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
清康熙五十一年夏末
“爷!爷您慢点走!这园子里尽是台阶,当心绊着!”管家刘福一路张罗着,一边说一边替胤禩接着摘下来的朝珠,披领等物。
“等不得了!”胤禩笑道,一面匆匆的问,“这园子里的人恐怕也等不得了!”
“格格近来可还好?”胤禩说着,一面走的更快,刘福在后面和几个小子又一路小跑又不敢跑的太快怕赶在了胤禩前面。
“宁儿——”
“宁儿——”胤禩推开三进院落一旁的门便喊,笑向一旁的嬷嬷道:“格格人呢?”
王嬷嬷是宁儿的|乳母,笑着回道,“格格在后面园子里呢!”胤禩皱眉道:“不是叫先生上课吗,怎么上到园子里去了?”王嬷嬷笑道:“昨师父考功课——”“怎么样——”胤禩急切的问道。“可好呢!师傅夸说格格的功课比宫里的好几个阿哥都要强些呢!”
“——哈哈哈——”胤禩笑道:“这个文恺真是越来越滑头了!这转弯抹角的马屁都拍的上!”
“爷倒别说,兴许倒真是咱家格格的功夫深呢!”刘福在一边凑趣道。
“你个好奴才!”胤禩照刘福的脚跟就是一脚,笑道:“倒知道凑趣!”一面就跨出屋子,“走,往园子里瞧瞧你们的格格主子去!”
“格格格格——”
“嘘——”宁儿急得跺脚:“鱼儿都吓跑啦!”
“哥——”
“怎么啦?还这样结结巴巴!”宁儿正低头跪在岸边捞鱼儿,这下鱼儿跑了,方才抬头撅着嘴道,“‘格——’格什么啊?”
“哥哥回来了!”
“哪呢哪呢?”宁儿当下就爬起来问着,膝上的土沫还来不及掸。
“偏不告诉你!刚才嫌我吓走了你的鱼!”
“好姐姐——你最疼我了——”宁儿仰着脸摇紫绢的衣袖,小鼻子皱做一团。
紫绢“噗哧”笑出声来,“就知道你憋不住,——刚听前面院子里说呢,我也还没有见着呢!”
“他不来瞧我,我就瞧他去!”宁儿甩开紫绢的衣袖就跑。
“你往哪儿瞧去?!”紫绢着急拉她,哪里拉的住!
“唧唧喳喳的,要瞧谁去?!这样着忙!”
“哥!”宁儿眼睛一亮。
可不是胤禩:秀面无须,长身玉立,宝蓝的官服没来得及换,阳光里崭新的缎子面闪着水盈盈的绸光;正笑盈盈的瞧着宁儿呢。
“哥——”宁儿跑跳着扑到胤禩怀里搂着胤禩的腰就撒娇。
胤禩蹲下身子,手环上宁儿窄小的肩膀,“想不想哥?”
宁儿指尖轻轻的描着胤禩笑得弯弯的眼眉,只是弯着嘴角,抿着嘴不答言。
“那就是不想啰——”胤禩故意皱眉撇嘴道,手里却把宁儿的肩头把的更紧了。
宁儿还是不说话,将小小的头埋在胤禩的脖颈间,一手搂住胤禩的脖子,一手轻轻的抚摸着胤禩脑后乌油水亮的发辫,在胤禩耳边嗤嗤的笑着。
“还笑——”胤禩装作要恼,推开宁儿的脑袋,伸手在宁儿肋下轻轻挠着,宁儿就“格格”的笑的喘不过气来。
“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啊?”胤禩也笑,还是挠。
“哥——”宁儿笑得手脚都软了,软软的靠在胤禩怀里央求道。
胤禩方才停了手,抱起宁儿,“哥这次回来给你带了好多好玩意儿”,一面点头示意刘福和紫绢,“走,瞧瞧去!”
礼物
“哥,”宁儿搂着胤禩的脖子迫不及待的问着。
“怎么着?”胤禩瞧着宁儿的小脸,眼睛笑得弯弯的。
“你给我带什么了啊?”
“好东西啊!好多好多——”胤禩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又故作神秘的撇撇嘴。“现在不告诉你——”
“那我自己去看——”宁儿挣开胤禩的胳膊,就要跳下来;却被胤禩一把捉住笑道:“现在看了就不是你的啰!”
在看宁儿瞪大了眼睛,便道:“还看不?”
宁儿咬着嘴唇,转转眼珠说:“那我不看了!”
“这就对喽!”胤禩笑着点宁儿的小鼻子,“你呀,乖乖的跟着哥,好东西都是你的!”
这边进了前边院子的堂屋,又拐进东边的厢房,只见一张大的八仙桌上堆着一桌的东西,地下还堆了好些:都拿箱子大大小小的装着,其中几只已经起开了锁,里面缤纷夺目的不知装的什么。
宁儿早跳下地来,动手去推那箱子盖。
“刘福儿!张顺儿!你们几个把箱子都开了!”胤禩爽朗的吩咐着。
一只只箱子“啪”“啪”的都起开了盖子,宁儿一会儿蹦到这边,一会儿跳到那边,只见这边一箱是苏杭一带民间的小玩具,那一箱是绣品摆件等等小把件儿,又有广东洋行上进的西洋自鸣钟,八音盒等物,还有几箱子的绸缎织品绣件等物。
宁儿看了,玩具挑了几样,八音盒摆弄了一会儿,又见桌上的小箱子还没开,便瞅着那箱子,又瞅这胤禩,胤禩便笑着过来,一边挽了挽袖,抽开腰上的一只小荷包,取出一把小钥匙,亲自扶着箱子,开了锁,看宁儿伸着脖儿,踮着脚,巴巴的等着看,倒把那箱子口故意不对着宁儿一边;
“什么呀——”宁儿小手指扒着桌沿,使劲压的通红,瞪大了眼睛要看个究竟。
胤禩故弄玄虚的捧着小盒,一脸正经的问宁稔,“真想知道?”
“嗯——”宁儿使劲的点头。
“真的?”胤禩看宁儿一脸的正经不禁好笑,然而还是忍住笑道。
“哥——”宁儿撅着小嘴皱着小鼻子央求着,“我脖子都酸了——”
胤禩看宁儿的样子“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将小盒递道宁儿怀里道:“你瞧罢!”
宁儿揭开匣子,不禁“嗳呀”一声叫出来。
只见匣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丝绵,宁儿拨开层层的丝棉,只见里面露出一尊象牙的小像,便将它立起来,细细的看。
细看那小像,极细腻的象牙底子,刻得小人儿精细无比,连头发丝儿都清晰可见,衣服的褶皱也都层层分明,宁儿细玩那小像,只轻轻一转,蓦的瞥见额角的一点小痣——宁儿笑得不得了,指着那小像道:“这是——这——”
“怎么样——”胤禩抿着嘴笑个不住。
可不是宁儿!
宁儿一手握着那小像,一边就楼主胤禩的腰,把小脑袋蹭在胤禩的朝服上,笑个不住。
胤禩笑着,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宁儿的小肩膀。
“瞧什么呢,这么乐!”宁儿一抬头,瞧见郭络罗氏被丫头扶着跨进门来,笑道“打那边就听见你们兄妹俩的声儿了!”
“姐姐!”宁儿松开箍着胤禩的胳膊,笑着将手里的小像拿给郭络罗氏看。
“呦!这不是宁丫头吗?”郭络罗氏又是惊又是笑道:“这做得也忒有意思了!”又向胤禩道:“在哪里寻来的这样巧手?明儿也替我做一个!”
胤禩这边见郭络罗氏到来,忙先过去扶住笑道:“是扬州的一个手艺人,专做的牙雕,身边恰有一块料,因为小了,正不知做什么;正巧我身边带着宁儿的像,便巧来做的这小像。”又道:“我因你身子不便了,所以回来就不扰你去——”,又向一边雪琴嗔道:“你也是,明知你主子有了身孕了,不好好的在屋里养着,何苦又拉她出来劳神!”
“不妨事的!”郭络罗氏忙道,“原是我听见说你回来了,心里本来也闷,便叫她扶我出来看看——”
雪琴也忙点头道说自己大意了。
“还没有来得及歇歇,喝口茶吧?”郭络罗氏笑向胤禩道,“瞧你,还是跟个孩子似的,一回来就忙着张罗这些,也该先歇一歇,喘口气,东西什么时候不能瞧的!”一面又回身拉宁儿的手,假意嗔怪道:“定是你个小丫头闹的!我再猜不错的!”
宁儿靠在胤禩身边呵呵的笑着,不吱声。
“走吧,我叫他们弄了点茶点,先去我那里坐一会儿,吃了茶,回头你们兄妹在胡闹也不干我的事!”郭络罗氏扶了雪琴的手,领着往西边院子去了。
这里郭络罗氏和胤禩吃着茶,说着话,宁儿却好没意思,听了一会儿,好些不认识的人名地名,不觉间哈欠连天。过来爬到胤禩的膝上,睡眼迷离的,“哥——,困——”一边用手攀着胤禩的脖子。胤禩解开她围着自己脖子的手,笑道“叫你下午兴头的,这会儿撑不了了罢!”
宁儿仰在胤禩的臂弯里,迷迷糊糊的笑。
“刘嬷嬷!”胤禩向外边道,
“爷?”
“你带格格回房里歇着去吧”
“我的东西的呢!?”宁儿困的迷迷糊糊的还惦记着那小像。
“哈哈哈哈——,你呀——”胤禩笑向刘嬷嬷道“叫张顺儿把东西都抬过那边去!”又低头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宁儿睡眼迷离的在胤禩怀里笑一下,又歪头睡了。
刘嬷嬷接过胤禩怀里的宁儿——
“轻这些儿——”胤禩悄声对刘嬷嬷说。
“爷您放心罢,您走这两个月宁儿还不是我带吗!我晓得!”刘嬷嬷见胤禩如此便笑道。
“嗯,”胤禩笑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多谢爷您记挂,辛苦倒没有,不过尽心将格格带好了,将来我见着娘娘也好有交待呵。”刘嬷嬷低头道。
胤禩点头不语,只是眼眶有些发热。
郭络罗氏见二人说到如此,便忙打岔笑道,“今儿的藕粉桂糖糕是我亲自看着下头做的,好像倒比往常的好些,你觉得如何?”
刘嬷嬷便趁此去了。
胤禩方才回过神来,揉揉眼睛强笑道:“我觉得也好——回头叫他们再多做些罢,我和宁儿都爱吃的。”
夫妻
这边|乳母抱走了宁儿,胤禩又和郭络罗氏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不过是南边的见闻,又问家里这两个月的事,不过是宁儿如何,各房侧福晋又如何等等。种种细碎,这里不叙。
“雪琴,”胤禩吩咐道,“扶福晋去歇着罢,”又对董佳氏笑道,“今儿你也累了,又闹到这早晚。”
“不妨事——”郭络罗氏笑回道,又低下头轻声道,“爷您也好久没跟臣妾这么坐着说说话了——”
胤禩看了郭络罗氏一眼,又朝门外略点一点头道,“今儿刚回来,皇阿玛明儿肯定还有事,我去书房坐一坐,你先去歇着罢,你自己多注意身子——南边带回来的燕窝回头叫他们炖了来好好补一补。”说完便跨出了房门,径往书房这边来了。
这里雪墨捧着一个茶盘往书房去,一抬头却看见张顺儿家的陈氏正领着几个小子丫头也往书房边上去,捧着火盆并被褥什么的,心下奇怪,便拉住其中一个叫秋雁的小丫头悄悄问道,“你们这是忙的哪一茬啊?”秋雁便悄声道,“陈妈妈说了,因爷回来了,书房好一阵没人住了,地下凉潮,笼了地面,再换一床新被褥来。”“怎么爷要在书房住呢?”雪墨深为纳罕。“可不是!”秋雁掩口道。”雪墨心下不明白,待要再问又恐耽误了功夫,这里张顺家的道:“秋雁!你磨磨咕咕的做什么呢!”秋雁便收了声向雪墨使个眼色道,“这里头的事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你慢慢瞧着罢!”
雪墨送了茶,因胤禩房中书童恰不在,便留下做些杂事。偷空瞧这书房的布置,只见书房不大,收拾的简利,只几架书,一架屏,一只香炉,一张条案,案前一把式样普通的官帽椅,墙上一幅兰草斗方,还有几条字,并没有什么挑眼的装饰;南边一门,挂着石青的门帘子,想里边就是卧室了。
看了一会儿,又琢磨为何这贝勒爷要睡在这有点简陋的书房里,这么想着,不一会儿竟也好晚了;又添了几回茶,正有些困意,只听胤禩忽然抬头道:“你是新来的?”雪墨愣一下,忙福了一福回道:“回爷,奴婢上月才来。”胤禩笑道:“我说瞧着脸生——你叫什么?”
雪墨不敢抬头:“我叫雪墨。”
“哦。”胤禩点头道,“你去打些热水来罢,我想歇着了。”
雪墨答应了,正要出门,却又被叫住了:“等一下——”,又回头静听吩咐。
“你且打了就放在里面房里就好,我出去走走;不用等了。”
“嗳。”
“爷——”
“怎么了?”胤禩一脚已跨出门外,又回头道。
“敢问一句您去的久吗?太久的话奴婢就把盆笼在火上,免的又凉了——”雪墨问了话忙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胤禩沉吟了一下,笑道:“倒也不必,我只往宁儿房里看看去,你弄好了也去歇着罢。”
这边胤禩走到宁儿的房外,见只外间的灯还半明不暗的,便轻推开房门,里面歪在外间的紫绢忙起身,刚要开口问,见胤禩摆手,忙又掩口,轻声道:“已睡了好一阵了。”
胤禩点头,轻手轻脚的过去,坐在宁儿的床边,看见宁儿睡的甜熟,伸手轻轻捏起额上一缕发尖笼到耳畔,宁儿睡得正酣,无知无觉。看着宁儿脸颊上单纯的红晕,胤禩微微一笑,将肩旁的被子叠一叠,压住宁儿翻开的一角漏风,却瞥见宁儿枕下一星白,轻轻揭开枕头一角,却是白天那个小像。“就爱的这样!”胤禩心里笑道。一面放下帷幔,走出外边来。
紫绢因要问是怎么样,看见胤禩摆手,又指外边,意思要走,便点头,替他打起门帘子,送了门外去。
胤禩此番回了书房,就着盆架上铜盆里那一点温水洗了手,炉边的水略泡泡脚,上床躺着。床铺阴冷,一时难以入睡,而刘嬷嬷的话却突然又在耳畔了。想起宁儿睡着也不肯撒手的一尊小像,胤禩忽然觉得很伤感,——额娘一生执著,然而不过是那样一个结局,惟愿宁儿不要再执著一生。
请求
次日上朝,除一干公事外,并无别事。只是秋节又至,又有木兰秋狝,离京往热河去好一阵。朝会之后,康熙将胤禩单独留了下来。
“胤禩,”康熙啜一口茶,解下朝服的披肩,对胤禩说,“此次往江南一带筹粮,辛苦你了。”
“皇阿玛说哪里的话,儿臣能为皇阿玛分忧,原本就是份内的事;能解决朝中的繁难,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辛苦呢。”胤禩双手捧着茶,却不敢喝,只笑着答话。
“这次你立了功,皇阿玛替你记着,可想过要什么赏呢?”康熙搁下茶碗,笑道。
“儿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惦记着要赏,况且皇阿玛肯夸奖,儿臣已经比得赏还要更高兴了。”胤禩微笑说。
“不过——”胤禩搁下茶碗,沉吟道。
“怎么?”康熙笑道,“想起什么了?”
“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胤禩下炕跪在地上向康熙道:“望皇阿玛恩准。”
“讲讲看。”康熙伸手示意他起来。
“皇阿玛不久要去热河,儿臣想——”
“你不愿意去?”康熙收敛了笑容,有点诧异。
“儿臣岂敢!儿臣是想,请皇阿玛恩准一个人也去——”胤禩不起身,只管跪在地上说。
“哦?”康熙也不请他起来,只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人是谁,这么大面子,朕倒要听听看。”
“不知皇阿玛可还记得儿臣府上的小格格——”胤禩试探道。
“——你是说——宁稔?”康熙沉吟道。
“正是。”胤禩心下打鼓,不知他如何答复。抬头瞧着康熙不语。
康熙端起茶碗,却不忙喝茶。
“皇阿玛——”
康熙还是不置可否。
“倘若皇阿玛为难,儿臣收回刚才的请求,只当儿臣什么都没说罢——”
康熙却放下茶碗,挥手让胤禩起身,“你且起来——”
胤禩起身,眼睛却望着康熙。
“朕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作此打算——”
“儿臣只是——”
康熙却摆手打断他;“但朕相信你自然有你的想法,你们如今都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你向朕提了,朕,就为你破这个例——”
胤禩喜出望外,刚要跪下谢恩,却被康熙止住——“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个儿臣自然明白。”胤禩跪地谢恩。
“你起来罢——”康熙笑道,“你离京两个多月,如今刚回来,又叫你出门,朕知道你是舍不得再抛下她一个人了,所以朕给你个额外的恩典;再也是看你此次有功,给你开的特例。”
“谢皇阿玛恩典。”胤禩再次拜谢。
“何必再拜!朕都已经叫你平身了。”
“刚才是儿臣的拜谢,这一拜,是替宁儿谢皇阿玛的恩典。”胤禩拜过,站起来笑道。
“你既提起来,朕倒问问,这宁儿如今怎么样了?”
