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1
“小简你下来,小心摔着!”苏简站在大槐树底,焦急地冲光着脚丫坐在树上的人嚷嚷。
“苏简你上来嘛,快点。”小艾简趴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中的小镜子,玻璃在阳光反射下形成一道圆环,径直射向苏简的脸。
“你别闹,”苏简伸手挡住眼睛,顺势转过身,“我回去读书了,不管你。”
“等等,别走!”眼见苏简要离开,艾简急忙从树顶往下爬。“啊!――”听到尖叫声,苏简匆忙回头张望。只见艾简一只手掉住树环,整个身子悬空挂在树梢上。
“小简你别动,我来救你!”苏简吓得脸都白了,脱掉鞋子,八爪鱼一般贴着树皮往上爬。从未爬过树的苏简,动作拙劣得像头小熊。艾简被逗乐了,挂在树梢哈哈大笑:“笨手笨脚!”
一阵轻风扫过,艾简头顶的树枝,在风中抖擞了一圈,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晃荡。
“小简你抓紧,千万别松手,我马上到了!”苏简一边拼命攀登,一边焦急大喊。
艾简乐呵呵地看着苏简不断靠近,在他向她伸出援手的刹那,她的脚用力往上一蹬,另一支手迅速抓牢了树枝,双手轮流向前方爬行,一小会功夫就脱离了悬空状态,安全抵达苏简所在的树干上。
“你……你又骗我!”苏简瞪大了瞳孔,稚嫩的嗓音有着些许怒意。
“我又没要你来救我。”艾简拍拍手,乐呵呵地笑:“不过苏简爬树的样子,可真丑。”
苏简这才发觉自己正坐在树顶上,突然红了脸:“小简我们下去吧,妈妈说了,不准爬树。”
艾简拦住他,伸手指向远方,“你看,那边真漂亮!”
蓝天白云下,青水河沿着崇崇山岭幽幽流向远方,几条竹筏漂泊在水中,船夫站在船头,张开双臂向河中撒网,大雁列成|人字飞过,长鸣悠悠。
“苏简,”艾简指着远方的葱翠山岭,问道:“山那边的世界,好看吗?”
许是联想到了自己以前的遭遇,苏简的眼神有些黯淡:“不好看。”
“苏简,以后你会不会离开我,再回到山外面去?”
“傻瓜,我不会走的。”苏简伸手狠狠戳她的鼻子。
“唉呀,鼻子又被你戳扁了!”艾简愤愤地悟住鼻子,想了一会,忽而露出了天真的笑意:“你……真不会走?”
苏简想了想,道:“要走,我也带你一起走。”
艾简讪讪地伸出小指:“拉钩!你要是敢骗我,就罚你……”她思索了半天,方道:“罚你变成一只臭蟑螂!”
“臭蟑螂?”苏简惊恐地睁大眼睛:“太丑了,我不干。”说罢,他迅速沿着树梢往下爬。
“喂,你还没拉钩!”艾简迅速追着苏简往下爬。
“我才不变臭蟑螂。”一小会功夫,苏简便窜下了树,他仰望从树干缓缓下滑至地面的艾简,咧开了嘴:“看,我把你弄下树了吧?小简是个大傻瓜!”说罢,急忙往前方跑去。
“臭苏简,你给我站住!”艾简恍然大悟,也忘记了拉钩的事,气鼓鼓朝苏简追去。阳光透过树梢,在两个孩子的背影洒下道道斑驳……
那一年,她11岁,他12岁。
他奔跑向前的背影,在太阳底下,渐渐失去了踪迹。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2
“小克星,妖怪苏简要走啦,看你以后怎么办!”放学路上,暴牙李一行人,嘲笑在路边做着鬼脸。
艾简的手被苏简拉着,俩人沉默着前行。
这一年,她初二,苏简初三,两人都在邻村读初中。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手拉着手儿跨越燕子岭去上学,放学时分,踏着暮色一起回家。漂亮的苏简在学校里越来越受欢迎,不断有女生通过艾简给他递情书,或者悄悄堵在学校门口等他。
然而每天放学时分,苏简一定会准时出现在艾简教室门口,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家,对于默默站在校门口的几个女生,他总是视而不见。艾简常常觉得自豪。优秀的、漂亮的、眼里只有她的苏简,让她骄傲得无法言述。
快乐的生活总是一瞬即逝。苏简中考发挥出色,被省重点高中录取了,两个月后,就要去省城读书。他是这么多年来,村里唯一考上省城中学的孩子。
从儿童到少女,九年来,无论上学还是回家,苏简就像是她的翅膀,形影不离陪在身边,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突然听说苏简要走了,艾简就像是一个被扎破洞的皮球,心里空空荡荡,垂头丧气,像是一只败家之犬。
“小简,”苏简握紧了她的手,欲言又止。
艾简低着头,不肯说话。
“小克星你可真怜,连苏简也不要你了,哈哈。”
“艾男又要落单了,喔喔”暴牙李和村里其他几个男孩,不停在他俩身边晃荡。这么多年来,总是欺负她的暴牙李,一直喜欢称她为“艾男。”
“滚!――”苏简的脸色变了,冲着暴牙李大吼。变声期的男孩,嗓子里有着一种独有的低沉,听来令人不寒而栗。此时的苏简,与村里长得最快的暴牙李,身高已经齐平。
“妖怪苏简,你吼什么吼!”暴牙李不服气,也跟着提高了声调。
“我就吼你,怎么了?”青春期的躁动,连好脾气的苏简也难以克制:“以后别再叫小简‘克星’!”
