掌”谢山打了一个冷战,躬身道:“属下不敢忘怀……”
“那么你看……可是此女?”
“这个……”谢山不寒而栗地道:“属下不敢断定,经师兄这么一提,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个女人,如今还活……着吗?”
冼冰惨然道:“愚兄既不曾死,又何怪她尚在人间?”
另一位长老,“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聆听到此,忍不住趋前一步,Сhā口道:
“老宗师……你们说的莫非是数十年前,凤凰山遇害的那个女魔头……水红芍?”
“一鸥子”冼冰目光一转,看向他,苦笑道:“段师父……你也知道这个人吗?”
段南溪道:“属下怎能不知?……如果属下记忆实在的话,尚还记得当年老宗师你老曾偕同当年六位故友,你们七个人,不是在‘凤凰山’火焚了这个魔头,怎么又会?……”
冼冰喟然长叹一声道:“段师父你的记忆不差,这件事情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段南溪一怔道:“这么说,‘丹凤’水红芍火焚丧生这件事是真的了。”
冼冰颓然摇了一下头:“那是假的!”
能够听得懂他们之间这番对话的,也只有在座的三堂长老,而此刻,三堂长老却都怔注了!“混元掌”谢山与冼冰乃是同门一系,谊属师兄弟,故此以兄弟见称,“醉八仙”段南溪与“摩云手”孔松却是同宗不同门,故而以“宗师”见称。其实“混元掌”谢山较这位退休的前掌门师兄要小上十五岁,一身武功半成于这位师兄的调教,嘴里虽以师兄见称,事实上却敬其胜于师尊!听了冼冰的话,谢山不禁也怔住了!
“师兄……”他喃喃地道:“这话到底该怎么说?”
“一鸥子”冼冰苦笑道:“这件事莫怪你们不清楚,事实上悉知当年凤凰山实情的,仅仅只有我们七个人而已………
“武林七修?”段南溪冒了这么一句。
冼冰点点头,没精打采地道:“不错!‘武林七修’这是当年江湖上对我们七个人的称呼……”
“师父!”无双剑李铁心喘息着道:“这件事……弟子从来不曾听你老人家说过……请即赐告,以释愚昧……才好!”
冼冰“啪”一声合起了手上的玉龙剑,瘦削面颊上,带出了无比的凄苦表情!
“我会告诉你们的……”
显然是一件令他极为痛心、也是极难启口的一件往事,只是被眼前情势所迫,他不得不吐出实情。
冼冰又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才喃喃地道:“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为师也不例外!
这件事是为师生平所干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现在追忆起来奇書網電子書,仍然使我后悔沉痛不己……
也可能是我的一念之仁,才会留下了今日的后患,我固咎由自取,却害了你们……
说到这里,由不住语气哽咽,竟自落下泪来!
“无双剑”李铁心痛心地道:“你老人家何必这么说,这件事只怪弟子无能……不足维护本门,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弟子对不起你老托咐之恩,更对不起我岳阳门历代宗师……”
说者伤心,听者动容。想到了临身的大祸,每个人更不禁由衷地兴起了悲哀,一时垂首落泪,伤心不已。丹房里,传出了一阵呜咽之声,宛若楚囚对位,哪里看得出半点生气!悲惨的气氛继续蔓延着,每个人都陷于恐惧的沉思里,空气阴沉得可怕。一种大难临头的不佳之兆笼罩着,想到切身处,人人都木讷三分。
“老宗师。”说话的是侍立冼冰身边的一个黄衣少年,他并且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咳嗽。
这声咳嗽,不啻黄钟大吕般地在每个人耳鼓震撼了一下,所有的目光,几乎在同一个时候,齐向着这个黄衣少年集中。说来奇怪,居然有一半以上的人,对这个少年感到生疏,甚至于连他的名字也叫不上来。也难怪,说起来他只是派来服侍冼冰起居静坐、本门中的一个末代弟子而已!
尹剑平!
他来本门似乎为时不长,不足三月。掌门人李铁心第一眼看上了他的文静,他虽然不是本门嫡系,但却是来自第一高门“双鹤堂”的门下。双鹤堂堂主修书推荐,李铁心也就破格把他留下来,要他在“白塔”先敬师八月,再观后用。
尹剑平在众人目光逼视下,并不拘涩,他向着当前的冼冰深深一揖,道:“老宗师,你老人家还没有说出当年肇事之因……弟子愚昧,以为眼前时间宝贵,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共图良策的好!”
真是一针见血的金玉良言。
话是再简单不过,道理更是人人懂得,谁都会说,只是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可就大不简单!