“托皇阿玛的洪福,一切都还好。”胤禩笑回道。“前些日子也已经开始读书写字了,先生说倒也是孺子可教。”
“是了,宁儿如今虚岁也有五岁了罢,虽说一个女孩子家并不要怎样的学问,然而论起修身养性,也还是读书的好些。”康熙笑道。“宁儿能有你这么个哥哥,也是她的福气了。”
“皇阿玛说笑了。自打额娘故去以后,还是皇阿玛时常惦记着宁儿年幼,时常探问,又让儿臣能够亲自照顾,宁儿也是托了皇阿玛的福。”
“朕惟叹宁儿不是个阿哥,宫里头素来都是重男不重女,宁儿自幼没了额娘,又不比阿哥们,朕纵然有心向着她,也是无可奈何。况且宫里头格格多有早夭的,故要你领了宁儿到府上去亲自抚养,——外头虽然不比宫里奢富,却到底清净些;这些年也是多亏了你,不然宁儿也未必能撑到今日。”康熙收敛了笑容,叹口气,口气颇有些伤感。
“皇阿玛放心,只要有我胤禩一天,决不会叫宁儿受一点委屈——”胤禩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一字一句的说。
“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你额娘有知,也可以安心了。”康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不提这些了。你今儿也累了,不如跪安罢。”
是夜已是更深,胤禩还在书房,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翻着一本书,——下午和老九老十几个人呆了一下午,谈来谈去不过是一个“争”字 ——这些年为了这个字已经够苦了,然而皇阿玛还在,太子之位废了立立了又废,一切依旧是云里雾里,看不明了。太子大阿哥已经赔进了所有,自己每天也是如履薄冰;胤禛始终是不动声色,然而出手便是杀气逼人;倘使自己真的赌不过这一局,也不过一死,——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宁儿,倘使自己毁在这里,不论是老四还是老十四,都不会放过宁儿,如果将宁儿外嫁至不肖之子,岂不是一生都毁了?前朝的那位公主,刚刚嫁去驸马家不到一月,夫君就遭戮,倘使胤禛他们也使这一招,宁儿岂不是要守一辈子的寡?额娘出身低微,自己又率遭怀疑猜忌,宁儿已不可能再受封,此后的命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自己如不能自保,宁儿又怎可能不受委屈?…….
如此想下去,根本不可能安然入睡,胤禩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以手抚额,才发现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涟涟。
正是发慌后怕的时候,却听见房门“吱呦”一声,心里咯噔一下。待起身看时,却见石青帘子撩起小小的一角,一只红绫的小鞋子从门槛上踏了过来。
“——宁儿——”胤禩急忙起身,搁在膝上的书应声滑落。
宁儿踢着小鞋子“吧唧吧唧”的小跑过来,胤禩伸手捡起书的功夫,宁儿早已踢掉鞋子,爬到了胤禩的腰间,两手紧紧的环着胤禩的腰;胤禩把宁儿搁在自己身边的床上,伸手拉开一床被子替她盖住,用手解她扣在腰间的小手,刚解开,宁儿反而将手攀上了胤禩的肩头,胤禩回头托起宁儿的下巴,却看见宁稔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心下一惊。遂捧起宁儿的脸,用指尖擦去泪水,柔声问道:“怎么了?”
宁稔将手在胤禩的肩上攀得更紧,抽抽嗒嗒的说:“我….刚刚…梦见…梦见…”说一半又哭起来。
“宁儿别哭——你跟哥说你梦见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哥替你解解。”
“我…我…梦见….额…额娘了….”宁儿说着就扑到胤禩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起疑
“我的那一箱子东西都带了没有啊——”宁儿抱着一摞衣服鞋袜什么的,一边问着忙碌的下人——因要往热河去,家里头都忙着收拾东西。
“格格,都已经两大箱了,您是去园子,又不是搬家,用不着把整间房都搬过去吧”刘鑫在一边半调侃半报怨着,一面把宁儿手里的衣裳排进箱子里。
“岂止是房间,倘使箱子够多,怕是要把整个王府都搬过去呢!”紫绢在一边笑道,“可算出一趟门,就把你先忙活的!咱们爷整日价出远门,也没见这么大动静儿!”
“那能一样吗!人家是爷们儿,出去也到处都是照应,我们女孩家只好自己周全自己!”刘嬷嬷这里指挥着小丫头们归置箱子,听见紫绢如此说,便正色道。
“就是!”宁儿听得刘嬷嬷帮腔,乐的过去搂着刘嬷嬷的腰,一面又朝紫绢撇嘴。
“怎么‘就是’?”郭络罗氏扶着雪琴走来,瞧着一地的东西,惊诧到:“这可是要到哪里去呢?”
“爷过几日要跟皇上往热河去,说是宁儿也叫领去,这就收拾出这么一堆出来——”
“是了,”郭络罗氏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前儿听见刘福儿说要将他的夹衣裳拣出来,我还疑心这个天哪里就用到呢,原来要往那边去了。”
“就是就是!你看我说这些全得带着吧——”宁儿过来拉着郭络罗氏的袖子问着,“你看我可收拾的好不好?”
郭氏瞧瞧箱子里堆堆叠叠的绫罗,觉得有点刺心,强笑道:“可是呢!我们宁儿越来越能干了!”
“你看你看,连嫂子都说我弄的好了呢!”宁儿向紫绢和刘鑫撇嘴。
“你看,这丫头有个撑腰的就把她能的这样——就是什么就是,这会儿又一套一套的,那天晚上睡醒哭鼻子的可是哪一个呢!”
宁儿听得她如此奚落,忙过来捏着小拳头就要揍她;然而紫绢一闪身,宁儿这一扑恰扑在正进门的胤禩身上。
胤禩一惊,却将宁儿牢牢的扶在自己怀里,笑道,“就是这样冒失!”抬头见董佳氏也在,愣了一下,笑道:“你也在这里——”
郭氏低头道,“我也是顺脚来看看宁儿——”“难得福晋有心惦记着,我们这里倘有什么怕不周全,也得福晋来提点着——”刘嬷嬷见场面如此,忙笑道。
“你有孕在身,也该注意些,何必又操这份心——”胤禩叹气道。
“妾身知道了,”郭氏回头道,“雪琴,咱们且过去罢,这里也都差不多了。”
雪琴扶了她从胤禩身边走过去,胤祀只略略点了点头。
这里秋雁收拾着东西,见此景象,不免心中犯疑,只觉得这贝勒爷对福晋也太冷淡了些。
“哥——”宁儿摇着胤禩的手,抬头望着他,疑惑不解。
胤禩方才回过神来,拉着宁儿的手道:“可都收拾好了?”
“好啦——就是差一只箱子——”紫绢一边一本正经的说,“哦?”胤禩信以为真,“那赶紧叫人添上!”
紫绢忍住笑比划出一个大方形,道,“那得要这——么——大,”
见胤禩扬起了眉毛,紫绢方笑道,“——我们这位主子,巴不得把整个王府都装在这箱子里呢!”
“哈哈哈——”胤禩笑着说,“好丫头——,这府里,就属你最能编派人!”屋里头其他人也都笑起来。
“哥——”宁儿瞧见胤禩也笑她 ,白了紫绢一眼,撅着嘴推胤禩道:“连你也跟着她笑我!”
“不过是去一趟热河,哪里就用得了那么多,——况且到了皇阿玛哪里还能少了什么似的!”胤禩抚摸着宁儿的头发安慰道。一面又向刘嬷嬷道:“这几只箱子都不要带了,只家常的衣裳略捡几件就好了。”
晚间雪琴叫丫头们传了饭,向郭氏道:“主子,该用饭了~”董佳氏坐在镜台前,对着奁台发呆,听雪琴叫,缓缓的叹了口气,回头道:“你吃了吧,我没有胃口。”
“主子——您这是怎么啦?您现在不是一个身子呢,不吃饭怎么行呢?!”雪琴说着过来搀她。
郭氏听得她如此说,幽幽的叹口气道,“都是这样说——”坐到桌边极不情愿的拾箸。
夜里临睡,雪琴见并无外人,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怎么了?近来越来越懒散了,究竟是身子不妥呢,还是心里有什么委屈?”雪琴原是陪嫁过来的丫头,也是自己身边信的过的——郭氏见她如此问,只是低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爷近来越发冷淡了我了。”雪琴见她如此说,心下虽明白自郭氏嫁过来后,这位爷一直也都是淡淡的,事事不过按礼尽到罢了,此时却说不得,只强笑道:“你也忒多心了,不过因为近来事情多的很了,他一时难以顾到罢了——”“不是这样——”郭氏起身抓住雪琴的胳膊道:“我只觉得——”却欲言又止。“那到底又是怎么样啊?”雪琴急着问道。“我只是觉得,宁儿——”雪琴看着她,“宁儿——”“到底怎么回事?”“他对宁儿好的似乎越来越过分了——如今出门这么大的事,他肯带着宁儿去,却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郭氏说完低下头去,仿佛说了什么大忌讳的话似的。
雪琴沉默了一会儿,“你究竟还是多心了,宁儿不过是个孩子——他额娘去的早,不过是怕辜负了父母的意思,所以多操些心也是有的,还不至于怎么样。”
郭氏见如此说,只得点头叹气道:“或许真是我多心了罢。”“睡罢,别多想了,保重身体要紧呢。”雪琴又笑道:“这几年也没见他添别的人,——其他阿哥府上都又好几个福晋了,可见也是为了你的,你何苦杞人忧天的!”郭氏拿指尖戳她的额头,笑道:“也没你这样会胡说的!”
“哥——”宁儿被紫绢捉在妆台前正解发辫,听得胤祀近来,推开紫绢就跑过去粘住胤禩撒娇。胤禩怀里揽着宁儿,只是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来了?”“我闻见你身上的香味儿了。”
“胡说!我又不是女人,身上哪来的香味呢!”胤禩捏捏宁儿的脸颊假装生气道。
“就是有嘛!”宁儿又把脸埋在胤禩身上嗅了嗅,抬头道:“香香的啊!”又抬头向紫绢道,“你闻闻,是香香的嘛!”一脸的认真无辜。
紫绢只是看着这兄妹俩笑。紫绢见他们兄妹亲热,自己也Сhā不上话,便说“我去倒些热茶来。”胤祀点了头,便把宁儿抱到床边上,二人坐在床沿上说话。“哥,热河远不远啊?”“不远啊,你呀,跟着哥安安心心的睡一觉就到了。”胤祀扶过宁儿的头,替她松着紫绢解了一半的发辫,“哥——我不喜欢梳辫子——”“哦?为什么?”胤祀一面轻柔的抚平宁儿卷起的头发,一面搭着话。“麻烦——每天早起梳好一阵,晚上又要拆好一阵!真是没事找事!”胤祀点着宁儿的脖颈笑道:“你个懒丫头——又不要你动手,你倒嫌麻烦!”“我不梳就不行吗?”宁儿回头央告道。“不行!”胤祀假装板起面孔道。“女孩子家整天蓬着头成何体统!”
“你不讲理!”宁儿噘起了嘴。
胤祀心里好笑,道“那你倒是讲个理出来,我就许你不梳头!”
“师父今儿还说呢,‘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又没有人悦,干嘛非要梳的像模像样的啊!”宁儿捉着胤祀梳理头发的手。胤祀听她如此说,先是哈哈的笑了一阵,好容易止住笑才说:“谁说没人悦?我不是人?!”宁儿听了瞪大了眼睛,看了胤祀半晌,道:“哥哥也算吗?”“怎么不算呢?那你觉得什么人算呢?”宁儿仰着脸看天花板发愣。
“傻丫头!”胤禩在宁儿面前打个榧子笑道。
两个人说着话,过一会儿,宁儿累了,就靠在胤祀膝上睡了。紫绢估摸着两个人话要说完了,才去端了茶进来,果看见宁儿已熟睡。
“爷,您也该歇着了!”紫绢过去轻声道。
“嗯。”胤祀轻轻把宁儿的头托起来,放在枕上,掩好被,方才起身。
紫绢一路送到外面,“又把你闹到这个时候,”胤祀笑对紫绢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那么多困呢——倒是您该多歇歇了,为了宁儿,您回来也总不闲着。”紫绢笑道。
胤祀笑笑,不答言,只轻轻拂去紫绢肩上一根落发,道:“你也早点歇着罢。”
紫绢倒愣了一愣。直到胤祀都过去回廊好一阵了,方才低头回房里,躺在床上,想刚才那一幕,脸上不禁发起烧来。又琢磨起这位贝勒爷一向的好脾气,以及与福晋不咸不淡的关系,心里又有点乱起来。
夜宴(上)
“宁儿呢?”胤禩在马车旁问秋雁几个,“小格格收拾好了没?”
“在后面呢,说是忘了什么东西,才出了院子又折回去了。”秋雁答道。
“我瞧瞧去!”胤禩说着,就往院子里去。
刚走了几步,就瞧见宁儿拉着刘嬷嬷往外半走半跑,紫绢提着一个小绢包紧跟在后面。
“怎么这么慢呢?”胤禩拉过宁儿,皱眉向紫绢道。
“本来都好了,宁儿非要把那个象牙的小人儿也揣上,又折回去取,才耽搁了。”紫绢轻戳了宁儿额头一下,“刚只说忘记了东西,我还当有什么要紧呢!”
“怎么不要紧!什么都不如这个要紧呢!”宁儿躲开紫绢的指头,拉着胤禩的手,“哥,咱们上车啊——”
“要紧要紧!哈哈——”胤禩笑着,一面将宁儿抱到车上,一面自己也上了车。
只听得一路上车琳琳,却肃穆不闻人语。宁儿撩开车帘的一角,往前望,一路明黄,往后也是一片明晃晃的黄|色,只有视线尽头一片灰蓝;两旁护驾的侍卫也是盛装,连马身都披挂了金灿灿的一绺黄。
“哥,前面的车里都有谁呀?”放下帘子,宁儿转身问身边的胤禩。
“皇阿玛啊,还有宫里的几位娘娘——”
“不是还有好多阿哥吗?”宁儿抢着说。
“人家可不坐车,他们骑马呢”紫绢也探出头看一眼道,“你当都跟你似的——”
“讨厌!人家说正经的呢!”宁儿白了紫绢一眼道:“我的哥哥为什么不去骑马护驾呢?”宁儿搂着胤祀的脖子问。
“还不是因为你!”胤禩点着宁儿的鼻子笑道,“皇阿玛特批,让我守着你这个宝贝,夜里再与四阿哥领班的侍卫换班。”
“那夜里还不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宁儿皱着鼻子不乐意,“皇阿玛有那么多人守着,我就只有你一个——”
“丫头,你也太贪心了吧?这可是皇阿玛的特旨,你倒不说感恩戴德,谢皇阿玛的皇恩浩荡,反而心怀不满,你师傅是平日是怎么教你的!”紫绢瞧了胤祀一眼,笑道。
“不就是呆在这儿不护驾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皇阿玛那么多侍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不许我有人陪着?”宁儿摇头晃脑的说,“再说了,那是我皇阿玛啊,多疼我们也是应该的啊——”
“这话你留着和我说罢了,可别出去宣传——”胤禩一手掩宁儿的口,一手捏宁儿的脸笑道,“让人知道了不是玩的——”
“我知道——”宁儿眨眨眼,瞥了紫绢一眼道:“你问她可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
“没——有——”紫绢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
“对嘛——”宁儿嘻嘻的笑着,“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哦!”
胤禩扬扬眉毛,点头道,“丫头,真不愧是你皇阿玛的宝贝格格!”
“我们就一直住在这大帐篷里面吗?”宁儿端详着头顶四周巨大的灰白色蒙古包,问一个管事的太监。
“回格格,近几天是这样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格格,晚上皇上要各位阿哥格格一起用膳,务请格格留心。”那太监又嘱咐了几句随侍的太监宫女,退下了。
“一会儿侍宴我一定要去吗——”宁儿拉着胤禩的衣带不情不愿的。
“你好些日子没见你皇阿玛了,就不想啊!”
“不是——我不喜欢四阿哥,九阿哥还有什么十四阿哥,看我总是一副仇家的样子!”
“瞎说!你什么时候和人家结仇了?!不许胡说,待会儿乖乖的坐在皇阿玛身边——”胤禩说着弯腰在宁儿的嘴上刮了一下:“不许撅嘴!”
“我又坐皇阿玛身边?”宁儿把头拱在胤祀腰间抱怨个不停:“哥哥们每次都要议论,说我不合礼法,不懂规矩——谁规定的只许阿哥和皇阿玛亲近了?!讨厌死了!偏今儿又是这样!”
“呵呵呵——别嚷了,一会儿还不是得坐过去?”胤禩蹲下身子温婉的抚慰着宁儿,“听话,哥今天整晚都陪着你呢;——紫绢!给你们格格好好装扮装扮!”
“哥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宁儿就是有资格坐在皇阿玛身边!”胤禩向宁儿眨眨眼。
明黄的龙帐外,各位阿哥已经按次序排号,等传,胤祀轻声在宁儿耳边说:“待会儿一定高高兴兴的,千万别臭着脸,叫哥哥们笑话!”又伸手替宁儿整整衣襟。
“传各位阿哥格格入帐侍宴——”时辰一到,大太监李德全一声传,顿时鼓乐和鸣,众人井然有序的入帐坐定。
“宁儿!胤祯!你们两个,来,坐到朕身边来!”康熙一入座就如此吩咐道。宁儿和胤祯因年龄最小,本来都在末席,这下,倒都换到了康熙身边,引得众阿哥间一阵小小的骚动。
“宁儿谢皇阿玛隆恩!”宁儿看了胤禩一眼,又哀怨又无助。然而站起身子来却是大大方方的往康熙身边走去。仿佛眼里并没有这一群阿哥们。
夜宴(下)
宁儿看见胤禛坐下了,方才坐在康熙的身旁。
康熙挥手笑道:“都不要拘礼了,快坐下吧。”众阿哥方才都坐下了。
康熙下箸夹了一块肉搁在宁儿面前的小碗里,满脸慈爱的说:“来,宁儿,朕好不容易和你一起吃个饭,你尝尝皇阿玛这里的肉怎么样?”
“嗯,”宁儿点头,瞧见胤禩在桌那头点头,抬头说,“谢谢皇阿玛。”便低头夹起肉。
“好吃吗?”康熙笑着问道。
“好吃!”看到宁儿嚼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康熙呵呵的笑着,又夹起一块放在宁儿唇边。
宁儿张嘴就康熙的筷头咽下那块肉。眼睛余光看见胤祯一脸的嘲笑不屑,心里很是不服气,于是也夹起一块肉,送到康熙的唇边:“皇阿玛——”
康熙一愣,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嘴。
这一下,阿哥们都吃了一惊。
“皇上——”李德全也急了,“您——”
康熙看了他一眼,“怎么?”又回头向那一群面面相觑的阿哥们道:“有何不妥吗?”
