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昨儿晚上朕都做什么了——”胤禛皱眉,“怎么好像都记不得了——”
“哦,”贺永禄略一思索,“昨儿申时起召见刘默林和几位大人;申时三刻起到佛堂小坐;酉时过半起批折子;戌时二刻进一碗雪耳鸭丝羹;一刻后进药——”贺永禄流水账簿似的一一背来。
胤禛挥手,“这些就省了罢——拣大事说——”
“然后您就一直在看折子,看书;近亥时,传见小阿哥,和映雪主子——”贺永禄说完声音微微异样。
“后来呢——”胤禛像忽然有点印象似的,急切的问。
“大概有近一个时辰吧,”贺永禄又回忆了一下,“奴才们听见里头安静的很,就在门口守着,后来白兰进来送您的药,瞧见您在歪在榻上睡着了,就出来告诉奴才,——奴才想您好容易睡的安稳,也没敢叫,叫他们伺候着给您更了衣睡了——”
胤禛使劲的想,还是记不起,“映雪什么时候走的?——”
“奴才瞧着光景,就是您睡着前不久吧——”贺永禄小心的说,“奴才头一个进来的,在榻边拾到了这个——”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对海棠花样的碧玺发钗。
胤禛看着那钗一愣,耳根有些发热,伸手取来摩挲着又问,“她人呢——”
“哦,映雪主子如今在钟粹宫住着,小阿哥和他额娘在一起——”贺永禄谨慎的说,“奴才早上已吩咐叫御药房熬了止痛调养的药,送过去了——那边也着人按规矩小心侍候了——”
胤禛怔怔的,听着贺永禄如此说来,昨夜,他一定是和她——
他依旧有些恍惚,怎么他一点都记不得呢——
“主子,您的东西——”小礼子从大药箱里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她昨夜未来及收拾落在养心殿的衣衫佩饰。
宁儿紧张的看一下四周,蘸水在桌上问,“都妥当么?会不会太冒险了——”
小礼子笑了,“主子您放心,大人都安排的周周详详的——”他压低声音,“养心殿那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怎么见得——”宁儿依旧疑惑又担心,她昨夜留下那样一个烂摊子,仅靠小礼子一个人就全部遮掩过去了?
“我只问一句,今儿早上,御药房送的汤药可有加益母草?——”小礼子看上去把握十足。
宁儿点头。
“这就对了,”小礼子一笑,“主子,您就放心的住在这里,该怎样就怎样,大人自会替您周全的——”
宁儿轻轻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忽然起身,向小礼子行了一个礼。
“主子!万万使不得啊!——”小礼子慌了,忙跪下,“真是折死奴才了!”
“我谢你,也代我谢陈大人——”宁儿扶起他,“这礼你不必介意,我是应该的——请转告陈大人,我会照他的意思,照顾好自己,和慕慕的。”她写完,看着小礼子,接着将字条丢进香炉化为灰烬。
“东西都送去了?——”陈润林低声问他。
“都送去了,”小礼子机灵的笑笑,“我把主子的一对钗留在皇上榻边;贺永禄那个老狐狸肯定明白怎么回事——”
“唔,”陈润林点头,忽然又警惕的问,“香灰都清了么?”
“这个自然,”小礼子点头,“我把剩的都丢进香炉里,和点的香混在一起了,晾他们也查不到——皇上昨儿睡的真沉,我那么大动静,他也不醒的,”说着小礼子自笑起来。
陈润林干咳一声,警告他小心,可是自己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胤禛坐在榻边,看看手中的那对钗,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卧榻——他真的记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他歪在榻上,忽然就嗅到枕边淡淡的花香——他心里一动,细分辨,果然是她的味道——
他把枕头翻过来,瞧见枕下细细的一丝长发,他把那发丝缠在指上,忽然就心里一阵缱绻——昨夜他真的如愿以偿了,只是,——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太累了吧,怎么都不记得呢?——
“主子,地上究竟是凉的,您别坐太久了——”湘琴轻声劝。
宁儿只是笑笑,看一眼身旁燃的很旺的火盆,依旧跪坐在一只棉垫上,翻动着小几上的书。
“皇——”湘琴未来及行礼,被胤禛摆手不用。
他静静的走过去,也跪坐在她身边,越过她的肩膀,瞧她手中的书。
宁儿出神的看着,没留意他的到来。
胤禛终究等不及,伸手环住她的腰。
宁儿一惊,本能的要推,被胤禛贴上来,轻声说,“别——让朕抱抱——”他温柔的拥着她坐着,嗅着她领窝温热的花香味。
宁儿心里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忍,再忍——“要听陈大人的话,忍过去——顺着他——为了慕慕,也为她自己,——要忍——”
好一会儿,胤禛松开手,捏着她的手,在她案头的书上翻一翻,又低低的问,“昨儿,睡的好么——”
宁儿红了脸——却不是害羞,而是厌恶和强忍的愤怒。
毫不知情的胤禛见她红了脸,顿时心里有了数,知道昨夜确是真有其事了——他有些欣喜的轻吻她的脸颊,“朕就知道——”他边吻边说,“朕知道你心里不是没有朕——”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的看着她,“早知这样——朕当初,就不该放你走——”说完他拥她在胸口。
宁儿咬紧牙关,为了慕慕,为了自己,要忍,一定要忍!
可是指甲却深深的掐进了掌心。
“皇上,不来了么?——”雅桐在翊坤宫枯坐许久,忽然瞧见贺永禄过来,忙起身问道。
“皇上今儿龙体欠安,说改日再来瞧贵人主子——”贺永禄说着瞧一眼身后,“皇上说,近来天冷,给主子送的暖身的羹汤——”
雅桐着人接了,笑道,“劳烦公公了——”心里些许安慰,虽然不能见面,他只要念着她便好。
“宁贵人——”走在前面的湘琴向路过的雅桐低头一福。
雅桐点头罢了。
忽然回头,她怔怔的看着轿子的方向,问丫头宝珠,“这是往哪里去——”
“主子,这是往钟粹宫去呢,”宝珠看看,回答。
“刚才那是哪个主子的丫头?”
宝珠犹豫一下,小声说,“是十三爷的侧福晋——”
雅桐身子晃一下,
“主子?!”
“我没事,没事——”雅桐心里却一阵发寒,她早就该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早听说映雪得皇上的钟情,昨儿皇上不去看她,原来,是另有了欢情——
“主子?!”宝珠担忧的看着她。
雅桐缓过来,朝宝珠道,“今儿得空,咱们,也去钟粹宫看看吧。”
“我去十三爷那儿瞧过了,”陈润林有些忧郁似的,“他近来身子不大好——”
宁儿微微有些哽咽,含泪望着他。
“你不用担心,”陈润林又忙摆手,“他是经历过的人,虽然病着,却还结实,调养几日自然无碍——”他低声说,“瞧他的意思,心里还是惦记你的——”
宁儿含泪点头,在桌上书一“谢”字。
“你不用谢我,”陈润林摇头,“我是治了病,只是他心里那个坎儿,只怕一时半会儿难过呢——”
宁儿忽然抬头握住了他的手。
陈润林却蹙起眉。“这却难——”他摇头,“且不说他肯不肯;他纵然有心,风口浪尖上呢,来了,只怕你们三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何时——
宁儿在桌上蘸水问。
陈润林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别急——我会替你慢慢打算;如今你先委屈着,把皇上稳住了,等开了春儿,住到园子里,就好办了——”
宁儿心里叫苦,可是总算还是有希望,总还是给她现在的生活里添了一点点的甜。
“我来瞧瞧妹妹,”雅桐拉她的手坐下,细细的瞧着,忍不住叹道,“真像啊!——”
宁儿低下头去,她很回避这种场合,她既不想做回那个宁儿,又怕自己的做戏穿帮。
“妹妹来了几天了?住着还习惯?——”雅桐看她不好意思,便拿话岔开,问长问短,心里只是暗暗的叹息,她确是生的美,难怪皇上会如此深陷其中。
正说着,忽然,就听见门口一叠声的请安万岁,刚起身,瞧见胤禛裹着斗篷来瞧她。
“雪儿!——”胤禛进门就亲热的叫,雅桐顿时心里不是滋味——他甚至不要她请安,只是顾着挽着她的手,替她将鬓边的一缕乱发别在耳后——
“皇上吉祥!——”雅桐又请一遍安,声音再大一些。
胤禛这才瞧见她,“哦,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呢。”
“皇上和映雪妹妹说话吧,臣妾先行告退了——”雅桐说着,满心委屈。
“唔,你先回去吧,朕改天瞧你——”胤禛敷衍的说,一面解下斗篷,拉着宁儿的手上里屋坐着。
雅桐起身,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胤禛正挽着宁儿的腰,亲热的捧起她的脸,要吻她。
雅桐忽然心里一直酸涩——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连话都不会说,嫁过人,还带着个孩子——自己把全部的青春都给了这个男人,却抵不过这丫头一张酷似宁儿的俏脸——
她走回去的路上,发现自己的手被自己掐的乌青——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恨。
嫉恨
“慕慕——瞧!”胤禛松开掌心,垂下一个精致的小挂件。
“喔——”慕慕发出一个惊奇的声音,瞪着明亮的眼睛看他。
胤禛笑着,把那精致的小金鱼挂在慕慕的摇车上方,轻轻的摇晃着,鱼儿下面垂的铃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慕慕目不转睛的瞧着小鱼儿,小手小脚都活泼起来。
“小,金,鱼——”胤禛拖着调,慢慢的教——慕慕才多大,哪里明白,可是胤禛乐在其中。他瞧见慕慕忽闪着眼睛瞧他,他就觉得好开心,连慕慕邋遢的口水他都觉得可爱无比。
“唔——咦——”慕慕喉咙里兴奋的发出各种古怪的动静,胤禛把手指搁在他小小的手心,慕慕就握起小拳头,高高兴兴的捏着不放开。
胤禛轻轻的挥着手指,慕慕开心的和他玩着,咯咯的笑。
胤禛瞧着他纯净的笑脸,他没来由的爱这孩子——他不是他的骨肉,甚至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就是无法抑制对这孩子的情感,慕慕的一个微笑可以叫他忘掉他对胤祥的恨,忘掉对映雪的不甘,这孩子是个精灵。
身旁有人轻轻拉他的衣角,回头瞧见映雪捧着茶。
“你瞧他多乖——”胤禛接过茶,朝她笑。
宁儿看着慕慕,也笑了一笑。
胤禛拉她的手坐在身边,轻轻挽着宁儿的肩,要她靠在自己身旁,“朕现在很满足——”他这边牵着宁儿的手,那边慕慕牵着他的手,“朕已经很久,没这么平静过了——”
他轻轻抽回慕慕拉着的手指,捧起宁儿的脸,“是你,叫朕明白,原来为人夫,为人父,是这么幸福——”
宁儿垂下了眼睛,她心里说,“这幸福,原本该是胤祥的——”
“朕恳请你——”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不要拿走它——朕,真的太需要这幸福的滋味了——”
“东西我替你送到了,”陈润林轻声说.“我没说是你的意思——他也没让我捎什么话——”他看一眼宁儿,“心里可能还是难过——”
宁儿轻轻抚着腕上的镯子,只在桌上写一“谢”字。
“你想不想我告诉他,那孩子的事——”陈润林清楚的知道,慕慕的生父只可能是胤祥。
宁儿摇头。
“那就叫他这么一直误会下去?对他太残忍了。”陈润林皱眉,“对慕慕也不公平——”
宁儿却又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胤祥是个据理力争的人,如果他明知是自己儿子,又没法要回,他一定更痛心。
不如就这么了了吧。
“你还想不想再见他了?——”陈润林知道如果不告诉他真相,他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宁儿其实不知道,她恨胤禛,可是胤祥,她是真心爱他吗?——如果不是,为什么知道他染病,会觉得痛心——或许,只是因为他是她敬爱的哥哥,还是那露水尘缘的一场夫妻,叫她身不由己?
“见又怎样——”宁儿摇头,笔下字迹清晰,“终不长久——”
“你是真的有些看破了,”陈润林心里越发担忧,“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慕慕——”宁儿看一眼安详的小摇篮,“只有他,还是信我的——”
“不是胤祥不信你,——慕慕只是个孩子,你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单纯,”陈润林有些无奈,“除了慕慕,你现在难道就真的什么也不要了吗?”
“我早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宁儿脸色有些苍白,“从我跨进这个宫门的第一天起,我有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我的天真,我的自由,我的哥哥,我的父亲,——这次回来,我连我自己都不是了——”她的字迹变得有些紊乱,“——还好老天给了我慕慕,让我总算还有一个牵挂——”
陈润林忽然发现,这个宁儿的心里,住着一个苍老的人,带着遍身的伤痛和无奈。他一直都一个长者的身份自居,来教导她,如今,却忽然觉得力不从心。
“皇上——”福泯一直高烧不退,他昏昏沉沉,没完没了的哭,雅桐也跟着哭个不停。“您救救他吧——”
“这不太医都在这儿了吗!”胤禛被两个人哭的心烦意乱,加上福泯的病情,他烦躁的打断她,“行了!你就别再哭了,不是添乱吗!”
“是,臣妾不哭了,”雅桐忍着泪,瞧着太医用筷子撬开福泯的嘴往里灌药,她的泪水还是扑簌簌的掉着。
“陈润林呢?!他怎么没来!——”胤禛瞧着他们忙了半天,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紧蹙眉头有些恼火。
“回皇上,陈大人的父亲昨晚上又病了,他今儿不当值,告了假在家侍候呢!”小太监磕头道。
“偏偏这个时候不在!——”胤禛蹙眉,之前他母亲去世已是夺情,如今又多次提出要辞官奉养老夫,若是此时再硬叫了来,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只好作罢,叫江西滁“好生医治,敢有一点怠慢,朕绝不轻饶!”
“皇、皇上!——”钟粹宫的小太监曹瑜气喘吁吁跑来。
“干什么一惊一乍!”胤禛烦躁的喝道,“什么事!”
曹瑜刚要张嘴,忽然瞧见雅桐在旁,便过来附耳低声道,“小阿哥不好了,皇上!”
胤禛立即就变了脸色,当下起身,“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朕过去!”
雅桐被他的吼声一惊,回头只见胤禛头也不回的走了。
“奴婢刚刚喂过小阿哥,主子抱着哄睡了不一会儿,就瞧见他脸色发青,叫也叫不醒——”奶娘在旁跪着回话。“太医院来了两位大人看过,两人各执一词,实在没办法,才禀的皇上——”
宁儿抱着慕慕哭的泪流满面。
“这么大事,你们怎么不早说!”胤禛暴跳如雷,“贺永禄!立即给我把陈润林给我叫来!——他要是怕他爹有事,就把他爹一并抬来!总之叫他马上出现!”
“别怕——”胤禛吼完,立即俯身搂住宁儿,努力的安慰她,“有朕在呢,没事的——”
“没事了,”陈润林结果小礼子递来的手巾,擦擦额上的汗。“应当是喂的太饱了,又马上睡,胃里回奶呛着了——”陈润林笑笑,“以后小心就是了——”
宁儿感激的抱着慕慕朝他笑笑。
“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臣还是回去照看老父吧,”陈润林说完告退。
“等等——”胤禛叫住他,一笑,“贺永禄,传下去,给陈润林加双俸——你父亲在京城住着,又要治病,单靠你那点钱怎么够!——还有,若是需要什么药材,人手,太医院报一声,只管调人,不误了大局就行!”
“臣谢皇上隆恩!”陈润林叩首,起身道,“只是今日臣所为,并不是什么疑难病症,这样厚赐,实在叫臣有些惭愧——”
“哎,有什么惭愧的!”胤禛摆手笑道,“往后她们呣子的安康就全仰仗你了,你替朕保住她们,就是朕的恩人,朕这点赏赐,朕自己倒有些惭愧!”说完陈润林也笑了。
“皇上!”贺永禄和那边一个小太监嘀咕一阵,过来皱眉道,“您还是去一趟延禧宫吧——”
“怎么?——”胤禛几乎忘了福泯也病着,况且重的多。
“八阿哥不大好了——”贺永禄的表情叫胤禛紧张了一下,“您快去瞧瞧吧!”
“福泯!——”雅桐抱着福泯哭到失声。“你怎么可以!——你不该丢下额娘一个人啊!——”
“皇上?!”江西滁见胤禛进门,立即下跪。“臣罪该万死!”
“怎么——”胤禛先是一愣,伸手探时,福泯已经断气了。
“福泯!”胤禛心里痛一下,他俯身拍拍雅桐,“朕对不起你,朕该和你一起的——”他叹息道,“如今他也去了,我们节哀吧。”
“我们主子说了,她随时新近才来,可是她也是做额娘的人,知道宁主子心里不好受,过来陪主子坐坐——”湘琴扶着宁儿,进门来跟雅桐说。
“妹妹客气了——”雅桐强忍悲痛道,“难得妹妹有心,福泯知道多一个关照他,他也许走的也不太孤单——”
宁儿没说话,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
看她哭了一阵,雅桐想起什么似的,擦擦泪,抬头很随意的问,“听说小阿哥今天也有些不适——”
“是啊,是奶娘不小心,喂奶呛住了,不过陈大人来瞧过,现也没有大碍了——”湘琴点头道。
雅桐点头,宝珠却皱一下眉,“陈大人?——哪个陈大人?——”
“太医院还有几个陈大人?——”湘琴笑一下,“陈润林大人啊!”
雅桐有如晴天霹雳。“陈大人?!他,他下午在宫里?!——”
“原本是不在的,”湘琴说的很快,没留意曹瑜在一旁冲他直摇头。“可后来小阿哥实在不好了,皇上就硬把他宣进宫了——”
雅桐当下面如土色。
“主子?!”宝珠一把撑住她方才没跌倒。
“我,我有些不舒服——”雅桐摇头,“妹妹你先回去罢。”
“主子?!”宝珠落泪,“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我还有什么可撑的!——”雅桐哭的喘不过气,“皇上心里,我连她的百分之一都不如——我已经够苦了,他还要把我仅剩的一样东西夺走!——我,我——”
“福泯你走的好冤啊!——”雅桐抱住宝珠失声哭道。
搂着宝珠哭一会儿,雅桐忽然松手。
“娘娘!?”宝珠看着她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怕人。
“这丫头,她欠我一条人命!”雅桐含泪咬牙道。
“可是,是皇上下的令啊!——娘娘——”宝珠忽然有些怕了,她不知道雅桐又要做什么疯狂的举动。
“是她,就是她!——”雅桐推开她,“若不是她,皇上根本不会离开我这里,”她又落泪,“更不会丢下福泯不管!——”她咬牙道,“映雪啊映雪——”
“娘娘?!——”宝珠抱住她,“你不要乱来啊!”
“我不会的——”雅桐说着,心里头却想,我自然要计划好了,再下手。这一次,她要把她所承受的痛,一样样还给她。
“主子,我瞧怎么宁主子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呢?——”湘琴皱眉不解。
“你还问!都是你,说话不长脑子!——”曹瑜骂她,“该不该说的你全都说了!——皇上把陈大人叫来那话能说吗!——”
“怎么不能?!”湘琴还是傻头傻脑。
“笨死了!——陈大人只给咱们小阿哥治了病——而宁贵人的福泯就没个福气,——她就这么丢了孩子,她能甘心吗!”曹瑜担心的说,“这不是给咱们主子惹麻烦吗!”
“那——她会对付我们吗?——”湘琴忽然也怕起来,“主子,要不要跟皇上说说——”
“哎呀!——小祖奶奶啊!”曹瑜急的跺脚,“现在去说,不是更无风起浪授人把柄吗!——”
“那怎么办?!”湘琴愁起来。
“等着,到时候,见招拆招吧。”曹瑜叹口气。
宁儿心里暗暗的,只觉得越发对不起雅桐——他真的有些过分了,居然明知福泯的病情,而不叫陈润林去医治,现在,以雅桐的性子,必定是要报复在她身上的,她抱紧了慕慕——心里默默想,只要不伤害到慕慕,怎么样,她都可以承受。
“主子,东西给你带来了——”常瑞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银盒,“就是它了。”
“靠谱吗?——”雅桐看着那不起眼的红色小药丸,有些狐疑。
“主子,您放心,”常瑞奸佞的一笑,“这可是古天竺秘传的方子,名字嘛,汉语就叫千红醉——”他把药丸丢进茶杯一粒,“只要一粒,足够叫人心智昏乱——”他压低声音邪笑着,“欲]火缠身——”
雅桐皱眉厌恶的推开,“拿走!——我要这干嘛!——”
常瑞一笑,“您听我说完哪!——这药发作时,叫人欲]火焚身欲罢不能——继而血脉贲张,七窍流血而死——”
雅桐依旧锁着眉头。
“除非,在一个时辰之内与人交合发泄掉——”贺永禄笑着低声道。
雅桐摆手,“太恶心了!拿开拿开!——”
“您不觉得,这正是此药的妙处么?”常瑞阴险的笑着,“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就一夜春生——此药,用在宫里,岂不是格外的妙?——”
雅桐忽然心里一闪。她看一眼那药丸,“下在水里么?——”
“只要是水,不管酒水茶水都一样好用——”常瑞晃晃那只杯子,“妙在它无色易溶,本身又以鲜花鞣制,带着栀子花香,下在茶里不易察觉——”
“行了!——”雅桐点头打断他,叫宝珠取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先赏与你,之后,自然还有打点——你给我记住,出去一个字也不许提!”
“这个自然的——”常瑞把银票揣在怀里,把盒子留下自退。
药发
“这儿要忙什么呢?——”胤禛这日来钟粹宫瞧见廊下几个小太监在搬东西。
“主子说,廊下空荡荡的,太闷,正好熹主子给了花籽,预备在廊下栽上花木——”曹瑜过来请了安回禀道。
“这也是你们主子的意思?——”胤禛指指屋中的一口白瓷缸,里面摆着漂亮的卵石,漂着水藻,游着几条金鱼。
“是,主子说屋子里没活气,奴才就替她弄了这么一缸——”曹瑜搔搔耳朵。
“映雪——”胤禛一笑,进门叫她。
映雪回头摆手示意小声,这边轻轻放下刚哄睡的慕慕,小心的掖好小被子,起身过来行礼。
“不用不用!——”胤禛拉起她来,“你这里这么大动静怎么也不告诉朕,朕叫内务府替你安排不是省些事——”
“主子说了,不叫劳动大家——”湘琴指挥他们摆好了东西,过来扶着映雪回话道,“没有多大的事,自己也是闲着也是闲着——”
“那,还缺什么不缺?——”胤禛抚着她的手背,温和的问,“你若是觉得闷,叫朕陪你嘛——”
宁儿胃里揪一下,面对胤禛这种温柔,她总是无所适从。
她摊开他的手心,轻轻写,“我想带慕慕,到园子去——”
胤禛的手心痒痒的,他合拢掌心,温柔的捏着她的手指,“园子冷——等天稍暖些,我们一起去;——”
宁儿点点头。
“主子,这儿啊都给您收拾好了!”曹瑜推开房门。“你瞧瞧,妥当不妥当?!”
宁儿抬头瞧见顶上匾额“素心堂”三个墨隶,敦厚平稳,心里微微欢喜,再看四下,此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平坦开阔,后有高台临渚,又建有精巧小亭曰“知鱼亭”——处处绿树掩映,清雅别致,别有韵味。
“皇上说主子是杭州人,特为主子挑的这处,一切景致皆以西湖‘花港观鱼’为蓝本,”曹瑜絮絮叨叨的讲着,忽然留意宁儿一直没表示,“主子?”
宁儿愣一下,点头微笑,意思甚好。
“那,我就叫人把小阿哥也安顿进来啦?”
“素心堂的起居现由谁照看?——”雅桐这天忽然问宝珠。
“皇上大抵都在那里同进饮食,所以是贺公公的人——”宝珠想一想说。
雅桐点头,“这么说,是黄敬他们了?”
“是啊,主子,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宝珠有些不解。
“哦,这几天瞧见他们往那边出出进进的,所以问一句,”雅桐心里盘算一下,大概要等胤禛不在的时候方好行事,黄敬,——也是个关键。
“有劳公公——”湘琴接过黄敬手中小小的紫砂壶,“主子,茶——”
宁儿轻轻掰开慕慕的小手——他捉着宁儿耳边的一缕发丝,呜呜啦啦的要往嘴里送。
她轻轻的摇晃着他,朝他笑着,把手指搁在他手心,慕慕找到了新的玩具,放开了头发,捉着宁儿的手指还是噙在嘴里。
宁儿被他馋兮兮的样子逗的笑,这边就着湘琴手中啜一口茶,微微皱眉,——什么茶,香的有些古怪。
“好香!——”湘琴嗅着手中的茶杯,“听黄公公说,是他们新制的香珠茶——别的主子还没有得呢——”她凑到宁儿耳畔,逗笑,“他对你真好——”
宁儿没理她,湘琴自知失口,也不再说,只把茶递到她口边,宁儿也着实有些干渴,一盏茶很快就尽了大半。
“我再添来——”湘琴又倾壶倒了些,茶色清亮,确是好茶的模样。
“主子您歇着吧,小阿哥吃饱了,奶娘哄他在里面睡呢,您也该进些饮食了,”湘琴递过筷子来。
宁儿举箸只吃了不多的东西,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边放下筷子,摇头没有胃口了。
“那,要不我叫他们给您送点点心茶食来?”
