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雍和宫纪事(清穿) > 第三卷: 圆明更生

第三卷: 圆明更生

“昨儿,昨儿晚上朕都做什么了——”胤禛皱眉,“怎么好像都记不得了——”

“哦,”贺永禄略一思索,“昨儿申时起召见刘默林和几位大人;申时三刻起到佛堂小坐;酉时过半起批折子;戌时二刻进一碗雪耳鸭丝羹;一刻后进药——”贺永禄流水账簿似的一一背来。

胤禛挥手,“这些就省了罢——拣大事说——”

“然后您就一直在看折子,看书;近亥时,传见小阿哥,和映雪主子——”贺永禄说完声音微微异样。

“后来呢——”胤禛像忽然有点印象似的,急切的问。

“大概有近一个时辰吧,”贺永禄又回忆了一下,“奴才们听见里头安静的很,就在门口守着,后来白兰进来送您的药,瞧见您在歪在榻上睡着了,就出来告诉奴才,——奴才想您好容易睡的安稳,也没敢叫,叫他们伺候着给您更了衣睡了——”

胤禛使劲的想,还是记不起,“映雪什么时候走的?——”

“奴才瞧着光景,就是您睡着前不久吧——”贺永禄小心的说,“奴才头一个进来的,在榻边拾到了这个——”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对海棠花样的碧玺发钗。

胤禛看着那钗一愣,耳根有些发热,伸手取来摩挲着又问,“她人呢——”

“哦,映雪主子如今在钟粹宫住着,小阿哥和他额娘在一起——”贺永禄谨慎的说,“奴才早上已吩咐叫御药房熬了止痛调养的药,送过去了——那边也着人按规矩小心侍候了——”

胤禛怔怔的,听着贺永禄如此说来,昨夜,他一定是和她——

他依旧有些恍惚,怎么他一点都记不得呢——

“主子,您的东西——”小礼子从大药箱里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她昨夜未来及收拾落在养心殿的衣衫佩饰。

宁儿紧张的看一下四周,蘸水在桌上问,“都妥当么?会不会太冒险了——”

小礼子笑了,“主子您放心,大人都安排的周周详详的——”他压低声音,“养心殿那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怎么见得——”宁儿依旧疑惑又担心,她昨夜留下那样一个烂摊子,仅靠小礼子一个人就全部遮掩过去了?

“我只问一句,今儿早上,御药房送的汤药可有加益母草?——”小礼子看上去把握十足。

宁儿点头。

“这就对了,”小礼子一笑,“主子,您就放心的住在这里,该怎样就怎样,大人自会替您周全的——”

宁儿轻轻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忽然起身,向小礼子行了一个礼。

“主子!万万使不得啊!——”小礼子慌了,忙跪下,“真是折死奴才了!”

“我谢你,也代我谢陈大人——”宁儿扶起他,“这礼你不必介意,我是应该的——请转告陈大人,我会照他的意思,照顾好自己,和慕慕的。”她写完,看着小礼子,接着将字条丢进香炉化为灰烬。

“东西都送去了?——”陈润林低声问他。

“都送去了,”小礼子机灵的笑笑,“我把主子的一对钗留在皇上榻边;贺永禄那个老狐狸肯定明白怎么回事——”

“唔,”陈润林点头,忽然又警惕的问,“香灰都清了么?”

“这个自然,”小礼子点头,“我把剩的都丢进香炉里,和点的香混在一起了,晾他们也查不到——皇上昨儿睡的真沉,我那么大动静,他也不醒的,”说着小礼子自笑起来。

陈润林­干­咳一声,警告他小心,可是自己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胤禛坐在榻边,看看手中的那对钗,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卧榻——他真的记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他歪在榻上,忽然就嗅到枕边淡淡的花香——他心里一动,细分辨,果然是她的味道——

他把枕头翻过来,瞧见枕下细细的一丝长发,他把那发丝缠在指上,忽然就心里一阵缱绻——昨夜他真的如愿以偿了,只是,——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太累了吧,怎么都不记得呢?——

“主子,地上究竟是凉的,您别坐太久了——”湘琴轻声劝。

宁儿只是笑笑,看一眼身旁燃的很旺的火盆,依旧跪坐在一只棉垫上,翻动着小几上的书。

“皇——”湘琴未来及行礼,被胤禛摆手不用。

他静静的走过去,也跪坐在她身边,越过她的肩膀,瞧她手中的书。

宁儿出神的看着,没留意他的到来。

胤禛终究等不及,伸手环住她的腰。

宁儿一惊,本能的要推,被胤禛贴上来,轻声说,“别——让朕抱抱——”他温柔的拥着她坐着,嗅着她领窝温热的花香味。

宁儿心里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忍,再忍——“要听陈大人的话,忍过去——顺着他——为了慕慕,也为她自己,——要忍——”

好一会儿,胤禛松开手,捏着她的手,在她案头的书上翻一翻,又低低的问,“昨儿,睡的好么——”

宁儿红了脸——却不是害羞,而是厌恶和强忍的愤怒。

毫不知情的胤禛见她红了脸,顿时心里有了数,知道昨夜确是真有其事了——他有些欣喜的轻吻她的脸颊,“朕就知道——”他边吻边说,“朕知道你心里不是没有朕——”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的看着她,“早知这样——朕当初,就不该放你走——”说完他拥她在胸口。

宁儿咬紧牙关,为了慕慕,为了自己,要忍,一定要忍!

可是指甲却深深的掐进了掌心。

“皇上,不来了么?——”雅桐在翊坤宫枯坐许久,忽然瞧见贺永禄过来,忙起身问道。

“皇上今儿龙体欠安,说改日再来瞧贵人主子——”贺永禄说着瞧一眼身后,“皇上说,近来天冷,给主子送的暖身的羹汤——”

雅桐着人接了,笑道,“劳烦公公了——”心里些许安慰,虽然不能见面,他只要念着她便好。

“宁贵人——”走在前面的湘琴向路过的雅桐低头一福。

雅桐点头罢了。

忽然回头,她怔怔的看着轿子的方向,问丫头宝珠,“这是往哪里去——”

“主子,这是往钟粹宫去呢,”宝珠看看,回答。

“刚才那是哪个主子的丫头?”

宝珠犹豫一下,小声说,“是十三爷的侧福晋——”

雅桐身子晃一下,

“主子?!”

“我没事,没事——”雅桐心里却一阵发寒,她早就该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早听说映雪得皇上的钟情,昨儿皇上不去看她,原来,是另有了欢情——

“主子?!”宝珠担忧的看着她。

雅桐缓过来,朝宝珠道,“今儿得空,咱们,也去钟粹宫看看吧。”

“我去十三爷那儿瞧过了,”陈润林有些忧郁似的,“他近来身子不大好——”

宁儿微微有些哽咽,含泪望着他。

“你不用担心,”陈润林又忙摆手,“他是经历过的人,虽然病着,却还结实,调养几日自然无碍——”他低声说,“瞧他的意思,心里还是惦记你的——”

宁儿含泪点头,在桌上书一“谢”字。

“你不用谢我,”陈润林摇头,“我是治了病,只是他心里那个坎儿,只怕一时半会儿难过呢——”

宁儿忽然抬头握住了他的手。

陈润林却蹙起眉。“这却难——”他摇头,“且不说他肯不肯;他纵然有心,风口浪尖上呢,来了,只怕你们三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何时——

宁儿在桌上蘸水问。

陈润林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别急——我会替你慢慢打算;如今你先委屈着,把皇上稳住了,等开了春儿,住到园子里,就好办了——”

宁儿心里叫苦,可是总算还是有希望,总还是给她现在的生活里添了一点点的甜。

“我来瞧瞧妹妹,”雅桐拉她的手坐下,细细的瞧着,忍不住叹道,“真像啊!——”

宁儿低下头去,她很回避这种场合,她既不想做回那个宁儿,又怕自己的做戏穿帮。

“妹妹来了几天了?住着还习惯?——”雅桐看她不好意思,便拿话岔开,问长问短,心里只是暗暗的叹息,她确是生的美,难怪皇上会如此深陷其中。

正说着,忽然,就听见门口一叠声的请安万岁,刚起身,瞧见胤禛裹着斗篷来瞧她。

“雪儿!——”胤禛进门就亲热的叫,雅桐顿时心里不是滋味——他甚至不要她请安,只是顾着挽着她的手,替她将鬓边的一缕乱发别在耳后——

“皇上吉祥!——”雅桐又请一遍安,声音再大一些。

胤禛这才瞧见她,“哦,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呢。”

“皇上和映雪妹妹说话吧,臣妾先行告退了——”雅桐说着,满心委屈。

“唔,你先回去吧,朕改天瞧你——”胤禛敷衍的说,一面解下斗篷,拉着宁儿的手上里屋坐着。

雅桐起身,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胤禛正挽着宁儿的腰,亲热的捧起她的脸,要吻她。

雅桐忽然心里一直酸涩——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连话都不会说,嫁过人,还带着个孩子——自己把全部的青春都给了这个男人,却抵不过这丫头一张酷似宁儿的俏脸——

她走回去的路上,发现自己的手被自己掐的乌青——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恨。

嫉恨

“慕慕——瞧!”胤禛松开掌心,垂下一个­精­致的小挂件。

“喔——”慕慕发出一个惊奇的声音,瞪着明亮的眼睛看他。

胤禛笑着,把那­精­致的小金鱼挂在慕慕的摇车上方,轻轻的摇晃着,鱼儿下面垂的铃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慕慕目不转睛的瞧着小鱼儿,小手小脚都活泼起来。

“小,金,鱼——”胤禛拖着调,慢慢的教——慕慕才多大,哪里明白,可是胤禛乐在其中。他瞧见慕慕忽闪着眼睛瞧他,他就觉得好开心,连慕慕邋遢的口水他都觉得可爱无比。

“唔——咦——”慕慕喉咙里兴奋的发出各种古怪的动静,胤禛把手指搁在他小小的手心,慕慕就握起小拳头,高高兴兴的捏着不放开。

胤禛轻轻的挥着手指,慕慕开心的和他玩着,咯咯的笑。

胤禛瞧着他纯净的笑脸,他没来由的爱这孩子——他不是他的骨­肉­,甚至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就是无法抑制对这孩子的情感,慕慕的一个微笑可以叫他忘掉他对胤祥的恨,忘掉对映雪的不甘,这孩子是个­精­灵。

身旁有人轻轻拉他的衣角,回头瞧见映雪捧着茶。

“你瞧他多乖——”胤禛接过茶,朝她笑。

宁儿看着慕慕,也笑了一笑。

胤禛拉她的手坐在身边,轻轻挽着宁儿的肩,要她靠在自己身旁,“朕现在很满足——”他这边牵着宁儿的手,那边慕慕牵着他的手,“朕已经很久,没这么平静过了——”

他轻轻抽回慕慕拉着的手指,捧起宁儿的脸,“是你,叫朕明白,原来为人夫,为人父,是这么幸福——”

宁儿垂下了眼睛,她心里说,“这幸福,原本该是胤祥的——”

“朕恳请你——”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不要拿走它——朕,真的太需要这幸福的滋味了——”

“东西我替你送到了,”陈润林轻声说.“我没说是你的意思——他也没让我捎什么话——”他看一眼宁儿,“心里可能还是难过——”

宁儿轻轻抚着腕上的镯子,只在桌上写一“谢”字。

“你想不想我告诉他,那孩子的事——”陈润林清楚的知道,慕慕的生父只可能是胤祥。

宁儿摇头。

“那就叫他这么一直误会下去?对他太残忍了。”陈润林皱眉,“对慕慕也不公平——”

宁儿却又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胤祥是个据理力争的人,如果他明知是自己儿子,又没法要回,他一定更痛心。

不如就这么了了吧。

“你还想不想再见他了?——”陈润林知道如果不告诉他真相,他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宁儿其实不知道,她恨胤禛,可是胤祥,她是真心爱他吗?——如果不是,为什么知道他染病,会觉得痛心——或许,只是因为他是她敬爱的哥哥,还是那露水尘缘的一场夫妻,叫她身不由己?

“见又怎样——”宁儿摇头,笔下字迹清晰,“终不长久——”

“你是真的有些看破了,”陈润林心里越发担忧,“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慕慕——”宁儿看一眼安详的小摇篮,“只有他,还是信我的——”

“不是胤祥不信你,——慕慕只是个孩子,你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单纯,”陈润林有些无奈,“除了慕慕,你现在难道就真的什么也不要了吗?”

“我早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宁儿脸­色­有些苍白,“从我跨进这个宫门的第一天起,我有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我的天真,我的自由,我的哥哥,我的父亲,——这次回来,我连我自己都不是了——”她的字迹变得有些紊乱,“——还好老天给了我慕慕,让我总算还有一个牵挂——”

陈润林忽然发现,这个宁儿的心里,住着一个苍老的人,带着遍身的伤痛和无奈。他一直都一个长者的身份自居,来教导她,如今,却忽然觉得力不从心。

“皇上——”福泯一直高烧不退,他昏昏沉沉,没完没了的哭,雅桐也跟着哭个不停。“您救救他吧——”

“这不太医都在这儿了吗!”胤禛被两个人哭的心烦意乱,加上福泯的病情,他烦躁的打断她,“行了!你就别再哭了,不是添乱吗!”