“一鸥子”冼冰枯涩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频频点头道:“剑平,难得你这个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尚能临危不乱,你说的不错,老夫却是眼前方寸已乱,那是因为老夫是此一事件的过来人,深深体会出此一劫难的不能幸免与可怕!”
他顿了一下,接下去道:“四十年前,武林中曾经出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人物,这个人,就是刚才我所提到的那个女人‘丹凤’水红芍!”
冷笑了一声。他娓娓道来:“这个水红芍的出身来历,江湖上传说不一,有人说她是来自青海‘达里木’,有人说她是来自西昆仑,总之,这些都无关宏旨,令人不解的是她的武功怪异惊人,大大有别于各门派,尤其惊人的是此女独擅一种怪异的毒功!”
“七步断肠红!”说话的是“采”堂堂主段南溪。
“一鸥子”冼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七步断肠红,这不是一种毒酒,而是一种骇人的毒功,这种毒功如果混合我先前所说的那种‘含沙射影’的内功共同施展,其效力则更为显著,能使人身中此毒后,七步之内七孔流血而亡,故名‘七步断肠红’,直到如今为止,武林中甚至于还不曾有人考究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更逞论防止之法了。”
“无双剑”李铁心听到这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嗟叹,在场各人,凡是目睹着方才门外那一场怪异之战的人,无不心内雪然。至此,那轿内神秘少女,与冼冰口中所说的这个“丹凤”水红芍,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甚为明显,那致人于死地的玄奥功力,无疑的已是昭然若揭。
“七步断肠红”!每个人心里,都不禁重复地念了一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种阴森的恐怖!
“一鸥子”冼冰在先前的一度惊惶失措之后,现在又复变得惯常的冷静!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你们绝不会想到,这个水红芍她最厉害的地方,并不在她奇异的武功和无人可以化解的‘七步断肠红’,而是……”
冼冰不胜叹息地摇着头。
掌门人以次,每个人都凝神倾听,无疑的,那个叫“丹凤”水红芍的女人,已紧紧扣压住了他们的呼吸。
冼冰脸上现出了一些不自在,他喃喃地道:“……那是她的美色!”
女人的美,在任何场合里提出来,都应该是属于轻松一面的,然而此刻,由于心情的迎异,在大家聆听之下,居然没有一点点轻松的感觉,反倒更为沉重!
“一鸥子”冼冰看了各人一眼,轻叹一声道:“……那是一种出奇的美,美到使任何男人在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
下面的话,他却是碍于出口,顿了一下,才喃喃地接道:“……因此,江湖武林中,许多人都沉迷于她的美色,陷泥足而不克自拔,毁家毁身,而甘心充作她为害江湖的奴役……
此女貌美如仙,但心如毒蝎,一旦达到目的,即翻脸无情,对其面首任情杀戮,形成当时最可怖的粉红色陷阶,这才有后来的武林七修挺身而出,为江湖主持公道。”
掌门人和三堂长老俱都知道这位前掌门人早年义结江湖,风度翩翩,美如子都,正是“武林七修”之一。似乎听到了这里,才有些眉目。
“一鸥子”冼冰表情至为沉痛,苦笑了一下,脸上现出至为尴尬的神态,顿了一下,才接道:“那时我年事尚轻,阅历不深……竟然……为她所乘,如非事后觉悟得早,险些做了岳阳门的罪人!”
话说得很含蓄,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很明显的,这位前掌门人当时也着了那个女魔头的道儿,为她的美色所乘,本门中人俱都知道这位前掌门人是本门振衰起疲,建功至伟的一个人,本门之所以有后来的声望,也多得力于他的坚定和威望。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任何人也难以相信他的早年,竟然还隐藏着如此不足为外人道及的一段隐秘。
故事的发展,显然已迫近眉睫。
冼冰冷冷地接道:“……我当时确是鬼述了心窍……主要也是由于水红芍看来对我的情有独钟,我当时总以为她并非是一个如外界所传说那般行径的女人,因此迟迟不肯对她下手,这件事颇不为其他六位兄弟所谅解,闹到后来几至于起了内证!”
他轻叹了一声,摇摇头,颇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伤,银色的双眉频频颤动着,细长的一双眸子,蕴含着无比的沉痛,似乎到现在,他还弄不清昔年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段情爱的真伪。
“直到有一大,我们兄弟里的二人先后遇害,验尸证明是丧生在水红芍的‘七步断肠红’下,才使我醍醐灌顶,决心为二位已死的拜兄复仇雪恨!因为只有我与她最接近,当时就决定由我出面设计约她中伏。”冼冰缓缓地接道:“那一天在凤凰山,我们五人布下了大罗地网,在迂回曲折的地道里布满了引火之物,地道一端的出口,也都先行设法严密封锁,遂即由我出面诱她入洞。”
说到这里,冼冰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水红芍活该有此一难,她平日为人最称精细,想不到这一次竟是大大的失察,而着了我们五人的道儿,直到发觉不妙时,已是进退维谷,大拜兄石子奇一声令下,各人皆将事先藏置的火种引燃地道里的干柴,大火顷刻而起,火龙也似地蔓延开来。”
冼冰呆住了,不再出声。
“香”堂堂主“混元掌”谢山忍不住道:“师兄……这么一来,那个水红芍焉能有活命之机?”