宁儿点点头,她起身到说桌旁,润笔写道,“我觉得胸口有点闷,出去走走,你回来了就在这看着慕慕,不用跟来。”
湘琴点头,“你可千万别走远了,万一要是皇上来了,找不到你我们就不好说了——”
宁儿点头,又添一行,“我不走远,就在旁边山下坐坐。”
究竟是料峭春寒,宁儿沿着湖岸缓缓的走着,渐觉扑面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笼笼衣领,——不过桃花究竟也星星点点的打着苞了。
她轻轻拎着裙裾沿着窄窄的湖堤走过去看那边大片的绯红——杏花春馆的□一定更活泼些。
绕过小小的山房,宁儿骤然感到一阵不适——一股无名之火自丹田猛烈的冲上胸口,当下浑身的冷汗。
宁儿好容易扶住身旁的一株杏树方才稳住身子,却禁不住一阵阵头晕目眩。
她紧紧按着胸口,疼的快要窒息了——想回素心堂,脚下发软到根本没力气站起身;浑身像着火似的,猛烈的烧灼的痛。
她撑不住了,跌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像有万千的蚂蚁在咬啮她的皮肤,咝咝的痛痒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数的火焰在她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方骨骼上燃烧,她的五脏六腑都变的干燥焦灼,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甚至连坐起身都不能。
嗓子干的要烧焦了——她开始出现幻觉,模模糊糊的,自己正在被巨大的火轮碾过,一点一点,粉身碎骨。
昏聩的听觉里缓缓有声音响起。
“你,你还好吧——怎么你在这里——”
宁儿在草丛中辗转挣扎着,对抗着自己飘渺的幻觉。
“你——”弘昼微微皱眉,他轻轻俯身在她身旁,“你是——”
天色昏暗,他凑的很近,才看出,原来,是她。
他有些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可还是不由自主的伸手要扶起她。
宁儿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花香——像栀子花,又夹着茉莉,还是桂花的香味。
他凑的很近,看到她绯红的脸色,眉梢眼角如同深深醉意。
“我,我找人,扶你回去——”他自觉呼吸有些急促,却忧心忡忡——皇阿玛,皇阿玛怎么会让她弄成这样——
可是他蹲的久了,脚下发麻,猛站起来就一个趔趄,滑倒在她身旁。
她触到了他带着凉意的身子,像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的扑过去。
她的胸口紧贴着他,脸颊挨着他的脖颈——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恨不得贴紧他
——他是凉的,很凉——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死死箍着他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全然不顾弘昼已经涨红了脸,目瞪口呆。
“放开——你放开——”弘昼低头挣扎着推她。
他口中喷出一阵温润的凉意。
“唔——”
他来不及拒绝,发现自己被她含住了舌尖。
她滚烫的双唇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寒凉,灼热的手指探进他的衣领,像一团火苗滚下他的胸膛。
弘昼呻吟了一下,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他青涩的身躯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震颤的诱惑。
宁儿已经没了灵魂,她只是本能要用他凉爽的身躯来冰镇她体内的那团无名的火焰,她痴缠着他,剥开他的衣裳,把自己滚烫的身子贴上去。
“不,不要——”弘昼努力的反抗,他推她,他的力气本大得多,可是他似乎用不上劲,只是带着她翻滚在潮湿的草丛里,这一次,是他伏在她身上了。
她没心没肺的吻着他,烫人的唇舌滑到他胸口,在他年轻的胸膛上印下一连串撩人的吻。
他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她绯红的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腹肌上,轻吮着他清凉的肌肤。
她像一只妩媚的鱼,挑弄着他潜藏的青春的渴望。
他放弃了挣扎似的,贴紧了她,任凭她怎么舐弄,身下顿时一阵火热的奔腾。
宁儿忽然蹙起身子,缠住他的腿。
他隐约感觉到了他亟待爆发的渴望——他甚至低头抱住了她的肩。
可是接下去,他是完全无知的,他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他还可以做什么。
他的青春一片空白,他从未体验过任何与此有关的经历,甚至连幻想都不曾成型过。
她的身子越来越烫了,她的手甚至替他解开了腰带,触到了他结结实实的本能。
“不!——”弘昼痛苦的挣扎一下,他终于咬紧牙关推开了她的纠缠。
她的身子痛苦的蜷成一团,她叫不出声,可是脸上痛苦的表情揭示了她内心的喊叫和呻吟。
“我,我找人救你——”弘昼方寸已乱,惶惑的整理衣带,他本想抱起她下山,可是他不敢再碰她了。
“你等着,我,我就回来!——”弘昼要走,又踌躇一下,解下自己的外衣,替她盖上,才慌张的跑下山。
“我上山走走,你在山下等我好了,”胤祥摆手,独自踱上了山坡。
天色越发暗,也更加凉,他拽拽领口,叹息一声,往山上走去,这样的风和夜,叫他觉得格外孤独。
忽然就被什么捉住目光。
林中似乎有人。
看他痛苦的挣扎着,像是受了伤——胤祥忙快走几步,要看个究竟。
“什么人?!”他站在几步外问。
没有得到答复。他小心的凑过去。看到了她披散在草丛中柔软的长发。他心里一惊,怎么会是个女人。
他过去俯身,轻轻伸手撇过她的脸颊,“你——”还没来及惊讶,被她堵住了唇——
——以她滚烫的唇。
她已经遍身火焚——她狂热的裹着他的唇舌,干渴的渡着他清凉的口津。
胤祥被突如其来的热烈弄的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她。
“你要干什么!”他有种被愚弄的愤慨。
他不知道,此时的宁儿已无思想,有的只是内心狂热的渴望——她要一个男人,来熄灭她焚身的烈火。
她扑过来继续吻她,扯他的衣裳。
胤祥再次推她,但骤然乜见了她竟然在缓缓流着鼻血。
他皱眉顿觉有些不对了。
风中送来阵阵花香,——宁儿身上散发的,过于浓烈的香气。
他贴近她,仔仔细细的察看着,只见她眼神迷离,神思昏聩,浑身烧的滚烫。
他心里一惊——难道她被人下了药了——他扯开她的衣襟,果然,她脖子上的脉管已经变做紫黑色。
这须是极强力的催|情药方可能至此——如果不能排解,会要命的。
他心头一阵揪紧的痛。
她不是他的女人了,他没理由这样为她付出——可是——
他还是俯下身去,迎上她翕动的唇瓣。
宁儿更是迫切,用全部的身躯来拥抱他。
他缓缓的褪她的衣裙,但是她却不再满足这缓慢的拯救,她直接扯开了他的腰带,探手他的身下。
他喘息着纵入她的深处。
她热烈的挺身配合着——她曾经那么羞涩被动,这一次,她几乎像一个兴奋的雌兽,拼命争取他越来越多的解救。
胤祥紧贴着她,用力的吻着,身子更是不放松的越来越肆意。
他不知道那强劲的药力究竟在她体内栽种了多少渴求,他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可是她依旧还要。
他最后昏倒的那一刻,也许,真的是已经透支了。
他终究狠不下心叫她就这样七窍流血而亡。宁肯搭上自己,也还是做这样危险的牺牲。
“雪儿啊——”他叫不出,心里喊她的名字,“你非要害死我啊——”
“你,你怎么啦?!——”淑芸担忧的望着弘昼,他脸色浮动着不正常的潮红,气也喘不匀,眼神慌乱。
他说不出也听不懂,他脑子里还只是那叫他脸红心跳的情形。
他手心全是汗,身上依旧滚烫。
他若不是惊慌,若不是逃跑——他——
他狠狠的掐自己的指头,他忽然恨自己是个废物,他居然都到了那样的地步,依旧懵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这么错失了。
恨死自己了,没用,没用!——
“你怎么才回来啊!”湘琴都要抓狂了,“你说你出去一下就回来的啊?!可是你整整去了两个时辰!——你,到底怎么了——”
她打量着宁儿一身的泥污。
“这,这——”她捂着嘴努力不惊叫。
宁儿推翻茶杯,手指有些失控,“我不小心摔下了山——”
“啊?!你——你伤着哪里了?——”湘琴忙推她坐下,要替她检查。
宁儿摆手,“替我准备,我要沐浴——”
湘琴满腹猜疑的去了,却着实不明白,她怎么会弄成这样,满身湿泥,脸色惨淡不堪,像大病一场似的。
陷阱
“哎呀我的爷诶?!——”顾小川扑面就道,“可急死奴才们了!您这是到哪躲清净去了,啊?”
胤祥这头摆手,接着眼前一花就往一旁栽,顾小川忙一把抱住。“爷?!”
胤祥缓缓抬眼,摆手道,“扶,扶我进屋——别,别惊了家里人——”
“嗳——”顾小川忙压低了声音,不声不响的架起他,推开了书房的门。
“您这究竟是怎么啦?!——谁这么大胆,把您伤成这个样子?!”顾小川替他换下弄的脏污凌乱的衣衫,一边困惑不已的问。
“这事你别管——”胤祥歪在榻边,——他已经彻底站不住,“拿药绵来——”
“嗳,”顾小川替他解开内衣,看到他的身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又忙掩口,“主子您——”
他看到胤祥身上遍是瘀痕和破口——却全都留着明显的牙痕和指甲抓痕——显见得是女人留下的“玫瑰伤”了。
胤祥虚弱的看着他,“你要小心——”
“奴才,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顾小川慌了,忙跪下起誓,“奴才是十三爷的人,一心只向着爷——爷不让说,奴才烂在肚里,一个字都不会提!”
“好,”胤祥声音微弱,“你替我包上——”
顾小川小心的替他把一处处伤口都清洗包扎起来,又系好衣裳。
“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不小心跌下山了,”胤祥一再嘱咐,“知道么?”
“奴才记下了!”顾小川点头,“爷您累了,好生歇着——奴才替您收拾完这些衣裳,在门外守着,不叫人打搅;您有吩咐叫一声就是——”
“唔,”胤祥倒在枕上,他浑身酸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乎合上眼就可以永远的睡下去。
“怎么搞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陈润林紧蹙双眉,收起脉枕坐到一旁开方,“怎么一夜之间病成这样!”
“昨儿晚饭后,主子说出去走走,回来以后就脸色发白遍体鳞伤,我说请大人来瞧,她又说不用,洗了澡就睡下了,谁知今天烧成这样!”湘琴难过的看着昏昏沉沉的宁儿。
“她没说是怎么回事?”陈润林把药方递给小礼子,又把要忌口的事项写了递给湘琴。
“没有,”湘琴摇头,“她昨天虚弱的不得了,不扶着根本就站不起来——是的十三所那边一个小太监扶她回来的,进门就往地上倒——还好小瑜子手快扶住了,不然又不知磕的什么样呢!”
陈润林皱眉思忖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了;好生照看你们主子——昨晚的事,不要对外人讲。”
“主子,您瞧——”常瑞略带兴奋的将袖中的一块玉牌亮出来。
雅桐皱眉打量一打量,“这又什么好稀奇的——”
“您仔细瞧啊——”常瑞把玉牌拿的近些,轻轻理顺牌子下面的流苏。
“啊!这——”雅桐再一看,心头闪过一道光,那金黄的流苏,分明就是宫中皇子的物件。
她捏起玉牌,对着光一看,上等的和田玉髓,两边活泼的两条小龙,中刻一句诗“昼长人坐落花风”。
雅桐心里顿时清明如镜,——这是去年端午节,胤禛私下赐给皇子的赏物,弘历弘昼各有一枚,上镌雍正诗一句,暗含个人名字——这一枚,想必,就是弘昼的了。
“这可是大把柄啊,”常瑞一笑,他昨日一路跟弘昼到坡上,后来见他衣衫凌乱面红耳赤的下山,心下断定替映雪解药的,是他了。
“东西我暂且收下,”雅桐开箱取一小包银子,“这是给你的,劳烦你替我留意了。”
“谢主子!——”常瑞一笑揣起银子,“日后还有什么需要奴才帮忙的,奴才一定都周全到!”
“回皇上,怡亲王今儿病着,告了假了,”张庭玉道。
“哦,哎他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胤禛有点纳罕,“贺永禄,你叫陈润林去瞧瞧他,别出什么岔子的好!”
“皇上——”湘琴请安轻声道,“主子昨夜发烧,吃了陈大人的药,现在还歇着呢。”
“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朕!?”胤禛一惊,忙过去瞧,看宁儿烧的满脸通红,发急道,“你们也太大意了!”
“是主子不叫回的!昨儿皇上跟大人们商量要事,主子说,也不是大病,不叫女婢去添乱——”湘琴小心翼翼的按着宁儿交代说。
“怎么好像还受了伤?——”胤禛隐约瞧见了她手臂的绷带。
“主子昨儿上山时一不小心跌倒磕的,陈大人说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湘琴不敢抬头。
“伤成这样还不碍事?!”胤禛轻轻拉开被子,宁儿肩上,背上,脚上,缠了几处绷带。
湘琴不敢说话。
“行了,——贺永禄,再额外给素心堂添两个人来,要勤快用心的,”胤禛说完又瞪她一眼,“你们是怎么当的差!”
“你跟我说实话,”陈润林屏退了他人,有些严肃的对宁儿道,“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儿只是低着头不答言。
“你不说?我问你,昨儿我瞧胤祥,他也一样弄了一身的伤,到现在都下不了地——”陈润林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口气有点严厉。
“我从山上跌下来——”宁儿涨红了脸,她其实都不大记得起当时的事情,只是记得自己忽然痛痒难当,昏迷在山坡,后来,似乎有什么人来,——她知道自己痛的受不了,后来似乎渐渐好了些,但是究竟发生什么,她始终糊里糊涂。
“胡说!”陈润林握起掌心,不让她写下去。“你瞧你身上这些伤,怎么可能是摔的!”他轻轻拉开她胳膊上一处纱布,下面赫然的咬痕。“要不是曹公公机灵叫我来替你包扎上,皇上问起来,你怎么交代的清!”
宁儿立即红了脸,她开始隐约的记起,那晚夜色里,男人清凉的胸膛压在她胸口的时刻。
“胤祥说他不小心跌下山——”陈润林摇头叹息,“你们真是不叫我省心啊!——编谎也要不约而同,这要是被人挑起来,你们怎么说?!——难道你们一起滚下山的?!”
宁儿的脸烧的都可以烤煎饼了。一滴泪委屈的掉下来。
陈润林把手帕递过去,“好了;现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只是我劝你们也不要太嚣张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见面,也太大意了——”
宁儿觉得委屈无比,她从不是随便的人,可是她当晚的确是就那么在野地里和人——
这里一定有事。
“哦,皇上!你也在——”宁儿与胤禛都在知鱼亭观鱼,忽然雅桐满面含笑进来道,“真是巧——”
宁儿起身示意湘琴给雅桐添茶让座。
“妹妹身子好些了?”雅桐一笑,“听说前几日妹妹大病了一场,我听了实在担心,想来瞧又怕添乱,所以今儿才来——”
胤禛倒不在意,“你们之间互相常走动还是好的——”
“哦,对了,”雅桐从宝珠手中接过一方缠着的手帕,“我近散步,恰瞧见山上草丛里一只耳环;想是那日妹妹失足跌下山掉落的罢——”她说着,打开来,露出一只镶着东珠的耳环。
宁儿看一眼,摇头。
“这不是我们主子的东西——”湘琴看一眼,摇头,“我没见主子丢——”
胤禛一笑,“宫里头大抵都是同等的式样,想是其他人丢的——”
“那是我认错了,”雅桐笑笑,接着拿出了那块玉牌,“那这个,想必就是妹妹落下的了——”
曹瑜在一旁蹙起了眉。
宁儿却不认得,只是摇头。没留意胤禛脸色一变。
“你在哪里捡的?——”胤禛皱眉。
“就在山上——如果不是映雪妹妹的就算了——”雅桐笑一下,她很满意自己营造的效果,“当我多管闲事,又认错了——”
胤禛却从她手中抓过那玉牌,“以后没事别老往山上跑!——”一面藏在了袖中。
“皇上,您的茶,”湘琴端茶来递给胤禛,“是我们主子新调的——”
“朕还有事,你们姐妹坐罢!”胤禛起身就走,脸色相当不好看。
宁儿看一眼雅桐,明白她似乎已经开始对她下手了。
“你初八晚上干什么去了?!”胤禛口气里藏着受抑的怒气。
“我——”弘昼一惊,额上不禁冒汗,“回皇阿玛,儿臣一直在这里——”
“胡说!”胤禛一眼看破他的心虚,“你从早到晚一步都没离开这院子么?!”
弘昼一想起那晚的情形就不禁耳根发烧,“儿臣不敢有所欺瞒!——”
“淑芸!”胤禛一喝,淑芸也慌忙跪下,“皇阿玛!——”
“朕知道你从来不说谎,你跟朕说,他那晚是不是一直都在?——”胤禛瞪着她。
淑芸俯首叩头,“回皇阿玛,那晚天凉,五爷一直陪着淑芸在书房说话,一直不曾出门——”她说着,却也忍不住出冷汗。
胤禛无奈的咬牙道,“好,朕就看在淑芸的面子上,信你一次!”他说着,从袖中取出那玉牌,丢到他面前,“东西自己看好了!”说完,拂袖而去。
“谢谢你——”目送胤禛走远,弘昼起身,低头道,“我——”
“别说了——”淑芸看他一眼,低头轻声说,“我们始终一家人,你若有事,我也不会好过的——”
“皇上,奴才已替您去造办处瞧过了——”常瑞瞧着胤禛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最近有配过一只耳环,是——”他故意顿一顿,好引起胤禛的高度注意,“素心堂的——”
胤禛当下怔住,血一下子冲上脑门。
“皇上?!”常瑞按捺住心里的得意,小心翼翼的问。
“混帐!”胤禛几乎要把桌子掀翻,他拍案而起。
“皇上,您这是——”
“去素心堂!”胤禛怒气冲冲的说。
“你是不是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报复朕呢?!”胤禛一把捉起宁儿,不顾她怀里还抱着刚刚睡着的慕慕。
宁儿先是一惊,接着有几分明白了,她推开他,先放下了慕慕。
“朕问你话呢!”胤禛已经有些抓狂了。
宁儿看一眼慕慕,努力的保持平静,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朕!”胤禛恨的眯起眼睛,“那耳环本就是你遗落的,干嘛不敢承认!”
宁儿皱起了眉,湘琴也忙替她辩解“我们主子真的没有丢耳环——”
“还撒谎!——朕找人查过了,造办处明明白白记着你刚配过一只耳环!”胤禛死抓着她的肩,吼,“你想干什么呀!”
宁儿看着他,只是想要掰开他的手,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需要解释的——雅桐把路都给堵死了。
“朕再问你一次,那晚,你们——”胤禛觉得根本就说不出口,“你们是不是——”
宁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真的抓到了把柄?——那就真的完了。
曹瑜在一旁听的明白,扑通跪在地上,替宁儿求情,“皇上您息怒!——在宫里犯下此事乃是死罪啊——若是存心作此没有天良的事,又怎么会在那里落下如此明显的标记?——这岂不是授人以柄?!”
宁儿看了他一眼,她很感激曹瑜,他竟然懂她心里的话,还说的如此明白。
胤禛也怔一下。
“皇上,您再想,那山旁边就是十三所,每天五拨人分时巡看,如果真的要私会,也不该是在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曹瑜继续分析——那日果然是雅桐调走了巡查,有心要给他们一个出错的机会。
胤禛的手松开了宁儿。
“皇上那天也说了,耳环是宫里各个主子都有的东西;西山又是人人都去得的地方,在那里捡到,未必就是我们主子的——”
胤禛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但他始终是有些拉不下面子。
“你专护着你主子——可是也没有证据说你主子没可能犯错!——”
“是,奴才是一心护着主子——”曹瑜反应极快,“可奴才也是为皇上着想,——皇上和主子好容易才团聚,若只因为一只耳环的事不能常相厮守,岂不太可惜!奴才刚才所说,也的确是一家之言,只是奴才说几句良心话,替主子讨一个公道而已——皇上若还是不信,定要责罚,奴才也不敢怨——情愿和主子一同挨罚!——”
胤禛叹口气,“行了行了,你起来罢。”
他转而问宁儿道,“朕,刚才一时冲动——有没有弄痛你的伤口?”他说这要挽起她的袖子瞧。
宁儿推开他,摇头没有。
“朕,呃,”胤禛有些尴尬,“朕晚上和你一起进膳,——你,等着朕——”他看了看宁儿,似乎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方才放手离去。
“什么?!皇上不但没有怪罪,还跟她一起进的膳!?”雅桐几乎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刚瞧见皇上往素心堂去了——”宝珠摇着她的手,“娘娘,还是算了罢!你就别再算计她了——万一事情败露,我们岂不是——”
“闭嘴!”雅桐推开她,“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狠狠的一咬牙。
接着起身到书桌前,写了一张字条,叠起来,用一块丝帕包住,跟宝珠说,“天一黑,你就替我把它送到十三所——别叫人看见了!”
“主子?!”宝珠看着她,觉得她有点悲哀。
“你去不去?!”雅桐严厉的看着她。
“好,我去——”宝珠把小包藏在袖中,答应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东西?——”淑芸进门送茶,瞧见弘昼迅速的团起一张字条。
“没什么,”弘昼把纸团丢进香炉,他笑一下,淑芸一眼就瞧出他没说真话,但也不再问什么,只是说,“皇阿玛那天说的重,可是也不是没道理——你以后真的要小心了——”
弘昼点头,“谢你提醒——”他却在想着那条子上的事。
她要见他——难道,难道她真的是——
他心里又嗵嗵的跳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可是——他心里隐隐跳动着一团不安分的火焰,——那个夜晚,本该属于他的,他却无知的错过,他有点不甘心,她——
她真的太像那个人了。
不能!他掐着自己的虎口,不管她是谁,他就是不该,那是不对的,天理难容——
可是,他搔搔耳朵,骤然发现,自己的耳根已经烧的烫手——他真的,能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么?
陷害
“再陪朕走一走嘛——”胤禛牵着她的手不放,“朕难得偷出一点闲空来——”
宁儿却轻轻推开,执意要回。
“怎么啦这是——”胤禛接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瞧她,“还是生朕的气呢——”
宁儿摆手,曹瑜在旁笑道,“我们主子是惦记着小阿哥呢!”
“那,你去吧,”胤禛一笑,“朕还有回书房去,你替朕陪着慕慕吧——”
宁儿进门就去瞧小摇篮,只一眼,几乎昏倒过去。
摇篮空了。
奶娘也不见踪影。
只有慕慕的衣襟上挂的小金铃孤伶伶的躺在摇篮边上。
曹瑜也有些慌,立即奔出去,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挨个的喊奶娘。
却没一点回应。
宁儿心乱如麻,慌张了一阵,忽然起身:一定是她,一定是!——
她立刻起身去九州清晏。她要亲手要回孩子。
“五爷?——”淑芸拦住他,“你往哪里去?!”
“出去走走——”弘昼推开她,“很快,就回来——”
“可是——”淑芸看一眼桌上的小钟,“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弘昼再次说,“我很快,就回来。”说完,推门而出。
“等等!——”淑芸叫住他,她把一个小小的绢包递到他手中,又替他挂在腰间。“这个你带着!”
“干什么!?”弘昼皱眉有些疑惑。
“今儿,是福泯小阿哥的头月——好歹兄弟一场,路过韶景轩的时候,替我捎个好,也算,我做嫂嫂的一点心意——”淑芸别好绢包,抬头道,“夜里黑,路上当心——”
“皇上?!——千真万确啊——”常瑞跪着一脸恳切的模样。“您若不信,可以去瞧,若是奴才撒谎欺瞒圣上,奴才甘心伏法!”
“朕,朕——”胤禛死死的拧着眉,“你先退下!”
宁儿心急火燎的往九州清晏赶着,不料,经过长廊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一下,摔倒在地,又触到那日的伤口,好容易挣扎起身,刚要走,忽然前方灯火通明。
“主子往哪里去?!——”常瑞当头拦住。
宁儿心知他不怀好意,绕开要走。
常瑞身后跟的几个小太监一字排开把廊堤堵个结实。
宁儿看他们打定主意为难她,也不再硬闯,返身下堤想走另一条路。
“你要去哪儿?!——”
宁儿蓦地一惊。
胤禛脸色发青的挡在面前。
宁儿看他一眼,在掌心写一“慕”字。
胤禛强压着怒火说,“慕慕在素心堂,你往十三所去干什么?——”
宁儿心里一惊,“我去九州清晏雅桐那儿——”
她的手指飞快的滑动着。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被暗算了。
“妹妹要找我吗?——”雅桐含笑闪出胤禛背后,“我在这里,这么晚妹妹要干什么呢——”
——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宁儿顿时脊背一凉——她真的被她算计了!
“你告诉她,慕慕是在你那里吗?”胤禛阴沉着面容。
“妹妹真能开玩笑!”雅桐一笑,“慕慕是你的阿哥,他自然在你那里咯——”
宁儿咬牙,“你撒谎!——”她嘴唇的形状谁都看的懂。
“够了!”胤禛咬牙喝到,“朕才跟雅桐去过素心堂,慕慕好好的睡在摇车里呢!你,到底要干什么——”
宁儿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的瞪着雅桐。
“皇上?——”常瑞从那边过来,把一个什么东西呈给了胤禛。
“这是什么?!——”胤禛皱眉看一眼那小小的银匣。
常瑞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个什么。
胤禛当下就变了脸色。
“混帐!”胤禛勃然大怒。
盒子狠狠摔在地上。朱红色的小药丸撒了一地。
宁儿看一眼地上的东西,再看一眼胤禛——她仍旧蒙在鼓里。
“皇上?——”雅桐给胤禛递个眼色。
“给朕带回去!”胤禛愤然一甩衣袖,负手气冲冲的往深柳堂去了。
“你给朕跪下!”胤禛屏退他人,咬牙喝到。
宁儿看着他,却没有动身。
“你,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胤禛咬牙切齿,说着把桌上的茶盏砸的粉碎。
宁儿躲开他掷下的茶碗,依旧不动声色。她心里知道自己被嫁祸,如果承认,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朕问你!——你究竟是去见谁?!”胤禛揪起她的衣襟,狠狠的逼问着。
宁儿看他一眼,眼神里夹着无聊和不屑。
“说!——”胤禛吼的她耳朵都要聋了。
宁儿看都不再看他。
胤禛忽然松开手,他狠狠的咬牙道,“好,你不说!——朕派人在园子里搜!——若是被朕抓到——”他狞笑一下,“朕一定当着你的面,要他,断子绝孙!——”
宁儿起初并不理会,但她听到这里,骤然一惊——那天,她和胤祥在山上的事,雅桐知道多少?——如果她知道,只怕,今晚她一定会牵连进他来——
简直不堪设想。
看到宁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慌,胤禛掰起她的下巴,“你怕了?——想保住他,最好都告诉朕!”
宁儿厌恶的打掉他的手。
她现在只是好担心胤祥,到底,雅桐有没有对他下手呢?!——如果雅桐要利用她,这个笨蛋,说不定会不顾一切的跳进这个陷阱的!