“没——,没有——”李德全见如此场面,“奴才是想说,您当心,别烫着了——”
“知道了,”康熙不耐烦似的说,“朕自有分寸。”又低头朝宁儿道,“有什么想吃的,告诉皇阿玛,皇阿玛给你搛——”
“今儿皇阿玛是怎么了?!”胤祯没好气的甩开衣摆,坐在帐中的椅子上,见胤禛在一边不动声色,“哥,你说皇阿玛今儿把咱哥儿几个叫去敢情是宁儿那丫头的面子!”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胤祥啜着茶,抬头笑道,“皇阿玛不过是想告诉咱们兄弟,别总惦记着自己是皇阿哥皇格格,我们其实不过是做儿女的罢了。”
“倒也没那么简单罢”胤禛这才展开扇子缓缓的扇着,若有所思的说。“我看宁稔那个丫头不大简单呢——他的好哥哥没在底下少费心思啊。”
“我看也是,八阿哥一直都不是咱们这边的,他和老九老十几个整天黏在一起,这下又添出这个丫头来,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胤祯顿一顿茶碗朝胤祥道。
“你们可真是能琢磨,”胤祥不以为然的说:“我看皇阿玛如今年事已高,又有前面太子而大阿哥的事儿,如今偏疼格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看厌了咱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
“十三哥,不是我说你,您在这宫里头也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了,还捱过宗人府,怎么这心机是一点没长啊!”胤祯扭头向胤祥没好气的道:“我就是看不惯宁稔那个侍宠撒娇的样儿!不过是个丫头就把她一天傲的那个样儿,她要是个阿哥早就收拾她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也配在皇阿玛身边坐!”
“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儿女,有什么配不配的!”胤禛笑笑道:“十四弟,你这话说的太过了,老八虽然跟咱们不是一路的,却还犯不上和小丫头过不去——”
“我也是这样说——”胤祥也笑向胤祯,“十四弟,你也太小孩子脾气了些!”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两个人对我一个,”胤祯无奈的笑笑,“挺也不是,骂也不是,总之是我不对就是了呗!”起身道,“如今也晚了,我且回去歇着了,明儿出猎,看我不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胤禛胤祥送了胤祯出门,门外正是月色融融,胤禛抬头看看天色道:“瞧这月亮,又快要中秋了——”
“你怎么倒忽然变得伤春悲秋起来了——”胤祥用手肘顶顶胤禛的胸口笑道,“我认识的四哥可不是这样的啊!”
“那沉稳老练的一套是演给外人看的,你也还真信!”胤禛推开他的胳膊,笑道“连你也不了解我,我可真是觉得有点凄凉了啊——”
“算了罢——”胤祥哈哈的笑着挽住胤禛的肩膀,“说真的,今天的事儿你到底怎么看的?”
“要我说真话?”胤禛笑着问。
“当然。”
“我其实觉得宁稔挺可爱的,比我们都像个孩子——”
“你这是废话,”胤祥呵呵的笑着,“她才5岁,当然是孩子了——”
“不是那样啊,我是说,她比我们都更像是皇阿玛的儿女——‘儿臣’‘儿臣’,说实在的,我们早就已经只是‘臣’不是‘儿’了,”胤禛收敛起笑容,感慨的说,“再说,你我五岁的时候,也未必能这样单纯的过啊——”
“她那倒不一定是简单的单纯罢,”胤祥瞥了胤禛一眼,“老八的心机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就是真的单纯,栽在老八手里,不被他狠狠的利用一把我都替老八觉得惋惜呢!”
胤禛没说话,只是笑。
“你笑什么?”
“我笑十四弟真是看错了你,”胤禛搭着胤祥的肩,笑道“你一点也不傻,他才真的傻!”
“哈哈哈——看来也就是四哥你最了解我啊——”
“宁儿,今儿真是让哥替你捏了一把汗哪!”胤禩回到帐中对宁儿说。
“为什么呀——”宁儿一脑袋的不明白。
“你怎么自作主张给皇阿玛喂菜呢?”
“我怎么就不能了?那是我皇阿玛呀——我能给你喂菜就能给皇阿玛喂菜——”
“这能一样吗?”
“这怎么就不一样了?!”宁儿瞪大了眼睛。
宁儿这一问倒让胤禩不知如何作答了,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不是宁儿能明白的,胤禩心想,这个年纪就把凡事小心翼翼教给宁儿未免残忍,只好点头道:“一样一样——只是听哥一句话,以后不许再这么自作主张了!”
“嗳”宁儿虽然答应了,却始终心中不服,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胤禩把宁儿抱在自己膝上,摸摸她的头轻声说,“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却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宁儿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摸摸哥哥的脸,“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胤禩温婉的笑笑,“真乖!”“不早了,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去看哥打猎!”
“好啊好啊——”宁儿高兴的拍着手。
“那就听话赶紧去睡!”
宁儿伸开小胳膊,仰着脸撒娇道:“那你抱我过去!”
胤禩点着宁儿的额头笑道:“好——”说着就把宁儿抱在肩头,朝帐房的另一边走去。原来这帐房极大,中间用帘幕隔开,一边可做外厅,一边就是卧室,胤禩的这间,因有宁儿,所以额外再分出一间来。胤禩将宁儿安置好以后,放下了垂帘隔风,这才离开。到自己的那一间去。
躺在榻上,又是沉吟许久不能入睡,料想今天若不是因为皇阿玛格外的肯照顾宁儿,宁儿此举真是胆大妄为了,众人肯定以为是自己在借宁儿邀宠;也不知道皇上私底下会怎么认为;此次出行关系非同小可,这一群阿哥在这万树园里还不知会演出什么绝技来,自己一开头就出了这么招风的一举,往后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补救…….这样想着,辗转反侧,到了五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秋狝(上)
“格格,快点儿,起来了,”紫绢一面挽起床帘一面叫宁儿,
“好困——”宁儿蒙住头不愿意的说,“再睡一会儿——”
“今天不是秋狝的日子吗?起来去看咱们家八爷猎鹿啊!”紫绢一脸的兴奋。
“啊呀——”宁儿一下跳下床,拉着紫绢就坐到妆台前,“快帮我梳头发——”
一边梳一边问,“哥哥呢?”
“早就出去了——”宁儿立即扭头道:“那我怎么办呢?——”然而紫绢手中把着宁儿的脑袋,转不过身去,只听紫绢推过她道:“八爷今天要在万岁爷身边侍驾,一早就去龙帐那边候着了,”紫绢手中略着宁儿的辫子,一边说,“哪个都跟你似的,不蹭到最后不动身!”
“格格,奴才跟您请安了——”
宁儿转身看见地下跪着一个小太监,身后还有一个宫女,没等开口,紫绢便问道,“你们这是——”
“回格格,奴才叫常瑞,是万岁爷指派来的,专门负责照应打点格格这几日的饮食起居的,”小太监回道,“因为这几日八阿哥和诸位阿哥可能要长时间随驾商议要是,皇上因此担心格格这边缺少照应,故命奴才带雪樱来专门伺候格格,如有什么要求,直接就可以禀报皇上,更方便些。”
“知道了,那盘子里是什?。”紫绢扬手道。
“这里是皇上赐给格格的一套猎装,”常瑞说着将雪樱手中的一个托盘接过来,紫绢看时,里面托有一套藕合色的新制猎装,甚是精致,又问道:“怎么格格也要参与狩猎吗?”
常瑞笑道,“不是狩猎,这是皇上所赐的礼服,小格格可以同诸位娘娘及贵宾们同坐观猎。”
“这就明白了,还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了。”
“那你们且到外间候着,有事自然传的。”二人领命而去。
一时间宁儿换好衣服,外面早备好了早饭。用过之后便随常瑞一同到帐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那里早搭起了一座精美的看台,已有一些阿哥在那里等候。宁儿跟在常瑞的后面,紧紧的拉着紫绢的手,走到观台一侧,正要上去,常瑞却停下脚,回身向宁儿道:“格格,上去之后,按规矩,奴才要领您先给各位娘娘请安——”
“格格不要担心,”见宁儿面有难色,常瑞又笑道:“您只需要跟着奴才,奴才自会让格格滴水不漏的。”
“嗯。”宁儿见他如此有把握,就点了头。
到了台上,只见从左起,皆是盛装的贵妇,有的身边还带着小阿哥,常瑞便回头低声道,“这头一个穿红衣裳的是恭妃,”
“宁儿给恭母妃请安。”宁儿过去行了大礼。
“快请起,何必行此大礼呢”恭妃笑着点头道。
宁儿方才起身。
几步之外,又有一几,后坐俩人,一着淡青色,一着雪青色,除此之外,衣饰大抵相同,常瑞低声道:“这是怡贵妃和惠贵妃,”宁儿忙跪下行礼道:“宁儿见过怡母妃,见过惠母妃。”
二妃相视一笑道,“宁儿,好久不见你了,都长得这么高了!快不要行礼了,赶快起来吧!”一面就起身拉过宁儿好好的端详一番,又赞了几句,才叫她离开。见宁儿走远了,怡贵妃对惠贵妃道:“妹妹,你看,出去这几年,宁儿真是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
“可不是!这个模样,倒有些像她额娘才进宫的时候!”惠妃说着,叹口气道,“可惜她额娘命苦啊——不知这孩子将来可怎么样呢!”
接下来又有定嫔裕嫔等,宁儿一路行了礼,并在下首的一处坐定了。
过一会儿,瞧见前方一处空场处,龙旗飘飞,康熙以及诸皇子已经列阵在围场处,一字排开的还有各位蒙古的回疆的汗王及王子。
一时那边康熙一抬鞭,众人便挥鞭开猎。
宁儿在这边看台上举着望远镜看,一会儿胳膊就酸了,放下镜子伸着脖子看,却又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见草树之间,不少人马飞奔,有架弓飞射的,也有几人合围一畜的,总之乍看去相当热闹。宁儿一心想着看胤禩可有猎到什么,却找不到,——所有的阿哥都是一样的装束,离得又远,根本分不出你我。
宁儿觉得无聊,可又不能擅自离席,只好拿着自己扇子的穗子编着玩。
紫绢在一边倒是看的起劲,跟常瑞雪樱两个人在一边伸着脖子,甚是投入。
不久那边恭妃那边一阵喧闹,原来十四阿哥首先猎到一头野猪,皇上打点行赏呢。
又过一会儿,又有十三阿哥猎鹿一只;宁儿在这边听的心急,一叠声的问着紫绢:“怎么哥哥还没有消息呢?”
过了好些时候,宁儿等的都快要坐不住了,下面传了饭来,宁儿这才醒过神来,胡乱吃了点东西。坐下又是一阵干着急。好一会儿,终于又有了消息,说是四阿哥和科尔沁的汗王等人合围了一头大野猪;额鲁特王子与喀尔喀王子猎鹿一只,狐狸一条。
宁儿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一叠声的叹气。一边的紫绢也是皱着眉头不停的念叨。眼看就要黄昏了,各位阿哥差不多都有了成果,胤禩还是一点消息没有,怎么不让人心急。
黄昏时分,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万树园里的色调已是一片金黄。宁儿这边几乎要绝望了的时候,忽然有报说,皇上猎到一头黑熊。宁儿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紫绢也是一阵沉默,蹲下安慰宁儿道:“没关系的,今儿才是第一天——”
宁儿只是望着围场那边的欢呼的人群发愣。这时又看见有来报的太监。宁儿这才回头,只见常瑞气喘吁吁的从那边跑过来,说,“格格,奴才——刚打听到了——八阿哥今儿围猎受了伤了——”
宁儿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还不及开口,只见紫绢一把扯住常瑞就问:“八爷他怎么了?!伤在哪里了?怎么才报呢?要不要紧?”
常瑞这才笑道:“不要紧的,我都打听明白了,八爷的马是叫一头熊给顶翻了,八爷给掀下马来,那头熊又要朝皇上扑,幸好八爷反应快,一剑砍伤了熊的膝盖,皇上立即拉弓,——”常瑞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喘了口气儿。
“然后呢然后呢?”宁儿扯着他的袖子急着问。
“皇上这一箭,正中了那熊瞎子的眼睛,接着一群侍卫就上去俘获了那畜生——”
“那这么说——”紫绢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问常瑞道:“是八阿哥——”
“可不是!八阿哥今儿可是救了圣驾呢!”常瑞瞧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宁儿道:“格格,今儿八爷可是立了大功呢!”
“不是啊——哥哥不是给掀翻了吗?那不是摔——”宁儿还只是着急。
“应该只是小伤吧——要不怎么去砍熊呢?”常瑞兴冲冲地回道。“格格你就别操心了!”
“可是——”宁儿还要说什么呢,却见那边李德全领一班太监过来宣旨,说今日围猎结束,请各位主子都回各自帐房,一会儿皇上要大宴庆功。
秋狝(中)
刚回到帐中不久,就有消息说,皇上的大宴因为有诸位蒙古回部的汉王,故此宫中女眷回避;并另外在惠怡二妃的帐外设席赏宴。
宁儿因为着急胤禩的伤,又不愿意上场面应酬,便不愿赴宴;常瑞自去惠妃处告了假,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大家也不慎理会。
宁儿呆在帐中,只是一个劲的着急,不知胤禩究竟如何状况;又不好打听,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见家丁刘鑫急匆匆的进帐来。宁儿拉住便问:“哥呢?”
“我可不就为这事儿来的!”刘鑫因见没有外人——常瑞雪樱皆不在帐内,便对紫绢道:“快倒了茶来——”
紫绢白了他一眼,道:“不过才见了世面就拿起架子来——”
宁儿推紫绢一把:“好姐姐,你就快去吧——你不倒,他可不说呢!”
“还是咱们格格知道疼人——”刘鑫嘻嘻的笑道,“今儿可是多亏了咱们爷呢,倘或不是那一剑,咱万岁爷恐怕——”说着,刘鑫就压低了声音,做了个呲牙裂嘴的古怪表情——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哥到底伤着哪里了?”宁儿急得直跺脚。
“噢噢——差点忘了——”刘鑫吸溜了一口茶水,忙手忙脚的搁下茶碗,道:“爷专门叫我回来就是要我告诉你,他没有大碍的,让格格只管放心好了。”
宁儿这才“吁”的出了一口长气,嘴里小声念叨着“善哉善哉——”
刘鑫和紫绢两人对着扬了扬眉,觉得好笑。
“好了吧,这下可放心了!”紫绢道,“正经宴席也不去了,好歹把这粥菜吃了吧?”
“嗯——”宁儿点头笑道。
刘鑫道:“你们俩呢消停了,我的任务呢也完了,我呀,还得赶紧回去伺候咱们爷呢。”
“哥什么时候回来呢?”宁儿吃了饭就在屋里念叨起来。
“皇上大宴呢,自然是散了席就回来的。”紫绢一面替宁儿铺床一面说。“你就别干坐着了,赶紧消消停停睡觉吧,明儿再起来晚了就——”
“我不——要睡你睡,我等哥会来!”宁儿不理会,只管伸着脖子朝龙帐那边看。
“别看了,看也不能回来呀!”紫绢硬是把宁儿拉到床边,“你早早的睡罢,他也累了一天了,你也该让他好好歇歇,你不睡,他又陪你闹到好早晚的,明儿出猎万一出岔子可怎么办?!”
“呸呸呸——姐姐你怎么咒他呢?”宁儿甩开她的手生气道。
“好啦,我今儿不睡替他在菩萨那祝一夜如何?”紫绢笑道,“你就赶快给我乖乖的上床睡觉!”
好不容易把宁儿哄睡了,紫绢便放下帘幕到这边来,替胤禩打点床铺,又叫雪樱备上热水,一会儿胤禩回来好用。
心里因为始终放心不下,也无心睡,于是又披衣起来,因记起胤禩原先在服丧期间因守灵故双膝受伤,又受了风,每至春秋节之后必要发病,疼痛不已,便着手要做一副护膝;此时恰又无事,便又做起活来。
正做着,便听见帐外小小的一阵喧闹,刚要起身,便看见刘鑫常瑞还有几个小太监扶着胤禩打帘子入帐来;只见胤禩左边肩膀缠了厚厚的绷带,脸上一侧也有擦痕,只是依旧言笑如故,丝毫不见有沮丧。紫绢放下手中活计就来搀扶,又着急又心疼道:“怎么弄成这样——”
胤禩抬手作势掩她的口,又轻声道:“别吵着宁儿!”又笑向常瑞等人道,“你们且回去罢,这到了我自己的地方了,也不劳你们操心了;今儿累了一天,我也该歇着了。”众人方才退下。
紫绢扶胤禩坐下,又倒了热茶来,“不是才叫刘鑫说了不碍事的,怎么竟弄成这样——”
“确实不妨事的,”胤禩笑了笑道,“不过小伤,歇几日就好了——”
“已经包成这样了,怎么会是小伤?你也不用安慰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呢!”紫绢说着眼圈就有点红。
胤禩笑笑,不知说什么好,伸出手想要端茶碗,刚一伸手却又动着伤口,不禁“嗳呦”一声,紫绢见势忙过去将茶递到手中,道:“你只要说一声就好,何苦这样——”说完背过身去,胤禩抬头见她揉眼睛,便笑道:“如今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不哭,你哭什么!”见她不理睬,又说,“快扶我进屋里去吧,这外面入了夜有些冷呢。”
紫绢却笑不出来,扶他起来道:“嗳。”一时搀他坐在床边,将盆里盛了热水,试了试水温刚好,便端来放在胤禩脚边,又蹲下身扶着胤禩的膝要替他脱靴子。
“哎呀,你这是——”胤禩吃了一惊“这事不用你来,我自己来就好——”
“你看你的伤——你怎么来!”紫绢头都不抬。
洗了脚,紫绢将胤禩扶到床上,正要端水出去,听见身后“嗳呦”一声,回头时,看见胤禩一手解开领扣,要更衣,却因肩上有伤又碰到伤口。紫绢犹豫了一下,放下盆子,过来要帮他,却被胤禩闪过身去,紫绢也蓦的红了脸,自觉有些冒失,然而来不及细想,只听胤禩又呻吟一声,便一把推开他的手,伸手替他解扣子。却又不敢看他的脸,只是低着头,一路解下去。
胤禩带着伤,实在没办法自理,便由她帮着。也只是偏过头去,不看她。
一时更衣完毕,胤禩睡下,紫绢要出去,却听见胤禩轻轻叫了一声:“紫绢——”
紫绢咬住下唇,不肯回头。
“今儿…..委屈你了——”胤禩犹豫了一下,道:“将来好好补偿你罢。”
紫绢只觉得心口猛的跳了一跳,却不知答什么,只是胡乱中“嗯”了一声,匆匆的离去了
秋狝(下)
“宁儿——”紫绢一面撩开床帏一面唤宁儿。宁儿并不应,揭开被子,原来早已空空如也。
“哥——”宁儿却早已爬到了胤禩的床帐里,轻推胤禩的身子;胤禩故意装睡不理睬她;宁儿也不生气,转转眼珠,用自己蓬松的辫稍轻轻的搔胤禩的脸颊——胤禩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捉住了宁儿的小手。宁儿便顺势倒在了胤禩胸口,却不料正碰着胤禩的肩伤,胤禩不禁“呦”的一声。宁儿一惊,撩开被子要瞧——胤禩忙压住被子却哪里还来得及!宁儿早已瞧见肩上浸血的绷带。
“哥你怎么了!哥!”宁儿又是急,又是惊怕。
“没事——昨儿围猎大意了,一点小伤,”胤禩摸摸宁儿的头,“不妨事的,歇歇就好。”
“宁儿——”紫绢正到处找她,一掀帘子,果见她在这边,正要开口,却被宁儿劈头顶了一句:“哥这个样子,你为你什么骗我呢!?”