“我就乐意叫,怎么啦?艾男是克星,你是妖怪,哼!”暴牙李痞痞地道。
苏简扬起拳,狠狠向暴牙李砸去。
然而,他的手臂被人拖住了,拳头悬在了半空。
艾简紧紧抱着他的手臂,语气消沉:“苏简,别闹了。”
“小简,”许是她难得的沉默让他感到不安,苏简放下拳头,“你……”
“我们回家。”艾简拖着苏简朝前走。
后方暴牙李一行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隐约徘徊在耳畔。
“艾男真可怜,连苏简也不要你了,哈哈”
“妖怪苏简要走咯,喔喔”
……
深夜。
燕子岭中央的小溪旁,艾简双手抱着膝盖,独坐于大圆石上。天上月亮很大,夏蝉在林中长鸣,青蛙鼓动气囊,蛙蛙地叫着。
这条小溪,是苏简与艾简的秘密基地。自从10岁那年爬山发现这里,她便告诉苏简,这儿是他们的王国,还替它取了个名字“弯月溪”。
“弯月溪?这名字可真难听。”那夜,苏简的小门牙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从那天起,每逢艾简被艾河批评了、考试没考好、心情糟糕时,都会来到这里。而苏简,总是会迅速出现在她眼前,想着法子安慰她、逗她开心。弯月溪的月光,见证了两个孩子由儿童成长为少年。
然而今晚,苏简没有出现。
艾简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眼见星星爬上了夜空,依旧没能等到苏简。
艾男真可怜,连苏简也不要你了。
想起白日暴牙李的嘲笑,很难过。苏简要去省城读书了,现在她坐在弯月溪,苏简却没有来找她。难道,苏简真的不要她了吗?越想越难受,她将头埋在双臂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简,别哭。”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仰头,苏简站在月光下,左眼浮肿,有一圈红紫色淤痕,身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膝盖似乎擦破了皮,透过棉布长裤,隐约有血渍渗出。
“你……怎么回事?”艾简站起身,忽地愤怒起来:“暴牙李又欺负人了?”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3
“没有。”苏简伸手擦干她脸上的泪珠,“小简,以后不准再哭了。”
“我去找暴牙李算帐。”艾简气势冲冲往回走。
“小简,”苏简拉住她,咧嘴挤出一个笑容:“小简放心,暴牙李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什么意思?”艾简狐疑地盯着他。
“我刚才……去找暴牙李单挑,”苏简快乐地笑了,眼角的伤痕因这个笑容而显得古怪:“我打嬴了。以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你……单挑?”艾简有些不敢置信。苏简的好脾气,村里众所周知。平日里,无论暴牙李如何挑衅,他只会默默忍受,只有在涉及到艾简时,他才会挺身而出。对方不动手,他绝对不会主动挑起事端。白日里苏简的过激反应,已经令艾简颇感惊奇,她没想到,晚上苏简居然会去找暴牙李单挑。
难怪,他今天这么晚才来。
“嗯。”苏简笑着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夜深了,小简,我们回家。”他的腿突然绊了下,险些摔倒在地。艾简蹲下身,迅速掀起苏简的裤腿。修长的小腿,布满了被石子划过的条条血渍,膝盖处,更有小碎石夹杂其间,血肉模糊。苏简就是凭着这样一副伤痕累累的身子,爬上了470米的山坡,来找她。艾简的眼眶有些红。
“居然把自己伤成这样,”愤怒夹杂着其他情感,让她的声音颇为尖锐:“苏简你怎么能无缘无故找人打架?”
“我担心……”苏简低下头,“我离开后,暴牙李继续欺负你。”
心中的怒火消失了,艾简愣在原地。
“所以,晚饭后我去找他狠狠打了一架。”苏简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我和他约定,只要我打赢了,他就不能再欺负你。”
“那……万一你输了怎么办?”眼眶开始湿润。
“如果我输了,我就不去省城,不读高中了。”苏简平静地说:“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这是我和他的赌约。”
“你……”艾简气得直跺脚,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苏简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今天要是输了怎么办?难道一辈子留在青水岩种地?”
“小简你别生气,”苏简拉住她的手:“我赢了,不是吗?”