“是,臣妾不哭了,”雅桐忍着泪,瞧着太医用筷子撬开福泯的嘴往里灌药,她的泪水还是扑簌簌的掉着。

“陈润林呢?!他怎么没来!——”胤禛瞧着他们忙了半天,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紧蹙眉头有些恼火。

“回皇上,陈大人的父亲昨晚上又病了,他今儿不当值,告了假在家侍候呢!”小太监磕头道。

“偏偏这个时候不在!——”胤禛蹙眉,之前他母亲去世已是夺情,如今又多次提出要辞官奉养老夫,若是此时再硬叫了来,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只好作罢,叫江西滁“好生医治,敢有一点怠慢,朕绝不轻饶!”

“皇、皇上!——”钟粹宫的小太监曹瑜气喘吁吁跑来。

“­干­什么一惊一乍!”胤禛烦躁的喝道,“什么事!”

曹瑜刚要张嘴,忽然瞧见雅桐在旁,便过来附耳低声道,“小阿哥不好了,皇上!”

胤禛立即就变了脸­色­,当下起身,“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朕过去!”

雅桐被他的吼声一惊,回头只见胤禛头也不回的走了。

“奴婢刚刚喂过小阿哥,主子抱着哄睡了不一会儿,就瞧见他脸­色­发青,叫也叫不醒——”­奶­娘在旁跪着回话。“太医院来了两位大人看过,两人各执一词,实在没办法,才禀的皇上——”

宁儿抱着慕慕哭的泪流满面。

“这么大事,你们怎么不早说!”胤禛暴跳如雷,“贺永禄!立即给我把陈润林给我叫来!——他要是怕他爹有事,就把他爹一并抬来!总之叫他马上出现!”

“别怕——”胤禛吼完,立即俯身搂住宁儿,努力的安慰她,“有朕在呢,没事的——”

“没事了,”陈润林结果小礼子递来的手巾,擦擦额上的汗。“应当是喂的太饱了,又马上睡,胃里回­奶­呛着了——”陈润林笑笑,“以后小心就是了——”

宁儿感激的抱着慕慕朝他笑笑。

“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臣还是回去照看老父吧,”陈润林说完告退。

“等等——”胤禛叫住他,一笑,“贺永禄,传下去,给陈润林加双俸——你父亲在京城住着,又要治病,单靠你那点钱怎么够!——还有,若是需要什么药材,人手,太医院报一声,只管调人,不误了大局就行!”

“臣谢皇上隆恩!”陈润林叩首,起身道,“只是今日臣所为,并不是什么疑难病症,这样厚赐,实在叫臣有些惭愧——”

“哎,有什么惭愧的!”胤禛摆手笑道,“往后她们呣子的安康就全仰仗你了,你替朕保住她们,就是朕的恩人,朕这点赏赐,朕自己倒有些惭愧!”说完陈润林也笑了。

“皇上!”贺永禄和那边一个小太监嘀咕一阵,过来皱眉道,“您还是去一趟延禧宫吧——”

“怎么?——”胤禛几乎忘了福泯也病着,况且重的多。

“八阿哥不大好了——”贺永禄的表情叫胤禛紧张了一下,“您快去瞧瞧吧!”

“福泯!——”雅桐抱着福泯哭到失声。“你怎么可以!——你不该丢下额娘一个人啊!——”

“皇上?!”江西滁见胤禛进门,立即下跪。“臣罪该万死!”

“怎么——”胤禛先是一愣,伸手探时,福泯已经断气了。

“福泯!”胤禛心里痛一下,他俯身拍拍雅桐,“朕对不起你,朕该和你一起的——”他叹息道,“如今他也去了,我们节哀吧。”

“我们主子说了,她随时新近才来,可是她也是做额娘的人,知道宁主子心里不好受,过来陪主子坐坐——”湘琴扶着宁儿,进门来跟雅桐说。

“妹妹客气了——”雅桐强忍悲痛道,“难得妹妹有心,福泯知道多一个关照他,他也许走的也不太孤单——”

宁儿没说话,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

看她哭了一阵,雅桐想起什么似的,擦擦泪,抬头很随意的问,“听说小阿哥今天也有些不适——”

“是啊,是­奶­娘不小心,喂­奶­呛住了,不过陈大人来瞧过,现也没有大碍了——”湘琴点头道。

雅桐点头,宝珠却皱一下眉,“陈大人?——哪个陈大人?——”

“太医院还有几个陈大人?——”湘琴笑一下,“陈润林大人啊!”

雅桐有如晴天霹雳。“陈大人?!他,他下午在宫里?!——”

“原本是不在的,”湘琴说的很快,没留意曹瑜在一旁冲他直摇头。“可后来小阿哥实在不好了,皇上就硬把他宣进宫了——”

雅桐当下面如土­色­。

“主子?!”宝珠一把撑住她方才没跌倒。

“我,我有些不舒服——”雅桐摇头,“妹妹你先回去罢。”

“主子?!”宝珠落泪,“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我还有什么可撑的!——”雅桐哭的喘不过气,“皇上心里,我连她的百分之一都不如——我已经够苦了,他还要把我仅剩的一样东西夺走!——我,我——”

“福泯你走的好冤啊!——”雅桐抱住宝珠失声哭道。

搂着宝珠哭一会儿,雅桐忽然松手。

“娘娘!?”宝珠看着她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怕人。

“这丫头,她欠我一条人命!”雅桐含泪咬牙道。

“可是,是皇上下的令啊!——娘娘——”宝珠忽然有些怕了,她不知道雅桐又要做什么疯狂的举动。

“是她,就是她!——”雅桐推开她,“若不是她,皇上根本不会离开我这里,”她又落泪,“更不会丢下福泯不管!——”她咬牙道,“映雪啊映雪——”

“娘娘?!——”宝珠抱住她,“你不要乱来啊!”

“我不会的——”雅桐说着,心里头却想,我自然要计划好了,再下手。这一次,她要把她所承受的痛,一样样还给她。

“主子,我瞧怎么宁主子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呢?——”湘琴皱眉不解。

“你还问!都是你,说话不长脑子!——”曹瑜骂她,“该不该说的你全都说了!——皇上把陈大人叫来那话能说吗!——”

“怎么不能?!”湘琴还是傻头傻脑。

“笨死了!——陈大人只给咱们小阿哥治了病——而宁贵人的福泯就没个福气,——她就这么丢了孩子,她能甘心吗!”曹瑜担心的说,“这不是给咱们主子惹麻烦吗!”

“那——她会对付我们吗?——”湘琴忽然也怕起来,“主子,要不要跟皇上说说——”

“哎呀!——小祖­奶­­奶­啊!”曹瑜急的跺脚,“现在去说,不是更无风起浪授人把柄吗!——”

“那怎么办?!”湘琴愁起来。

“等着,到时候,见招拆招吧。”曹瑜叹口气。

宁儿心里暗暗的,只觉得越发对不起雅桐——他真的有些过分了,居然明知福泯的病情,而不叫陈润林去医治,现在,以雅桐的­性­子,必定是要报复在她身上的,她抱紧了慕慕——心里默默想,只要不伤害到慕慕,怎么样,她都可以承受。

“主子,东西给你带来了——”常瑞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银盒,“就是它了。”

“靠谱吗?——”雅桐看着那不起眼的红­色­小药丸,有些狐疑。

“主子,您放心,”常瑞­奸­佞的一笑,“这可是古天竺秘传的方子,名字嘛,汉语就叫千红醉——”他把药丸丢进茶杯一粒,“只要一粒,足够叫人心智昏乱——”他压低声音邪笑着,“欲]火缠身——”

雅桐皱眉厌恶的推开,“拿走!——我要这­干­嘛!——”

常瑞一笑,“您听我说完哪!——这药发作时,叫人欲]火焚身欲罢不能——继而血脉贲张,七窍流血而死——”

雅桐依旧锁着眉头。

“除非,在一个时辰之内与人交合发泄掉——”贺永禄笑着低声道。

雅桐摆手,“太恶心了!拿开拿开!——”

“您不觉得,这正是此药的妙处么?”常瑞­阴­险的笑着,“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就一夜春生——此药,用在宫里,岂不是格外的妙?——”

雅桐忽然心里一闪。她看一眼那药丸,“下在水里么?——”

“只要是水,不管酒水茶水都一样好用——”常瑞晃晃那只杯子,“妙在它无­色­易溶,本身又以鲜花鞣制,带着栀子花香,下在茶里不易察觉——”

“行了!——”雅桐点头打断他,叫宝珠取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先赏与你,之后,自然还有打点——你给我记住,出去一个字也不许提!”

“这个自然的——”常瑞把银票揣在怀里,把盒子留下自退。

药发

“这儿要忙什么呢?——”胤禛这日来钟粹宫瞧见廊下几个小太监在搬东西。

“主子说,廊下空荡荡的,太闷,正好熹主子给了花籽,预备在廊下栽上花木——”曹瑜过来请了安回禀道。

“这也是你们主子的意思?——”胤禛指指屋中的一口白瓷缸,里面摆着漂亮的卵石,漂着水藻,游着几条金鱼。

“是,主子说屋子里没活气,奴才就替她弄了这么一缸——”曹瑜搔搔耳朵。

“映雪——”胤禛一笑,进门叫她。

映雪回头摆手示意小声,这边轻轻放下刚哄睡的慕慕,小心的掖好小被子,起身过来行礼。

“不用不用!——”胤禛拉起她来,“你这里这么大动静怎么也不告诉朕,朕叫内务府替你安排不是省些事——”

“主子说了,不叫劳动大家——”湘琴指挥他们摆好了东西,过来扶着映雪回话道,“没有多大的事,自己也是闲着也是闲着——”

“那,还缺什么不缺?——”胤禛抚着她的手背,温和的问,“你若是觉得闷,叫朕陪你嘛——”

宁儿胃里揪一下,面对胤禛这种温柔,她总是无所适从。

她摊开他的手心,轻轻写,“我想带慕慕,到园子去——”

胤禛的手心痒痒的,他合拢掌心,温柔的捏着她的手指,“园子冷——等天稍暖些,我们一起去;——”

宁儿点点头。

“主子,这儿啊都给您收拾好了!”曹瑜推开房门。“你瞧瞧,妥当不妥当?!”

宁儿抬头瞧见顶上匾额“素心堂”三个墨隶,敦厚平稳,心里微微欢喜,再看四下,此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平坦开阔,后有高台临渚,又建有­精­巧小亭曰“知鱼亭”——处处绿树掩映,清雅别致,别有韵味。

“皇上说主子是杭州人,特为主子挑的这处,一切景致皆以西湖‘花港观鱼’为蓝本,”曹瑜絮絮叨叨的讲着,忽然留意宁儿一直没表示,“主子?”

宁儿愣一下,点头微笑,意思甚好。

“那,我就叫人把小阿哥也安顿进来啦?”

“素心堂的起居现由谁照看?——”雅桐这天忽然问宝珠。

“皇上大抵都在那里同进饮食,所以是贺公公的人——”宝珠想一想说。

雅桐点头,“这么说,是黄敬他们了?”

“是啊,主子,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宝珠有些不解。

“哦,这几天瞧见他们往那边出出进进的,所以问一句,”雅桐心里盘算一下,大概要等胤禛不在的时候方好行事,黄敬,——也是个关键。

“有劳公公——”湘琴接过黄敬手中小小的紫砂壶,“主子,茶——”

宁儿轻轻掰开慕慕的小手——他捉着宁儿耳边的一缕发丝,呜呜啦啦的要往嘴里送。

她轻轻的摇晃着他,朝他笑着,把手指搁在他手心,慕慕找到了新的玩具,放开了头发,捉着宁儿的手指还是噙在嘴里。

宁儿被他馋兮兮的样子逗的笑,这边就着湘琴手中啜一口茶,微微皱眉,——什么茶,香的有些古怪。

“好香!——”湘琴嗅着手中的茶杯,“听黄公公说,是他们新制的香珠茶——别的主子还没有得呢——”她凑到宁儿耳畔,逗笑,“他对你真好——”

宁儿没理她,湘琴自知失口,也不再说,只把茶递到她口边,宁儿也着实有些­干­渴,一盏茶很快就尽了大半。

“我再添来——”湘琴又倾壶倒了些,茶­色­清亮,确是好茶的模样。

“主子您歇着吧,小阿哥吃饱了,­奶­娘哄他在里面睡呢,您也该进些饮食了,”湘琴递过筷子来。

宁儿举箸只吃了不多的东西,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边放下筷子,摇头没有胃口了。

“那,要不我叫他们给您送点点心茶食来?”