紫绢又好气又好笑,却听胤禩拉着她道:“不是骗你,你昨儿睡了,所以没叫她吵醒你;多大点事儿嘛——”
宁儿却撅着嘴不答应。
“瞧瞧!都拴得一头牛了!”胤禩在宁儿的嘴上刮一下,笑道:“还亏了这点伤呢,今儿皇阿玛放我假,哥可以坐在这儿陪你一天了!”
宁儿这才又高兴起来:“真的?”
“你说呢?”
“太好喽!”宁儿在床上蹦了一蹦,拍手道,“你可要一天都陪着我,不许去和大人们聊这聊那的!”
“好——都依你!”
“就是一天都不出门去,也得先起来床罢,”紫绢笑道:“难不成你们要在床上坐一天不成?”
“是呀,”胤禩笑对宁儿道,“你先去梳梳洗洗,一会儿有太医来换药,总不好蓬着头吧?”
宁儿便下床来,见紫绢并不跟来,正在奇怪,紫绢道:“你先出去,今儿让雪樱替你梳洗吧,我得留在这儿。”
宁儿扬起了眉毛,然而看见胤禩朝她皱皱眉,只好吐吐舌出去了。
一时梳洗完毕,又溜回来躲在门口,撩开门帘子偷眼往里瞧。
“格格,瞧什么呢?”雪樱年纪并不大,见宁儿鬼鬼祟祟的也觉得好玩儿,凑过来问,
“嘘——”宁儿皱着鼻子道,“有好玩的呢!”
胤禩搭着紫绢的手腕坐直了身子,自己伸手将内衣的领扣系了又系,却扣不妥当;又不好叫人帮,只是朝紫绢讪讪的笑了一下;紫绢过去伸手替他;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就好——”
然而紫绢已将夹衣披在了胤禩肩上,胤禩只得乖乖的将胳膊伸进袖笼里,另一只胳膊以为动弹不得,所以只好那样披着;胤禩此时竟比紫绢还要窘,耳根一阵一阵的发烧;及至要穿下身的时候,紫绢将裤子展开要抬起胤禩的腿时,胤禩一把握住紫绢的手:“这——不要了——”紫绢本来还镇的住自己,这下被他这一握,顿时心慌意乱,脚下一软,瘫坐在脚踏上,只是低着头一个劲的脸红。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宁儿在门外虽然不大明白,然而看他两人像被着了|茓似的一动不动,只顾着脸红,也觉得好笑,只是憋着笑不出声,而身后的雪樱却明白了几分,不禁“噗哧”笑出声来,宁儿回头瞪她哪里还来得及,早惊着屋里的两个人。
雪樱忙掩口回避了。宁儿倒不避讳,大大方方的撩开帘子拍手笑道:“你整日说我磨菇,你自己呢——一条裤子穿了半个时辰了!”
紫绢此时脸已红到脖子根,听得宁儿奚落她,方记得将手抽回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胤禩更是窘迫,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笑,向宁儿道,“宁儿,来,帮帮哥——”
“嗯——”宁儿瞧了紫绢一眼,眨眨眼。
紫绢趁这个当儿赶紧出去了。
穿好了衣衫,用了早点,一会儿宫里的王太医来又诊了脉,又换了药,吩咐静养,不可再动着伤口,又开了单子,说是养伤期间所要忌口的饮食,方才去了。
宁儿扶着胤禩到床边坐着,两个人说着玩笑话。
“哥——咱们也不跟着打猎了,皇阿玛的驾也不用咱们来护了,那些什么汉王咱们也不认得——”
“你想说什么呢?”胤禩看她摇头晃脑的说了半天。
“我们去求皇阿玛我们回家去吧——”
“想什么呢!”胤禩笑道:“你是皇格格,我是皇阿哥,皇上在哪儿,哪儿就是咱们的家;皇阿玛不走,咱们怎么等先走呢!”
“可是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呢!”宁儿挨在胤禩的胸口一个儿劲的叹气。
“当初还不是你死缠烂打的非要跟来,皇阿玛好容易同意了,你倒又急着要回去!”
“可是你受伤了呀——”
“别急——”胤禩微笑着拍拍宁儿的脊背,“等几天,皇阿玛总会有回朝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就回家了——”
“真希望越快越好——”宁儿把脸埋在胤禩的衣襟里,“这里除了一大堆的规矩,什么也没有,好没意思!”
胤禩轻轻的笑了笑,然而听起来似乎更像是一声叹息。
“四哥,你说老八这一回又是走的哪一出啊?”这日围猎归营,胤祥回到帐中一边卸下身上的箭袋一边问。
“不知道啊——”胤禛道,“总之他这一伤倒恰好可以让他退的干干净净,况且又是借着救驾的名儿,皇阿玛也不好让他怎么样,他可以安安心心的躲起来来了。”
“这倒是——”胤祥道:“他一直都标榜的无欲无求,这下恰好如愿以偿了,什么风头都让给别人去出——只是这回恐怕十四弟是要被他这韬晦之术给推到风口浪尖了。”
“不知道皇阿玛心里是怎么个算计——”胤禛压低了声音道:“去年老八才受了皇上的罚,只怕他怎么韬晦,皇上也未必买他的帐啊!”
胤祥点头,又向胤禛笑道:“那也未必,胤禩袖管儿里还藏着个宁儿呢,皇上现在正是好‘护雏儿’,或许,会卖他个面子!”
“老十三,你这一回宗人府算是没白走啊——”胤禛哈哈笑道:“见识到底长了!”
家童
话说胤禩因疗伤故,不便参与外事,被恩准暂免去一切参务,只管在帐中疗养。半月之后,康熙携诸皇子臣工等人移驾畅春园,胤禩亦因伤故,暂回京城府邸疗养,并赐旨曰“只管悉心调养,朝中大小事宜,可不必搅扰。”
胤禩因此每日只是在家中养花喂鱼,尽得清闲。时值郭氏即将临盆,一时府中上下为了家事倒也热闹。
一日午后,胤禩因伤已大愈,便带着刘福儿刘鑫出门去逛,至晚饭时方归。回来时,见刘嬷嬷带着宁儿在天井里坐着,和郭氏正说着话,紫绢雪琴也在一边站着。
“哟,爷您可回来了,福晋才还惦记着呢,”刘嬷嬷抬头看见胤禩忙过来接着胤禩摘下的帽子;
“你们可都用过晚饭了?”胤禩掸掸袖笼上的浮尘,挽起袖口向宁儿笑道:“不是都等着我呢吧?”
“可不是——”宁儿过来拉着胤禩的手道:“这半天的功夫去哪儿了呀——出门好玩也不带上我!”
“那赶紧叫他们弄饭吧——”胤禩抬头向郭氏点一点头,道:“你也饿坏了吧?委屈你了——”
“爷说哪里的话——”郭氏抬头浅浅的笑了一下,见胤禩肯跟她一桌上吃饭,心里一阵欢喜。
一时饭菜布置妥当,大家就坐。郭氏被刘嬷嬷扶着,在桌边拣了个空位坐下,胤禩像是并不在意似的,就坐在空位的另一边,宁儿洗了手,一跳一跳的回来,见两个人中间恰空了一个座位,便不假思索的挪开椅子要坐下。
胤禩却拉住了宁儿的胳膊:“你过来!”一面手指自己右边的位置,笑道,“你毛手毛脚的,别坐你嫂子跟前儿——”
宁儿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坐到了胤禩那边。
胤禩又为郭氏夹了一筷子菜道:“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我一时回来晚了,你就该先吃——”又向刘嬷嬷等人笑道:“就是这么不变通!我不回来你们就饿着肚子睡觉不成!”
郭氏一时觉得受宠若惊,微微的红了脸却又知说什么好,只会说:“爷,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你的伤才好了——”
话没话说完,却见刘鑫进来回到:“爷,今儿领回来那小子已经收拾好了,您看给他安排个什么活计好呢?”
众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宁儿扭着头拽着胤禩的袖子一直的问:“谁呀?”
胤禩笑道:“且领过来我瞧瞧!”
刘鑫应了,下去一会儿果然领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过来。
胤禩向刘鑫笑道:“把今儿咱们撞见的事儿给大家说说!”
“今儿我跟着爷上外面逛逛,在茶馆子里坐着,瞧见这小子被一伙人追着打骂,打听明白了,原来这孩子是一户商贾人家的奴才,夜里爬到书楼上偷书看,被主子还一顿好打赶出来;咱们爷觉得这孩子可怜,着我去叫散了那伙人,将这个孩子领回家来了。”
郭氏细看那孩子,虽然是个男孩子,却长得眉清目秀的,神色也怪老实的,便问道:“长得倒是挺干净的,爷准备叫他做些什么呢?”
“这会儿收拾好了,看着干净;下午那会儿衣衫褴褛的,一点也瞧不出好看来!”胤禩笑呵呵的问道:“你既然这么爱书,就跟着我到书房里做个书童如何?”又向郭氏道:“我想着,过些日子你要生产了,屋里忙不过来,秋雁就不要在我书房里了,让她跟着你吧,我有这一个就行了!”
“爷想的妥当,都按爷说的办吧。”郭氏对胤禩今日的忽然改变已经受宠若惊欣喜不已,故此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你叫什么名字呢?”胤禩向那孩子道。
那孩子手指掰着衣角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道“回爷,我叫富荣儿。”
宁儿哈哈的笑起来,胤禩回头看她道,“你笑什么?”
“还‘牡丹’呢!”,宁儿捂着嘴哈哈笑个没完,问胤禩道:“怎么男孩子也有叫‘芙蓉’?!”
这一说,大家都笑个不住。
胤禩也笑起来了,点头道,“这名字是不大雅,”又问他道:“你姓什么?”
“姓董。”
“从今儿起,给你改个名字吧——”胤禩沉吟一下道:“叫玉良如何?”
那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胤禩发愣。
“好名字!如玉温良——”刘鑫摸摸下巴,见富荣愣着不动,踢踢他的脚跟道,“快谢爷的恩典!”
玉良这才反应过来,跪下就磕头:“爷救了我的贱命,又给了我一个好名字,好差使,富荣日后一定任劳任怨一心为爷卖命!”
“还‘芙蓉’呢!”
“哦——玉良日后一定踏踏实实的给爷干活,绝不敢马虎!”
“卖力可以,卖命就不要了——”胤禩笑笑:“我替你捡回了这条命,你要好好的活着,别再轻易把它给弄丢喽!”
又向刘鑫道:“他身上有伤,替他敷上药吧,这几天就先不要干活了,过几天养好了再说。”
夜里,雪琴服侍郭氏就寝,四顾无人,向她道:“我早说你是多心了罢——你看今儿的光景,咱们爷心里可是时时惦记着你呢,只是人家口上不说罢了!”
“我也是当日想的多了,”郭氏笑道:“现在想他当日出门不和我说大抵也是怕我操心的意思——”
“可不是!”雪琴笑道:“早说了你又不信!”又朝她的肚子点点头道“你到底不是一个人,想事情也往多了想!”
郭氏笑骂道:“死丫头!就只会胡说!等我回头好了,看怎么收拾你!”
又道:“今儿领回来那小子,我瞧着眉清目秀的,倒真是好看呢!”说着一面抚着自己的肚子道“也不知道这一个将来是怎么个模样!”
雪琴凑过来,道“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且说吧,有什么可气的!”
雪琴便凑到郭氏耳边低声说:“我看那孩子的眉眼长得有点像咱们爷呢!——”还没说完,背上早着了郭氏一掌,郭氏因低声啐道:“丫头!你作死呢!”
又道:“一个主子一个奴才,你拿什么来比方呢!?”
“是——我原该死了——”雪琴笑道:“我就知道——谁也没法跟你的八爷比!”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郭氏翻起身,就要捉她。怎奈身子笨重,不好翻起的,又不便使劲,只好作罢,雪琴在一边只管笑她,“你省些力气吧,回头有你使力气的时候!”
郭氏又是假装生气又是好笑,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好由她去了。
“哥——”宁儿躺在床上,头却枕着胤禩的膝,让胤禩帮她解头上的发辫。
“嗯?”胤禩扶着宁儿的脑袋答应着。
“我觉得好奇怪——”
“怎么了~”
“他们明明已经把人家赶出门了,问什么还要打他呢?”
胤禩手停了一下,笑道:“生气呗——”
“有什么可气的!本来人家也只是偷看,又不是偷拿——看又看不丢,把人赶出来就够可气的了,怎么还打人呢!”
“有人就是觉得吧,奴才就是奴才,奴才是不配识字看书的!所以有人要看他的书他就生气——”
“真不讲理!”宁儿仰着脸道,“都是人,有什么配不配的!读书明理;道理是讲给天下人的,凭什么他就敢独占着不叫别人沾!”
“有什么办法!‘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连圣人都知道分贵贱,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那些出身贵贱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宁儿“噌”地翻起来,捉着胤禩的手气呼呼的问道。
胤禩只是笑,不作答,心里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从前皇阿玛骂自己“贱妇所生”、“行止卑污”的话又浮上心头,心里不禁一沉。
“哥——”宁儿见胤禩变了脸色,心里有些害怕,摸摸胤禩的脸小心翼翼的说:“哥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胤禩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的叹口气,向宁儿笑道:“没有,你没说错什么——”又将宁儿转过身去,继续为她梳理着头发。
宁儿却不肯扭头,靠在胤禩的怀里,紧紧的搂着胤禩的腰道:“哥——你刚才的脸色真吓人!”
胤禩轻轻的抚摸着宁儿的头发轻声道:“别啰里罗嗦的了,赶快睡吧!”
“嗯!”宁儿靠在胤禩的胸口,安安心心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宁儿便睡着了。胤禩看着一脸安详的宁儿,幽幽的叹口气,轻轻的说:“要是这世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该有多好......”
暗香
一日宁儿下午上完了课,四下里逛着没意思,便又过胤禩书房这边来。
转过这边来,却见胤禩书房门窗紧闭,就只有玉良在门口廊子上坐的端端正正的,膝上搁着一本书。
宁儿眨眨眼睛,从台阶旁折了一支狗尾巴草,踩着墙裙的一朵石头花将草花从窗户的缝里探了进去:
“汪——汪汪——”宁儿对着窗户缝轻声笑:“哥——”
“你干什么——”
宁儿一惊,直接从窗口跌了下来。
“你干什么呢?”宁儿无端被人这样一喝,一肚子气,反向玉良道。
“八爷叫我看着门,不许任何人进去!”玉良冷冷的瞧她一眼,道:“你在这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呢?”
“你胡说!”宁儿拍着身上滚的灰尘,没好气的说。
一面伸手就要推门,却被玉良挡个正着,宁儿被撞了个满怀,一下又坐倒在地上。宁儿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身上又疼,满心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下来。
“你、你怎么了——”玉良看宁儿哭了,又觉得有点不妥了,蹲下来瞧,又伸手要拉她——
宁儿狠狠的推开玉良的胳膊,抬头瞧见玉良身后的门,咬咬牙,站起身就往门口过去——
结果玉良反应也快一回身一把抱住了宁儿腰。
“你、你!”宁儿一把推开他,恨恨的哭着说:“你怎么这么讨厌!那是我哥——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爷说了,谁也不让进!我不管你是谁,就是不能进去!”玉良不敢轻易松手,还揽着宁儿不放手。
“怎么回事儿?”胤禩在里面搁个火盆,烧从前和朝臣的信件等物,原怕人打搅,这下外面吵闹,胤禩心下听的明白,开门出来,见这样景象,不觉好笑起来,向玉良道“怎么看个门看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宁儿要挣开他的手朝胤禩身边去,无奈玉良不撒手,泪汪汪的朝胤禩说:“哥——你看他——”
“小子!还不快松手!”胤禩脸上的笑容有增无减,朝玉良喝道。
宁儿一把扑到胤禩的怀里,委委屈屈的哭个没完。
胤禩温柔的抚摸着宁儿的后脑,朝玉良笑道:“你也太老实!不过说看个门,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排场!”
“爷,是您说的谁也别进的!”
“是,是我说的——”胤禩朝宁儿眨眨眼,又笑向玉良道,“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嘛!”又道:“这会儿也不用你看着了,你去帮我收收地上的东西吧!”
说完,把宁儿抱起来,笑道:“丫头,咱们上后院逛逛去!”
“嗯。”
二人坐在后面一条石凳上,宁儿坐在胤禩的怀里,眼泪还是吧嗒吧嗒的。
“瞧你!”胤禩用自己的手帕替宁儿擦着脸,“这就哭的这样呢!又是水又是泥的,脸都花了!”
“他欺负人!”宁儿撅着嘴,扳着胤禩的脖子道:“你也不说说他!”
“我说了啊!”胤禩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还说什么呢!”
“他欺负我!他凭什么呀!”
“他也是一心想给哥哥办事嘛!”胤禩搂着宁儿拍拍她的脊背,“算了!你就别记着了!”
“那他要是以后还欺负我呢?”宁儿不依不饶。
“那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胤禩假装板起面孔作严肃状。又摸摸宁儿的鼻子笑道:“放心吧!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宁儿答应着,将头偎在胤禩脖子里,嗅着胤禩身上淡淡的花香。忽然道:
“嫂子什么时候生呢?”
“我怎么知道!”胤禩搂着宁儿呵呵的笑,“连你嫂子自己都说不准呢!不过也好像快了吧!前两天来的许太医说月底之前应该就差不多了。”又问道:
“怎么忽然惦记起这事儿来了?”
宁儿在胤禩的怀里咯咯的笑。
“笑什么?问你话呢?”胤禩搔着宁儿的脖子逗她。
“我在想,嫂子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你一样香香的!”
“又胡说!”胤禩搔得更使劲了,笑道:“那岂不是妖怪了!刚生下来怎么会有香味呢?!”