艾简怔怔地看他,一脸狼狈的他此刻正眼神紧张地望着自己,身上的青紫伤痕在月色下泛着白光,血肉模糊的膝盖显得狰狞诡异。鼻子很酸,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小简你别哭啊,”苏简慌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用塑料膜包好的书签,小心翼翼地递给她:“明天是你15岁的生日,给,生日礼物。”
画纸上的薄雪草安静盛开,洁白的花朵,像是冬日里片片温暖的雪花,又像是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
艾简低头接过薄雪草书签,声音有些虚无:“苏简,这是你送的第8朵薄雪草。”
“小简,”苏简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少年单薄的身驱,藏着一股子倔强的硬朗。
除了儿时无意识的身体碰触,这是第一次,苏简主动将她拥入怀中。小鹿般砰然跳跃的心动,在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田悄然绽放。艾简的头脑有些发懵,僵硬地任由苏简抱着她,不知所措。
“小简,”苏简擦干她的泪花,低声道:“我去省城读书,是为了给我们的将来,创造更好的生活。你明白吗?”
我们的……将来?心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甜,艾简似懂非懂地点头。
“下回,我送你一朵真花。”苏简抱紧了她,轻声说。
“真花?你上哪去找?”艾简扬起头,红着脸问道。
“听说省城附近的紫荆山,海拔有1500米。”苏简认真地:“到时候我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薄雪草。”
艾简抿着嘴,涩涩地笑。
“好希望我们能快点长大。”苏简抚摸她的发丝,温柔地道:“小简,你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长大后,我会捧着99朵薄雪草,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新……新娘?艾简的脸红成了一颗柿子,内心却甜得可以酿出糖来。她羞涩地握紧了手,全身紧绷成一条直线,腿脚因紧张而有些发麻。
仰头,只见苏简的脸也红成了一颗大苹果,抱着她的手隐约在颤抖,少年干净倔强的眼神,在夜空月光下湛放着幽蓝的光芒。
“苏简,我……等你回来。”艾简羞涩地说。
苏简伸出手摊开,将她的指尖放于他的掌心,紧紧裹住。羞涩的悸动温暖沿着指尖直抵心房,惹得她的心房一阵微颤。
那一年,她15岁,他16岁。
山茶花开的季节里,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青涩相拥,许下了彼此一生的誓言。
他说:“下回,我送你一朵真花。”
她说:“苏简,我等你回来。”
时隔多年后,她依旧记得那晚的|乳白月光,少年轻微颤抖的手臂,流荡在彼此间砰然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停留在她指尖处的,掌心的温暖。如此清晰,如此迷人,如此羞涩。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4
次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当苏简踏着雪花出现在家门口时,突然其来的惊喜让艾简像八爪鱼一般啪地跳到他怀中,紧紧贴着他。
苏简快乐地将她放在地上,从包里掏出省城的特产,然后伸手直戳她的鼻子,高兴地嚷嚷:“我家小简长高了!”
“笨蛋苏简也长高了!”艾简涩涩地笑,“我鼻子被你弄得越来越扁了,不行,我也要戳你!”说罢,伸手去摸苏简的鼻子。
苏简一个跃步避开她,开心地大笑:“小简和以前一样笨,傻瓜!”
快乐的时光像流水般匆匆逝去。转眼间,一个月的寒假生活结束了,苏简又得回到省城的寄宿学校。
“小简,好好学习。中考争取考到省城来,我在这等你。”临别时,苏简说。
此时的艾简,成绩较小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突破,但依旧不自信,她不安地问:“省城太难了,万一我……考不上,怎么办?”
“考不上的话,”苏简想了想,道:“那就换你等我吧,我会回家找你。你好好发挥就行,别太有压力。”
“嗯。”艾简用力点头,拉住苏简的手,“苏简,薄雪草的事……别忘了。”其实最主要,是别忘了回来给我庆祝生日,艾简想。
“傻瓜,”苏简戳戳她的鼻子,轻声笑:“我不会忘。”
初夏时节。
艾简独坐在村口,翘首期盼。
后天就是16岁生日了,可苏简迟迟没有回来,艾简有些着急。
苏简说,16岁生日这天,他会送她一朵真正的薄雪草。其实能否找到薄雪草并不真正重要,重要的是,她希望能见到苏简。
半年没见,苏简长高了没,长胖了没,不知道寄宿学校的生活怎么样,他过得好不好?
她很想他。
“苏简还没放暑假,不会回来。”身后,突然响起了艾河的叹息声,她伸出手:“小简,回家吃饭。”
“妈妈,”艾简回头,眼神倔强:“苏简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小简,回家。”艾河的眼神有些黯淡。
“我不回去!”艾简固执地蹲在路边:“我要在这里等苏简。”
艾河拉住她的手臂往外扯。
艾简执拗地挣开束缚,低声道:“我不想吃饭。苏简一定会回来,我要在这里等他!”