还有慕慕,如果她俩都被拉下水,慕慕怎么办,他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了——
想到这儿,宁儿一阵钻心的痛。
为了胤祥,为了慕慕——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她不能把他们再牵扯进来。
宁儿“嗵”的跪地。提笔道,“我说。”
胤禛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我是去九州清晏,见陈润林——”宁儿飞快的写。
胤禛冷笑,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找他做什么?——”
“讨药。”宁儿写下去,“我知道陈大人的医术是宫里最好的,我想跟他要一点——”她故意顿一下,吊住胤禛的胃口,“要一点,催|情药——”
胤禛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放肆!”
“我只是想,近来皇上事务越来越忙,来看我的次数也少了,”宁儿强忍着恶心,写下去,“想必,是映雪伺候不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胤禛的脸色尴尬起来。
“你身上不是已经有那盒千红醉了么?!你还不知足!——”
宁儿怔一下,她哪里知道什么千红醉?!
略一思索,隐约记起韩元复当年讲过,用曼陀罗、斑蝥、栀子等物,可以制成一种极强无比的□,名字似乎就叫千红醉——专门用在女人身上,药力之强,可致人丧命。
她低头写道,“那是宁主子给的——”
“胡说!她怎么会有这东西?!——”
宁儿继续反攻,“她自小在云贵一带长大,知道这种药的配方不稀奇——”她手不停歇的挥动着,“宁主子说这药只合女人用,要想效力更好,还要配合别的药;——所以才会深夜求助陈大人——”
“朕明日自会查清个人真假,”胤禛道,“你若有半句虚言,朕绝不饶你!”
正说着,忽然贺永禄在门口轻敲。
“进来!”胤禛应允。
贺永禄进来跟胤禛耳语几句,胤禛脸色顿时又一沉。
“带他进来!”
宁儿一惊,难道,胤祥被拿获了?!
刚想这下完了,结果,侍卫带进来一个人,只一眼,即使是胤祥,也不会令他更惊讶。
“皇阿玛!”
宁儿回头,果然,是弘昼。
“你深夜不归宿,在园子里想干什么?!”胤禛的口气相当恐怖。
“回皇阿玛,今儿是福泯的头月——”弘昼嗑了头,起身道,“儿臣和淑芸私下想,虽然福泯去的早,可他究竟是我们的亲兄弟,他生前没名分,死后不享祭,所以儿臣想替他燃柱香,说句话,让他知道,好歹有人记挂着——”
胤禛和宁儿两个人都愣住了。
“贺永禄,他是这么回事吗?——”
贺永禄点头,“是这么回事,奴才们赶到的时候,五阿哥在韶景轩里独坐,桌上一柱香已将尽,哦,还有这把小长命锁,”贺永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银亮的锁子项圈。
“这是淑芸给福泯的,还没来及给,——”弘昼道,“只好今儿托我送送了——”
胤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上次福泯头七,给他上香的,也是你吧?——”
弘昼愣一下,忙点头,“是儿臣。”心里却暗暗感激淑芸——她原来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招,先在头七替他默祭,到今天,也算是水到渠成。
“唉,你们早该如此啊——”胤禛低头沉重一叹。“行了,朕,今儿也累了,都去歇着吧。”
“映雪!你留下!——”他说的时候,没留意弘昼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谁都懂那里头的深意。
可是宁儿却根本没在想它——她并不知道,那晚头一个来的,是他弘昼。
可是弘昼却在心里,默默的认定了,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主子呢?!——”曹瑜看着湘琴回来急切的问。
湘琴摇头,“还在深柳堂,听说,被皇上关了禁闭了——只怕,每个十天半月,难脱身——”
“啊?!”曹瑜跺脚,“真该死!——”
“你说谁?!”湘琴皱眉瞪着他。
“我说——”曹瑜没说,指指东边,是雅桐他们的住处。“我们全被她耍的团团转!”
“主子还有救吗?——”湘琴一听,也有些不好的预感了。
“不知道——”曹瑜唉声叹气,“只可怜了小阿哥了——”
“我去见见她!——”胤祥一听顾小川如此说来,拍案而起/
“我的爷诶!——”顾小川一把抱住他的腰,“您不要命啦??!——您这次能躲过这一劫够幸运了!”顾小川见他稳住,便道,“谁都知道,皇上那晚堵的,本想是你!——谁知居然叫五阿哥就这么奇奇怪怪搅和了——他可真是,偏这时候出来烧什么香,真是不知好歹!差点没害死映雪主子!”
胤祥一听,庆幸之余忽然一阵后怕,他当日曾收到字条,约至茹古含今,他若不是因为不小心弄花了字条,把时间记晚一个时辰,当晚,领罪的,就该是他啊!
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她,早已上了同一条船,原以为当初那晚忘记了便永远不再瓜葛,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妄想。
“她现在怎么样?!——”胤祥忽然开口缓缓问。
“不知道,”顾小川摇头,“她只是招认,说她是为了取悦皇上,约陈大人拿些催|情之药——”
顾小川不再说胤祥也知道结果了。
擅自破除宵禁,又任意妄为,取药惑圣——几条罪名加起来,纵然胤禛再偏爱,只怕这一次,映雪,是难逃一劫了。
他胃里一阵抽搐。
他记起那个夜晚——他没法忘记把她拥入怀里的感觉,他救了她,做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是,现在她却为了保护他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挣扎——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庆幸简直卑鄙的像个混蛋。
“主子,这下差不多了,”常瑞笑道,“那个绊脚的石头倒了,您满意了吧——”
“哼,早呢!”雅桐冷笑,“这不过是给她点苦头尝尝!——我不信她就真的每次都逢凶化吉!——接下来——”她眯起眼睛,慕慕,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能是一个罪人的阿哥呢?她要拿他,至少,先填上福泯的空子。
觉迷
“委屈你了,”陈润林这天来瞧宁儿,坐下就是这么一句。
宁儿摇头,在纸上写,“不用再忍辱求全——反而不委屈——”她停下笔叹口气。“可是慕慕他——”
“孩子很好,”陈润林拍拍她的手背,“——熹妃娘娘替你照看着,你放心——”
宁儿摇头,“雅桐她心里恨我不是一分两分,她不只是要看我落水,慕慕,恐怕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陈润林沉默一会儿,“有可能,雅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认定你是威胁,就肯定不会放手的。”陈润林抬头道,“你打算怎么办?”
宁儿摇头,“也许能和胤祥解释清楚,想办法让慕慕回到他身边——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她掭一掭墨,接着写,“这宫里是风口浪尖,慕慕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陈润林摇头,“太冒险了——你要怎么才能让慕慕回去?皇上把慕慕当作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被送走!”
宁儿不同意他的看法,“皇上之所以对慕慕好,是因为我肯安心留在他身边,——现在我连自己都保不住,慕慕一定更无依靠。”
陈润林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让皇上有一个他自己的儿子——”
陈润林立即皱起眉,“你开玩笑吧?”
宁儿抬头,“这就请陈大人多帮忙了——”
陈润林愣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她是要他制造一个怀孕的假象,好把慕慕送出去。
陈润林马上摆手,“这不合适!这忙,我帮不了你。”
宁儿只是恳切的看着他,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可以再帮你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陈润林严肃的说,“现在还没到那一步,这么做万一出了岔子,你们三个都活不了!——”
宁儿低头好一会儿,写道,“还能怎么办呢?——若是等到慕慕出事,就太晚了——”
“你信得过熹妃吗?”陈润林半晌忽然说。
宁儿一惊,“你的意思,把慕慕归到他名下?”
“这只是其中一个方案——”陈润林摇头,“总之,一定会有许多别的办法,我不会让慕慕有事——”他走过来,抬起宁儿的下巴,“但是,你得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许再轻举妄动。”
“把书给朕——”胤禛铁青着脸。
“皇上!您还是别看了,奴才,奴才把大致的意思不是都告诉您了吗——”岳钟琪不肯。
“拿来!”胤禛低沉的喝令。“朕要一字不改的看看他究竟要说写什么!”
“皇上?!”岳钟琪还是不肯。
“你再推三阻四,朕不客气了——”胤禛的脸色较岳钟琪不敢再多说,把袖中那本《知新录》取了出来,战战兢兢递了上去。
“坐——”胤禛接过,指指堂下一张椅子。
翻开第一页,胤禛的脸色骤然一变,岳钟琪额上冷汗直冒;果不出其所料,不到五页,胤禛勃然大怒。
“混帐!”胤禛一把摔在桌上。
岳钟琪吓的从椅上直接滑落跪地不起,“奴才有罪——”
“朕没说你!”胤禛怒不可遏,他狠狠的摔打着书本,“这,这——一派胡言!——”他还要说什么,一时气结,按着胸口强烈的喘着。
“皇上——”贺永禄忙一把扶住,递茶压惊。
“朕,朕有些不舒服——”胤禛疲惫的挥挥手,“钟琪你先去吧。朕稍后再跟你们说这事情——”
“皇上?——您千万保重龙体啊!”岳钟琪磕头去了。
“皇上?——您哪不舒服,奴才叫陈大人来瞧瞧吧。”
“朕朕心口有些疼,”胤禛按着胸口,痛苦的弓着背,“叫陈润林来——叫他们几个在外头稍候吧,朕晚些再见——”
夜色深沉。
白兰进来添茶水,这已是第六次,一次比一次浓;贺永禄已经换过几次蜡烛,这时也已经要燃尽了。
胤禛在灯下强撑着,奋笔疾书,成卷的纸张未经剪裁,直接铺开来在书桌上,从右向左写起,渐渐在左边深深垂下,文字满布。
——“朕荷上天眷佑,受圣祖仁皇帝付托之重,君临天下。自御极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虽不敢比于古之圣君哲后,然爱养百姓之心,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抚育诚求,如保赤子,不惜劳一身以安天下之民,不惜殚一心以慰黎庶之愿,各期登之衽席,而无一夫不得其所。宵旰忧勤,不遑寝食,意谓天下之人,庶几知朕之心,念朕之劳,谅朕之苦,各安生业,共敦实行,人心渐底于善良,风俗胥归于醇厚,朕虽至劳至苦,而此心可大慰矣。岂意有逆贼曾静,遣其徒张熙投书于总督岳钟琪,劝其谋反,将朕躬肆为诬谤之词,而于我朝极尽悖逆之语。廷臣见者,皆疾首痛心,有不共戴天之恨,似此影响全无之事,朕梦寐中亦无此幻境,实如犬吠狼嗥,何足与辩?”
落笔至此,胤禛只觉心底一阵发紧,多少往事一齐涌至心头,压的他绝难呼吸——
谋父、逼母、弑兄、屠弟!
——贪财!好杀!
——酗酒!□!
——诛忠、好谀,奸佞!
曾静所指的十大罪——
眼前蓦地一黑,“哇”的一下,一口鲜血喷在桌前,将刚刚写好的上谕,染上满纸惊心动魄的鲜红。
他知道自己的路,走的很难,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背上比先辈多百倍千倍的负担,却没料到,他付出了所有,只换来一身的骂名。
还有亘古未有的孤独。
几乎众叛亲离。
心口痛的要死过去了。
早知是这样,当初就该撂下一切,带着宁儿,浪迹天涯,是他孤傲的自负,酿成了所有的悲剧。
“皇上?——”白兰轻轻的在一旁唤。
胤禛痛苦的挣扎着,却醒不过来似的。
“什么?——”白兰凑过去听他近乎于无声的呢喃。
“说的什么!?——”贺永禄着急的在一旁问道。
“说,——呃,‘朕知道你是相信朕的——’”白兰皱眉轻声重复着。说完又俯身接着听。
“还有呢?——”
“还有,呃,‘——朕没想害过你’,”白兰说完有些不确定,皱眉看着贺永禄。
“‘——你跟他走吧——’”白兰继续转述着,越来越困惑,“‘朕不恨——不恨’——”
“贺公公,这——”白兰忍不住问,又咽回去,她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她真的不该知道。
贺永禄果然摇头,“还是别问了。”他摇头叹息一声,“你好生照看皇上,陈大人的药一会儿就送到,我去去就来。”
“主子?!——”贺永禄进门话没说一句,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宁儿一惊。
“贺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呀!?”曹瑜湘琴两个人忙过去扶他起来。
“奴才今儿背着皇上,大着胆自求主子,”贺永禄恳切的哀求道,“您回去瞧瞧皇上罢!”
宁儿走到他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在地板上舞动着手指。
——我是戴罪之人
“主子!您就别再跟皇上较这个劲了!那天皇上也是面子挂不住,一时气愤,才把您发到这么个地方;您记着皇上素日对您的好儿,去瞧瞧他罢,您要是不去,只怕——”贺永禄几乎落泪。
宁儿看着他,似在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写了那么本混帐书污蔑皇上,您知道,皇上是要强的人,哪经的了这个!就只写上谕,就连熬了三个通宵,今儿一早奴才进门瞧见皇上昏倒在桌前,那,那折子上,”他顿一顿,声泪俱下,“全是血啊!——”
宁儿怔住了。
“主子?”曹瑜过来瞧她的意思,宁儿背过身,紧紧咬着下唇。
——为什么是我
“因为——”贺永禄顿一下,“皇上心里从来就只惦记那一个人,而你,最像她——”
宁儿低头好一会儿,不置可否。
“主子?!——”曹瑜和湘琴也都瞧着她,意思似乎她真的该去了。
宁儿看着他,良久,点了一下头。
“皇上?皇上您醒醒——”贺永禄轻轻推胤禛,“你看谁来看您了——”一边推她到面前。
胤禛依旧昏迷不醒。
“皇上?——”贺永禄拉着宁儿的手腕,放在了胤禛手心。“她来了——”
果然,只一会儿,胤禛微微挣开双眼,恍恍惚惚瞧着宁儿,“你——”
贺永禄看着光景差不多,拉着白兰,“皇上保重,奴才先告退——”
“你——”胤禛抬起手,指着她,“你是——”
宁儿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不知是怜悯还是心痛。
他忽然攥紧了她的手。
又骤然松开,“你走吧。”
宁儿没动。
“去找他吧!——”他轻轻推她,“朕,不要你了——”
说完,他偏过脸,宁儿却还是瞧见他眼角的一行清泪。
她忽然觉得陌生,她见过太多他强硬甚至是粗暴的挽留,却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伤感的放手。
她轻轻把他冰冷的手指掩在被中,站起身出门。
“朕没想害你——”他忽然在背后轻声说,口气笃定而恳切。“真的没有——胤禩他——朕不想他死的——”
宁儿一愣,他还是把她当作了她。
“看着你那么痛,朕,心里更痛——”他缓缓的说,“你走吧,从此不要再回来。——让朕,忘了你吧——”
他已经乱套了,不记得宁儿是已经死掉的人。
门外白兰轻轻推门,“皇上,您的药好了——”
宁儿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茶托。
她坐在他身旁,舀起一勺汤药,轻轻的吹着,递到他唇边。
他呆呆的看着她,定一定神,推开她,没等她皱眉,他却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十三爷?!”顾小川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您真的决定了?”
胤祥披上衣服,“决定了。——她为了见我,受这样的苦,我若还是窝在这里当没事,还算爷们儿吗!”
“哎,您——”顾小川摇头。
“不许跟人乱说,听见没?!”胤祥走出去又折回来,瞪着他叮嘱道。
“嗳,您——”顾小川在后小声嚷,“您可当心哪!”
“主子,您歇会儿吧,这会儿奴才们守着就行了,”白兰过来轻声劝。
宁儿摇摇头,向床边一点头——胤禛攥着她的手腕,她是想走也走不了。
“那您注意身子,若是有什么就招呼我们——”白兰看一眼胤禛,“万岁爷要是醒了,就告诉一声,我叫他们送药来。”
宁儿点头,目送她离开。
忽然目光落到他枕边,像有本书似的。
宁儿轻轻抽出来,皱眉瞧着封面上的《知新录》三个字,心想不知是本什么书,居然值得他搁在枕旁。
只翻了十几页,就再看不下去了。
就算是谣言,也未免编造的太荒诞了。
宁儿厌恶的把那书搁回去。心想他倒是古怪,居然把这样一本荒诞不经的东西摆在面前,日夜相对,难道用来自省?真是叫人猜不透。
宁儿忽然就明白了——哦,原来贺永禄说的那本“混帐书”,就是它了吧。
就是它,让胤禛重病不起——以他的性格,如此滔天的污蔑,哪里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是要辩驳个清清楚楚,方肯罢休——他又他的心病,虽然曾静的指控幼稚可笑,但还是绕着弯儿的,戳到了他心里的隐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宁儿正顾自想着,忽然胤禛浑身乱颤,面色潮红,额上尽是冷汗——
“朕没有!不是朕!不是——”他喊着,挣扎着,痛苦的咬着牙。
宁儿的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她不得已推醒他。
“不是!——不是朕!——”胤禛骤然坐起,他看一眼身旁的她,一把搂住靠在她怀里,“朕没有,没有——”
宁儿忽然好可怜他,抬起被他攥的有些发青的手腕,扶住了他的肩头。
他就那样,虚弱的靠在她肩头,恐慌的在她耳畔颤抖着,上气不接下气。
好一会儿,他平静了些,宁儿打算推开他,却被他拒绝,他环着她的腰,紧紧的圈着,不安的贴着她,仿佛松手便是无边的恐惧。
宁儿知道,他一定梦见了书里的那些话,那十大罪——戳到他心窝的十大罪——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他,他并不是完全无辜,那十大罪的每一条都连着这些年他行事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又终归身不由己。
她叹息着,她给不了他什么,只能对他要的那点,回应一些不拒绝。
“十三爷?!——”白兰一惊,“这么晚了您——”
“替我禀告一声,我要见皇上——”胤祥平静的说。
“可是——”白兰皱眉,“皇上如今病着,不方便召见——”
“那,我就等一等,”胤祥陪她一起站在廊下,“他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听宣——”
“十三爷?!——”白兰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留在这里实在太不合适了。
“主子?!——”白兰听见房门“吱呦”一声,忙赶过来瞧要什么。
胤祥也站起身瞧着门口。
宁儿霎时脸色有些发白,她看见胤祥在门外,那样直直的看着她。
胤祥顿时心下轰然一声——她不是被冷落关禁闭么?——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病榻边,衣不解带的,照看他?!
他还要来帮她,想救她,现在看来,胤禛没病,他才真的病的不轻!
抉择
“十三爷?!”白兰想拉住他,胤祥早含怒而去。
“主子?——”白兰见拦不住他,回过头看着宁儿。
宁儿低头,手指轻抚眼角,强忍泪水,摇头,端了药进屋去了。
胤禛轻轻拍拍身旁,意思,叫她坐到他身边去,又带点企望的看着她。
宁儿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端起汤匙,递至他唇边。
胤禛乖的像个孩子似的,药苦的他直皱眉,可还是一口口吞下去。
药已送尽,宁儿放下药碗,胤禛却轻轻搭住她的手腕。
宁儿怔一下,本来要起身,此刻却停下来,她对着他坐着,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胤禛的手松了开来。
宁儿于是起身。
“朕,有时,真希望自己就这么一直病下去——”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起来带着些欲言又止的无奈。
宁儿停一下,把空盘递出,回来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很快的写下:
——你的肩上背负着整个大清,为了黎民苍生,要快一些,好起来——
胤禛怔在那里。
这话,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也曾这么对他说过。
他轻轻的握拳,包覆着她微凉的手指,“——你呢?”
宁儿的睫毛微微闪动着,“我也是——”
胤禛就那样久久的望着她,握着她的手,再说不出一句话,眼神里有隐约闪烁的光芒。
“什么事?——”陈润林扣上门闩抬头就问——宁儿忽然找他,一定是有事了。
宁儿还未开口先就落泪。
“丫头?!”陈润林忙过去扶上她的肩头,一面抽出手帕替她拭泪,“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慕不是还好好的么!”
宁儿摇头,她轻轻靠在陈润林手臂上,只是一个劲儿的落泪。
“他,是不是他又——”陈润林皱眉,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
宁儿摇头,她哭了一会儿,从桌上拿来一叠纸,蘸笔颤颤巍巍的写,
——胤祥来过了。
陈润林一惊,“他来这里了?”
——我在深柳堂看见了他。
陈润林眉头拧的更紧,“他看见你了吗?”
宁儿点头,又一串泪花洒落。
“我明白了,明白了——”陈润林叹息一声,“这不是你的错——是他当初先放弃你的——”
宁儿含泪否认,“可他,他究竟是慕慕的父亲——”
“就只是因为这样吗?”陈润林抹去她眼角的泪花,俯身认真的看着他。
宁儿低下头,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字写的很小,字体也有些凌乱。
“第一次不重要,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第一个未必就是最好的——”陈润林平静的说。
宁儿沉默一会儿,挥笔道,
——我怕他有事——
笔尖一顿,墨汁洇成一团。
——他不该因为我——
宁儿写不下去。
“那是因为,你在乎他——”陈润林捧起她泪涟涟的面庞。
宁儿揉着眼睛,在他掌心问,
——我是不是很蠢,明明人家都不要我,我还是怕他误会我;明知道自己不能接受那个人,却还是会留在他身边——
陈润林摇了摇头,很肯定的说,“不是的——”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不忍,”陈润林轻抚着她的头发,父亲般安抚着她,“明知不可以还是回去做,这是不世故,是为人的可爱之处——”
宁儿在他怀里摇头,推开他扶着自己面庞的手掌,她在纸上写着,字迹却连连被泪水洇的不可辨认。
——可爱的,不是我,我知道他们喜欢我,但我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爱的人,我——利用伤害他们太多——我很残忍——
“丫头!”陈润林握紧她的肩,“别这样——”他心疼的搂她在怀里,“不管是爱是恨,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心,自私也好,残忍也好——总要好过冷漠无情——,至少,你还懂得爱恨——”
他说着,竟像是勾起了自己的心事般,居然也有了一些泪光。
——我该怎么办——
宁儿抬起头,泪汪汪无助的在他掌心问。
陈润林也犯难了,的确,无论宁儿现在怎么选,如何做,都会留下一连串的痛苦,这些痛苦最终,还是都要还给她来承受。
宁儿靠在窗边,黑暗里无法入睡。
——去保护那个你最在乎,那个让你最心疼的人;
——只能给一个人的爱,本来就很残忍——
陈润林的话反反复复的在她心头闪现,前所未有的觉得揪心难过。
她不敢说自己心里还有爱了,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温暖情怀,给谁?
白兰摆手示意她轻声,一面后堂水榭指指。
临水架一小几,胤禛独自坐在案前抄书作画。
香炉里袅袅的绵厚之味渐次微弱下去。
宁儿示意湘琴留下,她轻轻走去,跪坐于香炉旁,将自己腰间所佩香囊抽开,取出一块小小的沉香脂丁,细细调理,慢火隔砂,渐次便有重重绵密幽潺之味习习而出。令人心神怡然一清。
胤禛住笔,抬头瞧她。
宁儿也抬头看着他,胤禛搁下笔,“朕的画,还缺个题款——”
宁儿看一眼纸上,一士人宽衣博带,意态含慵,又半含失意,倚窗望向半山斜斜烟雨。
宁儿注意到桌上的半盏残烛,蘸茶写下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胤禛怔怔的看着她,他只是随便的一画,她的题却深切到他心里。就像当年的她。
他把画推向她,意思她来题。
宁儿执起笔,还未下墨,胤禛轻轻的执起她的手,就这么手把着手的,写下了一联诗。
“时”字勾完,宁儿未动,却是胤禛,松开了掌心。
“朕,朕一时有些忘情了——”胤禛手滑落的时候触到笔锋,染上缕缕墨迹。
宁儿没作声,静静的拾起他的手,用自己雪白的手帕替他擦去指间的墨痕。
胤禛合起掌心,轻轻抬起她低垂的面庞。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皇上,陈润林去了怡亲王那里——”陈润林轻声道,“跟吗?”
胤禛深深吸口气,“跟——”
胤祥眉头微拧,咬紧了下唇。
宁儿迈出的半步,又缩回来。
“你——”胤祥沉默良久,好容易开口却言不由衷,“他,他还病着,你不该在这里——”
他说着转过身去,似要离开。
宁儿几步上来,挡在他面前。
“你?——”胤祥摇头,“你走,我不要你!——”表情却不由自主的透着苦痛不忍。
宁儿的泪扑挞扑嗒的掉着,鼓起勇气拉起他的手。
“别这样——”胤祥说着,却没有拒绝,他只是偏过脸,“他知道了,你不好过——”
宁儿的泪滴在他掌心——他明明是那么在乎她,却一句实话都没有。
她在他掌心和着泪水写下一个问句,“那你呢?——你,好不好——”
胤祥的手心被她纤软的指间划的发烫——就算他拒绝了又怎样?!他不是一样难过,一样痛苦,他的选择,只能保护一个人,胤禛,还是她,他选谁?
眼前一片流光飞影——他和胤禛的打闹嘻笑,和他的甘苦与共,到今天的尴尬共处;那天的英雄救美,挣挣扎扎,到那短暂易逝的花好月圆,——梦幻逝尽,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曾经是他最亲的人,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他依旧还是牺牲了他;而她,在这样的风口浪尖里,还是丢下安危,只为问他一句,你好不好——
她给了他一生最幸福圆满的时光,一个普通人最渴望的恬淡的幸福,如果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愿意,带她,去遥远的地方,做一个最普通的农夫。
胤祥浓密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他挽住了她的肩。
两个人都在落泪。
只是因为,好不容易。
“皇上?”贺永禄看着胤禛回头要走。
“回家——”胤禛微微哽咽,轻声说。
“皇上的药,”白兰把药碗递给宁儿,“陈大人说,今儿,是最后一次啦——”
宁儿点头,接了药,端到他身边。
轻轻吹一吹,试了热度,递到他的唇边。
胤禛却握住她擎着汤匙的手腕。
“朕,有话跟你说——”
宁儿抬头看着他,她预备他说,朕会封你做妃嫔,以后留在朕的身边——她轻轻的吸气,她告诉自己,可以,自己准备好了。
可是他说:“朕错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曾经有一个人,她带走了朕全部的幸福;朕不甘心,朕付出了很多,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朕,现在想明白了,那是她和朕的恩怨——于你,于胤祥,无关;
宁儿怔怔的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摆手。
——让朕说完——这几个月来,你给朕的,已经很多很多,你让朕,忽然又记起平静和快乐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那快乐,本来该是胤祥的。——朕知道被人夺走幸福的滋味,朕不该,再拿走别人的幸福——
宁儿看着他,本就红红的眼眶此时更加通红,几乎就要落泪。
——你回去吧。
他松开了她的手。
宁儿低下头,好一会儿,端起药碗,把药汤送到他面前。
胤禛却接过了药碗,“这一次,朕自己来——”说完,他端起药碗,将那最后一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之前的事,是朕的不对,朕跟你们说声对不住,”胤禛看着面前的胤祥,映雪,他回头从贺永禄手中拿过一个长盒,“这样东西,朕留给你们——朕希望,你们以后,能真的过得好——”
胤祥要说什么,被胤禛挥手拦住,“慕慕,是你和映雪的孩子——”他不许胤禛开口问,“映雪是个好姑娘,你该相信她——”
接着,他丢下胤祥一个人原地发愣,瞧着映雪说,“朕的病,是你照顾好的,朕想赏你一样东西——”他顿一顿,有一点点难过的露出笑容,“——自由。”
这下,轮到她发愣了。
胤禛最后看她一会儿,“贺永禄,叫奶娘,把慕慕抱来——”
说完看一眼胤祥,“朕还有许多事要做,就,——不送你们了——”说完他快步的踱开。
再晚一步,就会被人瞧见泪水了。
“娘娘,”贺永禄叩首钮祜禄氏,“皇上说,叫慕慕到深柳堂去——”
钮祜禄氏点头,“知道了,”她起身叫晚玉,“跟周嬷嬷说,把慕慕抱来——”又向贺永禄道,“我亲自送去罢。”
“有劳娘娘——”贺永禄起身一边候着。
“主子?!”