“那你为什么是香香的呢?你不是天生的吗?”宁儿瞪着眼睛问。“那怎么弄才会闻起来香香的呢?”
“我怎么知道!”胤禩呵呵的笑着,“就只有你这个小狗鼻子能闻见我香香的!”
“谁说的!紫绢姐姐也闻见了!就是香香的嘛!”宁儿不服气,扯开胤禩的衣领把脸埋在胤禩怀里小狗似的嗅嗅嗅——
胤禩胸口被宁儿的鼻尖一拱一拱的,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接着推开宁儿的脑袋道:“别闹了!我承认就是了!”
“就是嘛!”宁儿点头道,“怎么弄的啊?我为什么不是香香的?”
“这——你替我把衣裳收拾好我就告诉你!”胤禩忍住笑假装一本正经的说。
“好啊好啊——”说完,宁儿就一脸认真的的扣起来。
正闹着,紫绢领着秋雁过来了,
“我一猜咱们爷就在这儿呢——”紫绢笑指宁儿向秋雁道:“瞧见没,又是叫这个主儿给缠住了!”
“紫绢姐姐!”宁儿跳下来过去拉着她的手。
“爷,福晋叫您过去呢,该用晚饭了。”紫绢拉着宁儿过来向胤禩道。
“嗯,知道了,这就去。”胤禩起身笑道,忽见到紫绢掩着嘴笑,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爷,这扣子有这么扣的吗?”
原来宁儿跟胤禩两个人一边闹一边扣,宁儿把内衣和外衣的扣子一路扣岔了,一边蓝钮一边却是雪白的扣圈;剩下一排蓝袢子在那空悠着。
“还真是!”胤禩自己也笑起来,向紫绢道:“还不都是你们主子的好主意!说叫她扣一回,就弄的这样!”
紫绢伸手要替他重新弄一回,胤禩却推开了她的手,笑说:“不用了!就这么着吧!反正也开不了!”一面瞧宁儿,宁儿环着秋雁的腰,躲在秋雁的身后探头向他吐舌头扮鬼脸。
到了厅堂里,郭氏见胤禩过来,正要起身,胤禩忙摆手道:“你身子不方便,别折腾!”在她身边坐下来。郭氏伸手替他夹菜,瞧见他衣襟上扣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吃惊:“怎么弄成这样!”
“都是宁儿闹的!叫她扣又扣成这么个模样!”胤禩朝宁儿扬扬眉毛,笑道“不过倒是挺结实,也开不了!我就没动它!”
郭氏也笑笑,却好像又欲言又止似的。整个饭席间一直也没怎么说话,仿佛若有所思。
“秋雁,你来!”郭氏一回到房里就叫住了秋雁。
“爷——他——今儿跟宁儿干什么呢!”郭氏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着秋雁,“怎么闹的解衣裳了呢!”
“回主子,我也没瞧见!”秋雁道:“我跟着紫绢姐姐去的时候爷的衣裳已经那样了!”
“是吗?”郭氏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你不用怕!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秋雁倒奇怪起来,“是没有看见什么呀!就看见八爷和格格坐在后园的石凳上说说笑笑的,别的就真没什么了!”
“唔——”郭氏叹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你去吧!”
“雪桐姐姐?”秋雁推推身旁的雪桐。
“怎么啦,这么晚不睡瞎折腾什么呢!”
“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话来着,”秋雁小声说。
“有什么要紧的?!”雪桐正困,爱理不理的说。
“今天下午福晋把我留下来问话了——”
“问得什么——”雪桐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问我下午瞧见什么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不过就是往后面园子里找咱们爷回来吃饭,能有什么可瞧的!”秋雁见雪桐没应,推她道:“你听着没呢?”
“嗯——”雪桐睁开眼,“那你说什么了?”
“我就说没瞧见什么呀——更奇怪的是,福晋支走了旁人,还跟我说不要怕,看见什么说什么,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可怕什么呢!”
“咳——”
“你倒是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
“什么怎么个意思!”雪桐打个哈欠道:“咱们福晋的疑心病又犯了呗!”
“有什么好疑心的?!”
“你哪里知道,咱们这府上就一个福晋,她没的疑心,就整天揣摩咱们爷和格格两个能有什么……”
秋雁还想说个什么,雪桐又打个哈欠道,“别唠叨了,明天还起来干活呢,赶紧睡吧!”
这边书房里,胤禩还没睡,玉良在屋里,打了热水来,预备胤禩洗脸。
“爷,水刚好了,再等就凉了——”
“我这就来——”胤禩说着过来,接过玉良手中的手巾,在盆里浸了浸。
“爷——”
胤禩擦了擦脸,抬头笑道,“怎么了?”
“今儿的事儿,我有点不明白!”
“什么事儿?”胤禩搁下手巾笑。
“您明明说了谁都不许进的,怎么又添了例外!”玉良皱着眉。
“那可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主子,她也一样是你的主子——”
“照爷这么说,福晋也是我的主子,她也可以例外了吗?”
“那不一样!就只有我这个妹妹是个例外,其他人都一样的!”胤禩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依旧是笑着对玉良说。
玉良点头,然而心里却并不服气,觉得这像一件没什么原则的事情;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这一日,宁儿还在屋里听先生讲书,却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喧闹。宁儿也要跳下凳子去看热闹,却先被紫绢瞥了一眼,示意她呆着别动,一面却出了门去,朝院子里嚷嚷闹闹的下人们小声喝了一声,又叫住一个小丫头问道:“怎么这么大声,不知道格格还在上课吗?”
“回姑娘,那边福晋要生了,所以有些忙乱,不留心竟打搅了格格——”
“那边要生怎么都跑到这边院子吵什么?”
“因为怕人手不够了,所以来这边张罗着,再叫几个丫头过去——”
“知道了,你们悄悄的办就是了,别吵吵嚷嚷的!”
宁儿却也听见了几句,忙忙的上完了课,就问紫绢,“怎么嫂子要生了吗?”
“关你什么事呢!你也帮不上忙,好好在屋里呆着就行了!”
“怎么不关我的事,那孩子一生下来,我可是就要当姑姑了呢!”宁儿扬起了眉毛道。“我还想看看是小侄女还是小侄子呢!”
“那也得等生下来了再打听,现在就老老实实的呆着罢——”紫绢觉得好笑,“一个‘姑姑’就把你兴头的!”
宁儿在这边念叨了好一阵,那边好不容易来消息了,刘嬷嬷兴冲冲的过来说:“生了!生了!是个小子呢!”
紫绢也笑道:“这下咱们爷肯定高兴了!”
“可不是!刚刚叫刘福去书房那边跟爷说去了!”
“在哪儿呢?我瞧瞧去!”
“咳——在那边呢,等都收拾妥当了,你再瞧吧,现正是乱着呢!”刘嬷嬷道。“我还得过去呢!”
“那我去找我哥去!”
“别去!”刘嬷嬷一把拉住她,“你嫂子刚受了累,叫你哥好好瞧瞧!”
宁儿撅着嘴看着紫绢,紫绢笑道,“你别看我,我也是不叫你去!”
“真没劲!”宁儿坐在院子台阶下,编着狗尾巴草,“我这个做姑姑的像个局外人似的,也不叫看一眼!”紫绢在一边做着活一边笑。
“谁说你是局外人了!”
“哥——”宁儿丢下手里的草就跑过去拉着胤禩的手,“我要去看,她们非不让我去!”
“你也不用去,以后见的日子多了呢!”胤禩拉着宁儿的手笑道。
“我没见过嘛!”宁儿摇着胤禩的手,“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样子的啊?”
“就知道你等不及!”胤禩笑道,向身后招呼了一声,原来早有奶娘抱着孩子跟过来了。
“你瞧瞧吧!”
“哎呀!怎么这么小——”宁儿瞧见就先惊道;“为什么红红的呢?”
“你瞧就瞧罢,别老一惊一乍的!”紫绢在一旁笑她。
“哥——”
“怎么了?”胤禩含笑看着宁儿道。
“我刚生下来也这么难看吗?”宁儿皱着鼻子说,“怎么鼻子眼睛都缩在一团了呢!”
“哈哈哈——”胤禩笑个不住,紫绢也在一边捂着嘴笑。
“哥——”宁儿忧心忡忡的说,“我也是吗?”
“你不是!”胤禩一本正经的说,“你比他可好看多了!”
宁儿松了一口气,又皱着眉瞧着那孩子,叹口气道,“那你将来可怎么办呀——”
大家又都笑起来。
“醒了?”雪琴见郭氏睁开眼,便问道,“可想吃些什么不?厨房里预备的有汤——”
郭氏摇头,略动了动唇,“孩子呢?”
“叫奶娘抱着呢,好的很,你别操心了!好好躺着罢。”
“他来过没有——”
“你说咱们爷吗?来了,看过孩子了,还抱了呢!”雪琴极力想使郭氏高兴一些。
郭氏憔悴的笑了笑,声音虚弱的说:“爷高兴不?”
“嗯——”雪琴笑道,“说孩子长的好呢!”
郭氏点头,又闭上了眼。
反目
这日康熙在园子里和胤禛等人坐着喝茶说话,仿佛顺口提到似的说“朕听说老八府上的郭氏怀孕也好几个月了,如今好像也快该生了吧?”
“回皇上,已经生了,昨天——”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回道。
“昨天?昨天什么时候的事?”康熙捧着盖碗的手在桌上重重的顿了一顿,“你们这奴才是怎么管的事!”
“回皇上,不是奴才知情不告,昨天接到消息时,皇上您正和张大人议论正事呢,奴才就没敢打搅,原想今日告诉的,皇上您就问了——”
“混帐!怎么这么大的事你敢自作主张!”康熙撂下茶碗,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朕平日是待你们太宽了吧,竟然如此大胆放肆!”
“皇阿玛息怒!”胤禛立即上去扶住康熙道:“他也是想体谅皇阿玛事务繁多,所以才有所延缓,如今既然已经都报了,也就算了,让他领罚就是了——”一面向李德全使个眼色,道:“还不快领罪!”
“是是,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李德全跪下磕头道。
“扣发你这个月的月饷!给朕到门外太阳底下跪着思过去!”
“皇阿玛别生气了,八弟有了子嗣是好事啊,皇阿玛也添一个皇孙,我们也添一个侄儿——”胤禛扶康熙坐下,又朝一边站着的胤祥使个眼色,
胤祥会意:“是啊是啊,这可是咱们家的一件喜事呢,要紧的请皇阿玛赐个名字,我们也好叫啊——”
康熙点头道,“是啊,”自言自语似的说,“叫什么好呢?”
沉吟了一会儿,道,“胤禩如今也不小了,才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如就叫弘旺吧,也希望他日后可以子嗣兴旺些——”
“嗯,这‘旺’字好的很!”胤禛等都点头:“皇阿玛如此惦记他,老八知道了定会感激皇阿玛的一番心意!”
康熙点点头,又叹息道:“希望他能够明白朕的用心啊!”
“四哥,如今老八已经是被皇阿玛‘冷藏’在贝勒府这么久了,咱们也该松口气了吧?”胤祥对前面的胤禛说,“天天小心翼翼的日子可是真累呀——”
“这是生存之道,累也得坚持啊,”胤禛走在胤祥前面,听见他这样说回头笑道:“皇阿玛的心思谁都摸不着,”说着又拿折扇指指脚下的一片池塘,“就好象这一池秋水,表面上是波平如镜,下面不知怎样的激流暗涌呢!老八一向谨小慎微,尚被人推入险境,何况你我呢——如今又添了个弘旺,皇阿玛恐怕很难再冷落他了——”
“倘使只有我一个人,我恐怕早就撑不住了——”胤祥笑道:“这样天天猜夜夜算的,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清净无忧的日子呢?”
“等着吧——”胤禛背着手抬头看天,“等到这片乌云散了,天朗气清的日子来了,总有咱们哥俩无忧无虑的时候——”
胤祥将折扇挡在前额,笑道:“就只怕那时就嫌太阳耀眼了啊——”
胤禛回头搂住胤祥的肩膀笑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快走罢——大白天的,你不嫌晒啊——”
胤祥一笑,顺从的加快了步子。
“雪琴,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郭氏扶着雪琴的手在园子里散步,忽然问道。
“今儿是九月二十七了,”雪琴答应着,觉得奇怪,“怎么了?”
“我的坐蓐期也满了吧?”郭氏若有所思的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
“是啊,过了也有几天了。”雪琴瞧了她一眼,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郭氏抬头看她一眼。
“我是想——”雪琴掩着嘴笑,“我这就去就叫她们收拾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好香汤沐浴啊,”雪琴一字一句的说着,又笑着附到郭氏耳边,“要不要备酒呢?”
郭氏顿时红了脸,啐她道:“你个死丫头!净瞎说!”
“我可没瞎说!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雪琴扬着眉毛摇头晃脑的说。
“看我不撕破你的嘴!”郭氏说着就追过来要拧她的腮,雪琴也跑的快,郭氏在后面追着,两人正闹着,忽听得一人说,“呦,园子里难得这样热闹,乐什么呢?”
二人看时,却是胤禩,郭氏红了脸,不好意思,只说:“爷你怎么也在呢?”
“我坐的累了,出来走走,”胤禩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
“真没想到还是——”雪琴在一旁凑趣道。
“雪琴!”郭氏瞪了她一眼,“好没规矩!”
胤禩倒并不在意似的,只是笑着说:“自己家里也不用那么多规矩,”见郭氏欲言又止的就问道:“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郭氏瞧了雪琴一眼,道:“前两天我阿玛送来了一坛好竹叶青,我叫厨房备几个菜,想请你今晚过来我这边坐坐,不知爷肯不肯赏光呢?”
胤禩点头笑道:“好啊!有好酒为什么不去呢?只是千万别太麻烦了,随便几碟小菜就可以,你也不惯劳碌的。”
郭氏应了,心里自是欢喜,与雪琴自去。
是夜,胤禩在郭氏处,二人说着话,雪琴在旁斟酒,气氛甚欢。
郭氏料想胤禩今夜该在自己处过了,于是叫秋雁将热水等一应物品都备好,只等胤禩一句话。
谁料又几杯酒后,胤禩起身道:“今儿打搅你这么久,你也该好好歇歇了。”
郭氏心里一晃,雪琴更是口快:“怎么爷今儿不在这儿歇吗?”
“是啊,不如就留下吧,我都叫他们收拾妥当了——”郭氏忙站起身,想要挽留住胤禩。
然而胤禩却不予理会般,郭氏心里一沉,叫雪琴,“将这些酒也拿去再烫了来吧。”雪琴应声取酒离去。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胤禩有些吃惊,回头看着她,只见郭氏跌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含泪轻声的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胤禩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勉强笑笑说,“哪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肯留下,一夜都不肯?”郭氏轻声的哭泣着。
胤禩愣了一愣,“我去瞧瞧宁儿——她得我哄才肯睡呢——你刚刚生下孩子,我就不打扰了——”
郭氏却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恨恨的说:“就只是因为她吗?你每每因为她而躲开我,她有什么可以让你如此留恋的?我难道真的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如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胤禩既吃惊又夹着些愤怒。
“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懂我的意思吗?你宁肯天天跟她睡在一起,却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你们究竟——”
只听“啪”的一声,话没说完,郭氏脸上已经挨了胤禩一掌,
“你居然打我——”郭氏捂着自己左腮,哭道,“你为了她连我都打——”
“你自己看看你的言行,难道还像是为□母的人该有的吗?你怎么可以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来!”胤禩此时极其愤怒,但是为了不叫外人听到,压低声音道,“你不喜欢宁儿可以,但是你要是想要中伤她,我第一个不放过你!”说完就转身要离开。
郭氏却忽然扑过来,抱住胤禩的腰,哭道:“爷,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只求你今儿不要走——”
胤禩顿了一顿,叹了口气,解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说:“你自己好生歇着罢——”说完即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郭氏望着胤禩越走越远的脚步,痛哭失声。
顶罪
“哥——”宁儿正写字呢,忽而抬头叫住正打窗外走过的胤禩。
“就知道你又呆不住了——”胤禩停下脚步,一面朝玉良笑笑:“走,瞧瞧你们格格的功课去——”
“写什么呢?”胤禩转过书桌站在宁儿的身后瞧。看宁儿正写字呢,就伸手招呼玉良道,“来,你也来看看——”
“不好——”宁儿将边上的一摞纸拖过来覆在自己刚写的字上,推着胤禩撅嘴道,“不让他看!”
“小气样儿!”胤禩捉着宁儿的手,撤掉盖在字上的纸,把玉良叫到身边,“整天光听师傅夸来着,咱们也来评评她的字儿——”
宁儿就在一边鼓着嘴瞪着玉良——胤禩将宁儿往自己身后藏藏,笑着对玉良说,“只管照实说,别遮遮掖掖的!”
“嗳——”玉良认认真真的瞧着宁儿的字,好一会儿,说,“乍一看挺好,眉清目秀的,只是——”玉良抬头看着胤禩不吱声了。
胤禩拍拍玉良的肩,“讲!”
“只是——”玉良笑笑“没什么骨气,就只有圆滑可爱了——乍看好看,细看却没什么可看的——”
宁儿拉着胤禩的手,气呼呼的在胤禩手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胤禩却不生气,笑笑的问玉良,“说说病根儿在哪儿呢?”
“许是急于求成了,学的皮毛,形似神不似,貌合神离的缘故吧。”
“说的好!”胤禩拍拍宁儿的脑袋,“丫头,可听见了没有?”
“讨厌!”宁儿躲开胤禩的手,“我才不要听他胡说!”说完就推开胤禩的胳膊:“你净帮着他欺负我!”就跑出去了。
“哎——”玉良见宁儿恼了,以为自己过失,要拦她,却被胤禩拉住,胤禩笑道:“别去!师傅们总惯着她,如今也该磨磨她的脾气了!”又道,“实话实说不是你的错,该说的话是一定要说的——”
“宁儿呢?”胤禩见只有紫绢自己坐在床边做活计,随口问道。
“没见呢!”紫绢见是胤禩,忙站起身来,笑道:“下午气乎乎的回来了,自己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问她又不肯说,自己又出去了,这会儿想是在园子里自己解闷儿呢!”
“知道了,”胤禩向她一笑,“我去瞧瞧去,你坐着罢。”
走到园子里看了,果然见宁儿蹲在池子边上不知做什么呢;胤禩也不吱声,悄悄的走过去,站在宁儿背后看,看见宁儿折了一截芦苇蘸着池水,在地下比比划划呢。
“练字不会书房对着帖子练,怎么在这里对着鱼儿划拉什么呢?”胤禩笑呵呵的说。
宁儿抬头看是胤禩,瞪了他一眼“都是你——”
“什么都是我!”胤禩拉她起来,一边替她掸掉膝上的土沫,一边道:“怎么又怪起我来!”