“你这孩子真不听话,跟我回家!”艾河再次抓紧她的手,加强了力度。
“不要!”艾简再次固执地甩开她,固执地遥望远方。
“你到底走不走?”艾河的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不走!”艾简坚定地大声答。
啪!――
艾简悟住被打得生疼的左脸,不敢置信地望向艾河。
艾河收回刚甩了一耳光的手,气急败坏:“你这个疯丫头,到底要惹多少麻烦才满意?连续两天不吃晚饭,一放学就守在村口,夜深了才肯回家。苏简要上学,怎能说回来就回来?是不是非得把自己饿死,把妈妈急死了才满意!”
艾简垂下头,眼里渗出了泪花,低声道:“对不起妈妈。我……跟你回家。”
是夜,艾河问艾简:“今天妈打了你,生气吗?”
艾简想了想,说:“妈妈是太担心我,我……不生气。”
艾河伸手将她拥在怀中,叹息:“孩子,不是妈想打你。可是你太过依赖苏简,这不是好事。这些年来,他为你挨了多少顿打,你给他惹了多少麻烦?你要学着长大,不能事事都让苏简扛着,事事都等着苏简。”
艾简扬起头,眸光清澈:“依赖苏简,难道不好麽?”
艾河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两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感情有多深我也很清楚。可是小简,苏简那孩子跟你不一样,他很聪明很优秀,迟早会出人头地。如果你不能自立,什么事都依赖他,我担心有一天……你会成为他的负担,他会逃离你,你明白麽?”
艾简迷茫无措:“好像……不明白。”
艾河拿起木梳,一边为她梳理发丝,一边轻声道:“小简,听妈妈讲个故事好吗?”
“嗯。”艾简乖巧应答。
艾河凝望女儿的墨色长发,沧桑忧伤的眸光透过漆黑的夜,游移到遥远未知的过去。她开始讲述故事,苍凉的嗓音弥漫着几分悲怆: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5
“有一个女孩,从小就生活在大山里,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村子就是整个世界。她12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叫“阿明”的年轻男教师。来自京城的阿明只有21岁,是一位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因为替朋友打架,被学校勒令休学一年。在那个知识分子屈指可数的年代,成为大学生是相当了不起的荣誉。可是被被勒令休学,却是奇耻大辱。”
“为了重新寻找人生的方向,他去往了遥远偏僻的乡村,成为了一名支教老师。他所到达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乡。”
“于是,她与同村其他9名孩子一起,成为他的首批学生。不识字的她,第一次体会到学习知识的乐趣。他的博学及才华深深吸引了她。他为她打开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她看见了大山外丰富多彩的世界。为了知晓更多,她拼命学习,如饥似渴地背诵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很快,她成了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并且得到了他特别的赏识与鼓励。她会因为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一句鼓励的话语而欣喜若狂。”
“一年后,他休学结束,必须得回去继续学业。临走之前,他将自己精心制作的手抄课本送给了她,委托她带领孩子们继续学习。并承诺等学校放假时,他一定会再回来。她含泪送别了他,答应了他的委托,无比期盼着来年他的回归。”
“他走后,原本热闹的简陋教室变得无比清冷。她不负所托,夜以继日地学习手抄课本上的内容,并且努力将这些知识传达给班上的其他孩子。”
“一个月后,他给她来信了,询问孩子们的学习情况。她捧着他的信,如获至宝。她毕恭毕敬地提笔,向他汇报村里的一切情况,遇见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那封信,她足足写了三天。”
“自那之后,他与她开始了通信往来。他的信,通常只有寥寥几字,大体就是询问孩子们的情况、对她某些不懂的问题进行解答、鼓励她继续学习。而她的回信,往往都很长,字迹工整,态度无比认真。就这样,她成了村里孩子与他之间的通信员。”
“在那个刺玫花开满山野的年代,每隔几个月收到他的信,成为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一年后,他回来了,待了两个月。在那两个月里,他欣喜于孩子们的进步。尤其是她,短短一年,竟然全部学完了他留下的手抄课本。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力夸奖她。他简单的几句话,让她的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
“转眼前,他又要回到学校去了。这一次,他留给她另一本手抄课本,承诺明年夏天,会再次回来。她与他又开始了漫长的通信过程。他寄来了一些小学课本,她拿着课本,带领其他孩子一起学习。这一年,她又进步了很多。朝朝暮暮,她期盼着夏天的来临。”
“第三年的夏天,他果真兑现了承诺,再次来到了她的村庄。这一年,她15岁,而他即将大学毕业。他陪伴着她与村里其他的孩子们,度过了一个她永生难忘的快乐夏日。课余时间,他会跟随大家一起爬山,一起摘山楂。他知识渊博,风趣幽默,经常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时光飞逝,他要走了。她充满期待地告诉他,明年夏天,大家会继续等他。他却忧伤地说,因为毕业工作的关系,以后他可能都不会再过来。但是,他会继续关注这个村子,继续关注她,希望大家不要放弃学习的机会。”