看着晚玉惊慌失措,钮祜禄氏顿时心下一跳,“怎么了?!”
“慕慕不见了!”晚玉脸都白了。
险情
“奶娘人呢?!”钮祜禄氏又急又气。
“我才瞧过,小阿哥刚刚还在的!”奶娘也分外惊愕,并夹着委屈。
“那他人呢?!”晚玉跺脚。“那么大个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里正说着,忽然范鸿进来,皱眉低声道,“娘娘,您往山上走一趟吧。”
钮祜禄氏诧异道,“山,什么山?你说清楚!”
范鸿迟疑一下,“娘娘,宁贵人和小阿哥——在山上呢。”
钮祜禄一惊,立即起身,“现在就去!”
“雅桐——”钮祜禄氏着急,脱口而出,“你这是干什么呀!”
雅桐站在山顶,低头瞧她,“姐姐怎么有兴致来这儿逛——”
钮祜禄氏看一眼她身旁,宝珠正抱着慕慕,便上来到,“你先把孩子给我吧,这上面风大,当心慕慕伤风——”
雅桐却摆手拦住她,“姐姐若是想替我要回孩子,那便不要上来了!”
钮祜禄氏驻足正色道,“你想怎么样!”
“你叫他额娘来,我同她讲!——”雅桐也收起笑容。
“雅桐!”钮祜禄氏皱眉,“你不要胡闹!——”
雅桐冷笑一声,“怎么姐姐认为我是胡闹呢!”她摸摸慕慕的小脸——孩子怯生生的看着她,——回头道,“总之孩子在我这儿,没有他,只怕他额娘也出不得这园子吧?!”
“你?!——”钮祜禄氏说不出话,低头略一思量,低声跟范鸿说,“去找映雪来——跟贺公公招呼一声,半个时辰没消息,就叫皇上来——”
“知道了,”范鸿点头去了。
“怎么?就只有你们?——”雅桐看见宁儿,和一定要尾随而来的湘琴,她冷笑一下,“皇上一向那么护你,怎么这一下没有跟来?”
“现在她人来了,你想怎么样!”钮祜禄氏拉住宁儿,不让她贸然上前。
“你叫她过来,我自然有我的道理——”雅桐抱着慕慕,慕慕看见额娘,呜呜的哭起来。
宁儿有些急了,就要过去。
“别动!”钮祜禄氏知道雅桐是成心闹事,不会就这么罢休,不肯叫她冒这个险。
“你不过来,当心小家伙哭的我心烦,我不高兴,就把他扔了——”雅桐说着,真的作势要把慕慕丢下山。
“喂!——”
钮祜禄氏几乎被宁儿推跌倒,她稳住身子,瞧见她依然独身上了山。
宁儿没说话,她伸手要慕慕。
雅桐却退后一步。
宁儿皱起了眉,死死盯着她,用眼神质问着她。
“跪下!”雅桐只给她两个字的答复。
“主子?!——”湘琴拉住她,意思不要理睬。
“教你跪下,听不懂吗!”雅桐冷冷的说。她晃了晃手里的慕慕。
宁儿推开湘琴,结结实实跪在地上,雅桐捉着她的痛楚,她不敢拿慕慕开玩笑。
“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你肯低头了——”雅桐看着她,她把慕慕递给宝珠,“不过,慕慕还不能给你,我要等皇上来了,我还有话说——”
宁儿一惊!她不想再把胤禛牵进来了,否则,一定又没完没了。
可是,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皇上?!——”钮祜禄氏忙行礼,想拦住他,胤禛却不理会,直接走上半山腰。
“你要做什么?!”胤禛有些恼火的看着山上的一处闹剧。
雅桐行礼,“皇上,臣妾替皇上查一桩公案,查明白了,自然息事宁人——”
胤禛不理会,执意上山。
雅桐向后退两步,抱过孩子来。
“皇上,您容我问完,否则——”她阴险的朝身后崖下一看。
胤禛怒气冲冲的收住脚步。
——因为宁儿也摇头不要他过来。
看到形势在控,雅桐清了清喉咙。
“我问你,三月初八,那晚你在哪里?!——”
宁儿看着她,她仔细回忆,不太明白她的用意。
“我替你说罢,你来了山上——”雅桐微微一笑,“就是在那里罢——”她说着,一指山脚下,一片草地——胤禛就站在一旁。
宁儿一惊。——她是要在这时翻她的旧账?!她心里跳一跳,可是,又转念,自己与胤祥已经是明明白白了,也不怕她。
“你不仅来了——”雅桐看了胤禛一眼,“你还私会了你的小情人——”
宁儿任由她说下去。
“你们缠绵了很久吧?——玉佩的绳子都挣断了!——”雅桐有点失望,因为她说出这话时,胤禛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抓狂起来。
宁儿只觉得她无聊。
“你根本不配做皇上的女人!”雅桐开始把火撒在她这里,“你连弘昼都勾引,你简直没有廉耻!——”
宁儿古怪的看着她,她根本不知道她发的哪回疯。
她站起身来,拍拍膝下的灰尘,她没耐心跟她瞎磨了。
她伸手要抱回慕慕。
雅桐抽身闪过,“你和弘昼那天在这滚的好山坡吧?啊?——”她冷笑看她。
胤禛的脸色有变化了。
宁儿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最讨厌被人污蔑,况且,还扯上弘昼?!她直接过来,要夺过怀里的慕慕。
雅桐闪身一让,一把推过她去。
宁儿踉跄一下,跌倒在地,慕慕哭的更凶了。
“别闹了!”胤禛忽然上来,他冰冷的口气叫她寒心。“把孩子还给人家!——”
“皇上!”雅桐指着宁儿,“她根本就是个□宫闱的贱妇,你怎么还护着她!”
“朕不想说第二遍!——”胤禛毫不留情。
“皇上!”雅桐的声音开始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她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呢?我不管多努力,都没法得到您十分之一的怜惜?!她那一张脸,就那么重要吗?!”
“够了!”胤禛阴沉着面孔,“把孩子还给她!”
“皇上?!”雅桐眼中似有泪光。她抱紧了慕慕,“我的福泯没有了,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你,”她说着,回头看一眼身旁的宁儿,“我不原谅!”说完一把拖住宁儿的衣带便跌向山崖。
“不要!——”胤禛几乎想也不想就过去一把扯住宁儿飘飞的衣衫。
出乎意料的是,宁儿很轻易的被他捧回在怀里。
二人同时一惊。
“慕慕?!——”宁儿只给一瞬的眼神,胤禛立即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松开手,去捞雅桐。
那几秒钟,世界没有声音,他也像没有了记忆和思维。
当慕慕回到他额娘怀里开始哭泣,胤禛忽然忆起,似乎,是雅桐亲手把他,抛回了崖上。
——她不是要她们死,她只是自己,没能过得去这一关。
“雅桐?——”胤禛俯身看着崖下绽开的一片殷红,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究竟想的是什么。
看到一个女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死,——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有些木然的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宁儿。
慕慕不再哭了,轻轻抽着鼻子,含着手指回头看胤禛。
宁儿却在落泪。
“没事了,没事了——”胤禛过来摸摸慕慕的小手,像是对他说,他没抬头看宁儿的眼睛。
宁儿却握住他的手,摊开手心轻轻的写,“好好待她——”写完抬头,已是满眼泪光。
“映雪!——”胤祥急得不得了,拉着映雪忙不迭的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自己去了?!”他啰里罗嗦的说,“若不是四哥救的急,你和孩子岂不是都要出事?!你真是——真是不叫我安心!”
宁儿看着摇篮里熟睡的慕慕,站起身,看了看胤祥满脸诚挚的担忧,抱住了他的腰。
“我知道,雅桐的事,你很难过——”胤祥轻抚着她的肩头,“别再多想了——她也是给自己选的路,不怨谁——”说着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擦眼角。
看着她还是没能缓过伤心,胤祥轻轻搔她肋下,逗她,“今儿你头天回来,就不想,给我点惊喜——”他低声在她耳旁说着,一边轻轻的笑。
宁儿推他,捶他的胸口,看嘴形,像是在骂他讨厌。
“好了好了——”他搂住她,“你这么久没见我,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说着拉她到房里去,坐下来细聊。
“皇上?——”贺永禄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很早就起身,似要离开。
“朕累了,想早一点歇着了,”胤禛示意叫白兰过来侍候更衣。
“那,奴才几时叫醒您?——”贺永禄小心的问,这是几年来,胤禛第一次这么早歇下。
“老规矩,”胤禛解开领扣,“朝会前一个时辰。”
半年后。
“喂,给我精神着点儿!”胤祥拍着顾小川的脊梁,“今儿可是大日子,别塌着个背!”
“那是那是!”顾小川也一脸的堆笑,“今儿我一定给爷挣足了面子!”
“噢——慕慕!——”胤祥从奶娘手中接过乐呵呵的慕慕,一面牵起一旁宁儿的手。
“小家伙——”胤祥一面抱着他,一面笑道,“我觉得,这小子一天比一天重了!——”一面逗着他,“你再这么长着,阿玛就抱不动咯!”
宁儿在一旁挽着他的胳膊笑。
“十三爷,皇上来了!”顾小川乐颠颠的跑来报信儿。
“嗯,”胤祥牵着宁儿上前堂来,一面问顾小川,“都准备好了吗?”
顾小川笑道,“好啦——都妥当着呢!您瞧着就是啦——”一面指天道,“这连下了多少天的雪啦,今儿啊,才就放晴啦,吉祥着哪!”
胤祥看着宁儿也一笑。
堂前的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铺着喜气洋洋的红毯,堆着各样闪光的东西,朝珠啦,算盘啦,笔墨啦,元宝啦,倒像开了杂货铺子。
“皇上——”胤祥向胤禛一拱手,笑道,“就等您一句话啦——”
“好啊,”胤禛笑着从奶娘手中接过眨巴着大眼睛的慕慕,轻轻放在红毯中央,“小子,去吧——”
慕慕有些困惑,趴在毯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四周,似乎并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家都耐着性子,笑着等小家伙的反应过来。
“慕慕?!”胤祥在一旁轻声催催。
慕慕吧唧吧唧小嘴,打量打量四下明晃晃的物件儿,又抬头瞧瞧站在桌边的阿玛,额娘,还有许许多多陌生面孔,爬起身来。
“哎,有了有了——”顾小川在一旁和一帮丫头伙计跟着起哄。
“咦——”大家看他转悠了一圈,这个捅一下,那个扒一扒,就是没有拿起来的意思。
胤祥在一旁犯了急,拍手引他,“慕慕,阿玛这里来——”一面推推手边的小弓,意思叫他还是做个将才。
胤禛也跟着笑,“慕慕,你要是过来呢,皇伯伯赏你个大将军做!——”
慕慕瞪着眼睛,看一下,“诶——”的发出个惊奇的声音,当真爬了过来。
一直爬到胤祥胤禛面前。
却没抓那小弓。
他直冲着胤禛凑过去,伸着小手,捉住了胤禛明晃晃的龙袍。
所有的人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宁儿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冷气。
胤祥瞪着他,“臭小子!你要干嘛!”说着忙扯开他,把他推回桌子中央。
慕慕被大声呵斥着,哇的哭起来。
“不许哭!”胤祥一面训斥他,一面擦着额上的冷汗,他实在不敢看胤禛的脸色。
四下静的怕人,场面着实僵冷尴尬。
宁儿过去,抱起了慕慕,轻柔的拍着哄他。
“噢,”胤禛从惊愕中愣过神来,他笑一笑,表情也有些僵,走过来,从衣带上解下一只小小的荷包,抽开来,“慕慕既然喜欢,那朕,就送给你——”
说着,他将一只精巧的寿山石印放在慕慕小小的掌心。一面向大家笑道,“慕慕抓了个大印,想必将来是要做大官咯!”
胤祥擦着额上的冷汗,行礼谢恩。始终心有余悸。
大家见胤禛并不很介意,亲自解围,气氛便渐渐缓和下来,也很快有说有笑了。
“今天的事,太险了!”胤祥皱着眉,忧心忡忡,“我觉得四哥虽然表现的好不介意,可是——”他始终觉得冥冥之中,似乎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宁儿也是一阵阵的后怕,胤禛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慕慕虽然是个孩子,可是康熙一朝你死我活的争斗余波尚在,慕慕的举动,对他,是个无法忘却忽视的征兆。
他会不会,真的有什么想法了?
怀里的慕慕对于自己闯下的祸端,倒什么也不在意似的。他还是抱着那块滑滑的石头,一个劲的想吞到肚子里去。
“哎——”胤祥把印从他手里抠出来,无意似的瞧了一眼,当即愣在原地。
“这——”胤祥紧蹙着双眉。
宁儿见状也一惊。
她接过印石翻看,几乎失手跌下,——居然,是这方印
——为 君难
微兆
“你没睡呢?——”胤祥在床上翻来覆去,起身瞧见宁儿也睁着眼。
宁儿回身看着他,点点头,微皱着眉心。
“四哥既然都那么说了,应该心里是不大介意的——”胤祥梳弄着宁儿的鬓发,“咱们,也别多想了——”
宁儿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在他掌心问道,“你,想过要当皇帝吗?”
胤祥似乎吃了一惊,他略一想,看着她很认真的说,“我不想——我也不想慕慕这么做——”
“人生在世,已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不想再添一份”他搂她在怀里,“你能懂我吗?——”
宁儿轻轻的点头。
“既然我们都是这样,”胤祥抚摸着她的肩,“那么不管四哥他心里怎么想,我们问心无愧就是了——”
“皇上?”白兰把茶搁在他面前,“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唔?”胤禛方才回神,“哦,朕没事——”他端起茶,却依旧心神不定。
慕慕虽然是个孩子,可他越是无心,越叫胤禛觉得不安——难道,天意如此?
可是慕慕才刚满周岁而已,叫他怎么放心这个孩子就一定担的起这天大的重任呢!
这不是头一次,有人想要他身下的那张龙椅了。但他确实头一次觉得如此不安,慕慕那样明明白白的捉着他的龙袍,不是威胁,而是忽然让他觉得,自己也许本就不该做这个皇帝。“”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可是世间还是有那么多的误解,那么多的诬蔑。
大义觉迷。
他捂着心口,却忽然摸到那方厚厚的——是那块手帕,宁儿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她曾经说过,皇阿玛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还说过,大清,不能没有他——
所以他一直忍痛坚持着,把最初的信念咬牙一扛在扛,为了她的那句话,他也不能就这么认输退出。
宁儿呵——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你该回来看看我啊,你再狠,也不该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扛这世上的一切——
“还没睡呢!”胤祥这边自解了衣裳,瞧见慕慕依旧赖在宁儿怀里闹没完。“小子!——”他把慕慕抱过来,“阿玛数个一二三,你呀,最好给我马上闭上眼睡着咯!”他晃着慕慕,慕慕瞪大了眼睛,咯咯的笑着。
“还笑!”胤祥故意板起脸凶他,他点着慕慕的小鼻子,“你个小强盗,你霸占了你额娘一年,你今儿还赖着不丢——你看阿玛不收拾你——”他说着把慕慕拎起来,作势要丢掉他。
慕慕反而被他这逼真的一抛弄得好惊奇,“呀!——”他眨巴着眼睛看着胤祥,仿佛很享受似的。
“你还高兴呢!”胤祥说着自己也笑了,他把慕慕抱在怀里,晃着他,“高兴就快点睡——”
宁儿过来接过他来,轻轻的拍着,慕慕又兴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倦意,看着快睡了,宁儿才交给了奶娘。
“都怪你,这一吓把他彻底弄的不困了——”宁儿嗔着胤祥。
“我哪里知道!”胤祥笑笑,“我还不是想他赶紧歇着,你就解脱了?”他把宁儿揽在怀里解她的衣裳,“他再不走我可真等不及了!”
宁儿红着脸打掉他的手。
“干什么嘛!”胤祥抱她的后腰,轻笑着,“我好容易把小家伙轰走了,你倒不理我?——”
宁儿转身不理他。
胤祥拥她到床边,宁儿推他,——“慕慕刚走你就这样——”她低头在他掌心不满似的。
“就是他走了我才急呢!——”胤祥笑道,“这一年小家伙霸占着你身子我碰都碰不得,如今好容易你消停回来了,还不许我——”他说着直接吻在她唇边不容她不肯。
自那次在山坡偶遇,两人还是头一次,胤祥便表现的格外热烈。
可是宁儿被他这样突然的拥着,记起那天恍惚失态的样子,她还是有点尴尬,只是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由着他放肆。
渐渐的却也有了反应。
正是要两个人好像要相合如契之时,胤祥却忽然哆嗦了一下——宁儿也一惊,她有些虚弱的捧起他的脸,却发现他满额的冷汗,后背更是冷汗淋漓。
没到应该的时刻,胤祥却表现的有些失控,他跌在她身旁,剧烈的喘息着,显得格外虚弱。
宁儿关切的替他掩好被,抚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孔,轻轻靠在他肩窝,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忽然失措。
“怎么会?——好累——”胤祥抱着她,手臂却显得很无力,“怎么会这样——”他似乎难以相信,“不该——”
他吻着她耳畔轻声说,“你不怪我罢——”
宁儿温顺的摇头,抬头替他抹去额上的汗。
“皇上说这个留给十三爷——”贺永禄说着把一个长长的锦盒双手递上。“皇上还说了,若是十三爷身子不太舒服,就改日再进宫谢恩吧。”
胤祥点头,顾小川替他接了谢过,递到胤祥手中。
看着贺永禄走远,顾小川回头就问胤祥,“爷,这盒里装的什么好东西?!快开了奴才开开眼!”
胤祥一笑,“你这么热心,你开吧——”说着把锦盒递给他。
顾小川推开象牙钮,皱眉道,“我当什么稀罕宝贝呢——”他瘪着嘴,“是幅字画啊!——”说着展开来。
“您瞧瞧!——”他看了一眼也不明白,“这到底稀罕在哪儿了?”
胤祥见他展至卷尾,只瞧一眼,便笑道,“是皇上的御笔——”
“怪不得!”顾小川点头叹道,“我这不识货的——”他擎着手卷,“爷您歪着,我给您读读——”他笑呵呵的说。
胤祥点头,一笑,“那就读来。”
顾小川一清喉咙,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才读一句,抬头蓦地发现胤祥脸色苍白。
“爷您怎么啦!”顾小川忙搁下东西,过来扶着他,“我叫他们请陈大人来——”
“我,我没事——”胤祥强笑道,“把东西收好罢。”
不论何事,总当勉加餐饭——胤祥接过宁儿递的纸张,上面如是几句。
“我实在是吃不下,”胤祥皱眉叹道,“您歇着罢,不用老是守着我——”
——想把话说清楚,也要有力气才行啊
宁儿又添一句。
胤祥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你都知道了?——”
宁儿点头,“那幅《出师表》,我跟福晋商量,叫他们好生装了,挂在堂屋里了,你看还好吧——”
“好,好——”胤祥叹息道,“我以为他已经不做他想,谁知四哥他竟还是放不下此事——”
“他是深宫血水泡出来的,心里自然会有些顾虑——”宁儿握着胤祥的手,“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别太担心了——你们终究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他会想明白的——”
胤祥点头,忽然微微皱眉道,“他的事,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似的?”
宁儿经他这么一问,心里也有些发虚,“我哪里知道什么——都是听你们说的——”她飞快的在纸上写着,字迹有一点混乱。
“我说我娶了个宝——”胤祥捏捏她的脸,“不光人俊,连脑瓜儿也这么争气,不知道的,以为你也是宫里头泡大的呢!”
“过几年等慕慕大了,也送进来,陪着永璜读书罢,”胤祥笑着说,“就当是我们小时候一样——”
胤禛也一笑,“他们俩才多大,你就替他们计划上了!”
“我就是瞧着他们年龄相仿,若是能相亲相睦,共为大清效力,岂不是好事——”胤祥看着他的表情,“两个人也不至于觉得孤单——”
胤禛点头,“就这么定了——”他一笑,转念道,“对了,慕慕到现在也还没个正经的名字,你们想好了吗?”
胤祥笑答,“既然四哥问起,那就请四哥想一个吧,我们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胤禛推他,“你呀,真是——”他略一想,道,“‘晟’字如何?”
胤祥笑笑,“他皇伯伯都开口了,我们还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呢!”
“那就是这样了,”胤禛背起手,扬扬眉毛,“朕可是跟你商量过了,将来小家伙嫌不好,不许赖朕一个人!——”
两人都笑了。
“四哥,那天的事,您真的不介意么——”见这边气氛缓和多了,胤祥小心的问。
“哪天?什么事?——”胤禛看着他,“哦——”他拍拍胤祥的肩,“那事儿啊!嗨——”
“真的没事?”胤祥还是不大放心,“要不我再择日,叫他重抓一次好了——”
“胡说!”胤禛嗔道,“这事还有重抓的理!——小孩子家嘛,他懂什么!或许就是觉得朕的衣服鲜艳了些,随性凑过来而已——你怎么忽然变得蝎蝎蜇蜇婆婆妈妈了!”
胤祥像是松口气,“我哪里有!——”胳膊肘推他一把,“我也是替你想,怕你多心嘛!”
“小人之心!”胤禛皱眉,“你眼里,你四哥就是这么个小心眼儿没识见的?!”
“不敢不敢!——”胤祥一本正经的作揖道,“您大人大量,我小人,我小人——”
“去你的吧!”胤禛忍不住笑,推他一把,“你有功夫和你家人逗去吧,少寻我的开心!”
“干嘛老是鼓着个嘴,呜呜啦啦的——”迎春在一旁瞧着慕慕,奇怪道。
“是想说话呢!——”奶娘笑着扶着他,慕慕被架着胳膊,小腿儿不安分的蹬着地,“你瞧,小腿儿长硬扎了,要走呢——”
“哟,长本事了慕慕?!”胤祥更了衣过来瞧着笑,“快走一个给阿玛额娘看!”他一边说,一边牵紧了宁儿的手。
宁儿也含笑看着慕慕。
“来,走一个——”奶娘和迎春一齐逗着慕慕,微微松手,想看他真的会不会走。
慕慕摇摇晃晃的抬脚,笨拙的挥舞着小手,一步没迈稳,“咚”的一下,要坐地上——
宁儿一笑,瞧着奶娘已经扶住他了,根本都没着地。
可是忽然惊觉胤祥手心全是汗。
“你怎么了?”宁儿起身抚着他的脸颊,担心的看着他,她觉得胤祥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冒冷汗,身子虚了很多。
“没事,大概是刚才叫小家伙吓的——”胤祥握着她的手,笑笑,“别担心,我结实着呢!”
“是不是还是那天伤风没好全?”宁儿还是不放心,“叫陈润林来瞧瞧吧——”
“真的不用,”胤祥摸摸她的脸颊,“我好着呢!不信,我证明给你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不过,得等到晚上——”
宁儿耳朵一红,她摔开他的手,动了一下嘴,好像在骂他讨厌。
“怎么起来了?”胤祥睡着忽然觉得身旁一凉,惊醒发现宁儿起身正趿鞋。
宁儿摆手意思轻一点,她又指指慕慕的摇篮,想去瞧瞧孩子。
“别急——”胤祥起身,替她披上衣裳,“夜里凉,别冻着——”一面自己却不太在意的也过去瞧。
“别推——我不怕冷——”胤祥不许她把衣裳给他。
“小家伙睡的真香——”胤祥搂着宁儿的肩,看着甜睡的慕慕一笑。
宁儿俯身轻轻把被子再理一理,又摸摸旁边的铜手炉还热,才放心了。
胤祥在旁边却忽然“阿嚏”一下,又忙掩口,怕吵着慕慕。
宁儿忙拉他回床边,掩上被子,皱眉嫌他这样不小心。
“我没事,这点冷不算什么——”胤祥还是满不在意,接着打个哈欠,“快睡吧——”
“怎么烧的这样厉害了!”陈润林皱眉,“出了什么事?!”
宁儿在一旁有些歉疚,她也没料到,胤祥竟忽然变的如此脆弱,只经一下风,就病的这样,往常是从来没有的。
陈润林诊了脉,收起脉枕,皱眉低声道,“你们最近是不是太那个了——”
宁儿愣一下,起初没明白,可是注意到一旁漪君的目光有点异样,忽然就红了脸,她使劲摇头,“不是不是——”她捉起笔来,“不过他近来身子一直都很虚,常常出冷汗,究竟——”
陈润林眉头蹙的更紧了,“前些日子,是不是不时的伤风咳嗽?”
宁儿略一想忙点头。
陈润林点头,“这就是了——”他坐下来开方。
宁儿也有些急,“究竟怎么回事?”
陈润林摆手不许她问,“好生照看着,这个病可怠慢不得!”
宁儿心里一惊,竟忽然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但很快又被打散,“不会的,胤祥那样结实,又平生为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她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又看着陈润林,“我们还有什么要小心的?”