宁儿点点头,她起身到说桌旁,润笔写道,“我觉得胸口有点闷,出去走走,你回来了就在这看着慕慕,不用跟来。”

湘琴点头,“你可千万别走远了,万一要是皇上来了,找不到你我们就不好说了——”

宁儿点头,又添一行,“我不走远,就在旁边山下坐坐。”

究竟是料峭春寒,宁儿沿着湖岸缓缓的走着,渐觉扑面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笼笼衣领,——不过桃花究竟也星星点点的打着苞了。

她轻轻拎着裙裾沿着窄窄的湖堤走过去看那边大片的绯红——杏花春馆的□一定更活泼些。

绕过小小的山房,宁儿骤然感到一阵不适——一股无名之火自丹田猛烈的冲上胸口,当下浑身的冷汗。

宁儿好容易扶住身旁的一株杏树方才稳住身子,却禁不住一阵阵头晕目眩。

她紧紧按着胸口,疼的快要窒息了——想回素心堂,脚下发软到根本没力气站起身;浑身像着火似的,猛烈的烧灼的痛。

她撑不住了,跌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像有万千的蚂蚁在咬啮她的皮肤,咝咝的痛痒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数的火焰在她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方骨骼上燃烧,她的五脏六腑都变的­干­燥焦灼,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甚至连坐起身都不能。

嗓子­干­的要烧焦了——她开始出现幻觉,模模糊糊的,自己正在被巨大的火轮碾过,一点一点,粉身碎骨。

昏聩的听觉里缓缓有声音响起。

“你,你还好吧——怎么你在这里——”

宁儿在草丛中辗转挣扎着,对抗着自己飘渺的幻觉。

“你——”弘昼微微皱眉,他轻轻俯身在她身旁,“你是——”

天­色­昏暗,他凑的很近,才看出,原来,是她。

他有些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可还是不由自主的伸手要扶起她。

宁儿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花香——像栀子花,又夹着茉莉,还是桂花的香味。

他凑的很近,看到她绯红的脸­色­,眉梢眼角如同深深醉意。

“我,我找人,扶你回去——”他自觉呼吸有些急促,却忧心忡忡——皇阿玛,皇阿玛怎么会让她弄成这样——

可是他蹲的久了,脚下发麻,猛站起来就一个趔趄,滑倒在她身旁。

她触到了他带着凉意的身子,像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的扑过去。

她的胸口紧贴着他,脸颊挨着他的脖颈——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恨不得贴紧他

——他是凉的,很凉——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死死箍着他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全然不顾弘昼已经涨红了脸,目瞪口呆。

“放开——你放开——”弘昼低头挣扎着推她。

他口中喷出一阵温润的凉意。

“唔——”

他来不及拒绝,发现自己被她含住了舌尖。

她滚烫的双­唇­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寒凉,灼热的手指探进他的衣领,像一团火苗滚下他的胸膛。

弘昼呻吟了一下,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他青涩的身躯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震颤的诱惑。

宁儿已经没了灵魂,她只是本能要用他凉爽的身躯来冰镇她体内的那团无名的火焰,她痴缠着他,剥开他的衣裳,把自己滚烫的身子贴上去。

“不,不要——”弘昼努力的反抗,他推她,他的力气本大得多,可是他似乎用不上劲,只是带着她翻滚在潮湿的草丛里,这一次,是他伏在她身上了。

她没心没肺的吻着他,烫人的­唇­舌滑到他胸口,在他年轻的胸膛上印下一连串撩人的吻。

他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她绯红的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腹肌上,轻吮着他清凉的肌肤。

她像一只妩媚的鱼,挑弄着他潜藏的青春的渴望。

他放弃了挣扎似的,贴紧了她,任凭她怎么舐弄,身下顿时一阵火热的奔腾。

宁儿忽然蹙起身子,缠住他的腿。

他隐约感觉到了他亟待爆发的渴望——他甚至低头抱住了她的肩。

可是接下去,他是完全无知的,他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他还可以做什么。

他的青春一片空白,他从未体验过任何与此有关的经历,甚至连幻想都不曾成型过。

她的身子越来越烫了,她的手甚至替他解开了腰带,触到了他结结实实的本能。

“不!——”弘昼痛苦的挣扎一下,他终于咬紧牙关推开了她的纠缠。

她的身子痛苦的蜷成一团,她叫不出声,可是脸上痛苦的表情揭示了她内心的喊叫和呻吟。

“我,我找人救你——”弘昼方寸已乱,惶惑的整理衣带,他本想抱起她下山,可是他不敢再碰她了。

“你等着,我,我就回来!——”弘昼要走,又踌躇一下,解下自己的外衣,替她盖上,才慌张的跑下山。

“我上山走走,你在山下等我好了,”胤祥摆手,独自踱上了山坡。

天­色­越发暗,也更加凉,他拽拽领口,叹息一声,往山上走去,这样的风和夜,叫他觉得格外孤独。

忽然就被什么捉住目光。

林中似乎有人。

看他痛苦的挣扎着,像是受了伤——胤祥忙快走几步,要看个究竟。

“什么人?!”他站在几步外问。

没有得到答复。他小心的凑过去。看到了她披散在草丛中柔软的长发。他心里一惊,怎么会是个女人。

他过去俯身,轻轻伸手撇过她的脸颊,“你——”还没来及惊讶,被她堵住了­唇­——

——以她滚烫的­唇­。

她已经遍身火焚——她狂热的裹着他的­唇­舌,­干­渴的渡着他清凉的口津。

胤祥被突如其来的热烈弄的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她。

“你要­干­什么!”他有种被愚弄的愤慨。

他不知道,此时的宁儿已无思想,有的只是内心狂热的渴望——她要一个男人,来熄灭她焚身的烈火。

她扑过来继续吻她,扯他的衣裳。

胤祥再次推她,但骤然乜见了她竟然在缓缓流着鼻血。

他皱眉顿觉有些不对了。

风中送来阵阵花香,——宁儿身上散发的,过于浓烈的香气。

他贴近她,仔仔细细的察看着,只见她眼神迷离,神思昏聩,浑身烧的滚烫。

他心里一惊——难道她被人下了药了——他扯开她的衣襟,果然,她脖子上的脉管已经变做紫黑­色­。

这须是极强力的催|情药方可能至此——如果不能排解,会要命的。

他心头一阵揪紧的痛。

她不是他的女人了,他没理由这样为她付出——可是——

他还是俯下身去,迎上她翕动的­唇­瓣。

宁儿更是迫切,用全部的身躯来拥抱他。

他缓缓的褪她的衣裙,但是她却不再满足这缓慢的拯救,她直接扯开了他的腰带,探手他的身下。

他喘息着纵入她的深处。

她热烈的挺身配合着——她曾经那么羞涩被动,这一次,她几乎像一个兴奋的雌兽,拼命争取他越来越多的解救。

胤祥紧贴着她,用力的吻着,身子更是不放松的越来越肆意。

他不知道那强劲的药力究竟在她体内栽种了多少渴求,他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可是她依旧还要。

他最后昏倒的那一刻,也许,真的是已经透支了。

他终究狠不下心叫她就这样七窍流血而亡。宁肯搭上自己,也还是做这样危险的牺牲。

“雪儿啊——”他叫不出,心里喊她的名字,“你非要害死我啊——”

“你,你怎么啦?!——”淑芸担忧的望着弘昼,他脸­色­浮动着不正常的潮红,气也喘不匀,眼神慌乱。

他说不出也听不懂,他脑子里还只是那叫他脸红心跳的情形。

他手心全是汗,身上依旧滚烫。

他若不是惊慌,若不是逃跑——他——

他狠狠的掐自己的指头,他忽然恨自己是个废物,他居然都到了那样的地步,依旧懵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这么错失了。

恨死自己了,没用,没用!——

“你怎么才回来啊!”湘琴都要抓狂了,“你说你出去一下就回来的啊?!可是你整整去了两个时辰!——你,到底怎么了——”

她打量着宁儿一身的泥污。

“这,这——”她捂着嘴努力不惊叫。

宁儿推翻茶杯,手指有些失控,“我不小心摔下了山——”

“啊?!你——你伤着哪里了?——”湘琴忙推她坐下,要替她检查。

宁儿摆手,“替我准备,我要沐浴——”

湘琴满腹猜疑的去了,却着实不明白,她怎么会弄成这样,满身湿泥,脸­色­惨淡不堪,像大病一场似的。

陷阱

“哎呀我的爷诶?!——”顾小川扑面就道,“可急死奴才们了!您这是到哪躲清净去了,啊?”

胤祥这头摆手,接着眼前一花就往一旁栽,顾小川忙一把抱住。“爷?!”

胤祥缓缓抬眼,摆手道,“扶,扶我进屋——别,别惊了家里人——”

“嗳——”顾小川忙压低了声音,不声不响的架起他,推开了书房的门。

“您这究竟是怎么啦?!——谁这么大胆,把您伤成这个样子?!”顾小川替他换下弄的脏污凌乱的衣衫,一边困惑不已的问。

“这事你别管——”胤祥歪在榻边,——他已经彻底站不住,“拿药绵来——”

“嗳,”顾小川替他解开内衣,看到他的身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又忙掩口,“主子您——”

他看到胤祥身上遍是瘀痕和破口——却全都留着明显的牙痕和指甲抓痕——显见得是女人留下的“玫瑰伤”了。

胤祥虚弱的看着他,“你要小心——”

“奴才,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顾小川慌了,忙跪下起誓,“奴才是十三爷的人,一心只向着爷——爷不让说,奴才烂在肚里,一个字都不会提!”

“好,”胤祥声音微弱,“你替我包上——”

顾小川小心的替他把一处处伤口都清洗包扎起来,又系好衣裳。

“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不小心跌下山了,”胤祥一再嘱咐,“知道么?”

“奴才记下了!”顾小川点头,“爷您累了,好生歇着——奴才替您收拾完这些衣裳,在门外守着,不叫人打搅;您有吩咐叫一声就是——”

“唔,”胤祥倒在枕上,他浑身酸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乎合上眼就可以永远的睡下去。

“怎么搞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陈润林紧蹙双眉,收起脉枕坐到一旁开方,“怎么一夜之间病成这样!”

“昨儿晚饭后,主子说出去走走,回来以后就脸­色­发白遍体鳞伤,我说请大人来瞧,她又说不用,洗了澡就睡下了,谁知今天烧成这样!”湘琴难过的看着昏昏沉沉的宁儿。

“她没说是怎么回事?”陈润林把药方递给小礼子,又把要忌口的事项写了递给湘琴。

“没有,”湘琴摇头,“她昨天虚弱的不得了,不扶着根本就站不起来——是的十三所那边一个小太监扶她回来的,进门就往地上倒——还好小瑜子手快扶住了,不然又不知磕的什么样呢!”

陈润林皱眉思忖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了;好生照看你们主子——昨晚的事,不要对外人讲。”

“主子,您瞧——”常瑞略带兴奋的将袖中的一块玉牌亮出来。

雅桐皱眉打量一打量,“这又什么好稀奇的——”

“您仔细瞧啊——”常瑞把玉牌拿的近些,轻轻理顺牌子下面的流苏。

“啊!这——”雅桐再一看,心头闪过一道光,那金黄的流苏,分明就是宫中皇子的物件。

她捏起玉牌,对着光一看,上等的和田玉髓,两边活泼的两条小龙,中刻一句诗“昼长人坐落花风”。

雅桐心里顿时清明如镜,——这是去年端午节,胤禛私下赐给皇子的赏物,弘历弘昼各有一枚,上镌雍正诗一句,暗含个人名字——这一枚,想必,就是弘昼的了。

“这可是大把柄啊,”常瑞一笑,他昨日一路跟弘昼到坡上,后来见他衣衫凌乱面红耳赤的下山,心下断定替映雪解药的,是他了。

“东西我暂且收下,”雅桐开箱取一小包银子,“这是给你的,劳烦你替我留意了。”

“谢主子!——”常瑞一笑揣起银子,“日后还有什么需要奴才帮忙的,奴才一定都周全到!”

“回皇上,怡亲王今儿病着,告了假了,”张庭玉道。

“哦,哎他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胤禛有点纳罕,“贺永禄,你叫陈润林去瞧瞧他,别出什么岔子的好!”

“皇上——”湘琴请安轻声道,“主子昨夜发烧,吃了陈大人的药,现在还歇着呢。”

“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朕!?”胤禛一惊,忙过去瞧,看宁儿烧的满脸通红,发急道,“你们也太大意了!”

“是主子不叫回的!昨儿皇上跟大人们商量要事,主子说,也不是大病,不叫女婢去添乱——”湘琴小心翼翼的按着宁儿交代说。

“怎么好像还受了伤?——”胤禛隐约瞧见了她手臂的绷带。

“主子昨儿上山时一不小心跌倒磕的,陈大人说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湘琴不敢抬头。

“伤成这样还不碍事?!”胤禛轻轻拉开被子,宁儿肩上,背上,脚上,缠了几处绷带。

湘琴不敢说话。

“行了,——贺永禄,再额外给素心堂添两个人来,要勤快用心的,”胤禛说完又瞪她一眼,“你们是怎么当的差!”

