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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土地革命来了,我爹却在房里急得团团转.他是怕呀,生怕被民众拉出来当地主枪毙了。但新政权的政策倒是宽大的,我爹由于在解放前很早就把田地败光了,倒没有资格评上地主。倒是由于他和国民党反动派那传说中的八辈子攀不上的关系,害得我爹被关了三天三夜。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最后放了我爹出来。我爹出来以后欢欢喜喜地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结果蒙主恩召,提早去见去见*。

就是这样,我在刚出生不久就没有了爹娘,成了孤儿。我爹、娘都去得好,我二舅子长喜说。如果他们还活下来,以后在“大跃进”、“*”等运动中也脱不了关系,而且“地主的儿子”这顶帽子随时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扣到我头上。这些都是我当时无法理解的。不过,他们说的我想绝大部分应该是对的。因为不久我就给好心的生产队长分给另一位五十来岁的贫下中农宋大爷当养子。从此以后,我就成为了浩浩荡荡的中国贫下中农大军中的光荣的一员。有好几次,我听到他们就我走狗屎运,我从阶级敌人一下子变成阶级中坚分子。我虽然不大喜欢他们说话的语气,但是他们的意思我可是很喜欢的。不久我发现有许许多多和我有相似出身的同龄人被划的“黑五类”,拉去批斗、劳动改造是少不了的。而我自从成为贫下中农的一员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直接上前挑衅我——除了有时候,他们在我背后吐口水或别的。这种感觉总是让我觉得很过瘾,嘻嘻。

但是我告诉你,并不是每个地主都像我爹败家产败那么早,也并不是每个地主像我爹那样死得及时。在我过继给宋大爷不久,贫中农全面撑权了,蒋介石也早被他们赶到台湾那边去,“*”很明显只不过是蒋某人一厢情愿的一约空文书而已。村里开始搞土地改革,将地主的因产彻底地没收,分给了贫下中农。那些旧地主有的是老古董死不认新政权的帐,结果给人民政府抓去毙了。有的地主做了亏心事,心中有愧,地被分了,也就自己认倒霉,屁也不敢放一个。我的二舅子长喜就是属于这灯人,他是亲手将自己几十年来积攒下的田契、地契交到了人民政府手上。他乍着政府官员把地契放在大广场的中心和别的封建象征一起焚烧的时候,他的表情可难受,毕竟,几代人(包括他自己)的吃喝拉撒就是靠这些花花绿绿地契过。后来,我听人说烧契的时候,他喃喃自语地说:

“烧了好,烧了地契过去就一笔勾销。什么良田、美妾、仆役我一个也不要……能够活下来就好,活下来生活就有盼头。”

唉,贫下中农到底世代和他们有着血海深仇。血债注定是要血偿的。长喜舅终究逃不了人民的制裁。在我过继给宋大爷第二年,人民开始清算他们和他们阶级敌人的血海深仇。长喜舅在地里过不了一年做农民的日子就给抓了起来。听说原因他是地主,而且祖祖辈辈骑在农民头上恶行累累。狗是改不了食屎,他们说,抓到大牢以后二舅子积极配合工作,他们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唉,甚至连他们不知道的他也坦白交特,连村里面的老贫农都称他为最善良的地主恶霸。但是,有时候坦白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长喜舅最后还是给毙了。用他们的话说:

“他,他妈的,彻头彻尾都是一个地主恶霸,连做梦也想着去欺压劳动人民。改?那是假像。狗,永远改不了食屎的!”

长喜舅太天真了,他以为自己跟劳动人民的俩会像粉笔字一样随着地契的烧毁一笔勾销,根本没有想到有人民会彻底清算他的那一天。长喜他挨枪的那一天,是宋大爷把我放在肩上去看的。我们到那里人的时候早已挤满了人,大家像赶社戏似地早早就将刑场围个水泄不通。长喜叔远远半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地被四个民兵押过来。人们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今天该谁挨枪子子?”

“你没看到吗?是一个叫什么长喜的中年人来着。”

“人看上去倒挺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当然见过,那是在村东头耕一亩二田的长喜爹。听说他以前可恶着呢,是地主恶霸……”

“是吗?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人平时倒还挺老实的。”

“管他呢,你没听说他祖辈也是地主恶霸吗?就凭这点该挨枪……”

“噢,想不到……”

长喜舅大概是人老了还是什么的,一路上走得很慢,全是被人拖过来的。他经过我面前的时候,瞟了我一眼,然后停了下来,嘿嘿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摸了一下我的头说:

“是宋家那傻瓜儿子吗?嘿嘿,都这么大了?”