“哦,我到时回宫里,自然会跟皇上说,最近不可以再有太多事情烦累他,你们也尽量小心,别叫他操心劳累——”陈润林把药方禁忌抄给宁儿,一面收起药箱,“药煎好了,要趁热喝,别再受凉了——”
宁儿点头,看着陈润林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她跟自己说,自己曾经那样大的病,他也都救了过来,这一次,胤祥不会有事的。
沉疴
“呃——救我!——救我——”
“皇上?!——”贺永禄忙凑到帷幔前,轻声问,“皇上您要什么?”
“别过来!别过来!——”胤禛浑身的冷汗,嘴中喊着,却又醒不过来。“宁,宁儿——”
“皇上?!”贺永禄心知他大概是魇住了,轻轻撩开床帏,推他。“您醒醒!”
胤禛蓦地惊醒,“腾”的坐起身来,眼光都有些发直。
“皇上,您怎么样?”贺永禄接过一旁白兰递过的热手巾,替他拭着汗。
胤禛又出了会儿神,方才缓缓的开口,“药,拿药来——”
贺永禄怔了一怔,心想近来并不曾开过什么药,倒是一旁白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那边捧来一只小小的描金漆盒,“是这个么?——”
她打开来,里面盛着白瓷的小碟一只,几粒红色的小药丸。
贺永禄方才想起,就是前些日子,别有洞天一处忽然添了些许道人,就是那里来的丹药了。
胤禛接过药丸,虚弱的捧起水碗,将其饮下。
只不到一刻,只见胤禛面色忽然潮红,额上豆大的汗珠,他捂着剧痛的心口,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痛的几乎要喊出声来,不久,身子微震,他松开一口气,虚弱的歪在一边,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还是,”贺永禄看着眼前的一幕,实在是不忍,“还是叫陈大人来瞧瞧吧——”
胤禛摇摇头,他脸色有些苍白,“朕的病,不是他能治的好的——不劳烦他了——”
“那您,早些歇着吧,这天,还早的很哪!”贺永禄想扶他躺下,却被他推开。
“朕睡不着,也不想睡了,”胤禛起身披衣,“扶朕,到书房去罢——”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的脸色,着实担忧。
胤禛却不理会,只管扶着他的手,勉强起身,又笼笼衣领。
“你退下罢,朕要什么再叫——”胤禛坐在椅中,轻声说。
——宁儿呵——你是当真去了,登了仙第么?
他呆呆的坐在椅中。
——为什么,连一次也不来看我——好容易,才睡着,才梦见你,你却又丢下我,在这千难万险的人世间,捱不过,逃不掉——
——你救我罢,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红城,去哪儿,都好——
这样默默的坐着,泪水就一点一点的打湿了衣衫。
不——不——
宁儿猛的一翻,死死捉紧了胤祥的手腕。
“宁儿?!——”胤祥强撑着坐起身,推醒她,“怎么啦——”
宁儿惊醒,犹是心有余悸,惶惑的按着心口,喘息不止。
“你怎么样——”胤祥扶着她的肩,疲惫的面孔上带着担忧。
宁儿愣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靠在胤祥怀里抱紧了他。
——怎么会是他?!她怎么会梦见他!
只是很短的一瞬,可是他那神情——他眼中的悲切,几乎刹那把她的逃避和拒绝全部溶解,他的身影,好远好模糊,但她却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他眼神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忐忑与孤独。
她开始觉察到自己似乎犯了某种错误——好像,那刻在他生命里的执拗与无奈,与她,有着某种挥之不去的联系。
“雪儿?——”胤祥轻抚着她黑漆漆的长发,温柔的心口暖热她浑身冷汗的身子。
她的世界又重新清晰起来——他才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们孩子的母亲,无论曾经的选择对错如何,她已经决定要给的爱,她会一直给下去。命运安排她依靠在他的怀中,她便会义无反顾的为这个男人,付出全部可能的爱情和生命。
“十三爷,您的药——”迎春端着小碗进门来,药液在寒冷中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宁儿起身接过药碗,喂到他唇边,胤祥只饮一口,却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胤祥脸上的温和,衬的他的病容更加憔悴,“我想陈润林是个能干的大夫,也许,他又办法治好你的病,”
宁儿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一直,都很想听听你的声音,”胤祥指尖拂过她的眼眉,带着虚弱的笑颜,“我也想,看见慕慕跟你,学叫‘额娘’和‘阿玛’——”他不许宁儿打断,一直说下去,“你的声音,一定也很美——”
宁儿落泪了——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声音里她听到那宿命的无奈,带着曾经熟悉的死亡的气息。
她摇头,不,这次不一样,他不会再要她眼睁睁的看他离去。
她很快擦掉眼角的泪花,端起药碗,递到他唇边——装作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样子。
“你说,好不好——”胤祥咽下苦涩的药汤,抬头看着她。
宁儿笑着点头,很使劲的点头,却还是感觉到寒凉的泪水滑下了面庞。
“胤祥的病,你瞧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十三爷是多年攒下的宿疾,如今受寒受累发作,只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速愈的,”陈润林躬身回禀道,“臣知道皇上对十三爷的心,臣会尽全力医治的——”
胤禛缓缓的点头,“你懂朕的意思就好;朕这些年,失去的,太多了,朕不想在朕生前看着所有的亲人,一个个都离朕而去——”说着,一行清泪又忍不住滑下眼角。
“皇上,珍重啊!——”陈润林起身看着他,“十三爷身子硬朗,一定挺的过这一关,皇上不是常说,十三爷该有七十三岁的阳寿吗!”
“是,是——”胤禛拭去泪光,强笑道,“那就你多费心了!”
“慕慕,来,到阿玛这儿来——”胤祥抱过慕慕,浅笑着,“阿玛有好东西给你——”
他说着,从枕边取出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摇一摇,看着慕慕笑,“好不好看?”
慕慕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喏,你呢,叫‘阿玛’,阿玛就送你,——”胤祥摸摸慕慕柔柔的头发,“来,叫‘阿——玛’,‘阿——玛——’,慕慕?——”
慕慕伸着小手去捉他吊在半空的小锁。
“叫了才给噢!慕慕,”胤祥把手藏在身后,很认真的看着他,“——阿——玛——”
慕慕看不见了闪闪的小铃铛,他转过头去寻找宁儿的目光。
宁儿伸手轻轻摸摸他的小脸,把手指指胤祥,笑着一点头。
“慕慕?”胤祥再次捧起他的小脸,“来——阿——玛——”
慕慕眨巴着眼睛,茸茸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飞动着,“阿”了一声。
“哎,是阿——玛——”胤祥依旧很认真,“要说全了!阿——玛——”一面又从背后拿出小锁晃一晃。
慕慕伸手就捉那小铃铛。
“阿——呃——玛——”
“哎,说了说了!”顾小川和迎春在一旁高兴的直跳,俩人伸着脖子等了半天,这下好容易盼了他一句话,才喘了大气儿。
胤祥也惊讶不已,有些激动的笑着,“慕慕,再说一遍!——阿玛——”
慕慕抱着小铃铛,清清楚楚的说,“阿——玛——”
“说了说了!”胤祥抓着宁儿的手,激动的笑着,“真的说了!你听到了吗!他会叫了,会叫阿玛了!”
宁儿也笑,笑着笑着,却渐渐伸手揉眼睛。
“怎么啦?!”胤祥说着,却也有了泪花,他一手挽着宁儿的肩,一手把慕慕抱在怀中,“我们的儿子,会叫阿玛了——真好,真好——”
——他的病好些了吗?——都吃了这么些天的药了
宁儿背过胤祥,在纸上悄悄问陈润林。
陈润林也提笔在纸上默默回道,“再小的病,也不是一两天就好的了的——不可心急——”
——可是他是一向硬朗的人,这一次病的时间久的有些不寻常了——他,究竟——
宁儿问不下去,揪心的看着他。
陈润林摇头,——会好的,别多心。
——真的可以?
——可以。
陈润林笃定的点头。——他不敢再依着她的思路想下去,想想就痛心,她不该是这样的命啊!
“回皇上,那药,没有了,——”
胤禛愣一下,轻声道,“传给贾士芳他们,再炼制罢——朕服了,觉得还是好些——这一次,送一份,到胤祥那里去,他也病的有日子了——”
“天气越发冷了,福晋说,再给您这儿添三只火盆,主子也要多添衣裳,保重身子——”顾小川指挥着奴才们安放下,一面跟宁儿说。
宁儿点头,又瞧一眼迎春,她便开口问道,“福晋那边有添吗?”
顾小川点头,“福晋说她那里屋子不冷,先给主子您添了,别叫小阿哥冻着——”
宁儿便走到桌前提笔写些什么,递到他手中。
——屋子已经够暖,留一只在爷屋里,另外两只撤了,给姐姐用,我带着弘晟合挪到里面暖阁就是了——
“这——”顾小川有些犹豫。
“别这了那了,”迎春打断他,“主子说了,你就听主子的吧,我们这边人手都多,怎么着都照应的来,你就赶紧过去周全周全那边院子吧。”
“好乖——”胤祥把慕慕抱在膝上,一字一句教着他学话,慕慕学得快,胤祥连日苍白的脸庞有了一点喜气的血色。
“瞧,谁来啦?——”胤祥捉着他的小手,朝宁儿挥一挥,笑道,“慕慕,懂不懂叫啊?”
慕慕看见宁儿,手舞足蹈似的,爬到她怀里,偎在她肩头咯咯的笑。
宁儿抱着他,抚弄着他柔软的头发,看着胤祥幸福的笑。
“行啦——”胤祥把他抱开,一本正经的说,“光笑!——叫‘额——娘’!”
慕慕咂砸小嘴,把头扎在胤祥被里,还只是咯咯笑。
“小子!——”胤祥把他拎出来,笑着嗔他,“快叫‘额娘’——”
慕慕拱在胤祥怀里淘气半天,才抬头重复,“额——娘——”
“别对着我啊!”胤祥推他到那边,“你额娘在那儿呢!”
胤祥说着,拉宁儿到身旁,“昨儿夜里又下雪了,你睡的好不好——”
宁儿点头,轻轻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抚着他微微粗糙的手掌心,
——你夜里又没有睡好吧,不然,怎么知道又落雪了?
“哪有——”胤祥这样否认着,可他眼下深深的阴影,分明就是一夜辗转的铁证。
宁儿眼眶有些湿,他已经病的这样,却还是想着,她是不是睡的安——
“别哭别哭!——”胤祥感觉到她滴下的泪,笑着安慰她,“怎么最近你的眼泪这么泛滥——”
——你总是这样睡不安稳,我又怎么能安心——
宁儿在他手心写着,手指都发颤。
“还不都是你害的!——”胤祥抱进她,“这枕边怀里忽然没有了你,我怎么能睡的着呢!”
宁儿推他,嫌他嘴里总没正经,却破涕为笑。
“就快要冬节了,”胤祥抚着她,一面搂着慕慕,“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过个年,想想,我做梦都笑出声呵!——”
宁儿起身,一手抚着他消瘦的脸,她忽然觉得,她真该再一点,再早几年,认识他——她的爱,给了这样一个男人,纵然之前再多的苦难,她也不觉得悔恨了。
胤祥忽然身子一震,歪倒在一边,剧烈的喘息起来,他扶着床沿,痛苦的握着胸口——他觉得窒息般的痛——
“阿——玛!”慕慕也吓住了,叫了他一生,开始呜呜的哭。
迎春等人忙跑进来瞧,“快,小川,去请陈大人!——”
“陈大人,今儿你给我个准话,到底他这病,能好,是不能好,若能好,什么时候能好?——”看着昏迷的胤祥,漪君哽咽着拉着陈润林问。
陈润林轻轻拍拍她的胳膊,“福晋您放心,十三爷是福寿双全的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漪君点头,却止不住泪。
陈润林瞧一眼床榻边泪流满面的宁儿,宁儿会意,起身拭了泪,跟他出来。
“我有几句话跟你交待——”陈润林拉她到一旁低声说,“第一,皇上几日,会赐丹药给怡亲王,你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这药用不得,想办法瞒过耳目,把药毁了,千万别叫人知道;第二,你的药,我会替你想办法,也许真的有救;第三,你,除了要好好照看他,还是,花些时间,为自己多做些打算——”
前面尚好,听到这里,宁儿蓦地一惊,泪水翻涌而出。
——他,他难道真的就没有救了吗!
“怡亲王素日不比皇上操劳的少,又吃过苦头,全仗着身子硬,才挺到今儿,这一次宿疾重发,今年冬天又格外长,天气格外恶劣,我有些担心——”陈润林扶住有些恍惚的宁儿,“丫头!——你可要争气啊!——”
——他还有没有救——
宁儿强撑着站住了,满面泪光的问他,等他说下去。
陈润林皱一下眉。
“照往常,若是能熬过节去,只怕就有希望了,”陈润林审慎的说,“所以,务必要小心照料,到年关,天气只冷不暖,风又大,朝里事情也多,无论如何要他平平静静的过了这一关,之后,就都好说了——”
宁儿低头哭的好伤心。
“哭吧哭吧——”陈润林心疼的看着她,“你当着我,把委屈都哭完了;只是,千万别叫他瞧见——他瞧见你这样,岂不更伤神伤身!——”
宁儿哭一会儿,抬头,在他掌心笃定的写,——
——这一次,我不会让他走,我不会——
阴阳隔
宁儿端着茶壶进门,不见胤祥,床上空空的,她心里一惊,搁下托盘就出门去找。
果然,胤祥坐在花园廊下,独自捧着手炉看雪。
宁儿走过去,轻轻抱他的腰。
胤祥微微有些惊讶,转身,拉她坐在身旁,“是我自己要出来走走的——这些天总困在床上,实在太闷了——”他笑着解释,一面握她的手在手炉上。
宁儿静静看着他,摊开手掌——
——天冷,在这里着了冷风伤身——
胤祥一笑,仰面微叹,“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雪了——京城的雪,年年下,我却从没像刚才那样安静的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过——”
他挽着她的肩膀,“好像最近的一次,是十几年前,那会儿,我坐在宗人府的圈墙里——”他望着“就这么,静静瞧着漫天的雪,一片又一片的盖满这片土地,——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万籁俱寂,只有雪片密匝匝跌在一起的声响——”
宁儿望着那越来越密集的雪片,一言不发,握紧他微微有茧的手掌心。
“那时我想,也许我这辈子都出不了那堵高墙,也许我的阿玛,还有我的兄弟姐妹,早就忘了我的存在;或许此生,就只能和那下了又融,融了又下的白雪相对终老——”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不但出了那圈所,还能和四哥一起为大清出力,——更重要的是,”他说着,扶起宁儿的肩,深深的看着她,“我没想到,我还能遇见你;老天待我不薄,我已经很感激很感激——”
宁儿很快的擦了眼泪,努力的想要露出一个笑容给他看。
“这一次,若是捱得过,是我的福分,我只有继续心存感激,”他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平静的笑着,“若是捱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怨的——”
宁儿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她的泪水已经开闸,任是什么也没法再拦住。
“我只遗憾,不能看着我们的慕慕能长大成|人,看他有一天也想我遇见你一样,也遇到他命里注定的那个姑娘——”胤祥抱紧她,“可是,你会看到——你也一定要看到——”他放开她,专注的看到她心底的一切,“我的话,你懂吗?”
宁儿已经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很努力很努力的点头。
胤祥笑一笑,脸上露出病后难得的血色。
“你懂就好,懂,就好——”
“这是——”胤禛看着贺永禄吩咐下人又添火盆来。
“皇上,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您瞧,外头,又下雪了——”
胤禛怔怔的坐一会儿,瞧着门外飘飘曳曳的雪花,点头喃喃道,“是呵,又下雪了——”
“哎——皇上?——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啊!”贺永禄忙着替他披上斗篷,“外头可冷着哪,您当心啊!——”
“朕想去御花园瞧瞧——”胤禛说着快步的走向前去。
梅花林已是白雪满覆。
“怎么,还不开花——”胤禛抚着满树的积雪,他出神的自语道。
“皇上,您忘了,这几株梅树,是当年格格在的时候,亲手栽的,——格格走的那年起,这花,就再没开过了——”贺永禄在一旁小心的说。
“嗳——”胤禛抚着梅树粗糙盘错的树干,点头“朕,朕真是,糊涂了——”
“皇上,——您别太伤心了,”贺永禄替他拂去肩上的落雪,“格格走了这么久了,也许早登极乐,也许,皇上该替她高兴——”
“是呵,人世间多少不如人愿,她走的反而解脱——”胤禛说着,却还是湿了眼眶。
“公公你看——”白兰忽然拂掉一条树枝上的落雪。
贺永禄瞧着,果然,那雪压的枝条下面,竟然隐隐约约的,有一点花苞。
“皇上?!”贺永禄惊喜的指给胤禛看。
胤禛一愣,立即掸掉更多树枝的雪,果然,就是这一棵树上,有那么一丛枝条,竟然长出了火红的花苞。
“皇上,这是大喜的兆头啊!”贺永禄笑着说。
“嗳,”胤禛轻轻擦去眼角的潮湿,点头道,“也许,胤祥的病,就要好了罢!”
“大人,怎么样了?”迎春察看着陈润林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问。
陈润林不语,只一笑,低头开方,“这个拿去——”
迎春只看一眼就皱了眉,“怎么今儿少了一剂药?大人——”
陈润林看着床上的胤祥笑容更加明确,“因为不需要了——”
迎春和一旁的宁儿同时一愣,“您是说——我们爷的病要好了?!——”
“我可没那么说!”陈润林笑道,“我只是说,王爷的病有好转——”
宁儿回身握着胤祥的手,笑着笑着就闪出了泪光。
“映雪人呢?”胤祥这日清晨进药时分不见宁儿,忙不迭地问。
“今儿是腊八,主子和福晋一早就起来熬粥呢!——”迎春坐下来,服侍胤祥进药。
“不是宫里头还传好些出来么?怎么还要熬?!”胤祥喝了药,诧异,“要那么多粥干嘛!”
“主子说了,宫里是宫里的,家里是家里,宫里的粥虽然好,可是那么大一锅熬出来,必然不精,”迎春摇头晃脑的说,“主子为了这粥,老早就准备下了——您呀,就瞧好儿吧!”
正说话间,宁儿和漪君两人推门进来,宁儿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
“我和妹妹忙活了一早上,可算得了,”漪君笑着把粥递到他面前,“赶快来尝尝吧。”
“哟,烫,烫——”胤祥迫不及待的舀起就往嘴里送,一口没进去,先叫苦不迭。
一时大家都看着笑。
“慢点儿——”漪君轻轻吹一吹,送到他唇边,“你看比宫里的可好不好?——”
“嗯!——”胤祥笑,“好!极品——”说着直接端过她手中的碗,自己舀着吃起来。
“妹妹你看他这馋样!”漪君坐在床边瞧着宁儿笑。
“你也慢点儿——”漪君接过他的空碗,又惊又是笑,“好像多久没吃过饭似的——这么一下子滚烫的灌下去,也不怕胃痛——”
宁儿接了碗递给巧雯送下去。
“才一碗粥就把你急的这样,回头真到年下,我看映雪做一桌子好点心,你岂不要把桌子都吃了!——”
胤祥也哈哈笑着,“我病了这么久,天天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好容易赶着过年有顿开荤,你倒只顾着挖苦我!——”说着又瞧着宁儿笑。“真是辛苦你了——”
漪君心下知意,便拉映雪来他身边坐着,“你们说话,我瞧瞧那一锅粥怎么样了!——”
“你一大早的怎么偷偷溜出去也不告诉我?——”胤祥捏她的鼻子,“起来不见你,急坏我了——”
宁儿揍他的肩头,嫌他又没正经,
——昨儿睡的好些了?——
闹够了,宁儿安安静静的在他掌心问。
“好,不然怎么不知道你走呢!”胤祥笑笑,“这些天,陈润林不是天天来么?你也听见了,药如今越吃越少,可见老天开眼,可怜我,要我多活几年呢!”
宁儿不许他胡说,又笑着问,要不要再添了粥来——
“好啊,”胤祥点头,“不过——我好像需要要把我的胃,好好的空着地方,等着年夜里吃你做的好点心呢!”
除夕夜,怡亲王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胤祥也换了喜庆的新衣裳,和宁儿漪君慕慕还有丫头们一起,吃着年夜饭,说着高兴的话,逗慕慕挨个的拜年,临近夜深,顾小川带着好几个伙计在院子里放起了焰火,爆竹声一阵阵,大家挤在一起嬉闹,好像这个家里,从前不曾有过丝毫的灾难,现在,甚至将来,也都不会有任何的磨难。
“累了吧——”宁儿抱着早已熟睡的慕慕,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在小床上,胤祥关了门过来扶着她的肩。
宁儿起身摇头,——不累,高兴——
“是呵,”胤祥把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胸口,“我都不知多久没这样过过年了——开心的就像几岁的孩子似的!——”他说着,自己也笑了。
“若是没有你,我真不敢想,我现在是什么样子——”胤祥抚着她的身子,欣慰的笑着,“还好当初,我从那个水塘经过,救起了你——”
宁儿什么也不说,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她真希望,新的那年别来,就这么,永远留在这时候,该多好,过去的苦难都过去,而未来则永远不必担心。
——不过没关系,陈润林不是说,胤祥的病就要好了吗?等过了年,或许又更多的幸福,在等着他们罢?
“四哥?——”胤禛笑着见胤禛就要行礼。
胤禛忙起身扶他起来,“你才病着,这些你就都免了罢!”
“别的可以,今儿不成,”胤祥还是行了礼,笑道,“今儿是大年初一啊,我怎么都该给你这个长辈行礼不是?——”说完两人一起笑。
“你呀!”胤禛拉他的手到一旁坐下,“朕听说你病的好些了,进来可好?——”
“好多了,”胤祥笑笑,“四哥还惦记着我——你的身子如何?”
“还好吧,”胤禛不想提自己的病,笑笑,“我前儿在园子瞧见那梅花有一株又打个骨朵了,大家说是吉兆,想来是你的病就快好了!——”
“我这么个人,哪里就应到这些事上!四哥您就别逗我了!——”胤祥呵呵笑着,“或许是你快要有喜事了?”
“我要什么喜事,只要你好,大清好,我就是喜上眉梢了!”两人携手一笑,“我这里也不给你备酒了,咱俩以茶代酒,今儿好好喝几杯!——我还有好些事情跟你说呢——”
“慕慕,你瞧,这叫迎——春——”胤祥抱着慕慕,指指廊下一条条嫩黄的花枝,又笑着指指一旁的迎春,“喏,那,也是迎春——”
慕慕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迎春,迎春——”的跟着念不停。
“好乖!真聪明——”胤祥亲亲他的笑脸,慕慕痒痒的往他怀里钻,一面乱蹬,嘴里一面咯咯的笑。
“雪儿!——”胤祥看见宁儿过来忙叫住,“你瞧——”他指指院廊下的一排迎春,“好不好?”
宁儿看看他,又看看廊下——点点头,可是她心里却想,花儿再美,也比不过胤祥抱着慕慕的温情打动人。
“陈润林不是说,开了春儿就算是好么?”胤祥把慕慕交给迎春,牵着宁儿的手道。
宁儿点头,却忽然拉他,——你怎么知道!——
胤祥一笑,“那是自然——哦,我觉得身子好很多了,等过几日,我就去皇上那儿报个到,又可以帮上些小忙了!”
——你大病初愈,甚至都不曾痊愈,你这样操心岂不伤身?
胤祥拍拍她的后脑,笑道,“我在家里一点心不操也一样伤身的!——还是让我去吧,皇上也不容易,一个人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他需要有人帮帮他——”
宁儿拗不过,只好点头,——可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千万别再像先前那样卖命了,病若再重了,我不依!
“好好,都听‘您’的——”——胤祥笑着装遵命。
“怎么爷还没回呢?——”漪君见这屋里灯还亮着,忙进来,只瞧见映雪一个人坐在炕边哄着慕慕。
自打他说回去帮胤禛,夜里就总是很晚回来,也总是很疲惫——
宁儿摇头,他一定做的很辛苦——
“爷,十三爷回来啦!”顾小川老远就喊。
“哪儿呢?”漪君故意问道。
“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啦!”顾小川一笑——其实胤祥还有挺远才到家,也就是他小川眼力好,不然,哪能认出就是他们主子呢!
说着漪君宁儿都站起身出来迎,那边落轿,却迟迟不见胤祥下车。
“爷?——”漪君有些不安了,忙撩开轿帘一看,忙不迭的叫人来。“快找人来——小川,去请陈大人!”
宁儿也闻声赶出来。只见几个伙计抬着胤祥,他脸色苍白,虚弱不堪。
宁儿心下一紧,难道——难道他——
早知就不该让他这么早回去,朝中正是暗涌急流的时候,他这个身子,连着这么熬,怎么撑得住啊!