“你跟我说实话,”陈润林屏退了他人,有些严肃的对宁儿道,“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儿只是低着头不答言。

“你不说?我问你,昨儿我瞧胤祥,他也一样弄了一身的伤,到现在都下不了地——”陈润林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口气有点严厉。

“我从山上跌下来——”宁儿涨红了脸,她其实都不大记得起当时的事情,只是记得自己忽然痛痒难当,昏迷在山坡,后来,似乎有什么人来,——她知道自己痛的受不了,后来似乎渐渐好了些,但是究竟发生什么,她始终糊里糊涂。

“胡说!”陈润林握起掌心,不让她写下去。“你瞧你身上这些伤,怎么可能是摔的!”他轻轻拉开她胳膊上一处纱布,下面赫然的咬痕。“要不是曹公公机灵叫我来替你包扎上,皇上问起来,你怎么交代的清!”

宁儿立即红了脸,她开始隐约的记起,那晚夜­色­里,男人清凉的胸膛压在她胸口的时刻。

“胤祥说他不小心跌下山——”陈润林摇头叹息,“你们真是不叫我省心啊!——编谎也要不约而同,这要是被人挑起来,你们怎么说?!——难道你们一起滚下山的?!”

宁儿的脸烧的都可以烤煎饼了。一滴泪委屈的掉下来。

陈润林把手帕递过去,“好了;现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只是我劝你们也不要太嚣张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见面,也太大意了——”

宁儿觉得委屈无比,她从不是随便的人,可是她当晚的确是就那么在野地里和人——

这里一定有事。

“哦,皇上!你也在——”宁儿与胤禛都在知鱼亭观鱼,忽然雅桐满面含笑进来道,“真是巧——”

宁儿起身示意湘琴给雅桐添茶让座。

“妹妹身子好些了?”雅桐一笑,“听说前几日妹妹大病了一场,我听了实在担心,想来瞧又怕添乱,所以今儿才来——”

胤禛倒不在意,“你们之间互相常走动还是好的——”

“哦,对了,”雅桐从宝珠手中接过一方缠着的手帕,“我近散步,恰瞧见山上草丛里一只耳环;想是那日妹妹失足跌下山掉落的罢——”她说着,打开来,露出一只镶着东珠的耳环。

宁儿看一眼,摇头。

“这不是我们主子的东西——”湘琴看一眼,摇头,“我没见主子丢——”

胤禛一笑,“宫里头大抵都是同等的式样,想是其他人丢的——”

“那是我认错了,”雅桐笑笑,接着拿出了那块玉牌,“那这个,想必就是妹妹落下的了——”

曹瑜在一旁蹙起了眉。

宁儿却不认得,只是摇头。没留意胤禛脸­色­一变。

“你在哪里捡的?——”胤禛皱眉。

“就在山上——如果不是映雪妹妹的就算了——”雅桐笑一下,她很满意自己营造的效果,“当我多管闲事,又认错了——”

胤禛却从她手中抓过那玉牌,“以后没事别老往山上跑!——”一面藏在了袖中。

“皇上,您的茶,”湘琴端茶来递给胤禛,“是我们主子新调的——”

“朕还有事,你们姐妹坐罢!”胤禛起身就走,脸­色­相当不好看。

宁儿看一眼雅桐,明白她似乎已经开始对她下手了。

“你初八晚上­干­什么去了?!”胤禛口气里藏着受抑的怒气。

“我——”弘昼一惊,额上不禁冒汗,“回皇阿玛,儿臣一直在这里——”

“胡说!”胤禛一眼看破他的心虚,“你从早到晚一步都没离开这院子么?!”

弘昼一想起那晚的情形就不禁耳根发烧,“儿臣不敢有所欺瞒!——”

“淑芸!”胤禛一喝,淑芸也慌忙跪下,“皇阿玛!——”

“朕知道你从来不说谎,你跟朕说,他那晚是不是一直都在?——”胤禛瞪着她。

淑芸俯首叩头,“回皇阿玛,那晚天凉,五爷一直陪着淑芸在书房说话,一直不曾出门——”她说着,却也忍不住出冷汗。

胤禛无奈的咬牙道,“好,朕就看在淑芸的面子上,信你一次!”他说着,从袖中取出那玉牌,丢到他面前,“东西自己看好了!”说完,拂袖而去。

“谢谢你——”目送胤禛走远,弘昼起身,低头道,“我——”

“别说了——”淑芸看他一眼,低头轻声说,“我们始终一家人,你若有事,我也不会好过的——”

“皇上,奴才已替您去造办处瞧过了——”常瑞瞧着胤禛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最近有配过一只耳环,是——”他故意顿一顿,好引起胤禛的高度注意,“素心堂的——”

胤禛当下怔住,血一下子冲上脑门。

“皇上?!”常瑞按捺住心里的得意,小心翼翼的问。

“混帐!”胤禛几乎要把桌子掀翻,他拍案而起。

“皇上,您这是——”

“去素心堂!”胤禛怒气冲冲的说。

“你是不是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报复朕呢?!”胤禛一把捉起宁儿,不顾她怀里还抱着刚刚睡着的慕慕。

宁儿先是一惊,接着有几分明白了,她推开他,先放下了慕慕。

“朕问你话呢!”胤禛已经有些抓狂了。

宁儿看一眼慕慕,努力的保持平静,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朕!”胤禛恨的眯起眼睛,“那耳环本就是你遗落的,­干­嘛不敢承认!”

宁儿皱起了眉,湘琴也忙替她辩解“我们主子真的没有丢耳环——”

“还撒谎!——朕找人查过了,造办处明明白白记着你刚配过一只耳环!”胤禛死抓着她的肩,吼,“你想­干­什么呀!”

宁儿看着他,只是想要掰开他的手,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需要解释的——雅桐把路都给堵死了。

“朕再问你一次,那晚,你们——”胤禛觉得根本就说不出口,“你们是不是——”

宁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真的抓到了把柄?——那就真的完了。

曹瑜在一旁听的明白,扑通跪在地上,替宁儿求情,“皇上您息怒!——在宫里犯下此事乃是死罪啊——若是存心作此没有天良的事,又怎么会在那里落下如此明显的标记?——这岂不是授人以柄?!”

宁儿看了他一眼,她很感激曹瑜,他竟然懂她心里的话,还说的如此明白。

胤禛也怔一下。

“皇上,您再想,那山旁边就是十三所,每天五拨人分时巡看,如果真的要私会,也不该是在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曹瑜继续分析——那日果然是雅桐调走了巡查,有心要给他们一个出错的机会。

胤禛的手松开了宁儿。

“皇上那天也说了,耳环是宫里各个主子都有的东西;西山又是人人都去得的地方,在那里捡到,未必就是我们主子的——”

胤禛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但他始终是有些拉不下面子。

“你专护着你主子——可是也没有证据说你主子没可能犯错!——”

“是,奴才是一心护着主子——”曹瑜反应极快,“可奴才也是为皇上着想,——皇上和主子好容易才团聚,若只因为一只耳环的事不能常相厮守,岂不太可惜!奴才刚才所说,也的确是一家之言,只是奴才说几句良心话,替主子讨一个公道而已——皇上若还是不信,定要责罚,奴才也不敢怨——情愿和主子一同挨罚!——”

胤禛叹口气,“行了行了,你起来罢。”

他转而问宁儿道,“朕,刚才一时冲动——有没有弄痛你的伤口?”他说这要挽起她的袖子瞧。

宁儿推开他,摇头没有。

“朕,呃,”胤禛有些尴尬,“朕晚上和你一起进膳,——你,等着朕——”他看了看宁儿,似乎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方才放手离去。

“什么?!皇上不但没有怪罪,还跟她一起进的膳!?”雅桐几乎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刚瞧见皇上往素心堂去了——”宝珠摇着她的手,“娘娘,还是算了罢!你就别再算计她了——万一事情败露,我们岂不是——”

“闭嘴!”雅桐推开她,“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狠狠的一咬牙。

接着起身到书桌前,写了一张字条,叠起来,用一块丝帕包住,跟宝珠说,“天一黑,你就替我把它送到十三所——别叫人看见了!”

“主子?!”宝珠看着她,觉得她有点悲哀。

“你去不去?!”雅桐严厉的看着她。

“好,我去——”宝珠把小包藏在袖中,答应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东西?——”淑芸进门送茶,瞧见弘昼迅速的团起一张字条。

“没什么,”弘昼把纸团丢进香炉,他笑一下,淑芸一眼就瞧出他没说真话,但也不再问什么,只是说,“皇阿玛那天说的重,可是也不是没道理——你以后真的要小心了——”

弘昼点头,“谢你提醒——”他却在想着那条子上的事。

她要见他——难道,难道她真的是——

他心里又嗵嗵的跳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可是——他心里隐隐跳动着一团不安分的火焰,——那个夜晚,本该属于他的,他却无知的错过,他有点不甘心,她——

她真的太像那个人了。

不能!他掐着自己的虎口,不管她是谁,他就是不该,那是不对的,天理难容——

可是,他搔搔耳朵,骤然发现,自己的耳根已经烧的烫手——他真的,能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么?

陷害

“再陪朕走一走嘛——”胤禛牵着她的手不放,“朕难得偷出一点闲空来——”

宁儿却轻轻推开,执意要回。

“怎么啦这是——”胤禛接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瞧她,“还是生朕的气呢——”

宁儿摆手,曹瑜在旁笑道,“我们主子是惦记着小阿哥呢!”

“那,你去吧,”胤禛一笑,“朕还有回书房去,你替朕陪着慕慕吧——”

宁儿进门就去瞧小摇篮,只一眼,几乎昏倒过去。

摇篮空了。

­奶­娘也不见踪影。

只有慕慕的衣襟上挂的小金铃孤伶伶的躺在摇篮边上。

曹瑜也有些慌,立即奔出去,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挨个的喊­奶­娘。

却没一点回应。

宁儿心乱如麻,慌张了一阵,忽然起身:一定是她,一定是!——

她立刻起身去九州清晏。她要亲手要回孩子。

“五爷?——”淑芸拦住他,“你往哪里去?!”

“出去走走——”弘昼推开她,“很快,就回来——”

“可是——”淑芸看一眼桌上的小钟,“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弘昼再次说,“我很快,就回来。”说完,推门而出。

“等等!——”淑芸叫住他,她把一个小小的绢包递到他手中,又替他挂在腰间。“这个你带着!”

“­干­什么!?”弘昼皱眉有些疑惑。

“今儿,是福泯小阿哥的头月——好歹兄弟一场,路过韶景轩的时候,替我捎个好,也算,我做嫂嫂的一点心意——”淑芸别好绢包,抬头道,“夜里黑,路上当心——”

“皇上?!——千真万确啊——”常瑞跪着一脸恳切的模样。“您若不信,可以去瞧,若是奴才撒谎欺瞒圣上,奴才甘心伏法!”

“朕,朕——”胤禛死死的拧着眉,“你先退下!”

宁儿心急火燎的往九州清晏赶着,不料,经过长廊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一下,摔倒在地,又触到那日的伤口,好容易挣扎起身,刚要走,忽然前方灯火通明。

“主子往哪里去?!——”常瑞当头拦住。

宁儿心知他不怀好意,绕开要走。

常瑞身后跟的几个小太监一字排开把廊堤堵个结实。

宁儿看他们打定主意为难她,也不再硬闯,返身下堤想走另一条路。

“你要去哪儿?!——”

宁儿蓦地一惊。

胤禛脸­色­发青的挡在面前。

宁儿看他一眼,在掌心写一“慕”字。

胤禛强压着怒火说,“慕慕在素心堂,你往十三所去­干­什么?——”

宁儿心里一惊,“我去九州清晏雅桐那儿——”

她的手指飞快的滑动着。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被暗算了。

“妹妹要找我吗?——”雅桐含笑闪出胤禛背后,“我在这里,这么晚妹妹要­干­什么呢——”

——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宁儿顿时脊背一凉——她真的被她算计了!

“你告诉她,慕慕是在你那里吗?”胤禛­阴­沉着面容。

“妹妹真能开玩笑!”雅桐一笑,“慕慕是你的阿哥,他自然在你那里咯——”

宁儿咬牙,“你撒谎!——”她嘴­唇­的形状谁都看的懂。

“够了!”胤禛咬牙喝到,“朕才跟雅桐去过素心堂,慕慕好好的睡在摇车里呢!你,到底要­干­什么——”

宁儿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的瞪着雅桐。

“皇上?——”常瑞从那边过来,把一个什么东西呈给了胤禛。

“这是什么?!——”胤禛皱眉看一眼那小小的银匣。

常瑞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个什么。

胤禛当下就变了脸­色­。

“混帐!”胤禛勃然大怒。

盒子狠狠摔在地上。朱红­色­的小药丸撒了一地。

宁儿看一眼地上的东西,再看一眼胤禛——她仍旧蒙在鼓里。

“皇上?——”雅桐给胤禛递个眼­色­。

“给朕带回去!”胤禛愤然一甩衣袖,负手气冲冲的往深柳堂去了。

“你给朕跪下!”胤禛屏退他人,咬牙喝到。

宁儿看着他,却没有动身。

“你,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胤禛咬牙切齿,说着把桌上的茶盏砸的粉碎。

宁儿躲开他掷下的茶碗,依旧不动声­色­。她心里知道自己被嫁祸,如果承认,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朕问你!——你究竟是去见谁?!”胤禛揪起她的衣襟,狠狠的逼问着。

宁儿看他一眼,眼神里夹着无聊和不屑。

“说!——”胤禛吼的她耳朵都要聋了。

宁儿看都不再看他。

胤禛忽然松开手,他狠狠的咬牙道,“好,你不说!——朕派人在园子里搜!——若是被朕抓到——”他狞笑一下,“朕一定当着你的面,要他,断子绝孙!——”

宁儿起初并不理会,但她听到这里,骤然一惊——那天,她和胤祥在山上的事,雅桐知道多少?——如果她知道,只怕,今晚她一定会牵连进他来——

简直不堪设想。

看到宁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慌,胤禛掰起她的下巴,“你怕了?——想保住他,最好都告诉朕!”