“都是你把那个臭小子叫过来,还批评我的字!”宁儿甩开胤禩的手:“被他说成那样,我还怎么见人呢!”
“有什么好害臊的!”胤禩只是笑,“他说的有什么不对的!我看就是师傅平日太惯着你了,就只往好了捧,一句批评都听不得!”
“可是他凭什么说我!”宁儿不依不饶,“他又不是师傅又不是我哥,他凭什么批评我呢!”
“不是就不能讲句公道话吗?我瞧他说的很有理嘛,你的字是叫师傅惯的,也忒心急了,只求个样子,完全没有风骨——”
“什么风骨啦,骨气啦!字又不是人,叫你们说的这么复杂!”宁儿撅着嘴“照着帖子写的像就行了嘛!”
“好啊,那你自己说你写的像不像呢?”胤禩扬起了眉毛。
“我……”宁儿不吱声了,半晌,方才摇着胤禩的衣带道:“那怎么办嘛?”
“你呀,就是心不静,干什么都毛毛躁躁的,写字可是要安安心心的,慢慢来——”
“那得练到什么时候呀——”宁儿撇嘴,“胡子都白了!”
“傻丫头!一个女孩子家哪来的胡子呢!”胤禩捏捏宁儿的脸,“不许再耍脾气了,学问可不比别的,非得心平气和的才行,你要是再这么着,我也不客气呢!”
“要我心平气和也行,只要别叫我再遇见他——”
“人家怎么了?人家可是正经给你提意见呢!你怎么倒耿耿于怀起来!”
“我不喜欢他!他讨厌兮兮的,总跟我过不去!”
“你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胤禩点着宁儿,“我不但不能叫你不遇见他,我还要你没事多跟着他学学,也长长学问,修修脾性!”
“哥——”宁儿扭着身子不肯。
“这次呀,你是不行也得行了呢!”胤禩认真的说:“玉良那孩子脾气也好,又聪明好学,你以后就只当他也是你哥哥好了!”
“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胤禩搂着宁儿的脖子笑道:“哥要你像跟着我似的天天也跟着他,好好学学,别总是跟着我撒娇耍脾气!”
“听见没有?”见宁儿低着头不吱声,胤禩搔搔宁儿的脖子问道。
“知道了。”宁儿极不情愿的答应着。
这日玉良替胤禩往这边书房里取东西,瞧见宁儿正在那里对着一本什么书比比划划,嘴里还时不时念念有词的,心里暗暗好笑,表面上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管进来找东西。
宁儿却看的专心,冷不丁抬头见屋里书架跟前站个人,唬了一跳,“哎呀”一声,手里的书也掉了。
“你进来怎么也不敲门!至少也先招呼一声呀!”宁儿见又是玉良,心里生气。
“我敲了啊——”玉良,“你自己听不见的——”
“你、你——”宁儿气乎乎的跳下椅子来,问着他:“你来干什么呀——谁叫你来的?!没看见我正在看书吗?”
“我找我的东西,你看你的书,也没有碍着你什么呀!”玉良却并不生气,只是好玩似的看着宁儿在那里跳脚。
“我看书的时候不许你进来!”宁儿说完就过去扯着玉良的衣摆来回摇。
“你这是什么道理!”玉良不理会她,拉开她的手,还是继续踮着脚在架子上找书。
“没道理!就是不许你来!”宁儿说着一面又推玉良。
玉良本来踮着脚就站的不稳,又是站在凳子上,被宁儿一推,连同手里抱着的书一起从上面跌了下来。
这一摔可不要紧,背后刚好撞倒边上的一只花几,连着上面的花盆一同哗哗啦啦全砸的乱七八糟。
丫头们听见这边屋里一片乱忙忙的赶过来,紫绢也过来瞧见玉良尚在地上未爬起来,身上七七八八的压了一堆书,地上又一地的碎瓷片和花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看个书也不安生!”
宁儿本来只是随便一闹,见玉良从那么高的凳子上摔下来已经吓的不轻,又砸了花盆花架,早就不知所措了。紫绢问了几声,只是瞪着眼瞧着眼前的一片乱,不吱一声。紫绢见她不吱声,过去先拉起玉良来,正要问时,忽然听见身后一人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大中午的也不叫人清净?”
回头看时,却是雪琴扶着郭氏站在门口。紫绢赶紧过去行礼,笑道:“不过小孩子一时马虎,碰倒了东西罢了,也没什么,不值您亲自来一趟。”
郭氏却不理会,瞧了站着发愣的宁儿的一眼道:“究竟怎么回事?”
宁儿支支吾吾的说:“我——”
“你也太不老实!平日里咱们爷怎么教你的?还亏你也是师傅天天四书五经的教,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宁儿从没听过谁说过如此的重话,早已经被这一串说教弄得委屈不已,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郭氏还要继续说下去,玉良却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回主子,没有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下来,才打破了花盆的——”
郭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这儿没你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玉良却不动弹,只管站在郭氏跟前:“怎么没有我的事儿!是我从凳子上跌下来撞倒花架的——”
宁儿抹一把眼泪,愣愣的瞧着他;玉良却不看她,只管跟郭氏认罪。
郭氏冷笑一下,“你倒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处处替你主子着想呢!”
紫绢听这话里有话,意头不大对,忙陪笑道,“小孩子们偶尔淘气,不必理会的!这边不如就交给我收拾吧,福晋还是回去歇着不必操心这些小事了——”
雪琴也听得出郭氏始终是针对着宁儿,看紫绢如此说,也忙劝道:“主子,既然紫绢如此说了,不如就交给她处置吧,你也该好好歇着了——”
郭氏看了雪琴一眼,“既然如此,就好好处置吧,该怎么办不用我多说罢?”
紫绢忙点头称是。
这里看见郭氏等人走远了,紫绢方才问着宁儿:“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儿刚要开口,玉良抢先说道:“不是说了吗?我摔下来碰的——”
“不是说那个——”紫绢打断玉良,拉着宁儿道:“你什么时候把她给得罪了?”
宁儿泪汪汪的看着紫绢,不知她说的是哪一回事。
“你可有惹着你嫂子没有?”
“这跟今天的事儿有什么关系?”玉良不明白。
“跟你也说不清楚!”紫绢不理他,又自言自语道:“不过打个花盆而已,也不值得发那样火啊——”
夜里宁儿在床边坐着,却不去睡,“紫绢姐姐——”
“又怎么了——”紫绢正招呼小丫头们将盥洗的水倒掉,听得宁儿叫,回头应着。
“我跟你说个事儿——”
“有什么正经的,赶紧说了睡觉。”紫绢过来坐在宁儿身边,替她解着外衣的扣子。
“今天那个花盆——”宁儿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我就知道是你闯的祸!”紫绢应声道:“说罢,你怎么还叫人家替你认错了呢!”
“不是不是,花盆是他碰倒的,只是——”宁儿支吾起来。
“‘只是’什么呀?”
“是我推的他,他才从凳子上摔下来的——”宁儿拉着紫绢的胳膊:“我没想叫他替我顶罪的——”
“你现在说也晚了!”紫绢甩开宁儿的手,蹙着眉道:“今儿玉良也给叫去打过手板子了,闹了半天,果然是替你这个倒霉鬼顶罪去了!”
“我说了不是我叫他顶罪的!”宁儿听见玉良捱了打,紫绢又这样数落她,发急道:“你们也不问清楚,就打人!”
“哪是‘我们’!刘福听见就拉他走了,哪里轮得上我们说话!福晋一句话的事,不是他也是他了!”
“我去跟她说!”宁儿说着就起身。
“还不快坐着!”紫绢赶忙拉住她:“你可往哪里说去呢?!打都打了,你现在去,叫她也再打你一顿不成?”
“不然可怎么办呢?”宁儿皱着眉头,“再不然,我去跟哥说——”说完又要往外走。
“还不快回来!”紫绢深知宁儿这一闹,必然又要出事,只说:“这么晚了,要说也的明天再说呀!这会儿倒是去看看玉良是正经!”
宁儿又嘟着嘴:“我不去——又不是我打的——”
“可人家可是为了你挨的打!”紫绢道:“人家这么仗义,你总不至于让人家白白挨这顿打吧?”
“可我不要看见他——”宁儿不情不愿。“他要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会推他呢!”
“那你就更得去了——你害人家摔倒又害人家挨打,你不去替他讨回公道也得去问问伤的怎么样了呀!”
“我——”宁儿苦着脸,半天说,“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也好——”紫绢心想,只要不去惊动胤禩,怎么也都行....便说:“你等等,我去拿些药,你披上衣服,咱们这就去一趟。”
“哥”
康熙五十五年,春。
一日,胤禩自朝中回。在书房坐一会儿,觉得异常安静,不见玉良,起身到东边院子,宁儿并不在自己房里。只有紫绢和秋雁两个在描画样子呢。
“宁儿人呢?”
紫绢秋雁忙起身答道:“格格在自己书房呢!”
“哦,这么用功了!”胤禩笑笑:“不知做什么呢?”
“不知道,玉良也在呢——”紫绢把笔归置好,笑道。
“他两个如今这么好了?”胤禩听说好奇问道。
“可不是!”紫绢也笑:“宁儿自打跟着玉良,如今也学的好多了——”
“她要知道你这么夸她,又不知怎么淘起来呢!”胤禩呵呵的笑着。“我这就瞧瞧去!”
隔着窗户,果见得宁儿和玉良两个并排坐在椅子里,捧一本不知什么书在看。胤禩瞧他们看的认真,只笑一笑,回头对身后的紫绢悄悄说:“正用功呢!咱们就不要打搅了!”
“我瞧着宁儿如今越来越出息了,比先前的几年好了好些呢——”
“可不是,如今天天跟着玉良,已经快要黏的分不开了——”
“是嘛——”胤禩仰面笑道:“我现在说话都不如他灵了!”
“这样也好,”紫绢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啊?”胤禩有些吃惊似的看着她。
“喔——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盯着她罢——”紫绢沉吟了一下,抬头望着胤禩。
“那么她一辈子都跟着玉良就万事大吉了?”胤禩收敛起了笑容。
“我并没有那么说——”紫绢很少见胤禩这样严肃过,有些吃惊,“我只是想着宁儿将来不总也有出门的时候——”
“出门...是啊...出门...”胤禩闭目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未等紫绢开口,自顾自的踱开了。
紫绢望着胤禩的背影,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哀哀的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
“玉良哥——”宁儿回头见玉良站在自己身后,笑笑道:“没什么,看鱼呢!”
“看出什么来了?”玉良微微一笑。
“鱼还能看出什么——”宁儿瞧了他一眼,“你看出什么了?”
“看出做鱼的好啊——”
“做鱼的好?”
“你只能瞧见它们在水里游,捉不住,也猜不到它们在想什么——”
“鱼也想吗?”
“万物皆灵,怎么不想?”
宁儿看了他半天,“嗐”了一声,“那我也不要做鱼,想什么就只有自己知道,多没劲!”
玉良不出声,定定的看着水面,过一会儿,才说,“这世上有好多的事本来也就只有自己能知道吧——”
“给我捎个绒花吧,要新样的——”“还有我的胭脂——要好的,回来我给你做一双新的手套——”“这个天还戴手套!?倒不如做双鞋子合适——”“去你的——”
宁儿和玉良刚转过园子到这边,经过后面角门,听得一片喧闹,原来刘鑫要出门,秋雁雪琴等一干人都在托他捎这捎那。
宁儿见这般热闹,也问着玉良,“怎么外头那么好,什么都要外边买去?”
“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外面好玩不?都有什么呀?”
秋雁瞧见宁儿,笑道:“外面什么没有!明儿个是十五,逢着庙会,满街的人,可热闹呢——”秋雁刚要说下去,被刘鑫踢了一下脚跟,忙止住。
“那我也跟你去!”宁儿听得这么热闹,心里羡慕,便跟刘鑫说,“你也带上我好不好?”
“这——格格您可是千金之躯,怎么好出去乱跑呢!”刘鑫瞪了秋雁一眼,“恐怕八爷未必肯吧?”
“你们不问怎么知道不肯?”宁儿才不管那么多,瞥了他们一眼,“我这就去跟哥说去!”
“哎——”刘鑫还没来及拦。
“都是你挑的——”玉良皱眉,“回头爷问起来你可怎么说!”
刘鑫也不住的嗐气。一面又说秋雁:“来了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口没遮拦的!”
“哥——”宁儿推开书房的门,见胤禩正在桌边抄什么呢,跑过去拦着胤禩的脖子撒娇。
胤禩放下笔,笑道:“又怎么了?不好好跟着你的玉良哥,跑来又缠我!”
“我都跟了一天了!过来看看你都不行啊?”宁儿撅嘴。
“行——”胤禩呵呵的笑着,“你又想起什么了?”
“哥——”
“说啊——”胤禩刮着宁儿撅起的嘴。
“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出去?”胤禩瞪大了眼睛,“往哪里去?”
“去逛庙会呀——我听说有好多稀奇的玩意儿呢——”
“谁跟你说的?”胤禩渐渐收敛起笑容。
“嗳呀——你就说行不行嘛!”
“不行!”胤禩答的干脆利落。
“凭什么呀!”宁儿有些不高兴。
“外面乱的很!你又是个女孩子家,到那里凑什么热闹呢!”胤禩抚摸宁儿的头发,“乖乖在家里面,有什么想要的,让他们捎就是了!”
“家里不好玩!”宁儿嘴撅的老高。
“哥陪着你在家,还不好么?”
“就出去一次嘛!就一次——”宁儿摇着胤禩的胳膊。
“不——可——以!”胤禩一字一句的说。胤禩刚想再说什么,宁儿却推开他跑开了。
只剩下胤禩在原地无奈的叹气。
“玉良哥?”宁儿轻轻敲玉良的房门。
“这么晚了,你又跑来做什么?”
“跟你商量个正经事儿呢!”宁儿跳进门槛儿,背后顺手关上房门。
“你能有什么正事儿呢!”
“明儿你带我出去吧——”
“我可不来——回头再替你挨一回打——”
宁儿一脚踢在玉良的小腿上,“你这人真讨厌!跟你说真的呢,你且翻旧账!”
“真的假的都不行!庙会上那么多人,谁知道好坏,再逛出个好歹来,我有多少个手心挨打呢!”
宁儿瞪着他半天不吱声。
“生气啦?——”玉良瞧着宁儿的脸色试探着。
“亏我还叫你一声哥,这点小事儿都办不了!”宁儿甩手出门,“当我不认识你!”
“哎——”玉良想拦没拦着,宁儿早跑了。
第二天一早,宁儿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玉良站在书房门前,宁儿瞅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径直往书房里走去。
“嗳——”玉良拉她,宁儿不理。
“还生气呢!”玉良拉住她,小声道:“还想不想去了?”
宁儿抬头,定定的看着他。
“想去就跟我走——”
说着,玉良拉着宁儿就往后面院子走。
“你疯了!就这么出去!”宁儿瞪大了眼睛。
“小声点!”玉良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我打听好了,这边角门值夜的刚好换人,有一会儿没人——”
“真的——”宁儿兴奋的加快了步子跟紧了玉良。
果然,到了角门,瞧见四下无人,两人瞅准了机会,一溜烟就出了门去。
“吁——好险——”玉良瞧了一眼宁儿,“总算出来了!都是因为你!”
“你怎么想通了的?”宁儿呵呵笑着看他。
“谁让我是你‘哥’呢!”
市集
“还有多远到啊?”宁儿跟着玉良走了很久也还没见着秋雁描述的场景,不免有些疑惑。
“早呢——”玉良说,“你呀,就跟着我就是了。”
“会不会走丢了呢?回不去怎么办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玉良看着宁儿忧心忡忡的样子,觉得好笑:“要出来的也是你,担惊受怕的也是你——反正有什么事儿都是我顶,苦着脸干嘛呢!”
“那你不许走那么快,万一我跟不上丢了怎么办!”宁儿说着赶上去,拉着玉良的衣袖,“你拉着我!”
“走吧走吧——”玉良无奈的笑笑“你可真是多事儿啊——”
二人走了好一阵,才瞧见熙熙攘攘的集市,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果然热闹。
宁儿却没见过这阵仗,见这么多人摩肩接踵大呼小叫的,不免有些紧张,攥紧了玉良的袖管,步子也快起来,紧紧跟着玉良,生怕被挤丢了。玉良也不敢懈怠,不住的回头瞧瞧宁儿可还在自己身边,一面也时不时按按腰间的钱袋。
二人在人群中逛了一阵,瞧着两边热闹的街景,种种稀奇玩意儿眼花缭乱,宁儿一面看,一面手渐渐的就松了。
玉良却有觉,,忙一把拉起宁儿的手,嗔道:“抓紧,当心真挤丢了。”
“玉良哥,”宁儿却拖住了玉良,“我有点饿了——”
玉良瞧见有卖点心糕饼的,便跟宁儿说,“你等等我去给你买些东西。”一面拉着宁儿朝那个摊点走去。
“老板,来二两豌豆糕!”
“六文钱!来,拿好!今儿刚做的,新鲜这哪!”
玉良付了钱,将糕递与宁儿,“当心,别蹭花了衣服!”
“知道!你都要赶上刘嬷嬷了!”宁儿白了玉良一眼,自顾捧着糕,还没下口,忽然见玉良收钱袋,抬头问道:“你不吃吗?”
玉良笑道:“谁都跟你似的,出了门就饿!”
“那你也吃一点儿嘛!我一个人吃多没劲!”
玉良只是笑着摇头。
“好吃的,你尝尝嘛!”宁儿说着将糕举到玉良面前。
“好好好——”玉良为哄着宁儿,就着宁儿的手里咬了一口。
“好吃吧?”宁儿看见玉良嘴边的“豌豆胡子”开心的呵呵笑。
玉良起初没反应过来,忽的觉得不对,一抹嘴角,挂着一块糕,“让你笑我!——”一边说,一边假装生气,伸手将那一块糕要抹在宁儿脸上;宁儿哪里肯,一面护着自己的脸,一面包好糕饼,连连躲闪。
“喂——慢点跑,小心路!”玉良见宁儿往人群里挤,怕她被人流冲散,忙追过去,一边又忙着喊话。
“可捉住你了!跑的还真快!万一叫人群带丢了怎么办呢?看你怎么回家去!”玉良捉着宁儿的手腕气喘吁吁的说。
“我不怕!”宁儿嘿嘿的笑着,“反正你总能找着我!”