冼冰苦笑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说的不错,她原是不应该再活着出来的……如果不是我在她临危之际,打开了地道的出口,她必然是死定了!”
“师兄……是你?”谢山瞠目结舌,百思不解地道=你老……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一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冼冰缓缓垂下头来,他轻抬袍袖,在眼角上揩了一下,各人才忽然警觉到这位前掌门人,被誉为本门“宗师”的老人,竟然不胜伤情地淌出了眼泪!
微微摇着头,冼冰惨笑着道:“大火引燃时,我清楚听见她痛苦的呼叫声,并且不时地叫唤着我的名字,诉说对我的真情……我实在狠不下这个心,才为她打开了地道的出口……
可怜她虽然逃得了活命,却将一张闭月羞花的玉貌,烧得惨不忍睹,一头秀发也付之一炬而化为飞灰,就那样,她象鬼也似的凌厉,叫嚣着冲门而出,一去不返……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她的踪影了。”
空气短时间呈现出一片静寂,各人这才明白此一段事件的本末。
冼冰苦笑道:“我知道她恨我……虽然事隔四十年,只是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时,内心总会兴起无限的内疚,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奔出地道时的狼狈凄惨情景,忘不了当时她注视我的眼神,虽只是匆忙中的一瞥,也令我永世不能忘怀。这些年来,我也常为这事责怪我自己,直到如今为止,我还不知我是否错了!”
“无双剑”李铁心喘息着道:“这是她为害人间自落的下场,师父己对她网开一面,她焉能……责怪你老的不当?……更没有理由,在事隔漫长的四十年之后,兀自上门复仇……
太不应该了……”
各人都抱持与掌门人同样的看法,纷纷随声附和。冼冰却独持异议地摇着头,他是这一事件的当事人,自有排斥众议的理由。
“不!是我错了!”冼冰沉痛地道:“你们不能怪她向我复仇,只能怪我当时狠不下心来,如果我听令她的哀求呼唤不理睬的话,或是与四位拜兄一样,引火之后即行离去,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呼叫也好,偏偏只怪我对她难忘故情……
“你们都不是女人!”他继续道:“所以你们不会了解女人,尤其不会了解一个很美女人的内心思维。事实上,一个很美的女人,她所爱惜美容的程度,可能有甚于生命,所以,我在水红芍遭受毁容之后才救她出困,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错误,还有……”
冼冰苦笑了一下,接着道:“如果当时水红芍在地道被焚烧时,所说的都是实情的话,我的这种作为,在她看来,便是忘情薄义!一个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男人的欺骗无情!我何不幸,却把这两种女人视为十恶不赦的大罪,都集于一身。所以,水红芍苟活人世一日,她必然不会放过我的,不幸的却是连带地害了你们,害了我岳阳门数百年来相承不断的千秋大业!”
说到这里,语音哽咽,不觉老泪纵横,婆娑滴下。
李铁心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声,他这时看上去很不好,一张脸想系因为过久闭|茓的结果,已经变成了猪肝颜色!只见他上胸剧烈地起伏着。
“师父!”他频频喘息着道:“本门三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你老人家务必要想一个法子拯救本门这步劫难……弟子……弟子……只怕……”
冼冰只顾追叙着那段痛心往事,倒不曾注意到眼前李铁心的情形,这时乍然惊觉,不禁猝然一惊!
他身躯前探,一把抓住了李铁心手上脉门,惊惶地道:“不要开口出声!”
五指触处,只觉得对方脉象宏大,跳动剧烈,身上奇寒似冰,分明已现危急,情急之下,正思以本身内力贯人,以补充他亏损的元气,但其势已是不及,只见李铁心嘴张处,一口鲜血箭也似地喷了出来,身躯一歪,全身顿时萎缩下来!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一惊,纷纷趋前,“一鸥子”冼冰惊呼一声,左掌探处,已按在了李铁心顶门之上。在他真力灌注之下,李铁心全身起了一阵疾烈的颤抖,霍地睁开了双目,像是忽然振奋了一下!无奈伤毒过重,眼前已是回天乏术。
紧接着,数股紫黑的血液分别由他七孔内淌了出来,眼看着他怒凸的一双眸子,几乎是要夺眶而出,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液,却是由瞳子里向外滴出!看到这里,即使是最能自持的人,也不禁为之毛发耸然,打心眼儿里滋生出一片寒意!