宁儿厌恶的打掉他的手。

她现在只是好担心胤祥,到底,雅桐有没有对他下手呢?!——如果雅桐要利用她,这个笨蛋,说不定会不顾一切的跳进这个陷阱的!

还有慕慕,如果她俩都被拉下水,慕慕怎么办,他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了——

想到这儿,宁儿一阵钻心的痛。

为了胤祥,为了慕慕——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她不能把他们再牵扯进来。

宁儿“嗵”的跪地。提笔道,“我说。”

胤禛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我是去九州清晏,见陈润林——”宁儿飞快的写。

胤禛冷笑,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找他做什么?——”

“讨药。”宁儿写下去,“我知道陈大人的医术是宫里最好的,我想跟他要一点——”她故意顿一下,吊住胤禛的胃口,“要一点,催|情药——”

胤禛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放肆!”

“我只是想,近来皇上事务越来越忙,来看我的次数也少了,”宁儿强忍着恶心,写下去,“想必,是映雪伺候不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胤禛的脸­色­尴尬起来。

“你身上不是已经有那盒千红醉了么?!你还不知足!——”

宁儿怔一下,她哪里知道什么千红醉?!

略一思索,隐约记起韩元复当年讲过,用曼陀罗、斑蝥、栀子等物,可以制成一种极强无比的□,名字似乎就叫千红醉——专门用在女人身上,药力之强,可致人丧命。

她低头写道,“那是宁主子给的——”

“胡说!她怎么会有这东西?!——”

宁儿继续反攻,“她自小在云贵一带长大,知道这种药的配方不稀奇——”她手不停歇的挥动着,“宁主子说这药只合女人用,要想效力更好,还要配合别的药;——所以才会深夜求助陈大人——”

“朕明日自会查清个人真假,”胤禛道,“你若有半句虚言,朕绝不饶你!”

正说着,忽然贺永禄在门口轻敲。

“进来!”胤禛应允。

贺永禄进来跟胤禛耳语几句,胤禛脸­色­顿时又一沉。

“带他进来!”

宁儿一惊,难道,胤祥被拿获了?!

刚想这下完了,结果,侍卫带进来一个人,只一眼,即使是胤祥,也不会令他更惊讶。

“皇阿玛!”

宁儿回头,果然,是弘昼。

“你深夜不归宿,在园子里想­干­什么?!”胤禛的口气相当恐怖。

“回皇阿玛,今儿是福泯的头月——”弘昼嗑了头,起身道,“儿臣和淑芸私下想,虽然福泯去的早,可他究竟是我们的亲兄弟,他生前没名分,死后不享祭,所以儿臣想替他燃柱香,说句话,让他知道,好歹有人记挂着——”

胤禛和宁儿两个人都愣住了。

“贺永禄,他是这么回事吗?——”

贺永禄点头,“是这么回事,奴才们赶到的时候,五阿哥在韶景轩里独坐,桌上一柱香已将尽,哦,还有这把小长命锁,”贺永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银亮的锁子项圈。

“这是淑芸给福泯的,还没来及给,——”弘昼道,“只好今儿托我送送了——”

胤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上次福泯头七,给他上香的,也是你吧?——”

弘昼愣一下,忙点头,“是儿臣。”心里却暗暗感激淑芸——她原来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招,先在头七替他默祭,到今天,也算是水到渠成。

“唉,你们早该如此啊——”胤禛低头沉重一叹。“行了,朕,今儿也累了,都去歇着吧。”

“映雪!你留下!——”他说的时候,没留意弘昼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谁都懂那里头的深意。

可是宁儿却根本没在想它——她并不知道,那晚头一个来的,是他弘昼。

可是弘昼却在心里,默默的认定了,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主子呢?!——”曹瑜看着湘琴回来急切的问。

湘琴摇头,“还在深柳堂,听说,被皇上关了禁闭了——只怕,每个十天半月,难脱身——”

“啊?!”曹瑜跺脚,“真该死!——”

“你说谁?!”湘琴皱眉瞪着他。

“我说——”曹瑜没说,指指东边,是雅桐他们的住处。“我们全被她耍的团团转!”

“主子还有救吗?——”湘琴一听,也有些不好的预感了。

“不知道——”曹瑜唉声叹气,“只可怜了小阿哥了——”

“我去见见她!——”胤祥一听顾小川如此说来,拍案而起/

“我的爷诶!——”顾小川一把抱住他的腰,“您不要命啦??!——您这次能躲过这一劫够幸运了!”顾小川见他稳住,便道,“谁都知道,皇上那晚堵的,本想是你!——谁知居然叫五阿哥就这么奇奇怪怪搅和了——他可真是,偏这时候出来烧什么香,真是不知好歹!差点没害死映雪主子!”

胤祥一听,庆幸之余忽然一阵后怕,他当日曾收到字条,约至茹古含今,他若不是因为不小心弄花了字条,把时间记晚一个时辰,当晚,领罪的,就该是他啊!

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她,早已上了同一条船,原以为当初那晚忘记了便永远不再瓜葛,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妄想。

“她现在怎么样?!——”胤祥忽然开口缓缓问。

“不知道,”顾小川摇头,“她只是招认,说她是为了取悦皇上,约陈大人拿些催|情之药——”

顾小川不再说胤祥也知道结果了。

擅自破除宵禁,又任意妄为,取药惑圣——几条罪名加起来,纵然胤禛再偏爱,只怕这一次,映雪,是难逃一劫了。

他胃里一阵抽搐。

他记起那个夜晚——他没法忘记把她拥入怀里的感觉,他救了她,做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是,现在她却为了保护他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挣扎——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庆幸简直卑鄙的像个混蛋。

“主子,这下差不多了,”常瑞笑道,“那个绊脚的石头倒了,您满意了吧——”

“哼,早呢!”雅桐冷笑,“这不过是给她点苦头尝尝!——我不信她就真的每次都逢凶化吉!——接下来——”她眯起眼睛,慕慕,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能是一个罪人的阿哥呢?她要拿他,至少,先填上福泯的空子。

觉迷

“委屈你了,”陈润林这天来瞧宁儿,坐下就是这么一句。

宁儿摇头,在纸上写,“不用再忍辱求全——反而不委屈——”她停下笔叹口气。“可是慕慕他——”

“孩子很好,”陈润林拍拍她的手背,“——熹妃娘娘替你照看着,你放心——”

宁儿摇头,“雅桐她心里恨我不是一分两分,她不只是要看我落水,慕慕,恐怕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陈润林沉默一会儿,“有可能,雅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认定你是威胁,就肯定不会放手的。”陈润林抬头道,“你打算怎么办?”

宁儿摇头,“也许能和胤祥解释清楚,想办法让慕慕回到他身边——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她掭一掭墨,接着写,“这宫里是风口浪尖,慕慕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陈润林摇头,“太冒险了——你要怎么才能让慕慕回去?皇上把慕慕当作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被送走!”

宁儿不同意他的看法,“皇上之所以对慕慕好,是因为我肯安心留在他身边,——现在我连自己都保不住,慕慕一定更无依靠。”

陈润林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让皇上有一个他自己的儿子——”

陈润林立即皱起眉,“你开玩笑吧?”

宁儿抬头,“这就请陈大人多帮忙了——”

陈润林愣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她是要他制造一个怀孕的假象,好把慕慕送出去。

陈润林马上摆手,“这不合适!这忙,我帮不了你。”

宁儿只是恳切的看着他,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可以再帮你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陈润林严肃的说,“现在还没到那一步,这么做万一出了岔子,你们三个都活不了!——”

宁儿低头好一会儿,写道,“还能怎么办呢?——若是等到慕慕出事,就太晚了——”

“你信得过熹妃吗?”陈润林半晌忽然说。

宁儿一惊,“你的意思,把慕慕归到他名下?”

“这只是其中一个方案——”陈润林摇头,“总之,一定会有许多别的办法,我不会让慕慕有事——”他走过来,抬起宁儿的下巴,“但是,你得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许再轻举妄动。”

“把书给朕——”胤禛铁青着脸。

“皇上!您还是别看了,奴才,奴才把大致的意思不是都告诉您了吗——”岳钟琪不肯。

“拿来!”胤禛低沉的喝令。“朕要一字不改的看看他究竟要说写什么!”

“皇上?!”岳钟琪还是不肯。

“你再推三阻四,朕不客气了——”胤禛的脸­色­较岳钟琪不敢再多说,把袖中那本《知新录》取了出来,战战兢兢递了上去。

“坐——”胤禛接过,指指堂下一张椅子。

翻开第一页,胤禛的脸­色­骤然一变,岳钟琪额上冷汗直冒;果不出其所料,不到五页,胤禛勃然大怒。

“混帐!”胤禛一把摔在桌上。

岳钟琪吓的从椅上直接滑落跪地不起,“奴才有罪——”

“朕没说你!”胤禛怒不可遏,他狠狠的摔打着书本,“这,这——一派胡言!——”他还要说什么,一时气结,按着胸口强烈的喘着。

“皇上——”贺永禄忙一把扶住,递茶压惊。

“朕,朕有些不舒服——”胤禛疲惫的挥挥手,“钟琪你先去吧。朕稍后再跟你们说这事情——”

“皇上?——您千万保重龙体啊!”岳钟琪磕头去了。

“皇上?——您哪不舒服,奴才叫陈大人来瞧瞧吧。”

“朕朕心口有些疼,”胤禛按着胸口,痛苦的弓着背,“叫陈润林来——叫他们几个在外头稍候吧,朕晚些再见——”

夜­色­深沉。

白兰进来添茶水,这已是第六次,一次比一次浓;贺永禄已经换过几次蜡烛,这时也已经要燃尽了。

胤禛在灯下强撑着,奋笔疾书,成卷的纸张未经剪裁,直接铺开来在书桌上,从右向左写起,渐渐在左边深深垂下,文字满布。

——“朕荷上天眷佑,受圣祖仁皇帝付托之重,君临天下。自御极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虽不敢比于古之圣君哲后,然爱养百姓之心,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抚育诚求,如保赤子,不惜劳一身以安天下之民,不惜殚一心以慰黎庶之愿,各期登之衽席,而无一夫不得其所。宵旰忧勤,不遑寝食,意谓天下之人,庶几知朕之心,念朕之劳,谅朕之苦,各安生业,共敦实行,人心渐底于善良,风俗胥归于醇厚,朕虽至劳至苦,而此心可大慰矣。岂意有逆贼曾静,遣其徒张熙投书于总督岳钟琪,劝其谋反,将朕躬肆为诬谤之词,而于我朝极尽悖逆之语。廷臣见者,皆疾首痛心,有不共戴天之恨,似此影响全无之事,朕梦寐中亦无此幻境,实如犬吠狼嗥,何足与辩?”

落笔至此,胤禛只觉心底一阵发紧,多少往事一齐涌至心头,压的他绝难呼吸——

谋父、逼母、弑兄、屠弟!

——贪财!好杀!

——酗酒!□!

——诛忠、好谀,­奸­佞!

曾静所指的十大罪——

眼前蓦地一黑,“哇”的一下,一口鲜血喷在桌前,将刚刚写好的上谕,染上满纸惊心动魄的鲜红。

他知道自己的路,走的很难,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背上比先辈多百倍千倍的负担,却没料到,他付出了所有,只换来一身的骂名。

还有亘古未有的孤独。

几乎众叛亲离。

心口痛的要死过去了。

早知是这样,当初就该撂下一切,带着宁儿,浪迹天涯,是他孤傲的自负,酿成了所有的悲剧。

“皇上?——”白兰轻轻的在一旁唤。

胤禛痛苦的挣扎着,却醒不过来似的。

“什么?——”白兰凑过去听他近乎于无声的呢喃。

“说的什么!?——”贺永禄着急的在一旁问道。

“说,——呃,‘朕知道你是相信朕的——’”白兰皱眉轻声重复着。说完又俯身接着听。

“还有呢?——”

“还有,呃,‘——朕没想害过你’,”白兰说完有些不确定,皱眉看着贺永禄。

“‘——你跟他走吧——’”白兰继续转述着,越来越困惑,“‘朕不恨——不恨’——”

“贺公公,这——”白兰忍不住问,又咽回去,她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她真的不该知道。

贺永禄果然摇头,“还是别问了。”他摇头叹息一声,“你好生照看皇上,陈大人的药一会儿就送到,我去去就来。”

“主子?!——”贺永禄进门话没说一句,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宁儿一惊。

“贺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呀!?”曹瑜湘琴两个人忙过去扶他起来。

“奴才今儿背着皇上,大着胆自求主子,”贺永禄恳切的哀求道,“您回去瞧瞧皇上罢!”