“大人?”漪君急切的看着他。
宁儿注意到陈润林的眉心蹙了一下,很短暂,但是她立即就有些明白情况了。
胤祥的旧病还是又犯了。
“你坐着陪他,我去瞧瞧药好了没——”漪君握一握宁儿的手。
宁儿泪汪汪的看着胤祥。
“你心里怪我呢吧?——”胤祥有些费力的拉起她的手指,“我想着自己身子都好了,四哥却还病着,他一个人太苦,我得帮帮他——”
宁儿刚才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这下扑通扑通的就掉下来。
——谁也没不让你帮,可是你帮他把自己帮成这样,我,我怎么办?!——
“雪儿啊——”他拉她一下,宁儿乖顺的靠在他身旁,让他搂着自己的肩,“你放心,我的命,硬着哪,哪里就这么容易就没了——”
宁儿拿帕子捂他的嘴,胤祥便笑一笑,“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看,咱院子里的桃树都打着苞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漫山遍野的桃林,——”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到时,你,我,还有慕慕,我们一起——”
宁儿闭上眼睛,却还是渗出一行又一行的泪——
“等第一场春雨下来的时候,园里落满地的碎桃花,我就好了,”胤祥轻轻的说,“我们一起去看,一起去——”
“额——娘——”
迎春抱着慕慕从廊下走过,宁儿笑着过去,伸手要抱他,慕慕却伸一只小手给她。
她看见慕慕手中一小枝半开的桃花。
——桃花都开了。
她低头揉揉眼睛,接过那小枝的桃花,又抱抱他小小的身子。
就像胤祥说的那样,她总是忍不住想哭——她从前不是这样的,身边的牵挂越来越多,她的眼泪也越加的泛滥。
宁儿把桃花轻轻放在胤祥的枕边,他醒来一定看得到——胤祥前些日子刚刚有些气色的脸庞又瘦削苍白下去。
她看着他难得的熟睡,心疼的又要哭,又不敢哭——怕又要让他瞧见她的红眼圈。
陈润林说的,多做打算——她头一次这么不愿意信他的话,她不愿去想那件事——他是胡说的,胤祥,一定可以挺过去,一定可以——
“你来了?——”胤祥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微弱,“我不知道你在,我睡了很久吧?——”
宁儿摇头,回身擦干眼泪,笑着摇头,给他看枕边的桃花。
胤祥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真好,花都开了——”说着就挣扎着起身。
宁儿忙扶他一把。
“我说过,等桃花开了,我就陪你去看——”胤祥扶着她的手。
宁儿使劲的摇头不要,胤祥分明就是强撑的力气,她怎么可以——
“我好多了,”胤祥笑着,“你看,我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么!——那里不远,你若不放心,我们一起坐车去,好不好——”
宁儿看着他,她忽然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拒绝他,她能同他做的每一件事,也许就是最后一次。
“你看——”胤祥牵着她的手,指着眼前的一处山坡。
就像做梦一样,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片的桃林,整幅整幅的锦缎铺在山岭,也比不过这山腰上桃花的烂漫。
如果死亡可以选择,她真想就这样陪在胤祥身边,挽着他的手,陪他一起。
风吹起,漫山的花瓣飘起一阵芬芳的红雨,换个心境,也许本该是令人陶醉的美景,现在却只令人黯然神伤。
“好看吧——”胤祥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哭的——”挽紧她的肩膀,“等我的病好了,我就在这里修一座茅屋,我不做官了,陪你在这里,我们一起做农夫,替这些桃树浇水,除虫——到了秋天,我们就把树上的桃子挑到街上卖——”
宁儿听着听着,忽然就有些恍惚,这些话,是那么熟悉,像是一个梦境,梦里有一个人,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梦醒了,他的承诺都只是一场空。
现在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胤祥,在她身旁。——她惟遗憾,她爱过那么多人,到现在,才找到真正属于她的爱情。
她想跟他说,我愿意,我真的愿意——跟他一起,她什么都愿意。
可是还未抬头,胤祥握在她肩头的手臂忽然一松。
——胤祥?!
宁儿一把抱住他,可是她已经没办法阻止他下沉的身躯。
她喊不出声,不知道该找谁来救他。
也许,也许该先扶他下山,车子就在山下,胤祥却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去了——”胤祥疲惫而安详的一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靠在宁儿的臂弯,抬头看着她,“还好,是跟你,是在这个地方——命运安排的,比我想的好的多——”
“别哭——”胤祥抬手费力的擦着她脸上止也止不住的泪水,虚弱的笑着,轻声说,“哭肿了不好看——我走了以后,无非天上,地下——但总归有个去处,总有机会再见——”
宁儿哭的都快要断气了。
胤祥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他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宁儿把他的脸捧在胸口,泪水就一点一滴的淋湿他的脸颊。
“你,你看——”胤祥几乎用尽生平所有气力指着天空。
宁儿带着满面的泪水抬头——
——细细的雨丝,柔柔的淋下来。
三月的第一场桃花雨。
他说对了,当第一场春雨淋着桃花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只有他们。
宁儿泪如雨下。
她低头再看胤祥,他已经缓缓合上了眼睛。
嘴角微微的扬着,温和的笑。
桃花如雨,乱红纷飞。
“皇上?!”贺永禄轻轻走到廊下,叫他。
“什么事——”胤禛看着阶下微湿的青苔,正在出神,回头轻声问。
“皇上,”贺永禄深深吸一口气,“怡亲王——去了——就是,一个时辰前——”
胤禛身子剧烈的晃一下,泪如雨下。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皇上你——”
胤禛推开他,扶着廊柱,步履蹒跚的背过身,“朕,知道了——”
微带哽咽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凄楚和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奈
“主子?——”迎春过去轻轻的拉她,“走吧——”
宁儿不理,她死死的守在胤祥的棺口,她知道,只要这口盖子一旦封上,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妹妹!?——”漪君流泪道,“妹妹节哀,只是不可乱了规矩啊!——”
宁儿摇头,泪如雨下,她失去了他,她一生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她不想再管什么规矩。
她伸手轻轻去握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指。
就是昨天,他还触过她的脸庞,握过她的手掌,现在,就要随着那口巨大的棺木,一起葬到暗无天日的陵宫中去,和她阴阳两相隔。
心像被咬在锋利的锯口上,来回的磨,流血直流,痛彻心扉,却一声都喊不出来。
“慕慕?——”漪君抱过慕慕来,慕慕看见哭的满面泪光的额娘,居然也小声哭起来。
宁儿揪心的抱着他,再看一眼胤祥,再看看他刚学会喊的那个阿玛。
慕慕看着躺在棺木之中苍白安静的胤祥,哭泣变成了抽抽噎噎,他不会明白,死,是怎样一种离别,那离别有多痛,他也不明白,他只是单纯性的感到恐慌,他的阿玛,会逗他亲她教他说话的阿玛,现在白的像一张纸一样,静的像一具雕像一般,他本能的觉得害怕,觉得无能,他回身扑到宁儿怀里,不再看他。
宁儿则抱着他,在他小小的肩头,一直哭一直哭。
漪君含泪向那边的礼官点一点头。
“闭宫!——”
官员响亮肃穆的喊道。
轰然一声巨响,宁儿,再也看不到他了。
“皇上——”漪君有些意外,天色已晚,胤禛居然还是来了。
“朕,想跟胤祥再说说话——”胤禛黯然的说,“你们累了,就先回去吧——”
“走吧——”漪君拉着宁儿的手。
“等等——”胤禛忽然叫住她们,“往后——”他顿一顿,看看宁儿,又低下头,“家里有什么难处,只管说话,朕,答应过胤祥,替他好好照看家里——”
“谢皇上!——”漪君含泪行礼谢恩。
坐在灵堂,胤禛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你们一个个,都要抛下朕,都要走,剩朕一个人,朕怎么办,怎么办!——
他轻声说着,就伏在棺木旁,落泪不止。
——胤祥啊胤祥,你不该这么早就走啊!——你不是该活到你的大限再走吗,你为什么硬要走在朕的前面!
他抚着棺木上刻的经文,泪如雨下,你这样狠心,你不怕朕怨你,难道你也不怕映雪她们怨你?你丢下一个不懂事的慕慕,你算什么父亲——
他这样隔着棺木怨着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没法原谅他,没法原谅自己,是自己对天下,对大清的自负,提前送走了本该比他长命的胤祥。
“皇上?——”钮祜禄氏有些小心的咬着下唇,半晌,小声道,“该用药了——”
胤禛昏昏沉沉的抬起眼帘,“朕,朕吃不下——”
“是药啊,皇上不吃药怎么成呢!”钮祜禄氏心疼的看着他,“宫里宫外,朝野上下,都盼着皇上早一点恢复康健呢——”
“朕也许,不想好了——”胤禛想着胤祥的死,又接着记起宁儿的离去,已经痛不欲生。
“四爷?!”钮祜禄氏失声道,“你是我的男人,是天下人的皇上,我不许我男人说这样的话,天下人,也不答应他们的皇帝说这样没担当的话!——”
“够了——”胤禛打断她,虚弱的说,“朕已经当够了皇帝,你,你们就放过朕,让朕安安心心的走吧——”
“皇上!”钮祜禄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识的胤禛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不会的——
“皇上,你这样,是辜负了怡亲王,也辜负了毓宁啊!”钮祜禄氏痛心的说,“怡亲王付出自己的全部,不过是要帮着你一起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现在,他才刚走,你就想放弃了?——”
胤禛愣住了。还没等他开口,钮祜禄氏接着说,“宁儿曾经也说,她盼你能做个好皇帝,不要丢了皇阿玛的江山,——这些,难道你不记得了?你现在这样半途而废,他们泉下有知,又岂会安心!”
这下,他彻底无话可说了。他心里知道,江山不江山,梦想不梦想,于他似乎已不重要,若是能有个机会离开,他一定不顾一切的走出红墙;但是淑宁给他套了一个铁套,告诉他:他做不了自己,他只能先是大清的皇帝,才是胤禛,——这铁套子,身不由己,却无可辩驳。
他偏过脸去,落了两滴泪,起身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皇上的病怎么这么些天还没有起色?——”乌拉那氏忧心忡忡的问着贺永禄,“到底那个陈润林用没用心,皇上的病反反复复,他还是不急不忙的——”
“娘娘,陈大人已经很费心了,这几日皇上时不时的高烧,都是陈大人一趟趟的跑前跑后,又诊脉有送药,前几日大雨,陈大人自己也受了寒了,您可千万不可冤枉了他呀!”
“知道了!”乌拉那氏皱眉点头,“昨儿熹妃去瞧过了吗?”
“嗳,去了,”贺永禄点头,“娘娘走后,皇上瞧了一会儿折子,又吩咐了几位大人,吃药睡下了,昨儿还算睡的稳——”
“那就好,——你们多用心,时不时来和我说说皇上那里的情况,我也好心里有数——”乌拉那氏道,“你替我跟熹妃说,就说我的意思,叫她今日在皇上那里多陪陪皇上,弘历弘昼他们也多去瞧瞧,叫皇上放宽心,只管养病——”
“奴才记下了——”
“主子?——”迎春坐下来递茶给她,“趁热喝吧——”
宁儿轻轻摇着慕慕的小摇床,接过茶来默默的啜饮着。
“一会儿我叫小川给备上车,我陪您去吧——”
宁儿点头。
“妹妹快进来坐——”钮祜禄氏拉她进来,“天气不好,还劳你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宁儿行了礼,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旁晚玉又照例把纸笔都备着搁在她手边。
“这么急着把你找了来,也是几件事,头一桩——”钮祜禄氏拉着她的手,“我听漪君说了,这些日子,你一直都闷在屋里,怕你闷出病来,想叫你出来走走,找人说说话,——她说叫我来替她劝劝你,比她说的管用些——”
宁儿摇头,——哪里敢,福晋的话我句句都听的——
“我知道你心里头苦——”钮祜禄氏抚着她的肩头,“看你如今又瘦的这样也猜的出来——我能体谅你的难处——只是,”她叹口气,“傻丫头,无论如何你是慕慕的额娘,你不该作坏了自己的身子,不然他可怎么办呢!——”
宁儿落泪,——姐姐说的有理,映雪都听姐姐的——
“不是我要你听——,”钮祜禄氏轻声道,“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已经有太多身不由己;你还那么年轻,你要懂得为自己,为慕慕,好好的活着,——他知道了,也好走的放心——”
宁儿擦擦泪,点着头。
“还有一桩——”钮祜禄氏拿帕子替她拭泪,“如今天暖和了,过些日子,大家要到园子去;我和漪君都商量了,到底那边地方也大,山山水水也都开阔,你去了,好散散心——”她生怕她不应似的,不给她机会申辩,接着说下去,“慕慕也还小,你跟他在园子,万一有个什么事,大家好有个照应——”
宁儿低头始终不发话。
“听话——”钮祜禄氏握着她的手,“他从前也爱在园子呆着,你如今过去了,也算替他圆他一个心愿——”
宁儿又落了一会儿泪,微微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皇上昨儿晚上又烧起来,陈大人足守了一夜,今儿快晌午,好容易才退了些了,才进的一小碗粥又都呕了——”贺永禄痛心的向乌拉那氏陈禀着。
“淑宁在那儿守着吗?——”乌拉那氏皱眉,“前日我见皇上,才说病好些了,怎么忽的又病起来!”
“熹妃娘娘一直都在呢——只是皇上这病恐怕难是一日两日好的,奴才天天跟着皇上,皇上先时常是一熬就一整宿,如今身子不好了,躺下倒是整晚也只歇得了一两个时辰;且好容易睡着了,也多有魇着骤然又惊醒的——”
“皇上就没要谁伺候着么——”
“原先也偶然叫宁贵人去的,自打宁贵人去了,皇上就再没召过哪位主子了——如今怡亲王又——”贺永禄叹口气,“皇上心里很苦的——”
乌拉那氏也哀叹道,“我何尝不知道皇上心里苦,只是我们都没办法罢了——”
“娘娘——”贺永禄忽然声音低了些,走近些道,“娘娘记得怡亲王的侧福晋映雪不?——”
乌拉那氏一惊。
“上次皇上病的也是很重,就是映雪在身边守了些日子,皇上也肯吃药了,也肯勉强进些饮食了——”贺永禄小声说。
“你的意思——”乌拉那氏欲言又止,皱眉,“这不合适,怡亲王才走,这,这——不大好吧——”
“只是叫她来替皇上送药就是了,也不必留她太久,况且有熹妃娘娘在一旁守着,不会很离了格的——”贺永禄叩首道,“只要皇上能好好的,别的,不都好说么!——”
“既这样——”乌拉那氏点头,“你先去,容我再斟酌斟酌——”
“慕慕,快来,你看额娘在这边呢——”迎春轻轻摇着小手铃,招呼慕慕往这边来,慕慕眨巴着眼睛,吧唧吧唧的就往宁儿这儿爬过来。
宁儿把他抱在怀里,慕慕就抱着宁儿的脖子咬啊咬的,含着她的发梢咯咯笑。
“叫额娘——”迎春捏他的小手,“不然额娘不要你——”
慕慕就乖巧的叫,“额娘——”声音黏黏的,奶声奶气。
“好乖——”迎春笑笑,“主子,您真好福气,小阿哥越长越讨人喜欢了——”
正说着,乌拉那氏带着贺永禄进门来。
迎春回头瞧见忙低头行礼。
宁儿正要行礼,乌拉那氏忙拉住,“你抱着孩子,就免了罢——”
“娘娘来,找我们主子有事么?——”迎春问道。
“是啊,”乌拉那氏拉着宁儿坐下叹息道,“你也知道,自打前些日子怡亲王去了,皇上的病是一日重似一日,之前还吃的药,也还撑得住,如今,几乎刚灌的药就要原样呕出来,我们瞧着实在是——”她低头微微拭泪。
宁儿忙招手叫迎春递上干净的帕子来。
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握着,算是安慰她。
“皇上之前信得过你,”乌拉那氏擦了泪抬头道,“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但凡有什么知心的话,宁肯和你说——如今他这样,我也想不到别人,只想请你好歹去瞧瞧——他的心思也只你懂,不管怎样,你帮帮忙,若是能救得了,我替宫里的姐妹谢你了——”说着她起身要给宁儿行大礼。
宁儿忙起身扶起她,摆手不可。
“这么说,妹妹你是肯了?——”乌拉那氏看着她。
宁儿皱眉,低头不看她,不置可否。
“妹妹,你的心思我明白,我叫熹妃跟你一起,你也不必有太多顾虑——”乌拉那氏忙道,“外人不会说什么的;你若是不放心小阿哥,就带着他在身边也不妨的——只要你能帮着皇上过了这个坎儿,往后要我们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宁儿心里着实很痛,她才刚刚失去了她的胤祥,现在,就要她去侍候他,她真的做不到,可是,就陈润林所说,胤禛确是病的极重,就这么,看着他也去了?
“娘娘——容奴才这里多句嘴,”顾小川在一旁俯身道,“我们爷刚走,我们主子心里头还是难过的很,您的话我们主子一定都听的进,只是,也容我们主子再想想,明儿我替主子回明了态度,您看好不好——”
“也好——”乌拉那氏点头去了,“不过,人命关天——我还是希望妹妹快些决定——”
“皇上,该进药了——”钮祜禄氏轻声唤他。
胤禛一手依旧攥着书不放,一面摆手,“朕不用——”
“皇上——”钮祜禄氏朝门外一点头。
胤禛有些烦躁的丢下书,“说了不用的——”
可是话没完就愣住。
宁儿端着药碗站在榻边。
“朕,——”胤禛微微起身又重新靠回去,“朕,不用——”
宁儿只是轻轻的舀起药汤,略凉一凉,递到他唇边。
胤禛先是一愣,乖乖的把药喝了下去。
一口又一口,胤禛像孩子似的,乖顺的把一碗药都进了下去。药尽,宁儿起身要走,却被胤禛握着了手腕。
宁儿看一眼钮祜禄氏——她却移开了目光,想装看不到,她轻轻掰他的手指,胤禛看着他,欲言又止似的,却松开了手。
“你们下去吧,朕一会儿就睡——”胤禛皱眉看着钮祜禄氏不放心的眼神。“你守着我一整天,也累了——”
“皇上,那您一定早些歇着——”钮祜禄氏这样说着退下。
可是胤禛的书房钱却一整晚都亮着灯。
宁儿摇头,她真的不能答应。
可是钮祜禄氏拉着她哭,“你你明知他只肯听你一个人的,你就再劝劝他吧——”
宁儿觉得忍无可忍,她也是有家有儿的人,为什么就得她去伺候别人的丈夫!
可是钮祜禄氏的眼泪叫她心乱如麻——她一心为他,这样的事都肯求她,她又何尝容易!
——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试试罢——
她自己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算是替胤祥尽忠了。
“皇上?——”白兰轻轻推开房门,一面招呼胤禛,一面伸手请宁儿进去。
“什么事?!——”胤禛头都不抬。
宁儿过去直接抽出他手中的笔。
胤禛刚要发怒,一抬头,当下愣在那儿。
“你,你来做什么——”他低头小声问。
宁儿指了指床榻,朝他点点头。
胤禛沉默一会儿,默默起身,坐到床边更衣。
宁儿背过身不看。
他躺在枕上,掩好被子。
宁儿听着差不多了,过去帮着放下帷幔。
却被胤禛捉住衣角。
宁儿推他的手,连手都被他握住。
“别走——”胤禛看着她,恳求着。
宁儿微微皱眉,她努力不发作,掰开他的手指。
“你走了,我不睡——”胤禛像小孩子似的要挟她。
宁儿无奈的坐在一旁的小凳上。
胤禛看着她坐下来,满意的闭上眼睛。
“皇上?——”白兰一进门就吃了一惊,宁儿的双眼熬的红红的,“主子,您回去歇着罢——”
宁儿无奈的摇摇头,她朝自己的手点点头,白兰这才发现,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了一夜。
身份(上)
“我来吧——”白兰轻轻握住胤禛的手指想要掰开来,刚刚松开一点,胤禛就惊醒过来。
“皇上?——”白兰微微笑道,“时辰到了,您也该起身了——”她又瞧一眼身旁的宁儿,“福晋都在这里熬一夜了,您也得体谅一下人家——”
胤禛缓一缓,抬头瞧见宁儿还在身边,轻轻松口气似的,起身点头,看着她,却也说不出什么来,点头,又轻轻触她的手背。
宁儿缩回了手。
“快看,额娘回来了!——”漪君和迎春抱着慕慕在院子里看花,忽然瞧见宁儿进来便挥着慕慕的小手招呼道。
“额娘!——”慕慕欢欣鼓舞的伸手要她。
宁儿忙过来抱住他,慕慕一连声的叫着额娘扑在他怀里抱着脖子撒欢儿。
“你一夜不在,可把福晋折腾坏了,忙着哄他玩哄他睡的,只是不安分,要了一夜的额娘了——”
迎春松口气笑道。
宁儿亲吻着慕慕粉粉的小脸,抱紧他,仿佛从前抱着胤祥一样,他温热的小身子给她的安慰和温暖给了她难得的宽慰。
“来,这些天你辛苦了吧——多吃一点——”漪君替宁儿夹一筷子菜在她碗里。
宁儿抬头感激的一笑。
“瞧你眼睛里熬的红的,待会儿,我叫他们替你熬了补汤来,你喝一碗,好好歇一歇——”漪君关切的说。
宁儿摆手不用,她已经对她很好了,她不该总这么麻烦她——她终究是分割了她和胤祥的幸福,自己心中始终对她有很多的歉疚和不忍。
“别推了,你还要照顾慕慕,还要操心宫里来的事——千万要保重身子——”漪君说着,门口忽然来报,说深柳堂又来人。
宁儿脸色立即有些发白。
接着就看见顾小川领着白兰进来。
宁儿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
“去吧——”漪君见场面有些尴尬,轻轻推一推宁儿,“慕慕有我呢,你放心去去就回来——”
“朕本想你跟朕一起用饭的——”胤禛见她来了,起身道,“只是刚听说你已用过了——你就当——陪朕坐坐罢——”
宁儿坐下,胤禛便在她身旁坐下,却还空着半个人的距离。
白兰倒一杯热茶给她自退下。
两个人坐在桌边,胤禛默默的吃着饭,只小小一碗,却吃的很慢很慢。
宁儿熬着,好容易他搁下筷子,宁儿起身要离开。
“等等——”胤禛欲言又止。
宁儿站住却没回头。
“你,再陪朕一会儿吧,”他说完,有些胆怯似的,又抬头看着她,“好不好——”
宁儿回头看着他。
“你,你别这样看着朕——”胤禛躲闪着她有些怨恨的目光,“不是你想的那样——朕——”他说又说不清,心里一急,心口又疼起来,他握着胸口抵在桌角,痛苦的喘着气。
宁儿最见不得他这样,过去扶起他。
“映雪——”他捧着她的手,攥在胸口,“朕心里痛——你是懂的;朕,可能没有几天了——朕连遗诏都写好了,朕不怕死,只是,有一件事——”他垂下眼睛,“从前朕对不住你,你,你别恨朕——”
宁儿摇摇头,心里暗暗的叹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朕没法忘了你在宫里的那几日,自打即位,朕从来都没像那几天那么幸福过——”胤禛再握一握她的手指,“你是朕最后一个知己——朕,求你,你别恨朕——”
宁儿轻轻坐在他身旁的椅上,摇头,像是在说,——我不恨——
胤禛抬头含泪强笑道,“你肯原谅,朕就是死,也没什么了——”
宁儿伸手仿佛想要掩口不许他说,可是半空却又放下——他不是胤祥,她不该这样心疼他的离开——
可是胤禛却看在眼里,他微微有些激动,“你不要朕死,是么——朕,就当是罢——”
“药——”白兰端着药进来,递给宁儿,宁儿轻轻试了冷热,喂到他唇边。
胤禛乖乖的一口口喝着。
要送药碗时,胤禛忽然拉住她,“朕从前说,你和一个人,长的很像——”他顿一顿,缓口气,“不,你比她心软——你不忍心看着朕受苦——”
宁儿想挣开他。
“若不是你已嫁与胤祥——”胤禛说到胤祥,还是很黯然,“朕真的愿意娶你,好好的爱你——”
宁儿心里难过的几乎受不了了,——是胤祥,让她越来越多的不忍心,她原本已经无情无义了,可是他的宠溺又重新叫她学会爱人,学会忍让,她被他弄的心软温顺,却到头来只能用来去温存别的男人。
“朕,没几日了——”胤禛捧着她的脸,“你不要丢下朕——朕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
他说着眼中竟有了泪光,“映雪——”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哀求。
“你陪着朕——”胤禛虚弱的看着她,“朕不会伤害你——朕只要你,送朕,最后一程——”
宁儿偏过头不看他。他用自己的死来要挟她,叫她无从选择,她说服自己,他就要走了,她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映雪——”他再次请求她。
宁儿终于很微弱的点了头。
“你答应了?!”胤禛的脸色有了和他瘦削不太相称的红光,“朕,心里高兴,真的——”这样说着,又剧烈的咳起来。
白兰等人忙进来张罗,不知出了什么事。
“朕没事,朕,是高兴的——”胤禛推开他们,摆手不用,脸色疲惫的笑着。
宁儿却一串泪花滑下面庞。
“额娘——,看——”慕慕把衣襟扯着嘟着小嘴给宁儿看。
宁儿笑一笑,看见他衣襟别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额娘——”慕慕把小花拿下来,笨笨爬过来的往她手里搁。
宁儿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然好想胤祥,想他在身边,和她一起逗着慕慕,他会搂着她的肩,让慕慕坐在他的大手掌里,一家人——多好——
这样跑着神,忽然慕慕就踉跄一下。
眼看就要跌下小床。
宁儿一惊,“啊——”她伸手去救他。
慕慕安然无恙的跌在她怀里,还为刚才的有惊无险觉得有趣不比。
宁儿皱眉轻轻捏他的小手算是警告,“淘气——”她轻轻的动动嘴唇,在心里说,忽然就吃了一惊。
刚刚,刚刚慕慕要掉下来的时候,她——
她是不是——
宁儿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自己的双唇。
她心里闪过一阵剧烈的震颤。
手都有些抖,她抱着慕慕,微微张开双唇,试着去重复刚才的情形,却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诶?——”慕慕推开她,爬起来又要淘,接着就骑到小床栏上,一不小心要翻,宁儿一急,“慕慕?!——”伸手捧住他。
慕慕也愣一下,抬头眨眨眼睛看着她,“额娘——”
宁儿几乎不敢相信,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脖子,——她刚才,是真的——
她把慕慕抱紧在怀里,深深的吸一口气,很努力,也有些艰难,“碧——云——天,黄——叶——地——”她心跳的厉害。
声音微微发抖,有些嘶哑,调子也怪了些,可是,对她,足够了——
是真的!是真的!