“一鸥子”冼冰悲惨地叫着:“徒……儿……你死不得……是为师害了你……”
他原想以本身真力补足李铁心元气所耗,却不曾料到反而加速了对方死亡!目睹着自己最心爱的衣钵传人,本门中最具前途的一位掌门人,在死亡瞬息间的痛苦挣扎,冼冰整个的心都碎了。
“徒儿……”他嘶哑地叫着:“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死”字刚出口,“无双剑”李铁心忽然大吼一声,足蹬处,一具香炉“哗啦啦”倒翻在地,他魁梧的躯体一下子变得了毕直,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纷纷围拢上去。李铁心眉剔目瞪,面如墨金,已是一命呜呼了!
值此同时,只听见“一鸥子”冼冰发出了悲怆的一声呼叫,整个身躯立时向后倒仰了下去。侍立他左右的那个黄衣少年尹剑平,慌忙纵身扑前,大惊道:“不好!老宗师昏过去了!”
面临着此一刻惊地动天的大变,岳阳门老少两代弟子,俱都吓傻了!黄衣少年尹剑平,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冼冰的身子,平放在丹室内的石案上,谢山,段南溪,孔松,七名弟子,全都拥了过来。
谢山老泪婆裟地重重顿足道:“这可怎么好,怎么好?”
段南溪力透双掌,倏地向着老人两肋气海俞|茓上一挤,后者就像猝然为雷电击中了般的一阵子急颤,倏地睁开了一双眸子,紧接着,他大咳了一声,呛出了一口浊痰,瘦削的面颊上,起了一阵红潮。
“混元掌”谢山忍不住痛声位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一鸥子”冼冰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泪泪淌下来。
“摩云手”孔松悲切地道:“老宗师请以本门为重……千万珍重!”
年轻的一代弟子,在目睹本门连番大变之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惊魂甫定,悲从中来,都不禁悲泣起来!在一片哭声里,冼冰缓缓睁开了眼睛。想是内心过于悲痛,以至于引起了急发的症状,看上去他那张脸,似乎变得扭曲了,自眼角以下,半边脸斜斜地向下用力拉着。
他语无伦次地断续道:“岳……阳门完了……我不行了各人头上就像是响了一声焦雷。顿时作声不得,倒是那个黄衣弟子尹剑平,尚还能勉强自持住,他上前一步,力扣着“一鸥子”冼冰的脉门,后者在内力灌输之下,似乎精神微微一振!
尹剑平涕泪交流着,道,“老宗师.请你告诉我们,岳阳门今后将何以自处?”
冼冰扭曲的脸上,带出了无比的凄惨,微微摇了一下头,他缓缓地道:“覆巢之下……
岂有完卵……岳阳门完了,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混元掌”谢山热泪迸落着道:“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跟他们拼了!”
“那是没有用的。”冼冰惨笑着道:“来人如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个水……水红芍的弟子,那就不得了,只怕今后整个武林都将要遭劫受害……”
黄衣弟子尹剑平注意地聆听着,他虽伤心,但表面上却不十分显著,他也震惊,但不失理智!
“老宗师!”尹剑平沉声说道:“照你所说,这个世界上莫非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是那个水红芍的敌手了?”
“难……”冼冰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太难了……我不敢说没有……但就我所知……还不曾有一个人……孩子……你死了这条心……你们……”
他的眼睛转向三堂氏老以及七名弟子,扭曲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死灰色!
“听我的话……忘了这件事,”他喃喃地道:“逃……命去吧,晚了怕来不及了……”
各人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片阴影!
“一鸥子”冼冰喘息着,作出一个想要欠身坐起的姿态,尹剑平忙把他身子扶起来,用自己半边身子抵住他的背,只觉得宗师整个身上,俱都为汗水湿透,分明真气已散。在一个终身修为武功的人来说,“真气涣散”就是命丧黄泉的前奏,换句话说,这位老宗师眼前已注定了必死的命运!对尹剑平来说,这一个发现,真使他大吃一惊,内心尽管惊恐万状,外表却越加的沉着,他想到冼冰的忽思坐起,必然有重要的话要关照,此刻如把冼冰伤情道出,必然徒增混乱。却是与事无补!说不定更加速了冼冰的死亡,是以尹剑平不曾道出。
“一鸥子”冼冰一双眸子,先注视着三堂长老,遂即又移向七名弟子。他喘息着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逗留了一刻,仿佛急欲要观察出一些什么似的,看着,看着,他不禁又淌出了眼泪!