“那一天,她哭了。哭得很伤心。那个名叫“阿明”的年轻老师终究是离开了。可与此同时,她也暗自下定了决心,她要努力学习,依靠知识走出这座大山,走到他的身边。”
“他离开之后,她参加了初中入学考试。前三年的拼命学习,已让她学完了小学的所有知识。于是,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镇里的初中。她与他继续保持通信,他在信中为她高兴,为她骄傲,鼓励她继续努力。”
“因为年龄偏大,在那个初中的班级里,她不太受欢迎,朋友极少。他的信,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6
“18岁那年,她初中毕业,开始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是考高中进而考大学;还是考取中专,毕业后直接参加工作?那个时期,高考的通过率极低,大学生在全国属于凤毛麟角的高级人才。而中专毕业的学生,国家也会统一分配工作。于是,95%的学生选择考中专。而她,依旧迷茫着。”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来信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他结婚了。”
“那一天,她又哭了。嚎啕大哭。一时之间,人生失去了奋斗的方向。她放弃了考高中,成功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
“天不遂人意。他结婚几年后,因为遭遇车祸,身体瘫痪成了植物人。在他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作为他大学同学的妻子,却选择了改嫁。”
“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放弃了工作,去到了阿明的身边。每天给他擦洗身体,在他的耳畔轻声诉说她这些年来的感情。虽然他已成了植物人,可是她相信,她说的一切,阿明都知道。因为有一天,她在照顾他的时候,发现了他眼角的泪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七年之后,阿明离开了人世。”
“阿明的死,给女孩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尽管,她从没在他清醒时向他表白自己的感情,尽管自昏迷后,他从未开口对她说过一个字。可是她知道,在他成为植物人的那七年里,他与她是相爱的,因为他的眼角,时常会有泪花。”
“阿明死时,女孩30多岁,已经不再年轻。为了重新寻找生活的方向,她离开了城市,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庄支教。一生未婚的她,收养了两个孩子,把对阿明的爱,转移到了孩子们身上……”
末了,艾河擦干眼角的泪花:“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艾河。她收养的两个孩子,分别叫做艾简和苏简。”
艾简哭着听完了故事,仰头,昏暗灯光下,艾河正对着她微笑。究竟是从何时起,妈妈的眼角竟多出了几道皱纹,头上生出了几缕白发?艾简心很酸,泪如泉涌,擦也擦不干净。
“孩子,”艾河拥住她,轻声道:“妈妈告诉你这故事,是不希望你重走妈妈的老路啊,你明白吗?把一个人当成一生来爱,太苦。你和苏简之间的事情,我全明白。你现在还小,我不希望你对苏简投入太多的感情。未来的路那么长,你们的将来,有谁能够把握?”
“妈妈,对不起。”艾简靠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第二天清晨,艾简走了。
她偷偷拿了家里的一部分钱,坐车去省城找苏简了。临走时,她给艾河留了一张纸条:
“妈妈,我去找苏简了。很快回来,请不要担心。你说,把一个人当成一生来爱,太苦。可是我的人生除了你和苏简,还有谁?妈妈,对不起。我想见到苏简,请你……原谅女儿!艾简留。”
16岁生日的前一天,艾简怀揣着一笔车费,以及从燕子岭摘下的一袋野生山楂,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通往省城的汽车。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7
四个轮子的汽车缓缓爬行,笨重的柴油发动机嘟嘟作响,嘈杂拥挤的车厢内,不时有人大声嚷嚷,粗糙的烟草味道夹杂着不同旅人的汗臭味,直直钻入艾简的鼻息。八个小时后,汽车终于抵达省城车站。
初来大城市的恐惧感,完全被即将见到苏简的兴奋所覆盖。艾简拿着苏简留给她的地址多方打听,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C市一中”的校门口。
此时正值放学时段,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从学校走出,不时会对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土得掉渣的大红布衣、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投来嗤之以鼻的嘲笑眼神。