她激动的落下泪来——她从来没想过,还有可能,陈润林没有骗她,他真的做到了。这些天的药没有白吃——只是,——她忽然就落泪如雨,胤祥没能等到这一天——
她伤心的抱着慕慕哭,慕慕不明就里,看见她哭,也哭起来。
宁儿拍着慕慕,止住他的啼哭,朝他笑笑。
慕慕撅着小嘴,皱着小鼻子看着宁儿,他不明白,额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究竟是为什么。
“今儿你气色看起来不错——”胤禛喝着药,抬头看着她微笑。
宁儿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个秘密,虽然好,却不可以让人知道,尤其,是他。
“慕慕还好?——”胤禛道,“朕好久没见他了,真有些想——”
宁儿没搭腔,抬手用手帕拭去他唇边的药汁。
“映雪——”胤禛轻轻搭着她的手,“朕宫里面,女人很多,可朕,就是对你——”他顿一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却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她,“对你,情不自禁——”
宁儿轻轻抽回手,没有听见似的,低头收拾药碗。
没留意胤禛轻轻坐起身,俯身吻在她耳侧。
宁儿大惊失色,手里的药碗豁朗一下摔落在地。
她脸色苍白的蹲下拾着碗片子,门外白兰听见动静,忙进门来帮着,“福晋别动,交给我们收拾就好了——”
宁儿的右手心划破了一个口子,她把伤口按在左手的帕子里,行礼离去,一路上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胤祥,你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
她这样想着,一路哭着跑回屋里,靠在床边哭——她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用那方染血的手帕按住了嘴。
“皇上,”陈润林收回手,和脉枕,露出笑容,“恭喜皇上,皇上的病好多了——”
“真的吗?——”胤禛惊喜的问,“你没看错,朕,真的好些了?——”
陈润林一笑,作揖道,“是好多了——皇上今日调养有方,身子比先时好很多了——若是不出意外,谷雨前后,就可望大愈了——”
胤禛先是一笑,忽然又惆怅起来——他的病是好了,可是,也再没机会和映雪独坐相对了。
“这里,是谁在管着——”这日宁儿在园子散步,经过一片花圃,见枯败不堪,便忍不住取出随身的小笺用类似眉笔似的小黛石棒写道。
“主子,这里原是皇上开出来,预备给毓宁格格打理的,格格去世,就再也没人动了,皇上不管,一直荒到现在——”迎春道。
宁儿点头,又写道,“那是什么人——”她指指一旁荷锄翻地的几个匠人模样的人。
“哦,想是这几天,贺公公看这里荒着不好看了,才又找人翻了,想重新种上东西——本来这些偏僻的地方,荒着也是荒着——”迎春笑道,“我倒觉得这样有几分野趣——”
“现在种是有点晚——”宁儿也一笑,忽然记起从前在胤祥府上,曾收过一些花木的种子,便跟迎春道,“你去问问,若是可以,我们在自己那边园子也种一点东西吧——”
“这没什么可问的——”迎春一笑,“主子您说种,种就是了——那边原是咱们的地界儿——”
宁儿笑着点头,她希望能种下一点生长的希望,为慕慕,也为胤祥,看着它,也好有个念想。
“宁儿?!——宁儿!——”胤禛一惊,从梦中骤醒来。满额冷汗。
他细细回忆着梦中情形,唏嘘不已。他不是已经决心要不再折磨自己,为什么,还是每晚每晚的梦见她——
“那是,是谁——”这日胤禛在园子走着,忽然瞧见那边有人在花圃忙着,身影竟像极了他梦中的那个——
“皇上,那是映雪福晋——”贺永禄笑道,“这几日,见奴才张罗这边园子,她就找奴才要个师傅,学着侍弄花木呢——”
“是么——”胤禛愣愣的,他有些恍惚,她梦中跟他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皇上——”漪君行礼,又让道,“屋里有一些乱,皇上且在书房小坐吧——”
胤禛点头,漪君亲自出去沏茶,胤禛便在书房转悠着,顺手从架上抽一本书下来。
居然是本词集。
他随手一翻。
——碧云天,黄叶地
他心里先是一惊,怎么是这首——
他仔细看着书页,书很新,保养很好,唯有此页,微微的泛旧,可见是常常翻动,再细看,上面似还有泪痕。
他心里翻腾一下。
他似乎想起什么事来。
“皇上——茶——”漪君轻轻递上盖碗。
“你们最近常在书房呆着?——”胤禛似乎随口问道。
“哦,我最近和映雪常来,映雪很好学,我在这教她满文,她学的很快的——”
漪君笑道,“她真是兰心蕙质——”
“哦——是,你教的也好,原该教与她这些——”胤禛说这翻动着桌案上的一摞字纸。
里面密密写着满文。
“你费心了——”胤禛看着一笑,“最近才学,都已经到这里了——”他指指纸页,“照这样,几天也就学通了——”
漪君也看一眼,微微惊讶,“咦——”她笑道,“是妹妹自己努力罢——我还远没教到这么后面呢——”
胤禛心里又咯噔一下——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似乎,有件什么事堵在他心口,却又说不出,压的他很难受。
身份(下)
“喏,您看,这就算栽好啦——”郭杨拍拍手上的灰笑向宁儿道。
宁儿瞧着院前的一排蔷薇,点点头。
“这是好活的花儿,按时浇浇水就是了——”郭杨看着宁儿,“就是有些招虫儿,——也好办——”他说着抽出随身带的小包,里面捏出一撮烟丝,“把烟叶切丝烫了,等水变色,洒在花叶上就好了——”
宁儿拉着迎春的手,写了几个字。
“前些日子看见汇芳书院的绣球花开的漂亮,我们主子也想在院子中间栽上一株——不过现在是不是晚了些?——”
“哦,其实也还好,只是那个花要挑剔一些,”郭杨略一思索,“这样吧,我明日再来,把扦枝,调配好的土、肥都备好,再替主子收拾——”
宁儿点头笑一笑,意思感谢。
“朕觉得好多了,想出去走动走动——”
“皇上要去哪里呢——”贺永禄扶着他的手臂。
“随处走走,到哪里算哪里罢——”胤禛道。
“皇上当心脚下——”贺永禄说着,抬头看见胤禛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都已经栽好了?——”郭杨有些惊讶,“我说我来弄的——”
“我们主子等不及了,说天气正是好呢——”迎春看着满天的阴云,笑道,“我们主子自己琢磨着都折腾好了,您瞧一瞧还有什么不妥的——”
“真是惭愧——”郭杨笑道,“我原是该替主子效力的,如今主子做的比我还妥当,叫我们这当差的实在难为情——”
“那是——”迎春瞧着忙在花圃的宁儿,一笑,“我们主子巧着呢,你只消一说,她就什么都会了——”
郭杨点头称是,过来瞧一眼,心里深深纳罕——这手艺,怎么也不像是刚刚入门的新手呢!
“额娘——”慕慕坐在宁儿怀里看着廊下的绣球花大团安静的开着,细细的雨丝垂挂在檐下。
“唔?——”宁儿知道这地方没人,小声的答应。
“花——”慕慕指着淡青色的花萼,给宁儿看。
宁儿轻轻的笑着,拉着她的小手去摸摸湿润的花瓣。
慕慕捉起一片软软的花瓣要往嘴里放,宁儿忙轻轻打掉——“不可以吃——”她的声音微弱而有些喑哑,慕慕眨眨眼睛,算是同意。
“绿——”慕慕回头跟宁儿说。
“嗯,绿——”宁儿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慕慕懂绿色呢——”
“慕慕,慕慕——”慕慕也跟着学。
宁儿看着他乖巧伶俐的样子,又爱又心疼——可惜胤祥全都看不到了。
“咦——”慕慕忽然扯扯她,指着一旁放着的书本。
宁儿低头,这才发现,那本词集的书页上,沾上了雨丝,又被风扫上几粒落花。
慕慕伸手去点那湿湿的圆点,刚摸到,一旁又落上一滴——“咦!——”慕慕瞪大眼睛惊奇的叫着。
宁儿抱起他,把书捧在手心,
“碧——云——天——”
宁儿轻轻在他耳畔读着,一字一字指给他。
他还远不是认字的年纪,可是宁儿固执的读给他听,在他心里印下那些声音,那些韵脚——印下那来自一个陌生的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认识的人的千年惆怅。
慕慕傻傻的学着,表情很认真,目光清澈如水。
“相——思——泪——”
他学完,抬头看着他额娘,伸手惊奇的发现她额娘脸颊上,也落着晶莹的雨滴。
“皇上,后日初八浴佛节,园子里娘娘还有各位女眷抄写的经文,都在这里了——”贺永禄朝身后点头,小太监把几只大托盘放在一旁。
“嗯,朕知道了,——”胤禛说着起身,走过来瞧着,顺手抽出一卷慢慢抻开——抄的极隽秀的小楷。
——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我相,人相,众生相,寿生相,应生嗔恨。
——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恒河,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如是,世界寧为多否?
是《金刚经》。
只是翻着翻着,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异样。
这字迹,何以这样眼熟?——
“这是哪个主子的——”胤禛抬头道。
贺永禄过来查看一下盘中,抬头道,“是怡亲王府上来的——”
胤禛心里一震。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脸色不对,“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胤禛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怎么这“宁”字,写的这么像!
“皇上?——”贺永禄领着宁儿进门来,“来了——”
胤禛点头,“你去吧——”
“前些日子,朕的病,你费心了——”胤禛坐下微笑道,“朕想谢谢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说朝白兰点头,“朕叫他们找了一家昆班,你是南边人,应该会喜欢吧——”
宁儿点点头。
接着白兰把堂屋另一边门打开,门外对廊已经搭了一处小小的戏台。
几个戏子上来深深一行礼,接着旁边箫管齐作。
——却原来——姹紫嫣红都开遍——
宁儿心里有准备,可是心里还是狠狠跳着痛一下。
胤禛在一旁似不经意的看着她的脸色。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柳梦梅。
宁儿强忍着压住内心的翻涌。
“映雪?——”胤禛都看在眼里,他看着她的眼睛,“戏不好么——”
宁儿一愣,忙摇头强笑。
“若你不喜欢,朕叫他们换一出——”胤禛说着,心里也很不平静,他不敢想,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
天哪!
“朕,又话问你——”临走,胤禛忽然拉住她,屏退了旁人。
“你,真的从小,在南边长大么——”
宁儿一愣,立即意识到问题的危险性。她很笃定的点点头。
“朕,当你是朕身边最懂朕的人,”胤禛深深的看着她,“你不可以骗朕——”
宁儿心里略一沉,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很明确的点头。
“遇到胤祥之前,你从未离开过家乡?”
宁儿再次点头。
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一点乱了。——难道,他看到什么破绽了?
“朕,朕知道了——”胤禛点头,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你去吧——”
“皇上,您派去江南的人已经回来了——”
“好,无论打听到什么,都要立即告诉朕,但是,除朕意外,一个字不许跟外人提,知道吗?”胤禛严肃的吩咐道。
“奴才明白——奴才在皇上所说的村落周围都查过了,雍正二年水灾,慕家确实是只剩下两口人,一兄一妹,哥哥叫慕映天,妹妹慕映雪,他们兄妹俩住的偏,又都深居简出,外人也只知道映雪不会说话,也一直没嫁人——可是大家对她长的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并不是很清楚——”
“朕,知道了——”胤禛点头,心情极其复杂的说。
“皇上?——”迎春扶着宁儿出来,行礼道,“这么晚了,皇上有什么事?”
“你先退下,”胤禛朝她道,“朕,有话跟你们主子说——”
看着迎春离开,宁儿心里有些打鼓,她之前已经怀疑——胤禛或许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这一下,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来问个明白了。
“朕还是那句话,”胤禛看着她,眼神极其深沉,“你到底,是不是——”他有些难以平静,缓了一缓,“你,真的是从来没到过京城吗?”
宁儿摇头。
“朕,朕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胤禛握起她的手,已经有些激动,“朕都可以原谅,朕都可以不计较——你,你不要骗朕——”
宁儿推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平静的摇了摇头。
“朕说了,你不可以骗朕——”胤禛看着她,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你若撒谎,朕,将不会原谅!——”
宁儿看着他,轻轻推开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我没有——”
“好,你记着你说的话——”胤禛松开她,转身离去。
“陈润林!”
陈润林有些吃惊,“皇上?什么事——”
“朕问你,宁儿的丧事是你主持的是吗!”
陈润林心里一惊,他要干什么?!忙低头答应,“是臣帮着怡亲王一起办的——”
“好,那你一定熟悉陵宫的构造了?——带朕去一趟——”
陈润林不是一般惊讶,“皇上,您去哪儿做什么!”
“去看看毓宁!——”
陈润林跪地道,“皇上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胤禛冷冷看着他,“朕去看望亡灵,有什么不可以?”
“皇上?!”
“你若不去,朕自会找别人——”胤禛说着出门,陈润林不得不紧随其后,他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若不是他跟着,也许,会更糟。
“皇上,这儿——”陈润林指指内室,“就是公主的陵寝了——”
胤禛看了一会儿,退下诸人,只留贺永禄和章翦,以及已经快要乱了方寸的陈润林。
“开棺——”
“皇上?!”
几个人同时一惊。
“开棺!——”胤禛面色有些发青,冷冷的命令道。
“皇上!万万不可啊!”
几人同时跪地叩首。
“朕说开,你们想抗旨吗!”
“皇上息怒!并非臣等抗旨,只是——”陈润林叩首,“皇上这样,她又岂能安宁!”
“安宁?!”胤禛俯身看着他,“恐怕是你们让朕不安宁罢!——开!”
“皇上?!”贺永禄落泪,“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都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规矩!”胤禛的眼中闪着怕人的光。
“好,皇上说开,咱们便开——”贺永禄起身,看看陈润林,陈润林死死锁着眉头,贺永禄走到棺椁旁,轻轻说,“格格,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也是想看看你——你别多想,别怨我们——更别,”他拭泪,“更别怨皇上——”
说着他看一眼章翦,“章大人——来吧——”
章翦始终不明白是什么状况,犹豫着贺永禄是不是真的要他过去推那椁口。
“章大人!——”
章翦终于也把手搭在了椁口。
“等等!——”胤禛忽然喝止。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
“不开了——”胤禛红着眼圈,摆手,“朕,不想看了——”
“皇上?——”贺永禄忙过来扶住他。
“扶朕,回去——”胤禛虚弱的说着,转身跨出了陵宫的门。
情丝
“哦,主子一切都好,最近多雨,只要注意防寒就是了——”陈润林收起药箱。却不忙走。
宁儿知意,示意迎春泡茶来。
“这几日皇上找过你?——”陈润林低声问道。
宁儿点头。
“他昨儿跟我去了陵宫——”陈润林声音压得更低。
宁儿一惊。
“不过,最后也没什么——”陈润林皱眉,“只是,怕他以后也难信你我了——”
宁儿轻轻拉住他的手,“都是我连累了你——”
陈润林摇头,“这倒罢了——”说完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抬头瞪着她,“你,你——”
宁儿一笑,点一点头。
“真的?!——”陈润林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宁儿轻轻的说,声音很小,略略有些喑哑。
陈润林惊喜的笑道,“真是太好了——”说完却有些纳罕,“我以为伤到喉管,一定不可能了,又怎么会——”他思索好一会儿也不得其解,“我其实给的都是调养的常药,怎么会——”
宁儿也有些吃惊,难道他不是找到了传说的奇药,只是,在喂她补身的药?——这也太离奇了,她居然,就这么重新捡回了声音?
“不说那个——”陈润林忽然恢复严肃,“你这个时候恢复,反而更加危险,你要小心,万一再露出任何破绽,只怕他不会放过你——”
“他已经不打算放过我了——”宁儿又改作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我怕未必过得了这一关——”
“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听我一句,踏踏实实,诚心诚意,就算拒绝,也要诚恳,不要总是怀着恨意——他心里头始终都觉得对不住你,你对他宽容些,他会对你好的——”陈润林语重心长的拉着她的手,“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千万要珍重——”
“皇上?!——”贺永禄看着胤禛苍白的脸色,急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朕——朕——”胤禛话没完,一阵目眩。
“还是受寒了,”陈润林看过开着药单,“之前病好的不全和,如今又受风,又受累,可能又要好一阵儿调养了——”
“朕说过,你若骗朕——”胤禛看着宁儿,推开她手中的药碗,“朕不原谅你——”
宁儿腾开手,轻轻在他床单上划着——我没有——
“朕也希望你没有——”胤禛红着眼圈看她,“你要是真的——”他说不下去,“你就太让朕伤心了——”
宁儿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端药给他,胤禛接过不顾烫,一饮而尽,还没等她惊讶,他一把抱住她,“朕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你别叫朕恨你,朕不忍心——”
宁儿给他勒的生疼,推他却推不开。
“你记得上次病的时候答应朕什么吗?——”胤禛放开她,死死盯着她,“你答应陪朕到死;除非朕死,你不许离开——”
宁儿低下头去。
“妹妹你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漪君晚上过来瞧她,坐在身边关切的问。
宁儿摇头,勉强的笑着摆手。
“在我这儿你就别演戏了,我看得出,你每次从他那儿回来,脸色都不好看——”漪君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为难——”
宁儿经她一招,真的哭了起来。
“哭吧——”漪君挽着她的肩膀,叹息着,“我们做女人的,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只好忍,只好受着——可是没什么是过不去的,能熬过去了,就都好了——”
宁儿哭着在她肩头点头。
又容她哭一会儿,漪君扶她起来,擦擦泪,笑道,“好啦,哭可以,不能没完哪!哭肿了眼睛,怎么出门见人?——不是,又给自己添麻烦吗?——”说着抬头,“迎春——拿了热手巾来,给你们主子敷敷眼睛再睡——”
宁儿拉着漪君的手,到桌边提笔道:
——明明是我抢走了你的幸福,你却还是对我这么好——映雪此生,真是无以为报——
还未写完,被漪君按住手。
“别——”漪君握着她的手,“你家在南边,我自小在京城长大,我们能在一个屋檐下做姐妹,是缘分——说真的,我看着你在爷身边,他整天那个幸福满足的样子,我真的感激你——你给了他很多我不能给的东西——真的——”
宁儿搁下笔,挽着她的手。她们如今,是相依为命了。
“皇阿玛,听说皇阿玛昨儿又病了,儿臣本想昨日来瞧,结果贺公公说皇阿玛已经歇下,所以今儿才来看看,您身子好些了吗——”弘历叩首问道。
“来朕这儿坐——”胤禛指指榻边,“你心里记挂着阿玛,阿玛心里很宽慰——”
“皇阿玛,儿臣知道皇阿玛一心为了大清,鞠躬尽瘁,可是再强的身子也抵不过这样熬啊!——”弘历看着他,担忧的说,“有些事情,您还是别再费心了——”
“弘历!”胤禛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皇阿玛!——”弘历起身跪下,“皇阿玛的心,儿臣都懂——您的病早就该好了,可是您心知病了苦的是自己,却一二再的奋不顾身,一再反复,这样下去,该怎么了得!——”
胤禛看着他一怔,半晌缓缓说,“朕的病,朕自己知道——”他摆手,“你起来——”拉着弘历的手,“你是孩子们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朕对你的期望很深,你不要负了朕的期望——至于朕,朕自己的事,自己明白——这是朕的路,再苦,朕都只好走下去——”
“陈润林!”这日诊完脉,胤禛忽然叫住一直沉默的陈润林。
“皇上!?”陈润林下跪等着。
“哟,什么时候这么规矩了;跪什么!——起来说话——”胤禛摆手。
“臣有罪——”
“你自个儿说说,什么罪——”胤禛理理袖子,看着他。
“皇上的病,本是臣全权负责,臣自己为皇上已好,麻痹大意,致使皇上再次染病,臣有罪——”
“起来罢——”胤禛拉他一把,“朕要是真的计较你的罪过,你的脑袋早就不在了!——”
“皇上?——”陈润林磕头谢恩,站起身来。
“朕想出去走走,你陪朕——”说着胤禛就出了门。陈润林忙紧跟其后。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多人——”胤禛指着前面问道。
贺永禄忙过去问了回来禀告道,“皇上,前些日子栽树,发现有一棵树栽偏了,居然长到了花圃外,奴才们正想着重移回来呢!”
“栽下去多少日子了?”
“有小半年了,今日才发现歪到外面去了——”
“那还能活吗!”胤禛皱眉,“算了,就一颗树而已,长哪不是朕园子里的一片绿呢,随它愿意怎么长吧!”
“嗻——”贺永禄跑过去挥手道,“别忙了!——皇上说不碍事,你们不用挪它了!”
“皇上圣明!——”陈润林作揖道,“既然皇上想的这样明白,为何有些事,还是执着不放呢!”
“唔?”胤禛一愣,忽然就明白他话里藏的什么意思了。“朕——”
“皇上,那棵柳树不管它原本是应该栽在哪里,现在阴错阳差,已经长到了旁的院子去,就算强搬了回来,也未必活的成——可是话有两说,虽然它根不扎在皇上身边,却依旧跑不出皇上的园子,皇上一样可以天天看得到,那树的好,皇上一样也不少有——皇上,您说呢——”
胤禛看着那棵树,怔怔的站一会儿,叹口气,“朕,朕知道了——”
“你还是——在书房吗?——”淑芸看着弘昼。
“嗳,”弘昼点头,他收拾了东西,抬头看她还在,有些尴尬,“我对不住你——这几年,委屈你,还要你替我担心——”
“我不后悔——”淑芸看着他,又低下头,“我也不怪你——”
弘昼看着她,越发觉得愧疚,半晌,轻声道,“别光替我打算,也想象你自己——将来,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别亏待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淑芸一惊,“你‘不在’?你去哪儿?!”
“没有,我,随口说的——”弘昼忙摆手,“我只说你别光想着我——也好好保重自己;我没事,你别多想——”
五年后。
“大娘——”慕慕从外面进来,见着漪君,笑着低头行礼。
“回来了——”漪君笑着拉他过来,“见过你额娘没有?”
“还没有,正要去呢!——”慕慕抬头笑,“明儿师傅考功课,我看过额娘,就要去好好准备了——”
“嗯,那块去吧,——额娘在书房呢——”
“额娘——”慕慕推开书房门笑呵呵的进来喊。
宁儿忙掩口,回头向他点头一笑。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声音的存在,连慕慕也不可以。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读书给自己听。
“额娘——”慕慕过来拉着宁儿的手,“你在看什么呢?——”
宁儿把书翻过来给他看。
“咦,额娘你也懂算学?——”慕慕惊奇的说,“太好了,明儿先生考功课,你能帮我瞧瞧吗?”
宁儿一笑,点头,一面就抽出一沓演算纸。
“弘晟,这一题由你来解——”
“学生领命——”弘晟点头,提笔演算。
“你怎么是这样解的?”周先生皱眉微微有些惊讶。
“这样不对吗?——”慕慕眨着明亮的眼睛抬头问道。
“可是我还并没有讲过这里啊!”
“先生,您不是说,若学有余力,可以提前看的吗?——”慕慕笑一笑,“我就多往后看了几章——”
周云坤点头不语,“虽然如此,可是你要踏踏实实,不要贪图虚名,把前面学的又都丢掉了——”
弘晟点头,“我记下了,师傅——”
“后面那么难的,你都能看得懂吗?——你真行!”永璜由衷的称赞着。
“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是我额娘懂的多,我看不下去,都是她演给我看的——”弘晟笑一笑。
“你额娘会算学?”永璜的惊讶又添一层。
“嗯,额娘不爱说话,总是在书房看书,所以,大概什么都懂一些罢——”弘晟表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好骄傲,自己有个这么了不起的额娘。
“那我以后不会的,能去请教她吗?——”永璜像挖到宝似的。
“行倒是行,可是——”弘晟看着他,“你在宫里,守着周师傅干嘛不问他呢?”
“我可不敢!”永璜吐吐舌头,“哪天我和你一起下学,就跟你回家拜师去!”
“好啊!”弘晟高兴的说,“刚好我也有个伴儿!”
“去哪儿啊,今儿不是说不上课的吗?——”敦儿看着永璜要出门。
“今儿不上课,我去弘晟那里,跟他一起看看书——”
“好没规矩!——人家虽然小你几岁,好歹是叔叔,怎么就喊人家名字!”
“嗯,记得啦——是去弘晟叔叔家——”永璜撅嘴,“真别扭!——我去了,额娘——”
“哎,你说你有些看不懂的,你不去请教先生,往哪儿去干嘛?”弘历刚进门,听见了便问道。
“他们家有先生啊!”永璜神秘似的一笑,“阿玛,你不知道吧——弘晟的额娘算学可好了,由她教着,弘晟现在程度比我好多了!”
“哦?——”弘历心里微微一跳,“他额娘,懂算学?——”
“是啊,——您也想不到吧?”
“哦,这样——”弘历点头,立即走到书房前,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把纸张叠好递给永璜,“这个你拿去,替我问问看,该怎么解——”
“好啊!——”永璜笑呵呵的,“那我去了——”
“想什么呢?”敦儿递茶给弘历,看他在发愣。
“你见过他额娘吗?”弘历看着她。
“谁?——哦,你说十三叔的侧福晋?”敦儿一笑,“见过,很年轻,人长的很美——只可惜,不会说话——”
“他们都说,她长的,像一个人——”弘历的眼神有点飘。
“嗯,是,是很像——”敦儿叹口气,挽着他的胳膊,“姑姑要是到现在,也许已经不年轻了——”
“是啊,要是姑姑还在,今年,就快三十岁了——”弘历的声音有点凄凉。
“别伤心了——”敦儿靠在他身边,“她命苦,这么走了,或许对她未必不是好事——”
“嗳,”弘历低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皇上?——”迎春跟着宁儿,过去给他请安。
“朕,好一阵儿没见过你了——”胤禛深深的看着宁儿,语气里无尽的言语,却说不出来,“还好吧——”
宁儿抬起头,只是短暂的看着他,又垂下眼睛,点一点头。
“陪朕走一段吧——”他说完等着她。
宁儿看一眼迎春,迎春点头,“我在这里等主子——”
“从前,朕病的时候,跟你说过好多话,——”胤禛脚步放慢,“朕,决定收回——”
宁儿追几步,看着他摇头。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在上面慢慢的写——“哪些——”
“朕说,除非朕死,你不许离开——”
宁儿低下头去。
“别担心——”胤禛故作轻松的笑笑,“朕说了,病的时候,脑子不清楚,不当真的——”
宁儿抬起头看着他。
“朕,大概还要活很多年——”胤禛笑着,“不能总把你捆在身边——否则到了下面,胤祥恐怕不放过我——”
“朕从前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胤禛看着她,“慕慕也长大了,懂事了,好好照看他——”
胤禛说着转身。“你回去吧,迎春要等急了——”
宁儿点点头,转过身去,却又忽然回头。
胤禛的背影,他抬起一只手,低头擦眼睛。
“这——”胤禛看着她有些惊讶。宁儿递给他一方淡青色的手帕。
他没接。
宁儿抬手替他擦擦眼角的泪光。
“映雪——”他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宁儿擦过,把手帕轻轻握在他手心,轻轻写,
——这个,留个你——
回身离开。
胤禛站在原地。风吹起秋日的黄叶,打着旋儿飘飘曳曳。
仿佛那年,漫天纷飞的海棠花。
离世
“额娘,我帮你——”慕慕踮起脚替宁儿结好斗篷的领口。
宁儿笑着摸摸他油量的发辫。
“额娘,陈大人说入秋要格外小心,额娘您身子弱,要多多保重——”慕慕像个大人似的叮嘱着她。
宁儿笑着在他手心写道,“额娘知道——你肯替我想,额娘一高兴,什么病都没有了——”
“嗯——”慕慕点头笑道。
“昨儿我进宫给皇伯伯请安,贺公公说,皇上好像又病了——”
宁儿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额娘你不去瞧瞧吗?”慕慕天真的看着她。
宁儿皱一下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慕慕想一想,道,“从前皇伯伯生病,额娘不都要去瞧吗——”他一笑,“额娘一瞧,皇伯伯就好了——”
宁儿心里一惊,这孩子怎么——
“不许胡说——”宁儿轻轻的打他的掌心。“额娘去看,是因为你阿玛和伯父生前至交,他不在了,我替你阿玛去照看一下也是情理,你不要乱说——”
“我也没说什么——”慕慕有些委屈,“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宁儿把慕慕搂在怀里,轻抚着,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日已是夜深,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喧嚣。
“主子/——”迎春起身扶她披衣起来出门看时,院子里灯火晃动,不知怎么回事。
“映雪主子——”贺永禄上前来,“烦主子立即更衣起身,往九州清晏去一趟——”
宁儿有些诧异。
“是什么急事——”漪君也起身出来问道。
“主子去了就知道了——我们也不方便说——”贺永禄皱眉,“主子可否快一些——”
宁儿看一眼漪君,两人心里会意。
“去吧——多穿些衣裳,夜里冷,风大——”漪君叮嘱道。“早去早回——”
“主子走这边——”贺永禄带着路,一路上,遥遥看见旁边不断有人进出。宁儿借着晃动的灯火,瞧见其中一人貌似是张庭玉;不一会儿,又抬头,看见海望和鄂尔泰尾随出来,进了偏殿。
宁儿心里一阵发紧——她不是被叫来侍药么——怎么,难道,这次不是寻常的病?