宁儿走到他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在地板上舞动着手指。

——我是戴罪之人

“主子!您就别再跟皇上较这个劲了!那天皇上也是面子挂不住,一时气愤,才把您发到这么个地方;您记着皇上素日对您的好儿,去瞧瞧他罢,您要是不去,只怕——”贺永禄几乎落泪。

宁儿看着他,似在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写了那么本混帐书污蔑皇上,您知道,皇上是要强的人,哪经的了这个!就只写上谕,就连熬了三个通宵,今儿一早奴才进门瞧见皇上昏倒在桌前,那,那折子上,”他顿一顿,声泪俱下,“全是血啊!——”

宁儿怔住了。

“主子?”曹瑜过来瞧她的意思,宁儿背过身,紧紧咬着下­唇­。

——为什么是我

“因为——”贺永禄顿一下,“皇上心里从来就只惦记那一个人,而你,最像她——”

宁儿低头好一会儿,不置可否。

“主子?!——”曹瑜和湘琴也都瞧着她,意思似乎她真的该去了。

宁儿看着他,良久,点了一下头。

“皇上?皇上您醒醒——”贺永禄轻轻推胤禛,“你看谁来看您了——”一边推她到面前。

胤禛依旧昏迷不醒。

“皇上?——”贺永禄拉着宁儿的手腕,放在了胤禛手心。“她来了——”

果然,只一会儿,胤禛微微挣开双眼,恍恍惚惚瞧着宁儿,“你——”

贺永禄看着光景差不多,拉着白兰,“皇上保重,奴才先告退——”

“你——”胤禛抬起手,指着她,“你是——”

宁儿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不知是怜悯还是心痛。

他忽然攥紧了她的手。

又骤然松开,“你走吧。”

宁儿没动。

“去找他吧!——”他轻轻推她,“朕,不要你了——”

说完,他偏过脸,宁儿却还是瞧见他眼角的一行清泪。

她忽然觉得陌生,她见过太多他强硬甚至是粗暴的挽留,却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伤感的放手。

她轻轻把他冰冷的手指掩在被中,站起身出门。

“朕没想害你——”他忽然在背后轻声说,口气笃定而恳切。“真的没有——胤禩他——朕不想他死的——”

宁儿一愣,他还是把她当作了她。

“看着你那么痛,朕,心里更痛——”他缓缓的说,“你走吧,从此不要再回来。——让朕,忘了你吧——”

他已经乱套了,不记得宁儿是已经死掉的人。

门外白兰轻轻推门,“皇上,您的药好了——”

宁儿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茶托。

她坐在他身旁,舀起一勺汤药,轻轻的吹着,递到他­唇­边。

他呆呆的看着她,定一定神,推开她,没等她皱眉,他却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十三爷?!”顾小川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您真的决定了?”

胤祥披上衣服,“决定了。——她为了见我,受这样的苦,我若还是窝在这里当没事,还算爷们儿吗!”

“哎,您——”顾小川摇头。

“不许跟人乱说,听见没?!”胤祥走出去又折回来,瞪着他叮嘱道。

“嗳,您——”顾小川在后小声嚷,“您可当心哪!”

“主子,您歇会儿吧,这会儿奴才们守着就行了,”白兰过来轻声劝。

宁儿摇摇头,向床边一点头——胤禛攥着她的手腕,她是想走也走不了。

“那您注意身子,若是有什么就招呼我们——”白兰看一眼胤禛,“万岁爷要是醒了,就告诉一声,我叫他们送药来。”

宁儿点头,目送她离开。

忽然目光落到他枕边,像有本书似的。

宁儿轻轻抽出来,皱眉瞧着封面上的《知新录》三个字,心想不知是本什么书,居然值得他搁在枕旁。

只翻了十几页,就再看不下去了。

就算是谣言,也未免编造的太荒诞了。

宁儿厌恶的把那书搁回去。心想他倒是古怪,居然把这样一本荒诞不经的东西摆在面前,日夜相对,难道用来自省?真是叫人猜不透。

宁儿忽然就明白了——哦,原来贺永禄说的那本“混帐书”,就是它了吧。

就是它,让胤禛重病不起——以他的­性­格,如此滔天的污蔑,哪里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是要辩驳个清清楚楚,方肯罢休——他又他的心病,虽然曾静的指控幼稚可笑,但还是绕着弯儿的,戳到了他心里的隐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宁儿正顾自想着,忽然胤禛浑身乱颤,面­色­潮红,额上尽是冷汗——

“朕没有!不是朕!不是——”他喊着,挣扎着,痛苦的咬着牙。

宁儿的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她不得已推醒他。

“不是!——不是朕!——”胤禛骤然坐起,他看一眼身旁的她,一把搂住靠在她怀里,“朕没有,没有——”

宁儿忽然好可怜他,抬起被他攥的有些发青的手腕,扶住了他的肩头。

他就那样,虚弱的靠在她肩头,恐慌的在她耳畔颤抖着,上气不接下气。

好一会儿,他平静了些,宁儿打算推开他,却被他拒绝,他环着她的腰,紧紧的圈着,不安的贴着她,仿佛松手便是无边的恐惧。

宁儿知道,他一定梦见了书里的那些话,那十大罪——戳到他心窝的十大罪——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他,他并不是完全无辜,那十大罪的每一条都连着这些年他行事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又终归身不由己。

她叹息着,她给不了他什么,只能对他要的那点,回应一些不拒绝。

“十三爷?!——”白兰一惊,“这么晚了您——”

“替我禀告一声,我要见皇上——”胤祥平静的说。

“可是——”白兰皱眉,“皇上如今病着,不方便召见——”

“那,我就等一等,”胤祥陪她一起站在廊下,“他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听宣——”

“十三爷?!——”白兰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留在这里实在太不合适了。

“主子?!——”白兰听见房门“吱呦”一声,忙赶过来瞧要什么。

胤祥也站起身瞧着门口。

宁儿霎时脸­色­有些发白,她看见胤祥在门外,那样直直的看着她。

胤祥顿时心下轰然一声——她不是被冷落关禁闭么?——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病榻边,衣不解带的,照看他?!

他还要来帮她,想救她,现在看来,胤禛没病,他才真的病的不轻!

抉择

“十三爷?!”白兰想拉住他,胤祥早含怒而去。

“主子?——”白兰见拦不住他,回过头看着宁儿。

宁儿低头,手指轻抚眼角,强忍泪水,摇头,端了药进屋去了。

胤禛轻轻拍拍身旁,意思,叫她坐到他身边去,又带点企望的看着她。

宁儿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端起汤匙,递至他­唇­边。

胤禛乖的像个孩子似的,药苦的他直皱眉,可还是一口口吞下去。

药已送尽,宁儿放下药碗,胤禛却轻轻搭住她的手腕。

宁儿怔一下,本来要起身,此刻却停下来,她对着他坐着,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胤禛的手松了开来。

宁儿于是起身。

“朕,有时,真希望自己就这么一直病下去——”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起来带着些欲言又止的无奈。

宁儿停一下,把空盘递出,回来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很快的写下:

——你的肩上背负着整个大清,为了黎民苍生,要快一些,好起来——

胤禛怔在那里。

这话,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也曾这么对他说过。

他轻轻的握拳,包覆着她微凉的手指,“——你呢?”

宁儿的睫毛微微闪动着,“我也是——”

胤禛就那样久久的望着她,握着她的手,再说不出一句话,眼神里有隐约闪烁的光芒。

“什么事?——”陈润林扣上门闩抬头就问——宁儿忽然找他,一定是有事了。

宁儿还未开口先就落泪。

“丫头?!”陈润林忙过去扶上她的肩头,一面抽出手帕替她拭泪,“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慕不是还好好的么!”

宁儿摇头,她轻轻靠在陈润林手臂上,只是一个劲儿的落泪。

“他,是不是他又——”陈润林皱眉,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

宁儿摇头,她哭了一会儿,从桌上拿来一叠纸,蘸笔颤颤巍巍的写,

——胤祥来过了。

陈润林一惊,“他来这里了?”

——我在深柳堂看见了他。

陈润林眉头拧的更紧,“他看见你了吗?”

宁儿点头,又一串泪花洒落。

“我明白了,明白了——”陈润林叹息一声,“这不是你的错——是他当初先放弃你的——”

宁儿含泪否认,“可他,他究竟是慕慕的父亲——”

“就只是因为这样吗?”陈润林抹去她眼角的泪花,俯身认真的看着他。

宁儿低下头,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字写的很小,字体也有些凌乱。

“第一次不重要,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第一个未必就是最好的——”陈润林平静的说。

宁儿沉默一会儿,挥笔道,

——我怕他有事——

笔尖一顿,墨汁洇成一团。

——他不该因为我——

宁儿写不下去。

“那是因为,你在乎他——”陈润林捧起她泪涟涟的面庞。

宁儿揉着眼睛,在他掌心问,

——我是不是很蠢,明明人家都不要我,我还是怕他误会我;明知道自己不能接受那个人,却还是会留在他身边——

陈润林摇了摇头,很肯定的说,“不是的——”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不忍,”陈润林轻抚着她的头发,父亲般安抚着她,“明知不可以还是回去做,这是不世故,是为人的可爱之处——”

宁儿在他怀里摇头,推开他扶着自己面庞的手掌,她在纸上写着,字迹却连连被泪水洇的不可辨认。

——可爱的,不是我,我知道他们喜欢我,但我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爱的人,我——利用伤害他们太多——我很残忍——

“丫头!”陈润林握紧她的肩,“别这样——”他心疼的搂她在怀里,“不管是爱是恨,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心,自私也好,残忍也好——总要好过冷漠无情——,至少,你还懂得爱恨——”

他说着,竟像是勾起了自己的心事般,居然也有了一些泪光。

——我该怎么办——

宁儿抬起头,泪汪汪无助的在他掌心问。

陈润林也犯难了,的确,无论宁儿现在怎么选,如何做,都会留下一连串的痛苦,这些痛苦最终,还是都要还给她来承受。

宁儿靠在窗边,黑暗里无法入睡。

——去保护那个你最在乎,那个让你最心疼的人;

——只能给一个人的爱,本来就很残忍——

陈润林的话反反复复的在她心头闪现,前所未有的觉得揪心难过。

她不敢说自己心里还有爱了,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温暖情怀,给谁?

白兰摆手示意她轻声,一面后堂水榭指指。

临水架一小几,胤禛独自坐在案前抄书作画。

香炉里袅袅的绵厚之味渐次微弱下去。

宁儿示意湘琴留下,她轻轻走去,跪坐于香炉旁,将自己腰间所佩香囊抽开,取出一块小小的沉香脂丁,细细调理,慢火隔砂,渐次便有重重绵密幽潺之味习习而出。令人心神怡然一清。

胤禛住笔,抬头瞧她。

宁儿也抬头看着他,胤禛搁下笔,“朕的画,还缺个题款——”

宁儿看一眼纸上,一士人宽衣博带,意态含慵,又半含失意,倚窗望向半山斜斜烟雨。

宁儿注意到桌上的半盏残烛,蘸茶写下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胤禛怔怔的看着她,他只是随便的一画,她的题却深切到他心里。就像当年的她。

他把画推向她,意思她来题。

宁儿执起笔,还未下墨,胤禛轻轻的执起她的手,就这么手把着手的,写下了一联诗。

“时”字勾完,宁儿未动,却是胤禛,松开了掌心。

“朕,朕一时有些忘情了——”胤禛手滑落的时候触到笔锋,染上缕缕墨迹。

宁儿没作声,静静的拾起他的手,用自己雪白的手帕替他擦去指间的墨痕。

胤禛合起掌心,轻轻抬起她低垂的面庞。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皇上,陈润林去了怡亲王那里——”陈润林轻声道,“跟吗?”

胤禛深深吸口气,“跟——”

胤祥眉头微拧,咬紧了下­唇­。

宁儿迈出的半步,又缩回来。

“你——”胤祥沉默良久,好容易开口却言不由衷,“他,他还病着,你不该在这里——”

他说着转过身去,似要离开。

宁儿几步上来,挡在他面前。

“你?——”胤祥摇头,“你走,我不要你!——”表情却不由自主的透着苦痛不忍。

宁儿的泪扑挞扑嗒的掉着,鼓起勇气拉起他的手。

“别这样——”胤祥说着,却没有拒绝,他只是偏过脸,“他知道了,你不好过——”

宁儿的泪滴在他掌心——他明明是那么在乎她,却一句实话都没有。

她在他掌心和着泪水写下一个问句,“那你呢?——你,好不好——”

胤祥的手心被她纤软的指间划的发烫——就算他拒绝了又怎样?!他不是一样难过,一样痛苦,他的选择,只能保护一个人,胤禛,还是她,他选谁?