火辣辣的目光让艾简感到难堪。背后的布袋很沉,她的肩膀有些发酸。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她把麻花辫往后一甩,握了握拳头,拦住了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你……你好!请问你知道152班的苏简在……在哪里吗?”苏简以前在初中学校一直是众所周知的人物。从未出过大山的她,自然不知道C市一中其实比她的初中校园大了近20倍。不同班级的同学,彼此大部分并不认识。所幸,苏简在这里,依旧是公众人物。
“苏简?你是指上月会考拿了全校第一名的那个苏简吗?”女生甲问道。
“哦,应该是他!”艾简快乐地答。居然在省城学校都拿了第一,苏简真厉害!她的内心充满骄傲。
“他应该跟徐媛媛在一起吧,他们最近好像在交往。”女生乙说。
“不会吧?苏简跟徐媛媛在交往?你听谁说的?”女生甲似乎忘记了艾简的存在,惊奇地问。
“大家都这么说。这几天苏简每天背着徐媛媛上下课,好多人都看见了。其实他们交往很正常啊,徐媛媛一直很喜欢苏简,那么明显,学校里谁都清楚。”女生乙平静地答。
“说得也对,苏简长得超帅成绩又超好,徐媛媛是副校长的女儿,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他们两人,还真是般配。”女生甲若有所思。
“那个……”艾简羞涩地打断了俩人的对话:“你们可能弄错了,我问的,是另一个苏简。”肯定弄错了,等遇到苏简后,要好好问清楚才行。万一以后写信要是寄错了人,多不好意思。艾简肯定地想。
“咯,他们来了!你看看,那是不是你认识的苏简。”女生甲的话打断了艾简的胡思乱想。她顺着女生甲的视线,望向远方。
暮色中,男孩背着女孩缓慢朝校门走来。男孩的身材颀长,蓝色眼眸在夕阳里折射出五彩霞光,女孩的双手绕过他的脖颈,脸蛋紧贴在他的耳垂,墨色长发飘散在他的脸部。女孩轻柔地移开挡住他视线的发丝,两人似乎正愉快地交谈,男孩不时露出开心的浅笑。
艾简揉了揉眼睛,望向男孩背上的女孩。
俊俏的瓜子脸,灵动的大眼睛,标准的美女。
艾简低头望向身上的大红花布衣,双拳不自觉握在一起,指尖渗过皮肤钻入皮肉内,感觉不到疼。
那个女孩比我漂亮。艾简想。
“那个人……是你认识的苏简吗?”女生乙问道。
“不是。”艾简迅速做出回答,扭头就跑。肩上的布袋子嗒嗒作响。布袋里,盛满了她昨天半夜去燕子岭摘的山楂。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8
“小简!――”身后响起了惊奇的呼喊声,苏简的声音。
艾简想继续跑,双腿却很不争气地停在原地。
“小简,真的是你!”苏简迅速跑了过来,女孩趴在他的背上,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乡巴佬。
“小简,你怎么会来?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苏简的语气,惊喜中伴着几分焦虑。
艾简愣愣地站着,红着眼睛盯向苏简,又不时望望他背上的女孩,沉默。
“这个……是徐媛媛;媛媛,这是艾简。”
“你就是苏简的妹妹吗?常听你哥提起你。”徐媛媛笑。
妹妹。艾简的心一点点下沉,这么多年来,她什么时候成了他妹妹?
6岁到16岁,她从不叫苏简“哥哥”;苏简,也从未开口叫她“妹妹”。
苏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我……媛媛……”
“家里没事。”艾简冷冷地打断他。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简担忧地问,女孩依旧趴在他的背上,不肯下来。
即使穿着统一的蓝白色校服,仍隐约可见女孩丰润的身材曲线,她的胸紧贴在苏简的背部,校服向两边呈现出圆润的弧度。她的腿搭在苏简的身侧,红色的蝴蝶结小皮鞋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艾简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又望望脚下泛着黄|色的破旧白布鞋。仿佛看到了丑小鸭与白天鹅的差距,强烈的自卑感袭击了心灵。
苏简,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希望和你一起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我来给你……送这个。”她卸下肩头盛满山楂的布包,扔在地上,迅速转身跑向远方:“我走了。”
“小简,你等等!我买了明早的车票,我们一起回家!”身后,苏简焦急地大喊。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飞速往前冲,眼泪哗哗往下流。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在风中一边奔跑,一边放声大哭。身后,苏简的声音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风里。
她跑到车站,开往家乡的最后一趟夜班车正好启程。头也不回钻进车里,流着眼泪奔向了回家的路……
海拔0470,停留在过去的人生9
待艾简辗转回到青水岩,已是第二日中午。
这天,是她的16岁生日。
一天前才偷偷从家里拿钱溜走,一天后,却这般狼狈回到村里。她不敢回家。
青水岩离省城的距离不算太远,可车费却昂贵得要命,需要花去艾河一个月的收入。对于贫困家庭而言,这项开支过于巨大,所以,苏简只有在寒暑假时段才会回家。
村口,停放着几辆闪闪发光的黑色大轿车。闭塞的青水岩村民,何时见过如此豪华的轿车?大家纷纷围在车旁,议论纷纷。艾简远远看见艾河站在人群中,来不及多想,一个跳跃钻进了身旁的树丛中,沿着山路,蜿蜒到达了弯月溪畔。
眼里心里,浮现的全是苏简背着徐媛媛的情景。这大概是自懂事以来,人生最伤心的一个生日了吧,艾简苦笑。难怪苏简忘记回家,原来她忙着跟其他女生谈恋爱,把她的生日给忘了。
一整天没吃东西,却完全不觉得饥饿。她精神恍惚坐在溪水旁,头脑空白,时间在眼前无声流逝。正午炙热的太阳渐渐从白球变成傍晚时分的五彩红球。