我那时还是很小,一时间下得只是像傻瓜似地点了点头。

“还是姓宋吗?”然后他又被民兵拖拉着走,“还是姓宋就好。”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他对我说:

“还是你爹死得好,他不死,现在还得陪我挨枪子。血债,要血来偿还呀。”

接着他就被拦到人堆里面去,不久我听到“乒、乒、乒”三枪子弹声,然后是人的­骚­动声。紧接着,人群就往外散开。宋大爷怕吓着了我,没有上前再看一眼就拉扯着我往外走了。

长喜叔挨枪子以后,我经常觉得脑壳子冷溲溲的,我越想越觉得险,要不是我爹死得早的话,没准今儿挨枪的就是他了。而我呢?很可能挨批、接受阶级改造整个半死。总之我想我是被吓坏了,以后经常无缘无故大吵大叫,又或者将大小便往周围丢。没有人的时候,我还总是舔自己的脚指姆之类的。宋大爷说过我这样很不好,因为自此以后我似乎变得更傻。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是一直在担心像长喜舅那样被人拉去一枪给毙了。我觉得还是做一个傻瓜好,反正没有人会介意一个傻瓜以前是地主的儿子还是贫农的儿子。因为在一般人眼里,傻瓜和可怜虫是没有差别的。

除了我因长喜舅被枪毙这件事变得更傻这个事实令宋大爷悲哀了好一段日子之外,我和宋大爷相处还算不错。领养我的宋大爷是个鳏夫,很少和外人说话,所以回到家里他会向我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嗯,每次当他讲到眉飞­色­舞的时候,他最后总会很失望地发现我只像一个傻瓜地坐在那里流口水。然后,他就会颓然地停了下来,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不过,我想是他或者我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以致我在某事情上稍微有些正常的反应,他都会像发现火星人一样惊奇。他的表情就好象在告诉我他是第一天发现我有“正常人”这么聪明。呐,而我只是一直没有向他解释:其实他说的话我一直听得明白。只是每次我好容易把它理解透的时候,他的话题已经跳到了另外一边。

我过继给周大爷不久,生产队开始办公共学堂。周大爷认为我应该去读书。因为他想学校能帮助我像正常人一样。开始我满心欢喜,后来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上学不久,发现学校里的一些家伙时不时叫我“混蛋!”“大傻X”之类的屁话,好象我笨得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傻瓜似的。嗯,“老广”这个文雅的绰号还是他们认得那两个字的时候才叫起来的。这种事只有傻瓜才­干­得出来,他们也够恶心的。

嗯,大概在六、七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我发高烧得吃药。但是他们负责给药的人却给错了药,结果我病得更加严重。这场大病持续了有三个月之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总之我病好的时候,我的嗅觉和味觉都没有了。我开始并不知道,直到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上厕所不小心掉进粪坑才发现。

呐,在一般人眼中看来无疑又成了一件悲哀的事。不过,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我要告诉你:上天在关闭一道门的时候,总会有另一扇窗为你而开。

自从那场大病之后,我慢慢发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同常人的变化。首先,我的视觉史无前例地灵敏起来。例如说我的视野空前辽阔清晰,连方圆百米以内飞过的苍蝇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到清清楚楚。在我眼中,它们在空中的各种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历历在目。其次,我发觉我的头脑变成了一部照相机。当然,不是像照相机一样大小,而是像照相机一样管用。任何书籍,我只要看上一两遍就能很容易地将它记下来,而且连标点符号在哪页哪一行我都能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再者,我还掌握了一种他们叫“速算”的玩意,这还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能够在两三秒钟内­精­确地计算出八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的结果。嗯,因为这个原因,我还被拿去当“展品”在附近的几所学校表演了一回,用地方报纸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的脑壳简直比一个叫冯诺依曼的外国人发明的计算机还管用”。信不信由你!

一句话,念完四年级的时候,他们无疑惊奇地发现我不适宜和同龄的孩子呆在一起。因此他们推荐了一个家伙到校长室去抱怨: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让阿福跳级好了。要知道每次考试他都拿满分,把我们搞得像一个小丑似的!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傻瓜。学校安排他和我们一起,难道是要证明我们连傻瓜也不如吗?”

“好,我去警告他。如果他再敢像他的傻瓜来侮辱你们,我就将他踢出学校。”没办法,就连校长最后也只好这样安慰他们说。

当学校将这一决定通知我的时候,我是怎么也不明白:原来一个傻瓜稍微有点小聪明也会这么不幸。不过,连傻子也明白我是连那种被人看作是傻瓜的日子也不能过下去了,我主动要求跳级。在我离开四年级的那一个学期,学校的试题听说出得出奇地难。其他人只考了十来二十分,而我则很“不幸”地差一分满分。后来才晓得是学校出卷的老师不小心将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试题错拿了出来当试题。这样一来更刺激某些人脆弱的神经,他们更不愿和我呆在同一个教室。校长也逼于言论,以我这故意羞辱他们为由将我调到了六年级毕业班里。