“混元掌”谢山似乎由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不妙,他惊异地道:“师兄,你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一鸥子”冼冰颤声说道:“不……不……是我的眼花了……我的眼花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
各人俱吃了一惊,感觉到一派阴森!
谢山汗毛耸然地道:“师兄,你看见什么了?”
冼冰全身颤抖着,那双迷离的眸子不停地在每个人脸上观察着,形态越加的惊吓,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见了鬼!
“不……不……我看错了……”他不停他说道:“是我的眼花了,我的眼睛花了……”
忽然,他眼睛接触到了身后的尹剑平。
这个人,居然使他紧张的神态忽然定了下来:
“噢!”他长长地吁了一口长气,说道:“剑平,你过……过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尹剑平顿了一下,心知冼冰这么做必有原因,当下应了一声,把身子转向老人正面。两张脸至为接近,冼冰的那双眸子,在一阵震惊之后,忽然展示无比的喜悦!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欣慰,和先前的那种惊恐截然不同。面对着他的这个少年尹剑平,有着沉毅的一张脸,发黑而浓,目深而邃,在举座皆惊的现场,只有他还能够保持着原有的一份镇定。然而这些似乎并不是冼冰所要观察的,他流离的目光,只是注视着他开朗挺出的印堂,继而观看他遗飞的双眉……看到这里,冼冰脸上的喜悦,益加显著表露出来,他抖颤着伸出了一只手,扳在了这个一向并不十分重视的弟子肩上,这时他喘得更厉害了。
四
尹剑平道:“老宗师,你有什么话,要嘱咐弟子吗?”
“一鸥子”冼冰悲极欲泣地点头道:“有……的……”
尹剑平道:“老宗师请说当面,弟子等洗耳恭听!”
冼冰目光迟滞着扫向室内各人,却是期期难以出口。
尹剑平顿时心内雪然,只是他虽然窥知了冼冰的内心涵意,却因秉性忠厚,一时也难以代为出口。当然,明白冼冰这番内心涵意的并不止尹剑平一人,“混元掌”谢山顿时有所领悟。他立刻道:“师兄,你老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关照尹剑平弟子可是?”
冼冰凄惨地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各人顿时明白了这位老宗师何以迟迟不曾出口的原因,彼此不禁对看了一眼。
“混元掌”谢山后退一步,深深一礼道:“既然这样,我等先行退出,容师兄交待完毕之后,再行参见,可好?”
冼冰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双目微合,两行眼泪,汩汩淌出!这番举止,使得在场各人心中都暗吃一惊,只是老宗师既有命令,不敢不遵,相继行了一礼,纷纷向大厅鱼贯步出。
丹房外,有短短的一条廊道通向大厅。
各人俱都默默无言地退守在大厅之内。
冼冰容各人俱已退出之后,才又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睛只瞟了一下,尹剑平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先把冼冰身子抱向靠椅,才走过去把两扇空花格门关好,然后再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一鸥子”冼冰轻叹一声道:“你可知道我真力涣散,五气尽虚……眼前即将撒手西归了吗?”
尹剑平点了一下头,神色黯然!
冼冰道:“你……你刚才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尹剑平又点了一下头,忍不住热泪滂沱坠下!
冼冰苦笑道:“难得你……识大体……到这时,才将内心悲伤……发泄出来……诚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昔日只看出你根骨不凡……生性忠厚……倒还不知你竟是忍辱负重之人……更没有看出你还是一个身怀绝学的少年奇人……孩子,是吗?”
尹剑平微微一惊,屈膝跪倒。
冼冰惨笑道:“起来吧!我没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你对本门的忠心不二.在你入门之始,我已观察得很透彻……这一点掌门人也看得很清楚,否则,万万不会把你派在我身边来当差的。”
“老宗师圣明!”尹剑平叩首道:“弟子的确带艺投身,但绝不如老宗师所赞如此之高,弟子并无意隐瞒掌门人与老宗师,只是时机未到,故而未曾禀告自白,尚请老宗师开恩不罪!”
“一鸥子”冼冰轻叹一声,道:“若非你刚才以本身‘小天星’真力灌输我身体之内,我此刻早已气绝身亡,你年岁不大,竟然得擅‘六合门”内功精髓,诚是不易,你既然身负如此绝学,却甘心屈就做我身旁一名杂役弟子……这又是为……什么?”
尹剑平沉声道:“老宗师有所不知……弟子乃是遵奉先父临终旨意,要吃尽人间至苦,学尽人间至功!”
“吃尽人间至……苦……学尽人间至……功。”冼冰惊讶地打量着他,道:“你可曾这……么做了?”