眼前一片流光飞影——他和胤禛的打闹嘻笑,和他的甘苦与共,到今天的尴尬共处;那天的英雄救美,挣挣扎扎,到那短暂易逝的花好月圆,——梦幻逝尽,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曾经是他最亲的人,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他依旧还是牺牲了他;而她,在这样的风口浪尖里,还是丢下安危,只为问他一句,你好不好——

她给了他一生最幸福圆满的时光,一个普通人最渴望的恬淡的幸福,如果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愿意,带她,去遥远的地方,做一个最普通的农夫。

胤祥浓密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他挽住了她的肩。

两个人都在落泪。

只是因为,好不容易。

“皇上?”贺永禄看着胤禛回头要走。

“回家——”胤禛微微哽咽,轻声说。

“皇上的药,”白兰把药碗递给宁儿,“陈大人说,今儿,是最后一次啦——”

宁儿点头,接了药,端到他身边。

轻轻吹一吹,试了热度,递到他的­唇­边。

胤禛却握住她擎着汤匙的手腕。

“朕,有话跟你说——”

宁儿抬头看着他,她预备他说,朕会封你做妃嫔,以后留在朕的身边——她轻轻的吸气,她告诉自己,可以,自己准备好了。

可是他说:“朕错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曾经有一个人,她带走了朕全部的幸福;朕不甘心,朕付出了很多,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朕,现在想明白了,那是她和朕的恩怨——于你,于胤祥,无关;

宁儿怔怔的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摆手。

——让朕说完——这几个月来,你给朕的,已经很多很多,你让朕,忽然又记起平静和快乐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那快乐,本来该是胤祥的。——朕知道被人夺走幸福的滋味,朕不该,再拿走别人的幸福——

宁儿看着他,本就红红的眼眶此时更加通红,几乎就要落泪。

——你回去吧。

他松开了她的手。

宁儿低下头,好一会儿,端起药碗,把药汤送到他面前。

胤禛却接过了药碗,“这一次,朕自己来——”说完,他端起药碗,将那最后一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之前的事,是朕的不对,朕跟你们说声对不住,”胤禛看着面前的胤祥,映雪,他回头从贺永禄手中拿过一个长盒,“这样东西,朕留给你们——朕希望,你们以后,能真的过得好——”

胤祥要说什么,被胤禛挥手拦住,“慕慕,是你和映雪的孩子——”他不许胤禛开口问,“映雪是个好姑娘,你该相信她——”

接着,他丢下胤祥一个人原地发愣,瞧着映雪说,“朕的病,是你照顾好的,朕想赏你一样东西——”他顿一顿,有一点点难过的露出笑容,“——自由。”

这下,轮到她发愣了。

胤禛最后看她一会儿,“贺永禄,叫­奶­娘,把慕慕抱来——”

说完看一眼胤祥,“朕还有许多事要做,就,——不送你们了——”说完他快步的踱开。

再晚一步,就会被人瞧见泪水了。

“娘娘,”贺永禄叩首钮祜禄氏,“皇上说,叫慕慕到深柳堂去——”

钮祜禄氏点头,“知道了,”她起身叫晚玉,“跟周嬷嬷说,把慕慕抱来——”又向贺永禄道,“我亲自送去罢。”

“有劳娘娘——”贺永禄起身一边候着。

“主子?!”

看着晚玉惊慌失措,钮祜禄氏顿时心下一跳,“怎么了?!”

“慕慕不见了!”晚玉脸都白了。

险情

“­奶­娘人呢?!”钮祜禄氏又急又气。

“我才瞧过,小阿哥刚刚还在的!”­奶­娘也分外惊愕,并夹着委屈。

“那他人呢?!”晚玉跺脚。“那么大个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里正说着,忽然范鸿进来,皱眉低声道,“娘娘,您往山上走一趟吧。”

钮祜禄氏诧异道,“山,什么山?你说清楚!”

范鸿迟疑一下,“娘娘,宁贵人和小阿哥——在山上呢。”

钮祜禄一惊,立即起身,“现在就去!”

“雅桐——”钮祜禄氏着急,脱口而出,“你这是­干­什么呀!”

雅桐站在山顶,低头瞧她,“姐姐怎么有兴致来这儿逛——”

钮祜禄氏看一眼她身旁,宝珠正抱着慕慕,便上来到,“你先把孩子给我吧,这上面风大,当心慕慕伤风——”

雅桐却摆手拦住她,“姐姐若是想替我要回孩子,那便不要上来了!”

钮祜禄氏驻足正­色­道,“你想怎么样!”

“你叫他额娘来,我同她讲!——”雅桐也收起笑容。

“雅桐!”钮祜禄氏皱眉,“你不要胡闹!——”

雅桐冷笑一声,“怎么姐姐认为我是胡闹呢!”她摸摸慕慕的小脸——孩子怯生生的看着她,——回头道,“总之孩子在我这儿,没有他,只怕他额娘也出不得这园子吧?!”

“你?!——”钮祜禄氏说不出话,低头略一思量,低声跟范鸿说,“去找映雪来——跟贺公公招呼一声,半个时辰没消息,就叫皇上来——”

“知道了,”范鸿点头去了。

“怎么?就只有你们?——”雅桐看见宁儿,和一定要尾随而来的湘琴,她冷笑一下,“皇上一向那么护你,怎么这一下没有跟来?”

“现在她人来了,你想怎么样!”钮祜禄氏拉住宁儿,不让她贸然上前。

“你叫她过来,我自然有我的道理——”雅桐抱着慕慕,慕慕看见额娘,呜呜的哭起来。

宁儿有些急了,就要过去。

“别动!”钮祜禄氏知道雅桐是成心闹事,不会就这么罢休,不肯叫她冒这个险。

“你不过来,当心小家伙哭的我心烦,我不高兴,就把他扔了——”雅桐说着,真的作势要把慕慕丢下山。

“喂!——”

钮祜禄氏几乎被宁儿推跌倒,她稳住身子,瞧见她依然独身上了山。

宁儿没说话,她伸手要慕慕。

雅桐却退后一步。

宁儿皱起了眉,死死盯着她,用眼神质问着她。

“跪下!”雅桐只给她两个字的答复。

“主子?!——”湘琴拉住她,意思不要理睬。

“教你跪下,听不懂吗!”雅桐冷冷的说。她晃了晃手里的慕慕。

宁儿推开湘琴,结结实实跪在地上,雅桐捉着她的痛楚,她不敢拿慕慕开玩笑。

“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你肯低头了——”雅桐看着她,她把慕慕递给宝珠,“不过,慕慕还不能给你,我要等皇上来了,我还有话说——”

宁儿一惊!她不想再把胤禛牵进来了,否则,一定又没完没了。

可是,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皇上?!——”钮祜禄氏忙行礼,想拦住他,胤禛却不理会,直接走上半山腰。

“你要做什么?!”胤禛有些恼火的看着山上的一处闹剧。

雅桐行礼,“皇上,臣妾替皇上查一桩公案,查明白了,自然息事宁人——”

胤禛不理会,执意上山。

雅桐向后退两步,抱过孩子来。

“皇上,您容我问完,否则——”她­阴­险的朝身后崖下一看。

胤禛怒气冲冲的收住脚步。

——因为宁儿也摇头不要他过来。

看到形势在控,雅桐清了清喉咙。

“我问你,三月初八,那晚你在哪里?!——”

宁儿看着她,她仔细回忆,不太明白她的用意。

“我替你说罢,你来了山上——”雅桐微微一笑,“就是在那里罢——”她说着,一指山脚下,一片草地——胤禛就站在一旁。

宁儿一惊。——她是要在这时翻她的旧账?!她心里跳一跳,可是,又转念,自己与胤祥已经是明明白白了,也不怕她。

“你不仅来了——”雅桐看了胤禛一眼,“你还私会了你的小情人——”

宁儿任由她说下去。

“你们缠绵了很久吧?——玉佩的绳子都挣断了!——”雅桐有点失望,因为她说出这话时,胤禛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抓狂起来。

宁儿只觉得她无聊。

“你根本不配做皇上的女人!”雅桐开始把火撒在她这里,“你连弘昼都勾引,你简直没有廉耻!——”

宁儿古怪的看着她,她根本不知道她发的哪回疯。

她站起身来,拍拍膝下的灰尘,她没耐心跟她瞎磨了。

她伸手要抱回慕慕。

雅桐抽身闪过,“你和弘昼那天在这滚的好山坡吧?啊?——”她冷笑看她。

胤禛的脸­色­有变化了。

宁儿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最讨厌被人污蔑,况且,还扯上弘昼?!她直接过来,要夺过怀里的慕慕。

雅桐闪身一让,一把推过她去。

宁儿踉跄一下,跌倒在地,慕慕哭的更凶了。

“别闹了!”胤禛忽然上来,他冰冷的口气叫她寒心。“把孩子还给人家!——”

“皇上!”雅桐指着宁儿,“她根本就是个□宫闱的贱­妇­,你怎么还护着她!”

“朕不想说第二遍!——”胤禛毫不留情。

“皇上!”雅桐的声音开始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她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呢?我不管多努力,都没法得到您十分之一的怜惜?!她那一张脸,就那么重要吗?!”

“够了!”胤禛­阴­沉着面孔,“把孩子还给她!”

“皇上?!”雅桐眼中似有泪光。她抱紧了慕慕,“我的福泯没有了,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你,”她说着,回头看一眼身旁的宁儿,“我不原谅!”说完一把拖住宁儿的衣带便跌向山崖。

“不要!——”胤禛几乎想也不想就过去一把扯住宁儿飘飞的衣衫。

出乎意料的是,宁儿很轻易的被他捧回在怀里。

二人同时一惊。

“慕慕?!——”宁儿只给一瞬的眼神,胤禛立即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松开手,去捞雅桐。

那几秒钟,世界没有声音,他也像没有了记忆和思维。

当慕慕回到他额娘怀里开始哭泣,胤禛忽然忆起,似乎,是雅桐亲手把他,抛回了崖上。

——她不是要她们死,她只是自己,没能过得去这一关。

“雅桐?——”胤禛俯身看着崖下绽开的一片殷红,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究竟想的是什么。

看到一个女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死,——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有些木然的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宁儿。

慕慕不再哭了,轻轻抽着鼻子,含着手指回头看胤禛。

宁儿却在落泪。

“没事了,没事了——”胤禛过来摸摸慕慕的小手,像是对他说,他没抬头看宁儿的眼睛。

宁儿却握住他的手,摊开手心轻轻的写,“好好待她——”写完抬头,已是满眼泪光。

“映雪!——”胤祥急得不得了,拉着映雪忙不迭的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自己去了?!”他啰里罗嗦的说,“若不是四哥救的急,你和孩子岂不是都要出事?!你真是——真是不叫我安心!”

宁儿看着摇篮里熟睡的慕慕,站起身,看了看胤祥满脸诚挚的担忧,抱住了他的腰。

“我知道,雅桐的事,你很难过——”胤祥轻抚着她的肩头,“别再多想了——她也是给自己选的路,不怨谁——”说着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擦眼角。

看着她还是没能缓过伤心,胤祥轻轻搔她肋下,逗她,“今儿你头天回来,就不想,给我点惊喜——”他低声在她耳旁说着,一边轻轻的笑。

宁儿推他,捶他的胸口,看嘴形,像是在骂他讨厌。

“好了好了——”他搂住她,“你这么久没见我,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说着拉她到房里去,坐下来细聊。

“皇上?——”贺永禄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很早就起身,似要离开。

“朕累了,想早一点歇着了,”胤禛示意叫白兰过来侍候更衣。

“那,奴才几时叫醒您?——”贺永禄小心的问,这是几年来,胤禛第一次这么早歇下。

“老规矩,”胤禛解开领扣,“朝会前一个时辰。”

半年后。

“喂,给我­精­神着点儿!”胤祥拍着顾小川的脊梁,“今儿可是大日子,别塌着个背!”

“那是那是!”顾小川也一脸的堆笑,“今儿我一定给爷挣足了面子!”

“噢——慕慕!——”胤祥从­奶­娘手中接过乐呵呵的慕慕,一面牵起一旁宁儿的手。

“小家伙——”胤祥一面抱着他,一面笑道,“我觉得,这小子一天比一天重了!——”一面逗着他,“你再这么长着,阿玛就抱不动咯!”

宁儿在一旁挽着他的胳膊笑。

“十三爷,皇上来了!”顾小川乐颠颠的跑来报信儿。

“嗯,”胤祥牵着宁儿上前堂来,一面问顾小川,“都准备好了吗?”