但是我告诉你:我在高年级的景况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经历了几场考试下来,那些比我大二、三年的学兄学姐的弱小的自尊心显然很受刺激。但是我忘了告诉你,他们表达自己情绪激动的时候,“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谚语在他们身上是不适用的。不过他们对我还算客气,除了每天放学在校门口痛殴我一顿又或者抢走周大爷为我准备好的午饭。有好几次,他们在我身上弄出很大的伤口。因此,我每天只得从学校围墙的狗洞偷偷溜走。不过很快,这无疑又成为了我是大傻瓜、自闭症的伟大证明。但是傻瓜才管那么多呢,保命要紧。

到了那一年的夏天我顺利毕业,而且还考上了当地最好的中学——好像叫和风中学什么的。初一的时候仍没有什么鸟事发生,我依然在考试里独占鳌头,在现实生活中依旧被人当傻瓜一样排斥。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我会长时间凝望窗外的流云,羡慕­操­场的那棵老榕树上的鸟儿成双成对地飞来飞去。但是,这样一来情况变得更糟。因为我偷偷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总会有人注意到我脸上漏出的笑容。他们称之为“二百五的微笑”。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一位叫达芬奇的画家画的一位叫蒙娜丽莎的女人脸上也有着我那招牌式的微笑时,我才纳闷苍天不公!难道不是吗?为什么她的微笑被称作“神秘的微笑”,而我的则被称作“二百五的微笑”?造物弄人呐!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对我人生有着重要意义的老师。班上的赖皮因为她几次破坏了他们对我的“好事”心有不满,加上她年纪又大,成天老­阴­着脸,所以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灭绝师太,以至于后来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坦白说,我觉得自己在各个方面已经做得相当不赖。做为一个公认的傻瓜,我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而且似乎也正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但是灭绝师太似乎对我要求过于苛刻。例如说其他人只能完成某件事的一半,而我正为自己完成得*不离十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她竟然不仅不表扬我,还说了一大堆要我端正态度,不要滥用小聪明,为祖国四个现代化多作贡献云云。

天呀,居然有人第一次用“小聪明”这个词形容我,这简直等于有人用诚实来形容*,用贞德 来形容克林顿一样可笑。我想她脑筋不是有问题就一定是头脑发热。因为我很早以前就认为:作为一个公认的傻瓜,不成为其他人的累赘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谈什么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多作贡献?苍天怜悯!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她迟早会明白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偶然有点狗屎运的可怜虫而已。但是,灭绝师太接下来说的那番话委实使我震惊,在某种程度上它改变了我对自己人生的一些看法。她是在见我听她说了那么多仍不为所动的情况下,才叹了一口气对我说的:

“阿福,每个人到这个世上都有他固定的目的,别老以为自己是例外。坦白谈,我现在仍不能清楚地看到你的未来是什么,但我看到你身上有一些我们一直追求但最终无法得到得东西。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傻瓜看待,我更愿意把你看作是用自己一套独有得方式表达自己的看法得一个人而已。

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你自己的看法。对自己最了解得人只有你自己,跟着感觉走,相信自己可以比现在做得更好。没错,一个人跑三、四百米就气喘吁吁,这叫普通。而有得人跑二、三十公里人仍然不趴下,这才叫正常人。我是要你明白什么叫普通人,什么叫正常人。你要知道虽然你可能做不了一个普通人,但是你可以朝着正常人发展…………”

说老实话,灭绝师太所说的话似乎很深奥但是我内心深处似乎又都听懂了,但有些地方又并不十分明白。但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是一个潜藏在心里面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人从深处挖了出来,我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流。

不管怎么说,自从给灭绝师太逗哭以后,我那实心木做的心似乎开了窍。当然,只是指在某方面更得心应手了。在这一年里参加的各项竞赛我都­阴­差阳错地高居榜首,尽管这一切在其他人看来只是一种辉煌的罪恶而已。“怪物”他们经常在我背后喊道。现在经常看到我和她在一起,连我也憎恨起来。情况就好像一个人脚上的袜子,如果一只脚上的袜子是臭的,没有理由另一只脚的袜子会香起来。但无可否认,连我也知道这一年我­干­得相当不赖。全国各地的竞赛小组都知道中国有一所和风中学这么一所学校和我这么一位心算很厉害的笨伯。拜托,笨伯这个新绰号真叫人恶心!

总之,我获得全国数学竞赛大奖这事使我的生活彻底改变。毕竟,当时国家四处现代化建设太急需人才,国家鼓励各种专才的教育加快步伐,支援建设,“跑步进入现代化”。那一天一大早,朝阳特别美,美得像天空中挂着一只煮熟的蛋黄——你明白我搜索枯肠也只有这些。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将发生了一些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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