“我要找不着呢?”玉良假装嗔怪道。
“那我哥一定也会找着我的!”宁儿认真的看着玉良的眼睛,“总之你们两个总不会都不要我的,是吧?”
“丫头!就把你得意的吧!”玉良戳着宁儿的脑门笑道。
宁儿只管嘿嘿的笑着,忽然伸着脖子往玉良身后瞧。
“看见什么了!”玉良不解,也回头。
原来是一间银楼,专卖各类金银玉器,首饰把件之类。
“你可真是没出过门,什么也要看——”才说着,宁儿早就两跳三跳的跳进屋内去了。
“哎——你——”玉良无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哪里还有踪影!
玉良一惊,再转念一想,定是刚才一路跑,不留心掉了的,在人群里挤挤挨挨的,回头找肯定是找不见了。这样想着,便要拉了宁儿赶紧出来。
哪知宁儿在店里偏偏看中了一把古玉错金柄的小匕首,拉着玉良的手要买。玉良当着店伙计的面又不好当面说没带钱,只哄着宁儿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个干什么——赶紧走吧,还好几处地方没逛呢!”
宁儿却不知其中原委,看那匕首实在造的精巧可爱,一心只是想买下来,便拉着玉良不肯放手。玉良心中暗暗叫苦,只得附在宁儿耳边悄声说,“我的钱袋刚刚跑丢了——你叫我怎么买!”
宁儿愣了一愣,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跟着玉良不情不愿的走出店来。
刚出了店门,宁儿忽然又拖住了玉良,笑道:“我有主意了!”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来,“拿这个换可不可以?”
玉良见着她手里金灿灿的镯子,真是又好气有好笑,“赶紧收起来吧——你那个能买一堆了!”
“那就是可以喽——”
“哪里有你这样的冤大头!”玉良被她弄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就那么想要?”
“是啊——你陪我去买嘛——”宁儿摇着玉良的手。
“这——”玉良着实犯难,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生意,正踌躇间,忽的抬头瞧见前头有间当铺,顿时有了主意,对宁儿说,“你且在店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捏着宁儿的镯子,玉良一路小跑进了当铺子。
待到玉良拿着银子欢欢喜喜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宁儿。玉良心下顿时找了慌,忙四下打听,哪里打听的到!人人皆说不曾见过。玉良顿感一阵绝望:市集如此之大,人又多,可怎么找法!无奈,只好沿着街道一路寻去,却始终不见踪影。直寻到入夜,集市彻底散了,也不曾发现一点痕迹。
玉良心灰意冷,只好自己先回府上,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宁儿等不及,先回去了呢,再或者,宁儿想闹着玩,自己先跑回去了呢。这样想着,一路走回了贝勒府。
刚一进贝勒府,就被等在门口的刘福拦住:“你可回来了!”后面紫绢闻声赶过来:“嗳呀——可回来了,你们——”刚过来,便一个劲儿的往玉良身后瞧。
玉良心下“咯噔”一下。
“宁儿呢?!”紫绢看见后面空空如也,顿时愣住了。
“她没有回来吗?”玉良心里早已明白,却还是机械的问了一句。
“这话你问我!”紫绢登时变了脸色,“不是你把她给拐出去了!”
玉良像被着了|茓一样呆立着不动。
刘福怒道:“你个小兔崽子!你祸闯大了!看你这回怎么收场!”
玉良抬头看紫绢,紫绢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来。
走失(上)
原来当时宁儿站在店门口等的着急,便走到街上要去寻玉良,却不知玉良走去了哪里,便四下里乱找。
却不料正中了一伙歹人的下怀。你道这群歹人是谁?原来自打刚刚宁儿褪下镯子的时候,早被几个游手好闲之徒瞧见,正是缺钱,见这小丫头穿戴不俗,且在这等繁华闹市出入,料定是哪个大户商贾人家的主子,便起了歹心,意欲绑架勒索。无奈玉良一直走在宁儿身边,故一直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手,这下见宁儿一个人被留在原地,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几个人便商量妥当,一个大汉过去趁着人多市乱,用一块破布一把堵住宁儿的嘴,没等宁儿挣扎,将宁儿挟在身边脱身离开;到了这边接手的用麻绳将宁儿的手脚反绑,拖到了一处隐秘的破庙里。正逢市集上人潮涌动,这几个人又是老手,做的极麻利,偌大的集市中竟没人留意。
“你给我跪下!”胤禩怒不可遏。
玉良“嗵”的一声跪下,“爷,都是我的错,怎么责罚我都成——”
“罚你?”“你叫我怎么罚你?!”
“宁儿人都没了——就是就是杀了你能换回宁儿来?!”胤禩怒气冲冲的几乎是吼道。
“爷,您也别太上火,京城就那么大点地方,宁儿又是个孩子,能跑多远?我们再着人好好找找兴许就找到了——”刘福试图安慰胤禩。
“也只能这样了——”胤禩闭目深深的叹了口气,“赶紧安排下去吧——”
“哎——”
“等等——”
刘福站住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记住,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这个自然的!”刘福点头自下去打点一切。
手脚都被反绑着,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肤,血一点点的渗入茅草的纤维,有星星点点的痛。宁儿抬眼看看周围,一片腐败的情形,庙的一半已经房倒屋塌,未倒的梁椽之间,蛛网连结,乌鸦在屋檐上扑扑楞楞的飞来飞去,在庙里投下一阵阵不详的阴影,入夜,更有成群的老鼠吱噶咬啮的声响,宁儿缩在一团草苫上,瑟瑟发抖,一半因为寒冷,一般因为恐惧。嘴里被塞了一团破棉絮,不让喊叫,连哭都难发出声音。
饿,渴,然而连个人影都不见,宁儿的脚麻了,手也失去了知觉,一头栽在地上的柴草间。迷蒙间,看见胤禩模糊的影子。想叫“哥”,却发不出声音。
后半夜,忽然有人扯掉了嘴上的破布,用一个破碗给了半碗水。碗烂的只剩下一片瓦的形状,水也不好,碗底荡着浑浊的泥土。然而宁儿却仿佛甘之如饴。
“料她也跑不了,解了绳子罢!”
“哎——”
手脚顿时有了松动,宁儿抬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喂——”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人粗着嗓子喊了一声,“你家住哪条街?姓什么叫什么?”
宁儿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问你话呢!别装聋作哑的!快说,家住哪里!”
“我看八成是饿晕了——”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依旧用先前的破碗盛了一点稀粥就给宁儿灌了下去。
宁儿缓了一缓,“你们——要——送我——回去——吗?”
“那倒便宜了你们!说你住哪!叫你们家人拿钱来赎!”
宁儿虽然晕头转向兼着害怕,却不糊涂,想起从前也恍惚听秋雁等人说过有商贾人家里公子被人绑票的事,刚刚见着情形也明白了几分;然而却寻思,倘使将自己身世如实报上,只怕这群人非但不肯去将自己送还,还有可能因为畏罪而杀人灭口。
于是犹犹豫豫装作极其害怕而结结巴巴的声音说,“我姓刘,我家就住老帽胡同,我爹叫刘福。”宁儿心想如果能把消息告诉刘福,或许也有救。
“刘福?”几个人面面相觑,京城的富户虽多,却着实没听见过有这么个人。“做的什么生意?”
“我爹原来是给贝勒府当管家的,现在不干了,买了一处宅子,靠放贷为生。”
“呸,原来是个放贷的!怪不得这么有钱!”
“有钱的好啊——正好我们捞——”那个大胡子像是管事的叫其中一个,“现在就去一趟老帽儿胡同儿!”
“可有消息了?”紫绢见着刘福带着一干人等入的府来,忙拦着就问。
刘福只“嗐”了一声,低头不语。紫绢知道不好,也不再问。只是自己攥着袖子擦眼睛。
胤禩背着手在屋里焦急地踱来踱去。见有人来了,忙赶上去问。
“怎么样了?可查到一点什么没有?”
“爷,格格是闹市上走丢的,哪里会有人看见,纵看见了,现在也不便挨家挨户张罗着去查问。况且如今这情形,八成是落在什么人手里了,只怕再等一等,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胡说!难道有人绑票敢绑到皇亲身上!”
“别说是皇亲了,倘使有银子,只怕连紫禁城都得让他们给绑了!况且外人哪里会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怎么办呢?”胤禩还未答言,紫绢先急了,“他们会不会把宁儿怎么样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看宁儿的造化了——”胤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也该歇一歇罢——”郭氏奉上茶劝道:“虽然要紧,现在却也是没有办法,不如且趁这个时候稍稍歇息,等有了消息再做理论——”
“我怎么睡的着!”胤禩推开郭氏手上的茶,“都是我的不是,没看住她!宁儿倘使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你何必如此自责,也不全是你的错!况且现在重要的是让人打探消息,着急也没有用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消息!倘使消息传出去,只怕皇阿玛——”胤禩脸上全是深深的忧虑。
“爹——”刘鑫冲进王府就喊。
“你嚷什么——”雪琴正提着茶水往书房去,见刘鑫冒冒失失的往里撞。
“告——告——告诉——”
“告什么告!到底怎么回事?”
“快告诉贝勒爷,格格有消息了!”
“那还不赶紧的!”雪琴也顾不上手里提着滚烫的茶水,捉着刘鑫就往房里跑。
“爷——咱们格格有消息了!”
走失(下)
“你自己说!”康熙怒气冲冲的将案头的杯子掷在地上:“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儿臣知罪!”胤禩跪在地上,叩头有声,“任凭皇阿玛责罚,儿臣绝无怨言!”
“罚?亏你说的出口?!”康熙冷笑道:“如今叫朕怎么罚?”
胤禩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心里掠过一阵一阵的不祥。
康熙叹口气,又骂道:“朕叫你把宁儿领回府上不过是为了一个平安,你倒好,居然叫人绑了票!你说说,倘或此事传出去,你叫朕怎么为君,怎么为父!”
胤禩一声也不敢吭。
“你每每被参聚党滋事,为祸朝班,朕总不忍心治你的罪;为的是宁儿太小,朕当真不愿意叫她被朝中党争累及;你如今连她人也保不住,你叫朕怎么在众人面前保你!”
“皇阿玛...”
“什么也别说了!”康熙挥手打断他:“如今你且回府上,好好照看宁儿——”又道:“那几个人该怎么处置不用朕多讲吧?!”
“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康熙口气依旧严厉,“从今儿起,你且在府上思过,除每日朝会,不必再进宫来了;再有,宁儿还在贝勒府,你要多加小心!如果再敢出一点差错,朕绝不轻饶!”
“儿臣谢皇阿玛——”胤禩磕头连连:“胤禩此后定然多加小心,再不敢有半点差池!”
“宁儿怎么样了——”胤禩一回到府上就一叠声的问。
“还是老样子——”紫绢低声道,又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这一遭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胤禩脚都不停的径直往屋里走去。
“宁儿?”胤禩坐在宁儿的床边轻轻的喊。
“哥——”宁儿睁开眼瞧见胤禩,虚弱的笑着。
“还疼吗?”胤禩看着宁儿苍白的脸,心疼的说。
“不疼了——”宁儿忍着痛摇头勉强笑笑。
胤禩轻轻的抬起宁儿的手腕,深紫色的勒痕还有血迹,胤禩哀叹一声,滴下泪来。
“哥——”宁儿见胤禩哭了,抬手摸摸胤禩的脸,“我就要好了,别哭别哭——”
胤禩点点头,抚摸着宁儿的头发轻声道,“你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啊——”
“想吃什么跟只管说,叫他们预备就是——”
宁儿摇头,又瞧着胤禩道:“我回来了好几天了,怎么不见玉良哥——”
胤禩一听见“玉良”二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玉良!哼,倘使你这次有个三长两短,我——”
宁儿拉着胤禩的手,“哥,不要!都是我不好,不关他的事!”
胤禩瞧着她,叹口气道:“你一心跟他好,我不拦着,也拦不了,可总也要分个好歹——”
“哥——”宁儿听得他说的奇怪,着就要急起身辩解:“难道玉良是不知好歹的吗?!”
胤禩忙按着她,叫她别动,勉强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总之——”话到口边,又滑脱了,只是握着宁儿的手,问道:“倘使有一天哥哥不在了,你怎么办?”
“你去哪?”宁儿听见“不在”二字一惊,反握住胤禩的手。
“总之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呢——”
“我找你去!”宁儿想也不想就说。
“你找不到的!”
“谁说的!”宁儿着急,“除非你诚心不要我找!”
胤禩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上笑笑,心里却一阵凄凉。
“哥——”宁儿看他发愣,摇摇他的手,“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
“你会走吗?”宁儿担心的看着他,真心的担忧胤禩所说的“那一天”。
“怎么会呢!”胤禩摸摸宁儿的脸,“不会的,哥守着你一辈子——”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说完,胤禩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真的...”
紫绢捧着药碗在门口听的明白,眼泪便连珠似的落了下来。
“四哥——”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胤禛正在书房挥笔做什么呢,抬头瞧见胤祥笑呵呵的就进来了。
“倒也没什么高兴事儿!”胤祥走到桌边,“才听了个笑话,就一路笑到现在,”
“这是画什么呢?”
“你瞧着就是了!”
“哟——行啊,四哥,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等富贵闲情,画起牡丹来了!”
“怎么就是富贵闲情了!我不过是看着书房里缺点颜色,刚好这后面院子里牡丹开的正好,就随手画一张,打算挂起来——”说着,胤禛指指墙上的一块空地,“喏,就准备挂在这里呢!”
“好啊,这一来,你这书房就满室生春了!哈哈哈哈——”
“你呀——就消遣我吧——我一个闷人,生什么春呢!”胤禛一面说着,一面就在画上题了款儿,“且晾着,咱哥俩到外头走走去——”
“刚才你说听了什么笑话,也说给我乐乐!”
“呵呵,这个呀——”
“别卖关子了,赶紧的!”胤禛推他一把。
胤祥笑笑,“就是八哥藏在袖管子里那个护身符——”
“哦?”胤禛扬扬眉,“她又怎么了?”
“前两天,老八把她给弄丢了!”
胤禛还来不及惊讶,胤祥马不停蹄的接着说,“就是让京城的一窝匪徒给绑了票了!”
“哟——”胤禛抬抬眉毛,却又不动声色的问:“然后呢?”
“这老八也不敢吱声,居然拿了五千两银子给赎回来的!”胤祥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皇阿玛今儿骂了他一早上呢!”
“你听谁说的?”胤禛推他,“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
“晌午宫里的徐公公来的信儿,错不了!你说他这回得认栽不!”
“胤祥!”胤禛用手肘推推他。
“哥,你怎么了?你难道不觉的可笑吗?皇阿玛把个人交给他,原不过是想给他个救命稻草抓着,如今他自己先把它给扔了,我这个八哥,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完,胤祥又自顾自的笑起来。
然而胤禛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你听着,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总之皇阿玛没明说,咱们谁也得装不知道;你就是真觉得好笑,也得给我憋回肚子里去,千万别在皇阿玛还有其他所有人面前露出半点风声,明白吗?”
“哥,你怎么如今这么护着他了!”
“不是护,皇阿玛如今风声鹤唳,最怕看见咱们借着彼此的错丢朝廷的脸面,你想皇阿玛这次不肯明着治胤禩的罪,不过是为了保住这一层皮面,倘若你我走漏了风声,咱们这么多年的绸缪岂不都白费了!”
胤祥点头赞叹道:“还是四哥您最明白皇阿玛的心思啊!我把它咽掉就是了!”
“这就对了!在这宫里头,无论什么,总是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啊——”
情问
“喝药了——”紫绢擦干了泪,把药送到屋里,“现正冷热正好呢,看一会儿再冷了就不好了!”
“哎——”宁儿说着撑着就要坐起来,手腕一用力不免又碰到伤处,“嗳呦”了一声。
“别动——”胤禩扶住宁儿的胳膊,一面回头接过紫绢手中的药碗,“你就这么着吧,我来。”
紫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胤禩早就舀起一勺,略尝一尝果然不凉不烫,便送到宁儿唇边。
紫绢见自己在那儿没意思,便道:“那边还有点事儿,我且去了。”
“嗯——”胤禩点头。
“等等——”
“又怎么了?”胤禩看着宁儿,不知又要做什么。
“姐姐,能叫玉良哥来吗?我——”宁儿见胤禩脸色变了一变,忙把出口的话又咽回去半截。
紫绢也瞧出来了,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等胤禩示下。
“去吧——”胤禩一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
紫绢应了,自去不提。
“就那么惦记他!”胤禩嗔道:“为了他你受了多少罪!”
“不是那样——”宁儿笑道:“他拿我的镯子换了钱,如今又不买东西,该把钱还给我吧!”
“什么时候这么惦记钱了?”胤禩笑道。
“拿了钱去再买一只啊!”
“傻丫头!去赎回来不就是了!”
“还能拿回来吗?”宁儿不明白,一听还能拿回来,高兴起来。
“当然能了!只是不知在哪一家——”
“问他不就行了!”
一时玉良来了,见了宁儿始终面有愧色,不敢抬头。
宁儿却并不计较,见他来了就招呼道:“玉良哥!”又要起身。
胤禩听宁儿叫的亲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笑道:“你老实躺着罢!”
又对玉良说:“这边都惦记你半天了!”
玉良低着头,小声说:“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
“谁让你说这些了!”宁儿打断他,笑道:“我是要瞧瞧你还好不好!”
玉良只是低着头。
“你怎么了!我又没有怪你,干嘛苦着脸呢!快来!”
玉良方才抬起头,上前几步。
宁儿伸手拉住玉良,笑呵呵的说,“可见得你不在乎我呢!我丢了好几天,你一点儿也没瘦!”
玉良心里一热,刚要答话,然而瞧见胤禩的脸色,刚到嘴边的一肚子话全都咽了回去。
“人家好不容易来了,你不问问正事儿?”胤禩干咳了一声。
“什么正事儿?”宁儿只顾着瞧玉良,全然不记得才刚说了什么。
“嗐,你刚才还说你要问她什么呢!”瞧着宁儿亮晶晶的眼睛,胤禩的脸色一时不如一时。
“噢——这个,”宁儿方才松开拉着玉良的手,笑嘻嘻的问着:“——你上次换了钱放在哪里了呢!不会不给我了吧?”