尹剑平点头道:“弟子确实这么做了,先父在弟子九岁时故世,自此而唇,弟子即漂泊四方,先从钟先生练童子功,习经书三年,后人‘行易门’即现在的‘双鹤堂’,以三年时间学会了‘金刚铁腕’之功。”
“啊!”冼冰岔口道:“那金刚铁腕功乃是行易门不传之秘,焉能会传授你一个外人?
再说短短三年的时间,你竟能习会?”
尹剑平道:“万功不离其宗,天下武学虽然分歧众广,其实根本之学,却是不变的,虽然各有门户,也只是手法的不同,弟子以至诚打动行易门的坎离上人,在弟子入门两年又七个月之后,才以“金刚铁腕’秘诀相授,弟子不曾让他老人家失望……”
冼冰听得睁大了眼睛,喃喃道,“你是说……你只有五个月的时间就学……会……了‘金刚铁腕’……之功?”
“正是!”尹剑平道:“五个月已经太多了……”
冼冰眨了一下眼睛,期期道:“说……说下去。”
尹剑平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弟子蒙受行易门如此大恩,便在三年之内,力行易门抄缮门史经卷以及七十二功谱,共七百三十六部,这些经史原是紊乱元章,经弟子整理缮写以后,足可一袭相承,保留千秋万世了!弟子又作了三年的教习,为行易门甄选了三十名弟子,亲自调教其中十二人,乃为现在的双鹤堂垫实了基础。”
冼冰点头道,“善哉……值过了。足足值过了!”
尹剑平膝行一步,打量着这位老宗帅道:“老宗师!你摒退门下……莫非只为一听弟子这些过去的琐碎历史吗?”
冼冰摇头道:“当……然不是……不过.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听下去……剑平,你说下去!”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遂道=弟子离开行易门时,那坎离上人米如烟焚香相送,他老人家知弟子志愿以后,自动修书一封。扒荐弟子到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阁’……”
“啊!”冼冰睁大了眼道:“冷……琴……阁……你是说你又改投到了“冷琴居上”
门……下?”
尹剑平道:“正……是……”
冼冰喘息着,但极振奋,道:“说……下去!”
尹剑平道:“那冷琴居士对本门功力自惜更甚,他探知了弟子心意之后,于是存心与弟子刁难,意在使弟子知难而退,他留给了弟子一个难题……”
“说……说下去……说下去!”
“是!”尹剑平道:“冷琴居土要弟子效古人之愚公移山,指明要想习他‘春秋正气’,先要把南普陀山后角移向内海,何日功就,何日才得传我‘春秋正气’之功。”
冼冰喘息着道:“让我打一句岔……‘春秋正气’……这个名宗我听过……只是却始终不明它是一种什么样功夫……?”
尹剑平微一点头,道:“老宗师,那只是一种高奥的智域功力,却不是行动上的传流武功……”
冼冰轻轻“哦”了一声,即不多说。
尹剑平道:“弟子拜受冷琴居士指示之后,以一年六个月时间。独力在普陀山后角,开出了一条横通的岔道。”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道:“那是一段极为艰苦的岁月,昼夜勤劳,一日夜常常只得一二个时辰睡眠,幸亏弟子自幼已习全‘入日’功力,倒也能支持得住。”
冼冰喃喃道:“居士……要你开山填海,你何以只开了一条横通的岔道?”
“老宗师有所不知,”尹剑平道:“普陀山四面环海,尤其后角地方,海涛汹涌澎湃,水势急回,弟子查明了水势之后,才想出这个取巧的办法!”
“什么……取巧的办……法?”
“弟子开了那一条岔道,事实上已将该开除的普陀后角部分隔开。”
冼冰睁大了眼,似乎还不明白。
尹剑平道:“岔道一开,整个普陀后角,全在水势澎湃的急急漩涡之中,后山地质全系泥质,是以不出三月,已自动为急流骇浪所吞噬,夷为平地,弟子也就完成了这件看是不能的大功了!”
“一鸥子”冼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他流露在目光外的那种神色,已说明了他内心的激赏与赞佩。
尹剑平轻叹一声道:“就这样,弟子学到了冷琴前辈的‘春秋正气’功力。这门功力对弟子日后成就真有极大的帮助,真是终生享用不尽。”
“一鸥子”冼冰咳了几声,他原已濒临死境,却想不到意外地得了振奋之力,憧憬着一种祈求,一种希望!这种力量支持着苟活到现在。然而毕竟他是要死的人了,灰白的脸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红潮,那是“回光反照”。
“原来如此!”冼冰点头道:“这也罢了……随后,你就来到了我岳……阳门?”
尹剑平道:“正是!岳阳门的‘血罩’功,弟子向往已久,只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面现恨痛地道:“……弟子岂敢上来就有奢求?原思薄尽微功,再向老宗师进言,却不曾料到竟然会发生了这件事……诚然始料非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敬事,弟子此身既是岳阳门中人,现当与本门人共存亡,老宗师如有差遣,弟子万死不辞!”