“主子在这里稍候——”贺永禄把宁儿留在堂屋侧面的小门外,独自进门去。
宁儿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胃一阵阵的发寒。
“主子,您跟我来——”贺永禄轻轻拉开门,请宁儿进去。
地下跪着好几个人,弘历,弘昼,还有允礼。
“皇上?——”贺永禄领着宁儿过来,朝胤禛点一点头。
明黄的床褥帷幔,映得胤禛的脸更加的苍白。
“你们先退下——”胤禛虚弱的摆手。
贺永禄替他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三人退下,出门前,弘历弘昼几乎同时回头又再看一眼。
宁儿坐在了他榻边。
胤禛从被中伸手,艰难的想要捉住什么。
宁儿心里一阵难过,伸手握住他削瘦的手指。
胤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把另一只手也握在她手心。
“朕——”他看着她,含泪道,“不——我,这么晚叫你来,不怪我?——”
宁儿摇头,一阵心酸。
“我再问你一次——”他的手微微有些抖,“你是不是——”
宁儿看着他,低头半晌,轻轻的摇头。
胤禛原本含在眼中的泪当即滚落。
“真的不是——”
宁儿看着他,良久,坐过去,轻轻的靠在他怀里。
胤禛先是一愣,紧接着抱紧了她。
“起初,是我对不住你——”他含泪断断续续的说,“如今,你也都还给我了——我们,如今,两不相欠了——”
宁儿忽然脸上凉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落泪了。
“只是,为什么,你就不肯信我——”他泪水涟涟,“我说过,只要你说,我都原谅——可是,你还是没说——”
宁儿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明显的乱了节奏。她起身推开他,要去找人。
可是胤禛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腕。
她含泪看他,摇头不要。
“丫头——”胤禛声音越来越微弱,宁儿跪在床边看着他,也开始泪如雨下。
“还,恨不恨我——”
宁儿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那我,就走的放心了——”胤禛脸色泛起不正常的一点血色,“我们今生,没缘分,但愿来世——还能做你哥哥——”
宁儿心猛的一沉。
她握住他的手,却再没握住他的生命。
她伏在他床边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贺永禄进门来。
看着她,她脸色惨淡的点了点头。
贺永禄落泪,“我去叫宝亲王、和亲王——”
——“皇阿玛!——”
“皇上!——”
哭声此起彼伏。
弘历跪在他身边,想再握握他的手,可是却看见,他的掌心死死的握着宁儿的手。
他看了一眼宁儿,眼神复杂。
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胤禛的手指紧的像上了锁。
“皇阿玛!——”弘历绝望的大声哭起来。
“宝亲王?——”贺永禄轻声问,“外面都等您的吩咐呢——”
弘历擦擦眼泪,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办,都照规矩来吧——”
贺永禄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被胤禛死死抓在手里的宁儿。
弘历看着她,“她先留下——”说完走出了门。
“额娘为什么还没回来?——”慕慕忧心的看着漪君。
“没事的,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漪君挽着他的肩,“别担心——你额娘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宫里来人,宣召更衣即刻进宫。
漪君有些震惊。
“大娘?——”慕慕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漪君拉着他的话手,“别问了,跟我走——”
“额娘!——”慕慕一看见宁儿就扑过去抱着她的腰。
宁儿眼圈红红的抱紧他。
“额娘你怎么啦——”
宁儿摇头。
“小阿哥——您先回避一下,皇上,找你额娘有话说——”
贺永禄说着,弘历进门来。
慕慕瞪大了眼睛,他拉拉宁儿,“额娘——皇上不是——”
宁儿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
弘历朝白兰点点头,白兰过来拉着慕慕的手,“跟姐姐出去走走吧——”
“皇阿玛临终前,跟你说了什么?——”弘历悲伤然而严肃的问。
宁儿只是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能说的?——连我也不配知道么!”弘历悲痛的攥住她的手腕,“他连死都不肯放过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宁儿无奈的推开他的手,只是摇头。
“你?!——”弘历有些恼怒,“都是你,你害死了皇阿玛!——”他压低声音把她推到墙角。
宁儿又震惊又生气,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挣扎着推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弘历死死盯着她,“你会满文,会算学——你不可能只是乡下的一个哑巴!你说啊——”
宁儿只是不看他的目光。
“皇阿玛走的时候,只有你在——”弘历发狠道,“我现在就可以指认你谋弑皇上——”
宁儿甩开他的手,不理睬他。
“你是无所谓,你舍得叫弘晟也跟着你白白送死?!——”弘历冷冷的说。
宁儿回身瞪着他,——胤禛真是没有选错,这个人,和他当年,一样狠。
她在纸上飞快的草书——你若伤害我家人,我不会放过你——
弘历冷笑,“好,我可以放过他们,你的事,我也可以不追究——但我有条件——”
他走到她面前。
“你,要归我——”弘历看着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说完,他转身离去。
宁儿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太危险了!——”宁儿小声说,“我现在被弘历严密的监视着,你不怕他发现吗?!”
陈润林一边替她诊脉,一边低声道,“我们之间的事,他大概暂时还不知道——”
“我劝你——早作决定——”陈润林目光严肃的说。“他不是皇上,他可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我怎么办?!——”宁儿急道,“慕慕什么都不知道,我必须要他平安无事的——”
陈润林把一个香药包放在她手心。
“你收好这个——会有人来接应你——”陈润林警惕的看看四周。
“那你呢?——我不能再丢下你了——”宁儿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爷,你这是做什么——”淑芸看着弘昼在屋里翻箱倒柜的。
“入秋了,夏天的衣服都用不着了,我收起来一些——”弘昼笑笑,“不然都堆在上面,不方便——”
“这是我们女人家的活,你就别弄了——”淑芸觉得有些好笑。
“我弄吧——”弘昼笑笑,“你歇着,这箱子这么大,我是男人,搬起来方便些——”
淑芸微笑着看着他,觉得,也许,他并不是不喜欢她。
“你别总看着我,我都手忙脚乱了——”弘昼抬头笑道,“你去替我做点好吃的,我干完活好补补——”
“好——”淑芸一笑,起身离开。
“后天是九月十一,梓宫安放雍和宫——”小礼子低声道,“主子,你要当心——”
宁儿一愣,点头会意。
“慕慕,额娘这几天,如果不在,你要听话,陈大人说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知道么——”宁儿含泪看着他。
“额娘你去哪儿——”慕慕抱着她的腰问。
“你不要问——不管将来额娘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听大娘的话,好好读书,对兄弟姐妹要和善,知道吗?”宁儿忽然开口轻声说。
“额娘!?”慕慕震惊的看着她,“额娘你——”
宁儿捂他的嘴,摇头在他耳边说,“你记得,这是你和额娘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能做到吗?”
慕慕使劲的点头,也开始落泪,“额娘你要走吗?”
宁儿蹲下身,扶着他的肩,“额娘不知道——你相信额娘,如果顺利,你很快会见到额娘——”
“额娘!——”慕慕扑到她肩头哭。
“别哭别哭——男子汉,不要总掉眼泪——”宁儿拍着他,擦擦泪,又擦擦他的眼睛,“你记得,这些,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大娘也不行,小川哥哥也不行,谁都不行,懂吗?”
“唔——”慕慕点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
“好孩子!——”宁儿抱紧他,心里默默想,胤祥,你要保佑他,一定要保佑他,千万不能出任何事啊!
“你是不是,该留下来守灵?——”弘历走过来,看着她,轻声说。
宁儿深深吸口气,点点头。
“好,今晚,你和皇阿玛,好好说说话——”弘历深深看她一眼,“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说完,转身离去。
更深露重,梆子已经响过三遍了。
宁儿静静的跪在棺椁前,闭目默祝,——哥哥,你最懂我,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告诉我,该怎样,才能离开——
忽然,门外什么东西咯噔一下。
宁儿一惊,低头瞧见蒲团侧面,一个小小的,琮形的石块。
她小心的拾起,看了看四周。
“这是什么——”她有些纳罕,忽然记起陈润林给的那个小药包。
她四顾无人,抽开带子。
只看一眼,她当即就大吃一惊。
天涯(大结局)
她迅速的扫了一眼,抬头看一眼,立即明白了。
陈润林简直就是天才。
真够胆大的。但是恐怕也只有这个方法,才有办法逃出生天。
她迅速的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绕道堂后,沿着墙壁暗暗摸过去,果然,在墙壁的一处凹陷里,有一个和石子相匹配的孔洞。
宁儿轻轻把石子合了上去,只一推,“腾”的弹出一个小小的掩层。里面有一个小包裹。
“怎么回事?!”弘历怒不可遏,看着魂不守舍的守卫,“不是叫你们看好门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个样子!”
“皇上?!——皇上饶命——昨晚,昨晚实在是——”侍卫哭丧着脸,依旧心有余悸的样子。
“昨晚怎么!”弘历皱眉,“有什么意外吗?——”
“昨晚,昨晚——”支吾半天,方才开口的侍卫很为难的开口,“昨晚闹鬼了——”
“胡说!”弘历骂道,“先帝梓宫在此,你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脑袋!”
“奴才该死!——”侍卫头子磕头如捣蒜,“可——真的有鬼——奴才不敢有半句谎话!”
“什么鬼不鬼的!”贺永禄皱眉,“把话说清楚了!”
“昨晚梆子响第三遍的时候,奴才和兄弟们在殿外值夜,忽然就瞧见灵宫飘出一个白花花的女鬼——”
“还敢胡说!”弘历喝到。
“皇上息怒,好歹听他说完这话,再罚再骂不迟——”
弘历瞪着他,“说,朕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那个鬼影飘飘忽忽的就从殿上走下来,有个看仔细的,说从头到脚都是宫装,披着雪白的斗篷,直瞪瞪的在院子里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圈,接着从门口飘走了——”
“你没逮着它看个究竟?!——”章翦急道。
“大人,那是鬼啊!——我们哪有那个胆子啊!”
“看清长的什么样子吗!”章翦追问道。
“好像是个年轻女人——脸色惨白——别的,就不敢看的更清了——”侍卫又磕了几个头,忽然又道,“哦,有人说,看见她身上后来忽然就有了血污了——”
“够了!”弘历眉头锁的死死的。“走——”
“去哪儿?!”贺永禄看着他往灵宫方向去了,忙几步跟上。
弘历推开门,当下所有人都一惊。
“给朕找!——”弘历气的砸掉盖碗。“把京城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皇上?!”贺永禄皱眉,“事情蹊跷,只怕——大张旗鼓的搜会引起谣言的——”
“那怎么办!无论如何,这事得给朕一个说法!”弘历怒不可遏。他没料到居然来这么一手,让他猝不及防哭笑不得。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小太监交头接耳,“都说雍和宫闹鬼了!——”
“可不是!——”另一个也低声道,“还是个女鬼——听说年轻又漂亮,还是宫里打扮——保不准是哪个冤死的娘娘——”
“胡说!——本朝哪有娘娘冤死呢——”这个说,“哎,有人说,这鬼长的像一个人呢——”
“谁?”
“就是头几年死的那个格格呗!”觉得自己掌握了消息主动,有些得意,“早就听说皇上和她不清楚,当年死的不明不白,死后好些日子容貌一点不坏,如今,皇上也走了,她就在雍和宫显了灵了,这不巧么!”
“什么显灵——分明就是阴魂不散!”旁的一个又道,“她才死了一年,十三爷就添一个侧福晋,两个人长的简直一模一样——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巧合!”
“就是就是——”又一个道,“这一个鬼一出现,侧福晋不久没了么?!——原本就是借尸还魂,这一下子,鬼走了,两个人都没了!”
“就是,我看那个格格也许本来也不是常人——长的那么漂亮,小的时候,就讨人喜欢,之前多少次那么险,都没死的,忽然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又变成个哑巴回来,把皇上和十三爷迷的神魂颠倒的——如今这一下,又莫名其妙的没了——”
“咱皇上现在,不也急着找呢么!”说完,几个人偷笑,“好了,不说不说,赶紧干活去吧!——”
“皇上?!还找么?——”章翦抬头看着弘历。
“不找怎么办!”弘历嗐声,“这么个大活人,就让他们说的,被女鬼借尸还魂弄走了,朕怎么跟十三叔家里交代!”
“交代不清,就不交代了——”章翦轻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弘历一愣。
“皇上,现在宫里宫外已经有流言了——”章翦静静的说,“皇上,流言,止于智者啊——”
“你是说——”弘历询问似的,“就这么,滑过去了——”
“皇上是何等聪慧之人——当下要紧的是赶紧替先帝拟定丧事的后续程序,谥号,下葬,升庙——都是大事,等这些过去,大抵就要冬至大节——眼下重要的事多的是,这不过小小一桩Сhā曲,何故纠结不放呢!”
弘历点头,“是了,连日来,朕心里又是悲痛,又是着急,有些糊涂了——也罢——这件事,就先放过罢——”
“皇上圣明!”
“行啦,你赶紧去替朕把这事停了——哦,弘昼不是也出城去找了么?召他回来罢,朝里,还有要事拜托他呢!——”
“是——臣领命!”
宁儿焦急的等在树下,她不知道,陈润林给她安排的路,下一步是什么。
这个地方,让她觉得隐隐有些后怕,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她和胤禩最终也没逃出他的追捕。
这一次,有可能吗?——
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再不出现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夜幕降临。
忽然远方隐隐的马蹄声。
她骑上马背,遥望,果然有一个人远远的朝她奔来。只是,还看不清脸的轮廓,不知,是什么人。
直到他来到她的面前。
她得承认,这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皇上?!——不好了——”章翦低声道。
“什么情况?!”弘历也有些警惕。
“和亲王他——,不见了——”章翦小心的察看着他的脸色。
“什么?!”弘历不是一般的吃惊。
“昨儿和亲王奉命带人出城找人,傍晚的时候,忽然就走散了——”章翦声音越来越小,“现在还没回来——您看——”
“这?!——”弘历彻底无奈了。
“是你?!——”宁儿不是一点吃惊。
“是我——”弘昼俯身便拜,“姑姑,恕我来迟,让姑姑久候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宁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彻底不知所措。
“姑姑别怕——”弘昼淡定的微笑着,“你看——”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香药包,抽出里面的图纸。
“请姑姑拿出您那半张——”
宁儿把图纸展开。
两张拼在一起,翻过背面。
宁儿这张背面,半阙《苏幕遮》;弘昼的那个,是另外半阙。
陈润林怎么,会这样安排?
“现在来不及解释——”弘昼读懂宁儿满脸的疑惑。“先走为上——晚了,就功亏一篑了!”
“可是,等等——”宁儿拦住他,“慕慕怎么办?!我们不等他和陈大人吗?”
“你放心 ,会合不是在这里——”弘昼扶她上马,“我们走!——”接着策马扬鞭,向着东南一路奔去。
“找不到?!——”弘历冷笑,“好一个找不到!——你们还会什么!皇阿玛怎么养了你们一帮没用的东西!——”
“皇上息怒,奴才们会继续找下去的——也许明天会有消息——”
“最好是这样!”
“累了吧——”弘昼递水囊给她。
宁儿接了却没喝,“你还是先解释清楚,我心里没底——”
弘昼愣一下,笑笑,从衣襟里取出一只红色的玉环。
“怎么?怎么在你这儿?!——”宁儿惊的不得了。她明明叫陈润林毁掉的呀。
“这东西是你额娘留给你的,毁了多可惜——”弘昼把玉环搁在她手心,“这是陈大人给你的——”说着把一块手帕掏出来,在火上微微一烤,上面字迹显露,是陈润林的笔迹。
宁儿看完了,只有更多的惊讶不解,和迷惑。
陈润林说一切都是胤禩的意思——她哥哥,要她跟弘昼?——
“我哥哥,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弘昼看着她,摇摇头,眼神幽深的像一潭秋水,“是你说的,我欠你一条人命,如今,是时候还给你了——”
宁儿不懂。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自由吗?——我来给你——”弘昼拉起她的手,“姑姑,我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回那个皇宫了。——我会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那里,春天会有遍野的小花,——如果你愿意,西湖畔,就是我们的家——”
宁儿依旧有无数的谜团,但她知道,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她最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罢——”弘历已经身心俱疲,“下诏,和亲王暴病身亡——传旨厚葬——哦,映雪,也找个说法罢——”
“真不找了?”贺永禄看着他。
“不找了——”弘历摇头,“对了,陈润林要告老还乡,也准奏——”
“福晋放不放心我带小阿哥出去走走?——”陈润林笑着向漪君道。
漪君却把慕慕往身后藏一藏,她避开旁人,低声说,“这是十三爷的骨肉,是皇家血脉,你不可以这样自私——”
陈润林一惊,难道,她都知道了?
“映雪的事,我知道了——”漪君落泪,“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可是我求你不要带走慕慕——胤祥就这么一个骨肉,你带了去,他怎么放心他去流落受苦!”
陈润林也愣住了,他一心只要宁儿好,却忽略了,慕慕并不只是宁儿一个人的孩子。
他沉默了很久,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你,要好好疼他,不然,对不住十三爷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出门拉住慕慕,“慕慕——你要有很久见不到额娘,但是你放心,额娘没事——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额娘去了哪里,你们呣子,会见面的——”
慕慕揉着眼睛,眼圈红红的,“额娘说,要我听大人的话,——我都听,额娘没事,我不哭——”
“好孩子!——”陈润林搂着他的肩膀心疼的说,忍不住也有些眼眶红。“你要争气,别叫额娘和你大娘操心——”
“我知道,我知道——”慕慕哭着拼命的点头。
“我们不往前走了?——”宁儿见弘历没有动身的意思。
“暂时不走,三天后,我们和陈大人汇合——”弘历笑笑,把一个纸条递给他,是陈润林的鸽子送的线报。
“陈大人?!”宁儿惊喜的看着他,又一愣,“慕慕呢?——他——”说着她当即落下泪来,“他出事了吗?”
“丫头别急!——你听我慢慢说——”陈润林坐下把原委细细说明了,递帕子给她,“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可是那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十三爷的爵位世袭罔替,你不能叫后人看着他绝了后啊!”
“你放心,只要你平安,将来,呣子必有相见的机会——”陈润林安慰着他,又抬头向弘昼道,“辛苦你了——”
弘昼一笑,“哪里——这下见到您,我们总算是松了口气了——我们下一步,往哪儿走——”
“杭州——”陈润林简短的说。“明天就上路。”
“老板娘?——”陈润林进门就熟络的喊一声。
“来咯——”里面的声音让宁儿先就一惊。
等她出来,几乎没把手中的茶壶撂翻。
“雪樱?!——”宁儿惊愕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子?!——”雪樱也呆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二人相拥而泣,陈润林和弘昼会心一笑。
“行啦,别哭了,”陈润林拍拍雪樱的肩膀,“你得改口了,往后,叫玉涵——”
宁儿一愣。
“是你娘给你起的本名——”陈润林笑一笑,“我以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的——”
宁儿抹抹脸颊的泪花,点头微笑。
从现在起,她和那高高的宫墙,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我哪里想得到呢!——”雪樱拉着她的手,“哎,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在老家,开一座茶楼的么?”
“真好,千转万转,我们还能在一起——”宁儿由衷的说,“我有点感激上天了!”
“别急——”雪樱一笑,“你等等,我还有一个人,要给你介绍——”
“谁——”宁儿挺好奇。
“你要做点准备,千万别扛不住——”雪樱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这事儿有点对不住——”
“谁呀——你又卖关子!”宁儿瞪她。
“好啦——”雪樱出门去找人,一会儿,进来道,“说好啊,不许发疯,——”说着,朝门外喊一声,“进来吧——”接着跟宁儿说,“这就是茶楼的老板了——”
宁儿脑子一片空白。
是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宁儿含泪道,“玉良哥——”
玉良过来拉着她的手,“宁儿——”
宁儿伏在他肩窝哭,“怎么你到现在才出来!——你这么多年,跑到哪儿去了——”
玉良温和的抚着她的肩,“丫头,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苦吧——”
宁儿只是哭。
雪樱递帕子给她,“我先到前面去,帐还没对完,你们好好叙叙——要什么,叫一声就好——”
“玉良哥——”宁儿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你,娶了雪樱姐姐?——”
玉良看着她,点点头。
“我——”玉良有点痛苦,“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宁儿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玉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许,我该让陈大人,来替我说——只是,我想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最好最好,最疼最疼的妹妹——”他替她擦去脸庞的泪,“谁也代替不了——”
宁儿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都无法再回到当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罢。
“大人,您还是,把该说的,都说了罢,不然,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玉良为难的看着陈润林。
陈润林摇头,一笑,“她会明白的,等她自己明白,要比我说,更舒服些——”
乾隆四年春。
“主子,这就是杭州最大的茶庄了——”张盛指指山坡,“这边整座山坡都是他们的地界儿——”
“好啊,走,上去瞧瞧——”弘历说着就走上坡去,遍山的青芽,着了春雨,散发着宜人的清香。弘历深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
“主子您瞧,那边还有姑娘采茶呢——”张盛笑着指指那边好几位茶娘,“去凑个热闹?——”
“好啊——”弘历心情很好,笑着应了便往那边去了。
“您小心脚下——”张盛殷勤的扶着。
“姑娘——这茶,有什么说法没有啊——”弘历上去大方的搭上了讪。
“这位官人,此时所采,因尖嫩纤细,名为雀舌,是龙井的上等品色——”小姑娘口齿伶俐的笑着答道。
“哦,”弘历一笑,“我看怎么采茶的全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小姑娘笑道,“官人一看就是外地人,我们这里,当季采茶,都是分茶种成色的,姑娘所采,叫女儿茶,手巧指嫩,最为鲜甜净爽——也有媳妇茶,妈妈茶,婆婆茶,只不过,味道各有不同——”
“我怎么没见着有媳妇在采呢?——”弘历哈哈笑着。
“有啊——”小姑娘往身后一指,“您瞧,那位就是了——不过不说,您一定看不出她是媳妇呢——”
弘历抬头一看,不禁愣在那里。
——即使身背茶篓,荆钗布裙,还是盖不过她与生的美好。
“看不出吧——她呀,就快三十岁了,可是人美手巧,我们好些小姑娘都比不过呢——”小姑娘笑着说。
真的,仔细看,她的脸庞,也确有了岁月的雕痕,可是她还是那么美,风霜似乎也只是给她添加更多的良善和和美。
春日暖阳,融在她温良的笑容里,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由衷的生赞。
“主子?——”张盛不大明白,皇上阅人无数,一个采茶女,怎么倒忽然有了兴趣。
“唔?”弘历愣一下,接着,瞧见一个农夫似的人走过来,递上一盏茶给她。
——是他!
他持续感到震惊。
“娘——”一个甜甜的娇娇的声音唤一声。
“云儿乖——”她抱起身旁的小丫头,满脸温软的爱恋。
“爹抱抱——”弘昼拍拍手,“来——”
“不要爹爹,要娘——”小丫头娇娇的说。
“爹爹不高兴,爹要揍你——”弘昼假装揍她,丫头笑着拱在娘怀里。
弘历看得都有些发呆。
“他们姓什么——”他忽然问道。
“你说那家子?——”小姑娘一笑,“男的姓罗,——”
“爱新觉罗的‘罗’?”弘历没头没脑的问。
“唔?”小姑娘愣一下,噗哧笑出来,“您真有意思!”
弘历愣愣的望着那和美的一家,忽然,像有感应似的,弘昼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弘历忽然觉得明白的好透彻。
他今生,哪怕所有的事情都做错,也至少,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
他很庆幸,当年,没有追下去。
斜阳下,遍天红霞。
暖暖的春光。
他们那么久久的看着。都明白,所有的恩怨,到这儿,都该有一个了结了。这一年漫长的冬季纠纠缠缠,终于过去,往后,也许,就永远都是春天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啦~~我可以松口气啦
由衷的感谢陪伴我到最后的弟兄们——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坚持不到今天——(哈哈,奥斯卡经典领奖词,不过俺很真诚的——)
不知道你们看完全文有何感想呢?
欢迎发评,多多发评,越长越好哈!
PS:希望有哪位文笔好的亲,帮忙完善一下文案——呵呵,本人能力有限,实在力有不逮——拜托拜托,帮忙帮忙,撒花撒花!
最后,再一次,向所有游过飘过评过撒过花发过话的亲们,最最诚挚的感谢!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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