“没有没有,都在屋里搁着呢!”玉良忙答道:“一分不少的!”
胤禩却想起什么似的,问玉良:“你们折腾半天究竟是要买什么呢?”
“格格在古董店瞧见一把小匕首,要买,才换钱去的——”
“女孩子家要这么个东西做什么!”胤禩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宁儿看着胤禩笑。
“笑什么——”胤禩捏宁儿的脸蛋儿。
“不是我要,”宁儿掰开胤禩的手,笑嘻嘻的说:“是给你啊!”
“给我?”
“给你防身啊!”宁儿摇头晃脑的说:“以后遇见熊呵蛇呵,全不怕呢!”
胤禩刚才的不快似乎减了一半,点着她:“倒挺向着我!”
“你是我哥嘛!”宁儿说着伸手握住胤禩放在自己身边的手。
玉良在一边看的明明白白,忽然发觉自己的多余。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胤禩道:“回头你还去那里把宁儿的镯子赎回来罢!”
“嗳——”玉良如轻叹般应着。
“瞧你!见了人家把什么话都忘了!”胤禩为了刚才宁儿那一番亲热劲儿还在耿耿于怀,见玉良走了,便嗔道。
“呵呵——”宁儿只是笑。
“你见我也没乐的那样——”
“那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我看你就是瞅着外人比家人还亲——”
“哥——”宁儿拉着胤禩的手:“你怎么跟他计较起亲疏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胤禩戳她脑门。“你回头被别人拐跑了,我还在屋里装傻呢!”
“哥——”宁儿靠过去搂着胤禩的腰,“你对我这么好!我哪里舍得跟别人走呢!”
“别搁我这儿卖乖儿!你呀,说不定就那天就嫌着我了!”胤禩依旧不松口。
“我说真的呢!”宁儿抱紧了胤禩,“你这么好——”
“比玉良还好?”胤禩托着宁儿的下颌,扬着眉毛问道。
“这怎么能比呢!”宁儿眨巴这眼睛认真的说,“这不一样嘛!”
胤禩去了心病,笑呵呵的逗着宁儿;然而玉良却在外面听的一字不漏,心里五味杂陈,步履沉重的踱回了自己房门。
“哥——”
“怎么了?”胤禩替宁儿夹一筷子菜,笑问。
“今儿怎么不见玉良呢——”
“今天不是出门办事儿去了吗?”胤禩回头问紫绢,“你瞧见他人了吗?”
“没有——到现在也没见回来呢!”
“这小子,也不知上哪疯去了!”胤禩笑笑,“甭着急,今儿晚上准得回来!”
“那要是没回来呢?”
“那就叫人上外面找去!”胤禩敲敲宁儿的脑门儿,“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万一他也被人绑票儿了呢?”宁儿不肯罢休。
“丫头!没你这么说话的!光天化日的,哪来那么多绑匪!好好儿吃饭!”胤禩的笑容有些僵硬。
“姐姐,”
“又怎么了?”紫绢替宁儿擦了脚,端了水正要倒。
“为什么每次我提玉良哥,哥哥就不高兴呢?”宁儿坐在床沿上,晃悠着两只小脚丫。
“傻丫头,你见过谁愿意自己的妹妹跟外人比跟自己还亲呢?”紫绢头也不回的答道。
“我没有啊——”
“他说有就是有——”紫绢把宁儿耷拉着的腿搬到床上,拉开被子,“自打有了你,你哥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小人儿,你一天不粘着他他都不答应的!”
“我才不信呢——”宁儿在被子里扭着身子笑。“你敢说他心里就没有你?”说完,眼瞅着紫绢笑。
“死丫头!倒学会耍贫嘴了!”紫绢笑骂着就把手伸进被子挠宁儿的脚心儿。
“嗳呦——”宁儿笑得喘不过气,“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情劝
“大小姐——”紫绢撩起床帐,“起来吧——还要睡多久呢!”
“嗳——”宁儿懒洋洋的伸着胳膊:“拉我一下嘛——”
“真是懒的够呛——连床都得别人拽才起得来!”紫绢“啪”的拍在宁儿的手心儿,才拉她起来。“都是你哥惯的你!”
宁儿揉揉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紫绢:“玉良昨天几时回来的?”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守夜的猫!倒是你自己赶紧起来还能去看一眼!”
“噢——”宁儿说着就跳下床,踢着鞋子就往外面赶。
“衣服都不穿,往哪里去呢!”紫绢一把拉她回来。
“哎呀,那快点喽!”宁儿皱着鼻子催。
“刚才赖着不起,现在又急得催!什么都是你说的算!看将来谁敢娶你!”紫绢一面替她系着扣子一面嗔着。
“就是谁都不敢娶才好呢!我一辈子跟着你和我哥!”宁儿扬着脖子一脸得意。
紫绢手里的动作僵了一秒钟,才又继续,“满口胡说!我看你怎么一辈子不嫁人,呆在家里当老姑娘!”
临饭时,紫绢小声嘱咐宁儿:“别老是问着你哥玉良玉良的,你哥不高兴——”
“知道了——”宁儿吐舌头做鬼脸。
“你就淘吧——”紫绢在宁儿脸上拧一把,“刚病好了,又这么皮皮实实的!”
饭桌上,宁儿倒真是一句没提玉良,反而是胤禩自己沉不住气问了一句:“今儿怎么还没见玉良呢?究竟怎么回事!”
“回爷——”刘鑫看了宁儿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半截。
胤禩心下会意,见宁儿并不十分留意,方点头:“说,怎么回事!”
“昨儿并没有见玉良回来——”
宁儿的筷子“啪”的搁在了桌子上。
“快差人去找啊——”宁儿跳下凳子拉着刘鑫的袖子。
“我差人去房里看过了——”
“怎么着?”
“在他桌子上看见了这个——”刘鑫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镯子。
“是我的!”宁儿盯着刘鑫手里亮闪闪的圈子。“他人呢?!”
“奴才不知道——”刘鑫摇头,“房里收拾的好好的,衣服一件没带走——”
“可有留下什么字条没有——”
“哥——什么意思!”宁儿已经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一切。
“格格,这还不明白吗——他是决意要走了!”郭氏在一边冷冷的说。
“他为什么要走!?”宁儿已经带着哭腔,忽然抬头盯着胤禩:“是你赶他走的吗?”
“宁儿!”胤禩又惊又怒。
“肯定是你!你不喜欢我跟他好,你就把他逼走,对不对?”宁儿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你——”胤禩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恨死你了!”宁儿狠狠的推开胤禩就跑出了院子。
胤禩脸色发白,愣在原地,园子静的可怕,究竟是否如宁儿所言,大家谁也没有主意,都不敢出声。半晌,紫绢方才说:“我瞧瞧去罢?”
胤禩木然的点点头,缓缓的踱回桌旁,抬头向愣在原地的众人道:“吃饭吧,啊——吃饭——”
“姐姐这会儿往哪里去?”秋雁见紫绢端着饭菜往那边院子里去便问道。
“还不是为了我们那个主子——”紫绢往那边使个眼色,“如今正赌气呢,不肯过去吃饭,只好我送过去——”
“送过去就好使了?”秋雁笑笑,“我瞧着气不小呢!”
“可不是!”紫绢无奈道:“少不得哄哄,不知怎样呢!”
秋雁瞧一眼四下,低声笑对紫绢道:“这一个你哄,”又往西边点点头道:“那一个谁去哄呢?”
“你来的日子不长,坏毛病学得倒快!”紫绢踢她脚跟,“如今没工夫和你闹,这一通烂摊子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谁?”宁儿听见脚步声,警觉的问。
“我——”紫绢合上身后的门扇。“给您送吃的来了——”故意将“您”咬的很重。
“谁说我要吃了!”宁儿气呼呼的冲紫绢喊着。
紫绢不生气,放下茶盘,“要是气能气饱就不用你坐在这里咕咕叫肚子了!”
“饿死我算了!反正你们不在乎!”宁儿一把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个结实。
“你要死呢,我也不拦着你——”紫绢慢慢悠悠的说。
宁儿听她这么说更是火上浇油,“噌”的站起来就把紫绢往门外推,又狠狠的闩上门。
雪雁正过来看见,忙问是怎么回事。
紫绢故意大声说:“这里面有个人要做饿死鬼呢——”一面朝雪雁眨眼。
雪雁明白,也故意说:“啊呀,那还得了!不如赶紧抬出院子去,饿死在家可是晦气的很呢!”
“可不是!”紫绢把嗓音又拔个高:“听嬷嬷说,这饿死鬼青面獠牙,干瘪如纸,就是做了鬼也还得被人唾弃——”
“嗳呀可不是嘛——”雪雁应和着,啧啧的做恐怖状。
“叽叽喳喳瞎嚷嚷什么呀!”宁儿拉开门就冲着二人喊。
“我们走就是了!”紫绢使个眼色拉着雪雁就走。
“这就行了?”出了院子,雪雁疑惑的瞧着紫绢。
“你就瞧着吧——”紫绢笑笑:“一会儿就得过去取那空盘子去!”
“你倒是摸的准她的脾气!”雪雁笑道。
紫绢又叹气道:“那边那一个还不知怎么样呢!”
雪雁赶紧说道:“我正要说呢——这都一天了,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自个儿在书房坐了一天了,谁也不敢进去,现还不知怎么样呢!”
“真是一对儿冤家!”紫绢无奈的嗐声道。
“别光嗐声嗐气的,究竟有法子没有啊——”
“我有什么法子,”紫绢瞧她一眼,脸微微发热,“只有等那个冤家好转过来了——她自己结的疙瘩她自己解罢!”
“你该不会真的怪上他了吧?”夜里紫绢坐在宁儿床边小心翼翼的问。
宁儿不理睬,扭头装睡。
“你就给我装吧——”紫绢搬过宁儿的脸,“你不记得他平日的好,如今为了这一桩没影的事儿就这样起来,何苦呢!”
“你就替他说话吧!反正你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宁儿翻身朝里面去了。
“你个不识好歹的!”紫绢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想想,他明知你跟玉良好的分不开,他硬要轰走他只会讨你一句骂,他何苦这么自讨苦吃!”
宁儿不吱声。
紫绢又道:“你那个玉良难道是个省事的?倘使真是被逼着走的,怎么会一声不响的,总也得给你留个信儿吧?如今把什么都拾掇的好好的才走,分明是早就想好了的——或许他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
“我看他好好的,能有什么苦衷!”
“就说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家心里想什么还能都跟你似的都写在脸上?”紫绢略停一停,“或许他出去路上打听到他自己爹娘的下落了出门寻亲去了呢?”
“那也该跟我说一声——”
“或许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宁儿不吱声了,半晌,方才扭头,拉着紫绢的手说:“那,他还生我气吗?”
“你说谁?”紫绢见她明白过来,故意这么问:“玉良吗?”
“哎呀——不跟你说了!”宁儿甩开紫绢的手。
“亏你还知道惦记他!”紫绢笑道:“整个下午也没一句话,自个儿坐在屋里一个劲儿的叹气;晚上饭也没吃,这会儿恐怕还没睡呢!”
“嗳呀,不吃饭怎么行!”宁儿“噌”的坐起来,“我瞧瞧去!”
“还是这个脾气!说风就是雨!”紫绢笼上一件斗篷:“夜里天凉,也该披个衣服再去,再弄出一场病来,又害他替你白操心!”
起仇
“哥?”宁儿推开门小心翼翼的叫,一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紫绢,紫绢点点头,宁儿方才抬脚进了屋子。
胤禩坐在窗边眼睛盯着书,却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甚至连宁儿叫都没听见。
“哥——”宁儿将紫绢手中的茶盘接过来放在胤禩面前的桌上,摇着胤禩的手,“吃好东西呢!”
胤禩看看宁儿,抬头看一眼紫绢,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么晚,还不赶紧送格格回去睡觉——”
“哥——”宁儿歪着脑袋看胤禩的脸色,“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怪你——玉良走就走吧,我也不要找他了——你,你别不理我——”说着宁儿抬手揉揉眼睛。
“嗳——”胤禩幽幽的叹着气。
“哥,别——别哭——”宁儿见胤禩眼中亮闪闪的,忙自己擦一把脸,又赶忙把手搁在胤禩的眼角下,要擦去马上就掉下来的泪珠。
胤禩轻轻握住宁儿的小手,宁儿顺从的靠在胤禩的肩窝里。宁儿的脖子里就湿湿的都是胤禩的眼泪了。
“宁儿——”
宁儿回头看着紫绢。见紫绢朝桌上的饭菜点点头。
“饭都要凉了——”
“哎呀——”宁儿推开胤禩的肩膀,把饭碗端在胤禩的面前,“哥——快来!”
胤禩摸摸宁儿的脑袋,接过了碗筷。宁儿就坐在胤禩的膝上,看着他。
“你们别都盯着我,都不好意思了——”胤禩朝宁儿紫绢看一眼。
宁儿却撅嘴:“偏不!就要看着你都吃完了,我再走!”
紫绢见两人已经好了,一面放心一面却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胤禩却听的明白。
“瞧见你们两个可真是——”紫绢说一半又咬住嘴。
“‘我们’怎么了?”宁儿接茬就说。
“我是说,你们俩可真是不叫人省心,一会儿那样一会儿这样——”
宁儿听见她说胤禩和自己一样不叫人省心,只是笑;胤禩听了,却抬头看了紫绢一眼。
“宁儿,你自己先回去,哥有几句话跟你紫绢姐姐说——”临走,胤禩拉着宁儿却说了这么一句。
“爷——这——”紫绢嘴上推着,心却跳的厉害。
宁儿扬着眉毛,朝紫绢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紫绢轻轻打了宁儿一掌,“还不快回去!明儿又起不来——”话虽这样说,嘴角都有些抖。
“我——知——道——”宁儿故意拖着长音,“我就走!”
见宁儿三蹦两蹦的进了屋子,胤禩方才犹豫的开口:“你可知道玉良为什么走的?”
“玉良?”紫绢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不会是——”
胤禩也一愣,有些生气的说,“怎么你也认为是我不成?!”
紫绢自知失言,忙低头道:“我不该胡乱猜度的...”
“我是问,之前在宁儿跟前,玉良可曾提过一言半语的?”
“你指什么?”紫绢觉得胤禩似乎话里有话。
“我也不知道,”胤禩摇头,皱眉道:“我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玉良的举动有些不寻常,如今又忽然不见了人影,觉得有些蹊跷...”
“噢,我只恍惚听见宁儿说,玉良似乎有个亲戚,下落不明好些年了,一直不曾有消息;这回,想是为了这个走的——”
“他不是早就无亲无故了吗?怎么又有亲戚了?”
“好像是有个妹妹,早些年走失了,不知死活;所以没赶上祸事——”
“妹妹——”胤禩似乎一惊,“你是说他也有个妹妹!”
“我也只是恍惚听见这样——”紫绢见胤禩脸色有变,“难道有什么——”
胤禩摇头,“原来如此——”深深的叹息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紫绢诧异的看着胤禩一个人懊恼的自言自语,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究竟怎么了?”紫绢忍不住问。
胤禩闭目摇头道,“都是我多心了——原来他也有个妹妹——”
紫绢此时已明白了七八分了,咬着嘴唇不肯再开口。
胤禩自顾自似的说:“我只当他有异心,却原来只是和我一样的——”
紫绢听得如此说,心里一动,嘴上道:“不知还回不回得来——”
胤禩没说话,半天,忽然向紫绢道:“这些天,劳你操心了——”
紫绢愣了一下,“我操什么心呢——只要你们能好好的,我——”说着却红了脸。
胤禩却好像全不在意似的,叹气道:“宁儿你就多费心吧——”
紫绢觉得胤禩似乎话里有话,要问,终于不知如何开口,“我且回去了——宁儿我还得看看去——”
“嗳——”胤禩点头,自己一人对着窗外发愣。
“自打宁儿病了,这几日他夜夜守在宁儿房里,宁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哪里敢有一句不是——平日对姐姐你倒还没有到这个份上——如今他们两个闹翻了,姐姐倒是可以心里清净一阵了吧——”郑氏坐在郭氏身边小口啜着茶。
“我又能清净多久!”郭氏叹道:“两个人心里头是一气的,面子上的不合又碍得了多大的事儿呢!”
“姐姐也忒多虑了,”郑氏笑道:“宁儿不过是个丫头,如今虽然皇上肯开恩叫她一直跟着咱们爷,可是要不了几年,迟早得是别人家的人——到那时,只怕就是咱们爷的翅膀再宽也管不着了!”
“几年?”郭氏看着窗外的竹影摇曳叹道,“只怕我也捱不到那时了——”
“快别这么说!”郑氏拉着郭氏的手,一面点头道:“想你也是忍了这许多年了,再捱一日也是苦——”又道:“那倒不如——”
郭氏握紧了她的手:“妹妹不可造次——”
“我哪里要怎么样——”郑氏松开手,道“我不过是看不过,想让姐姐先解了这一时的气罢了——”
“那也罢了——”郭氏急切的问:“我大概也是命里该有这么个克星,如今忍得她一日算一日罢——”
郑氏不语,且拿话题岔开作罢。
次日饭后,宁儿和胤禩等正在客厅坐着说话,宁儿又不免粘在胤禩身边撒娇,旁人见惯了,尚不觉的有什么,郑氏却全不能忍。不免冷笑几声。大家还都不理会。
“哥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的那本书,后来再找就不见了!”
“哪本书?”胤禩笑笑,“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用功了!”
“就是南边架子上第五排,从上往下数第三格那本,”宁儿撅嘴,“上次师傅考完功课,我临时找就不见了!”
胤禩笑道:“记得倒清楚!这无关紧要的东西总记得明白!”
“要紧的我也记得的!”宁儿嘴硬,拉他到:“到底收到哪里去了?”
“你从右边数第二格临手边一排就是——”紫绢接茬道:“原先放那么个古怪的地方你倒记得牢!”
“我说好些书挪了地方了!”胤禩笑笑:“你这一收拾倒好,整齐归整齐,我们都找不到东西了!”
“你们俩都是一个脾气,非得哪里来的哪里去——我替你们合计了,常看的就放在下边,拿起来岂不顺手?倒埋怨我了!”紫绢笑道。
郑氏笑道:“可不是!要气一起气,要好又都好,要不怎么叫好兄妹呢!”
胤禩听出话里有话,瞥了她一眼且不去理;宁儿却不乐意了,看了郑氏一眼:“我们气不气的,与你可有什么相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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