愣头愣脑偷溜出来,第一次进省城,却见到了永生难忘的情景。如果我没有去找苏简,该有多好啊。起码这样,我会一直相信苏简是我一个人的。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一想到从他脸部的垂落的墨色长发,心房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刺破,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为什么这么难受?以前被暴牙李欺负的时候,都没这种感觉。
艾简想起10岁那年,暴牙李上课捉弄苏简,她放学后偷偷跑去把暴牙李家的窗户玻璃打碎了,却被暴牙李逮个正着。当时,暴牙李咆哮着在后方追,心里有愧的她慌里慌张往前跑,不知不觉抵达了一个危房内。暴牙李揪住她的头发往外窜,她疼得哇哇大叫,苏简从后面赶了过来,抱住暴牙李扭打成一团。那时候的暴牙李是村里最强壮的孩子,比苏简高出半个头,孱弱的苏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眼见苏简被打得鼻青脸肿,艾简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苏简,我来帮你!”她大吼一声,用力抱起屋角的木棍去打暴牙李,却见苏简蓦地脸色苍白,一脚踢开暴牙李,忽然扑到了她的身上。
“啪――”木棍掉在地板上,木棍上方的一个大砖头,掉到了苏简的后背上,血肉模糊。眼见红色液体不断从苏简的后背流下,艾简吓傻了,抱着苏简大哭起来:“苏简,你别死,你别死!……”
暴牙李也吓得不行,慌慌张张逃跑了。后来,还是村里有大人听到了艾简的哭泣声闻声赶过来,才把苏简抬到村里的游医那里。幸好苏简的骨骼还算硬朗,砖头也没有砸到要害,没有性命之忧。可是,一道3寸长的伤疤,却是永远留下了,从左腰径直延伸到后背胸椎。每看到那条伤疤,艾简就觉得特别难受。
那时候苏简正在疗养,艾简听说燕子岭的山楂果熟了,于是常常在夜里偷溜到燕子岭,摘山楂给伤员苏简吃。也就是在那里,她发现了这条小溪,溪水畔的月光,特别明亮。等苏简能走动了,她就把他带来了此地。
“以后,这儿就是我们两人的王国,我给它命名叫――弯月溪。”艾简说。
“弯月溪?这名字可真难听。”那夜,苏简的小门牙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弯月溪畔,艾简独坐岸边大圆石上,思维停滞。一个人影踏着暮色走来,艾简倏地站直了身体,浑身突然紧张地发颤。
“小简。”苏简站在她面前,眼里有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蓝色校服左上方,“C市一中”几个字,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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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卸下肩头的布袋,轻放在溪畔碎石堆中,“小简,你昨天……怎么会来?”
十指紧紧交叉藏在身后,艾简低头盯着地面,不说话。
“小简,我昨天有全校会考,不能缺席。我前几天就买了今天凌晨的车票,准备在今天结束前回家,见你一面。”他拉住她的手,微笑:“小简,生日快乐!”
艾简抬头仰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小简,”苏简想了想,解释:“媛媛的腿受伤了,需要我的帮助。”
原来徐媛媛的腿受伤了。可是,C市一中那么多男生,为什么非是你背她?为什么,独独是你?艾简脑中,忽然浮现了那俩女生的对话。
“苏简和徐媛媛,好像在交往。”
“苏简长得超帅成绩又超好,徐媛媛是副校长的女儿,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他们两人,还真是般配。”
他们……?艾简想到了暮色下,苏简背着女孩走来时嘴角的那抹浅笑,想到了徐媛媛那句“常听你哥提起你。”又联想到自己深更半夜去燕子岭摘山楂,抵达省城那一瞬间内心无法抑制的激动喜悦。
这一刻,当苏简站在她面前,内心的委屈扑天盖地般上涌,瞬间就转化为强烈的愤怒。她狠狠甩开苏简的手,吼:“苏简,你滚开!”
苏简愣在原地:“小简……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妹妹?”她大声质疑。
“我……”苏简有些语塞,“这只是向别人介绍你方式。
“向别人介绍我的方式?是担心我会阻碍你跟其他女孩交往才对吧?”艾简愤怒地冲他吼。
“你……你胡说什么?”苏简微怒。
“我胡说?”艾简向他伸出手:“你答应过我的薄雪草呢,在哪里?”
“我……”苏简低头,黯淡地道:“我没有找到。对……对不起,小简。”他从怀里掏出一片书签,画纸上的薄雪草美丽如昔:“我昨晚画了一夜,你先收下这个。”
“没找到?是你忙着谈恋爱,根本就没功夫去找吧?”艾简接过书签揉成一团,连看都没看,狠狠扔进了溪水中。溪水卷着纸团顺流直下,瞬间消失了踪迹。
“小简,你……”苏简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突然愤怒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你是个骗子!”艾简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苏简缓缓垂下头,声音低沉得有些忧伤:“是我没用,找不到真正的薄雪草。”
“没错,你确实很没用!”艾简接过他的话,继续吼:“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到,还说要娶我,你拿什么娶我?大骗子!”