“一鸥子”冼冰感伤复激动地道:“你说的可是……真话?却不可欺……骗我。”
尹剑平道:“句句实言,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冼冰那双流离欲出的瞳子,深深注视着他,甚久之后,他才叹息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如此,剑平,本门也太亏负你了,其实以你今日成就,原不必再多学我门中‘血罩’一功……只是,你如不受我这门功力……老夫又何敢将重任托付于你……”
尹剑平惊惶道:“弟子只求能为本门略尽所能,却不敢在徽时此刻,要求老宗师赏赐什么,区区此心,大地共鉴,老宗师如有交待,即请明言,弟子敢不从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冼冰喘息得那么厉害!
“我知道。”他说:“但是,我要求的也许太过分一点了……你虽然历事多师.但是却算不上是其中任何一门派的弟子,可是老夫我……却要你在我面前,亲日答应我,你是我岳阳门忠心不二的弟子……可以吗?”
这个要求的确是太过分了。
岳阳门可以说已是完了,掌门人以及老宗师先后死亡之后,这个门派不啻己是瓦解,尹剑平如果口允为岳阳门下的弟子,自不得不为今后之复门工作而努力,成败之命运,关系着岳阳门千秋大业.这该是何等艰巨的一种任务?一项承诺?尹剑平目注向垂死的冼冰,后者面颊上所荡漾出的那种渴望已几乎近于祈求……
“死不瞑目”无疑是众多死亡之中最痛苦的一种,也是最悲哀的一种结局。
面对着这个至死的老人,忽然尹剑平心中涌现出无限的同情.其实他到目前为止,整个的少年时光,无不是在艰难困苦之中搏斗着,他的血液里无时无刻不在湍流着那种与生命抗衡的急流!
人,总是免不了战斗和敌对的。纵然没有敌人。又何能逃避自己?尹剑平早已想通了这层道理。他毅然地点了点头道:“弟子答应。老宗师,你若有什么话。快嘱咐吧!”
冼冰脸上交织着的那种感慨,又岂止兴奋而已?
他频频点着头,眼角上拉开了深深的两条笑容,汨汨眼泪就循着那两道纹路淌下来……
“这样我虽身死,也就无憾了!”冼冰的声音,几乎已经沙哑。他喃喃地道:“剑平,你可知我单独要你留下来的道理吗?”
“弟子愚昧!”尹剑平道,“老宗师必然有要事嘱咐弟子。”
冼冰说道:“我当然有……事要嘱咐你……最主要的是因为……你是本门中唯一能够活着的人……”
尹剑平登时大吃一惊,惶恐地道:“老宗师……这句话请恕弟子听不明白。”
冼冰涕泪交流,沙哑着声音,说道:“那是因为……外堂的三堂长老以及七名弟子……
他们都恐怕难以在眼前的劫难里逃……得活命……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却是逢凶化吉……”
尹剑平呆了一下,内心的沉痛,猝然升起,只是直直地看向冼冰,一时却无以置答。
冼冰微弱及复沙哑地道:“那是方才……我由你们面相上复以先天易数推算出来的……
我生平阅人多矣……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孩子……”
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己紧紧地抓住了尹剑平。
“你的存在……对本门该是问等的重要……”冼冰沙哑着道,“我欣见你已具备生存的能力……只要逃过了眼前之难,才能再得徐图匡复大计!”
尹剑平至为痛心,一想到本门中各人俱将丧命,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忿、沉痛!
“老宗师!”他伤心地道:“难道眼前这步劫难,就不能化解了?”
冼冰缓缓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道:“记住我的话……目前再也没有一件事,比活着更有价值……须知敌人武功高深不测……你必须要设法深入了解,知彼知己……才是制胜对方唯一的途……径!”
尹剑平道:“弟子记住了。”
冼冰挣扎了一下,吃力地道:“除掉水红芍这个……女人,才能造福武林……剑平,你过来。”
尹剑平应了一声,趋前站定。
冼冰静静地看着他道:“解开我的……上衣……在内衣荷包里,有一件东西你……拿出来。”
尹剑平应了声:“是。”
他略为迟疑一下,遂即动手把冼冰上衣解开,在黄绸的小褂荷包里,他摸到了硬硬冰冰的一块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块雕磨得碧光闪烁的翠块!那块翠牌正中,嵌有一颗约有小指般大小的银色珍珠,衬以翠块上那般精雅的雕工,却是一块十分名贵的饰物!