“小简……”苏简说不下去了,忽然降临在他眼中的黯淡,她没能看到。
“苏简,”一想到徐媛媛在他背上甜蜜快乐的笑容,艾简的头脑失去了理智,脱口而出:“我不再喜欢你了。”
“你……你说什么?”苏简讶异地抬头,黯淡无光的蓝眸涌现出无法置信的悲切。
“我说,我不再喜欢你了,以后也不会嫁给你。”艾简像是失控的机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爱背谁背谁去,我不稀罕!”
苏简脸色苍白,愣愣地望着她。悲伤绝望,难以接受,不知所措。
良久,方低声道:“你……认真的?”
“嗯。”艾简点头,擦了一把眼角的泪花,伸手指向远方:“苏简,你滚。”
苏简静静地站在原地,头垂得很低。泪眼朦胧中,她看不清苏简的脸。
“小简,生日快乐。”苍白无力的话语,伴随轻风飘进耳中。待艾简回过神来,却见苏简早已转过身,脚步沉重踏向了远方。一轮弯月从天空升起,月色下,少年孤单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乳白色的月光洒在他校服的蓝色条纹上,反射出一圈幽蓝的光芒,安静的光线里洋溢着淡淡的温暖,就像是苏简的眼睛。
那日的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他站在天空底下,蓝色的眼眸认真专注,眼神纯净得如同山涧的一汪清泉,整个人干净得如同来自于蔚蓝的天空。他微笑地向她伸出手:“我叫苏简。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
忽然之间,艾简的心空了。仿佛生命中最重要最无法割舍的东西,在那一瞬间,被她弄丢了。
许久以后艾简才明白,那年弯月溪畔的月光下,她不小心弄丢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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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溪畔,艾简独坐于大圆石上,心头的不安懊恼越来越强烈。
艾简你是不是疯了?明明那么喜欢苏简,却对他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徐媛媛的腿受伤了,她喜欢苏简,万一……是她请求苏简背她呢?苏简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拒绝。我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苏简……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早就决定要回来陪我过生日,只是考试走不开而已。这时候能够赶回来,说明他确实是坐上了省城开往镇上的最早班车。
苏简说,薄雪草一般生长在海拔1700米以上的高山中,只有极为罕见的岩石才能让它存活。省城附近的紫荆山最高海拔只有1500米,是否存在那种特殊岩石还不一定。他没去找薄雪草其实也正常,因为即使去了,估计也找不着。他熬夜画出的图纸,我却连看都没看就扔了,苏简……一定很伤心吧?
要马上回去找苏简。告诉他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让他不要当真。对,一定要回去。
艾简倏地站起身,连滚带爬往山下跑去……
待艾简回到青水岩,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村民们围在她家门前,议论纷纷。心头涌起了强烈不安,她加快速度往家门跑。
“艾简丫头,你总算回来了!”眼尖的村民看见了她,大声嚷嚷:“苏简他……”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你说那是什么人?”
“谁知道啊,是镇长领路带过来的。”
村民们此起彼伏的讨论声,让艾简越来越摸不清头绪。苏简,发生什么事了?艾简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脚步有些发软地穿过人群,飞奔进家里。
艾河坐在厅堂内发愣,神色苍白若有所失,在见到艾简的刹那,一个踉跄扑过去抱住艾简,声音竟带着些许哭腔:“小简,你总算回来了!”
“苏简……苏简怎么了?”艾简气喘吁吁。
“苏简啊……”艾河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眼神空洞:“今天苏简学校老师打电话到村长家找我,问我苏简这段时间怎么回事?说是翘了七、八次课去紫荆山,好像在找个什么东西。前两天他又翘课去爬山,一个叫徐媛媛的女生偷偷跟了上去,还从山坡滚了下来,摔伤了腿……老师还说,他今天又不在学校,问我他有没回家……”
苏简去过紫荆山,还去了七、八次。徐媛媛的腿受伤,苏简之所以负责接送,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原来苏简,从来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原来他,一直在努力寻找薄雪草,一直在努力兑现自己的诺言。原来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她。只有她。
“是我没用,找不到真正的薄雪草。”心里要有多么自责与悲伤,才能让他说出这句话。
“没错,你确实很没用!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到,还说要娶我,你拿什么娶我?大骗子!”
该死的,我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前所未有的懊恼恐慌涌上心房,她揪紧艾河的胳膊:“苏简呢,苏简在哪里?我有话对他说!”
“苏简啊……”艾河脸色苍白望向远方,愣愣地重复“我的儿子苏简,苏简啊……”
“苏简怎么了?”艾简的心纠成一团,“妈妈快告诉我!苏简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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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简怎么了?”艾简的心纠成一团,“妈妈快告诉我!苏简在哪?”
“苏简,苏简,我的儿子苏简……”一遍又一遍,艾河低声重复。
艾简放开挣脱艾河的束缚,一个箭步冲进了苏简的卧房,东西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丝毫未动。苏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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