“这是一块能辟百毒的翠块……乃是当年水红芍亲手送给我的……”冼冰喃喃道:“佩戴在身,能收辟毒之效。至毒如‘七步断肠红’者,只要对方不施展‘含沙射影’的功力推送,亦可无害,你留在身上,也许有用。”
尹剑平恭应了一声,也不再客套,遂即收好。
冼冰喃喃说道:“当年的武林七修,如今只剩下三人……除我以外,一个是如今的……
双鹤堂主……米如烟!”
尹剑平陡然一惊,作色道:“……什么……米恩师原来也是七修之一?”
冼冰颔首道:“不错……他行七……我行六……还有一个是目前隐居淮上的……樊钟秀……樊三哥……他是七修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人,一向洁身自好,自凤凰山火焚水红芍之后……他就不再复出武林……风闻他隐居在淮上清风岭下……我们已多年没有来往……”
他喘息得那么厉害,像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尹剑平关怀他说道:“老宗师,你老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尽快地去通知这两位老人家……叫他们早作准备的。”
冼冰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张开嘴,只发现他嘴里的舌头似乎已变得僵硬了。尹剑平知道这位老人家已将大行,一阵伤心热泪泉涌,他立刻转过身来,走出丹房,来到了大厅。大厅里,三堂长老以及七名弟子,皆默默无言地坐候着,尹剑平的猝然来到,每个人都吃了一惊,相继站起。
“混元掌”谢山趋前一步,道:“老宗师怎么样了?”
尹剑平抱拳道:“情形不好,前辈等请速速入内一见吧!”
谢山愣了一下,重重叹息一声,各人皆随同他身后,直向冼冰下榻之丹房走去。冼冰诚然是行将撒手人寰,只是他仍然圆睁双眼,强自挣扎着不肯就去。每个人目睹及此,都忍不住,凄然流下泪来。
“混元掌”谢山低声位道:“老宗师……你安心去吧,还有什么最后的交待没有?”
冼冰吃力的道:“有……”
他的眼睛转向职掌“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说道:“把你奉令密封保管的……保管的……”
“醉八仙”段南溪明白他的意思,忙道:“老宗师指的是‘铁匣秘芨’?”
冼冰点了一下头,眼睛向尹剑平注视过去。
段南溪微微一惊道:“老宗师的意思,莫非要属下将……本门‘铁匣秘芨’交给尹……”
显然,他连“尹剑平”三字还弄不清楚。
“铁匣秘芨”是锁封在铁匣内本门最主要的十六种秘功的秘本,包括“血罩”功在内,这些秘本无疑就是维持本门最主要的传统武功,如无掌门人命令,即令负责保管的堂主,也不得擅自开看。是以,这位负责保管的“采”堂长老,乍闻要将“铁匣秘芨”交付与一个人门才不过三个月的少年弟子,自是大吃一惊,岂止是段长老一人惊愕,所有在场各人,俱都惊异得面色大变,彼此对看一眼,怀疑地向着垂死弥留的冼冰望去,他们绝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答案是肯定的。
冼冰吃力地点了一下头。
他惟恐这个答复还不够明显,遂即追加一句道:“是……交给尹……剑平……你们不……能……抗命……这是命……命令!”
“令”字出口,他全身起了一阵极为剧烈的颤抖,忽然牙关紧咬,双目翻白,遂即撒手西归。目睹者无不心惊胆战。每个人都似乎兜心着了一拳,半天作声不得。
“混元掌”谢山伏身探了一下他的腕脉,颓然地点头道:“老宗师死了!”
年轻的弟子行里,传出来一阵饮泣声,他们的悲哀在掌门人“无双剑”李铁心弃世的时候已达到了顶点,这时再加上这位前掌门人老宗师的猝逝,在这双重力量摧击之下,再也忍受不住了。
顷刻之间,丹房里充斥着一片哭声!
悲哀的气氛延续了很久很久,才渐渐静止下来。
老少两代掌门人的尸体并排陈列在一起,“混元掌”谢山暂行权令,立刻吩咐为本门各死者办理后事。
大敌当前,一切从速,一切从简。
尽管这样,也是忙了两昼夜,悲切。惊惧双重压力之下,岳阳门老少两代弟子,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般的惟淬!似乎没有人想到,第三天已悄悄地降临了。
在极度伤心创击之下,人常常会变得麻木不仁,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然而这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极致的痛苦感觉消失后,很多的现实问题就会不期然地纷至沓来,这个时候人人才会顾及到自己所谓切身的问题。
岳阳门在三位长老堂主的主持之下,临时召开了一项特别紧急的会议。与会者除了三堂长老之外,也只包括尹剑平在内的八位弟子!显然这几个人,也就是目前岳阳门的所有人了。
在供有岳阳门历代宗师金漆塑像的大厅里,三老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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