顾小川笑道,“好啦——都妥当着呢!您瞧着就是啦——”一面指天道,“这连下了多少天的雪啦,今儿啊,才就放晴啦,吉祥着哪!”

胤祥看着宁儿也一笑。

堂前的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铺着喜气洋洋的红毯,堆着各样闪光的东西,朝珠啦,算盘啦,笔墨啦,元宝啦,倒像开了杂货铺子。

“皇上——”胤祥向胤禛一拱手,笑道,“就等您一句话啦——”

“好啊,”胤禛笑着从­奶­娘手中接过眨巴着大眼睛的慕慕,轻轻放在红毯中央,“小子,去吧——”

慕慕有些困惑,趴在毯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四周,似乎并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家都耐着­性­子,笑着等小家伙的反应过来。

“慕慕?!”胤祥在一旁轻声催催。

慕慕吧唧吧唧小嘴,打量打量四下明晃晃的物件儿,又抬头瞧瞧站在桌边的阿玛,额娘,还有许许多多陌生面孔,爬起身来。

“哎,有了有了——”顾小川在一旁和一帮丫头伙计跟着起哄。

“咦——”大家看他转悠了一圈,这个捅一下,那个扒一扒,就是没有拿起来的意思。

胤祥在一旁犯了急,拍手引他,“慕慕,阿玛这里来——”一面推推手边的小弓,意思叫他还是做个将才。

胤禛也跟着笑,“慕慕,你要是过来呢,皇伯伯赏你个大将军做!——”

慕慕瞪着眼睛,看一下,“诶——”的发出个惊奇的声音,当真爬了过来。

一直爬到胤祥胤禛面前。

却没抓那小弓。

他直冲着胤禛凑过去,伸着小手,捉住了胤禛明晃晃的龙袍。

所有的人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宁儿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冷气。

胤祥瞪着他,“臭小子!你要­干­嘛!”说着忙扯开他,把他推回桌子中央。

慕慕被大声呵斥着,哇的哭起来。

“不许哭!”胤祥一面训斥他,一面擦着额上的冷汗,他实在不敢看胤禛的脸­色­。

四下静的怕人,场面着实僵冷尴尬。

宁儿过去,抱起了慕慕,轻柔的拍着哄他。

“噢,”胤禛从惊愕中愣过神来,他笑一笑,表情也有些僵,走过来,从衣带上解下一只小小的荷包,抽开来,“慕慕既然喜欢,那朕,就送给你——”

说着,他将一只­精­巧的寿山石印放在慕慕小小的掌心。一面向大家笑道,“慕慕抓了个大印,想必将来是要做大官咯!”

胤祥擦着额上的冷汗,行礼谢恩。始终心有余悸。

大家见胤禛并不很介意,亲自解围,气氛便渐渐缓和下来,也很快有说有笑了。

“今天的事,太险了!”胤祥皱着眉,忧心忡忡,“我觉得四哥虽然表现的好不介意,可是——”他始终觉得冥冥之中,似乎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宁儿也是一阵阵的后怕,胤禛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慕慕虽然是个孩子,可是康熙一朝你死我活的争斗余波尚在,慕慕的举动,对他,是个无法忘却忽视的征兆。

他会不会,真的有什么想法了?

怀里的慕慕对于自己闯下的祸端,倒什么也不在意似的。他还是抱着那块滑滑的石头,一个劲的想吞到肚子里去。

“哎——”胤祥把印从他手里抠出来,无意似的瞧了一眼,当即愣在原地。

“这——”胤祥紧蹙着双眉。

宁儿见状也一惊。

她接过印石翻看,几乎失手跌下,——居然,是这方印

——为 君难

微兆

“你没睡呢?——”胤祥在床上翻来覆去,起身瞧见宁儿也睁着眼。

宁儿回身看着他,点点头,微皱着眉心。

“四哥既然都那么说了,应该心里是不大介意的——”胤祥梳弄着宁儿的鬓发,“咱们,也别多想了——”

宁儿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在他掌心问道,“你,想过要当皇帝吗?”

胤祥似乎吃了一惊,他略一想,看着她很认真的说,“我不想——我也不想慕慕这么做——”

“人生在世,已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不想再添一份”他搂她在怀里,“你能懂我吗?——”

宁儿轻轻的点头。

“既然我们都是这样,”胤祥抚摸着她的肩,“那么不管四哥他心里怎么想,我们问心无愧就是了——”

“皇上?”白兰把茶搁在他面前,“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唔?”胤禛方才回神,“哦,朕没事——”他端起茶,却依旧心神不定。

慕慕虽然是个孩子,可他越是无心,越叫胤禛觉得不安——难道,天意如此?

可是慕慕才刚满周岁而已,叫他怎么放心这个孩子就一定担的起这天大的重任呢!

这不是头一次,有人想要他身下的那张龙椅了。但他确实头一次觉得如此不安,慕慕那样明明白白的捉着他的龙袍,不是威胁,而是忽然让他觉得,自己也许本就不该做这个皇帝。“”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可是世间还是有那么多的误解,那么多的诬蔑。

大义觉迷。

他捂着心口,却忽然摸到那方厚厚的——是那块手帕,宁儿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她曾经说过,皇阿玛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还说过,大清,不能没有他——

所以他一直忍痛坚持着,把最初的信念咬牙一扛在扛,为了她的那句话,他也不能就这么认输退出。

宁儿呵——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你该回来看看我啊,你再狠,也不该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扛这世上的一切——

“还没睡呢!”胤祥这边自解了衣裳,瞧见慕慕依旧赖在宁儿怀里闹没完。“小子!——”他把慕慕抱过来,“阿玛数个一二三,你呀,最好给我马上闭上眼睡着咯!”他晃着慕慕,慕慕瞪大了眼睛,咯咯的笑着。

“还笑!”胤祥故意板起脸凶他,他点着慕慕的小鼻子,“你个小强盗,你霸占了你额娘一年,你今儿还赖着不丢——你看阿玛不收拾你——”他说着把慕慕拎起来,作势要丢掉他。

慕慕反而被他这逼真的一抛弄得好惊奇,“呀!——”他眨巴着眼睛看着胤祥,仿佛很享受似的。

“你还高兴呢!”胤祥说着自己也笑了,他把慕慕抱在怀里,晃着他,“高兴就快点睡——”

宁儿过来接过他来,轻轻的拍着,慕慕又兴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倦意,看着快睡了,宁儿才交给了­奶­娘。

“都怪你,这一吓把他彻底弄的不困了——”宁儿嗔着胤祥。

“我哪里知道!”胤祥笑笑,“我还不是想他赶紧歇着,你就解脱了?”他把宁儿揽在怀里解她的衣裳,“他再不走我可真等不及了!”

宁儿红着脸打掉他的手。

“­干­什么嘛!”胤祥抱她的后腰,轻笑着,“我好容易把小家伙轰走了,你倒不理我?——”

宁儿转身不理他。

胤祥拥她到床边,宁儿推他,——“慕慕刚走你就这样——”她低头在他掌心不满似的。

“就是他走了我才急呢!——”胤祥笑道,“这一年小家伙霸占着你身子我碰都碰不得,如今好容易你消停回来了,还不许我——”他说着直接吻在她­唇­边不容她不肯。

自那次在山坡偶遇,两人还是头一次,胤祥便表现的格外热烈。

可是宁儿被他这样突然的拥着,记起那天恍惚失态的样子,她还是有点尴尬,只是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由着他放肆。

渐渐的却也有了反应。

正是要两个人好像要相合如契之时,胤祥却忽然哆嗦了一下——宁儿也一惊,她有些虚弱的捧起他的脸,却发现他满额的冷汗,后背更是冷汗淋漓。

没到应该的时刻,胤祥却表现的有些失控,他跌在她身旁,剧烈的喘息着,显得格外虚弱。

宁儿关切的替他掩好被,抚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孔,轻轻靠在他肩窝,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忽然失措。

“怎么会?——好累——”胤祥抱着她,手臂却显得很无力,“怎么会这样——”他似乎难以相信,“不该——”

他吻着她耳畔轻声说,“你不怪我罢——”

宁儿温顺的摇头,抬头替他抹去额上的汗。

“皇上说这个留给十三爷——”贺永禄说着把一个长长的锦盒双手递上。“皇上还说了,若是十三爷身子不太舒服,就改日再进宫谢恩吧。”

胤祥点头,顾小川替他接了谢过,递到胤祥手中。

看着贺永禄走远,顾小川回头就问胤祥,“爷,这盒里装的什么好东西?!快开了奴才开开眼!”

胤祥一笑,“你这么热心,你开吧——”说着把锦盒递给他。

顾小川推开象牙钮,皱眉道,“我当什么稀罕宝贝呢——”他瘪着嘴,“是幅字画啊!——”说着展开来。

“您瞧瞧!——”他看了一眼也不明白,“这到底稀罕在哪儿了?”

胤祥见他展至卷尾,只瞧一眼,便笑道,“是皇上的御笔——”

“怪不得!”顾小川点头叹道,“我这不识货的——”他擎着手卷,“爷您歪着,我给您读读——”他笑呵呵的说。

胤祥点头,一笑,“那就读来。”

顾小川一清喉咙,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才读一句,抬头蓦地发现胤祥脸­色­苍白。

“爷您怎么啦!”顾小川忙搁下东西,过来扶着他,“我叫他们请陈大人来——”

“我,我没事——”胤祥强笑道,“把东西收好罢。”

不论何事,总当勉加餐饭——胤祥接过宁儿递的纸张,上面如是几句。

“我实在是吃不下,”胤祥皱眉叹道,“您歇着罢,不用老是守着我——”

——想把话说清楚,也要有力气才行啊

宁儿又添一句。

胤祥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你都知道了?——”

宁儿点头,“那幅《出师表》,我跟福晋商量,叫他们好生装了,挂在堂屋里了,你看还好吧——”

“好,好——”胤祥叹息道,“我以为他已经不做他想,谁知四哥他竟还是放不下此事——”

“他是深宫血水泡出来的,心里自然会有些顾虑——”宁儿握着胤祥的手,“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别太担心了——你们终究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他会想明白的——”

胤祥点头,忽然微微皱眉道,“他的事,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似的?”

宁儿经他这么一问,心里也有些发虚,“我哪里知道什么——都是听你们说的——”她飞快的在纸上写着,字迹有一点混乱。

“我说我娶了个宝——”胤祥捏捏她的脸,“不光人俊,连脑瓜儿也这么争气,不知道的,以为你也是宫里头泡大的呢!”

“过几年等慕慕大了,也送进来,陪着永璜读书罢,”胤祥笑着说,“就当是我们小时候一样——”

胤禛也一笑,“他们俩才多大,你就替他们计划上了!”

“我就是瞧着他们年龄相仿,若是能相亲相睦,共为大清效力,岂不是好事——”胤祥看着他的表情,“两个人也不至于觉得孤单——”

胤禛点头,“就这么定了——”他一笑,转念道,“对了,慕慕到现在也还没个正经的名字,你们想好了吗?”

胤祥笑答,“既然四哥问起,那就请四哥想一个吧,我们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胤禛推他,“你呀,真是——”他略一想,道,“‘晟’字如何?”

胤祥笑笑,“他皇伯伯都开口了,我们还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呢!”

“那就是这样了,”胤禛背起手,扬扬眉毛,“朕可是跟你商量过了,将来小家伙嫌不好,不许赖朕一个人!——”

两人都笑了。

“四哥,那天的事,您真的不介意么——”见这边气氛缓和多了,胤祥小心的问。

“哪天?什么事?——”胤禛看着他,“哦——”他拍拍胤祥的肩,“那事儿啊!嗨——”

“真的没事?”胤祥还是不大放心,“要不我再择日,叫他重抓一次好了——”

“胡说!”胤禛嗔道,“这事还有重抓的理!——小孩子家嘛,他懂什么!或许就是觉得朕的衣服鲜艳了些,随­性­凑过来而已——你怎么忽然变得蝎蝎蜇蜇婆婆妈妈了!”

胤祥像是松口气,“我哪里有!——”胳膊肘推他一把,“我也是替你想,怕你多心嘛!”

“小人之心!”胤禛皱眉,“你眼里,你四哥就是这么个小心眼儿没识见的?!”

“不敢不敢!——”胤祥一本正经的作揖道,“您大人大量,我小人,我小人——”

“去你的吧!”胤禛忍不住笑,推他一把,“你有功夫和你家人逗去吧,少寻我的开心!”

“­干­嘛老是鼓着个嘴,呜呜啦啦的——”迎春在一旁瞧着慕慕,奇怪道。

“是想说话呢!——”­奶­娘笑着扶着他,慕慕被架着胳膊,小腿儿不安分的蹬着地,“你瞧,小腿儿长硬扎了,要走呢——”

“哟,长本事了慕慕?!”胤祥更了衣过来瞧着笑,“快走一个给阿玛额娘看!”他一边说,一边牵紧了宁儿的手。

宁儿也含笑看着慕慕。

“来,走一个——”­奶­娘和迎春一齐逗着慕慕,微微松手,想看他真的会不会走。

慕慕摇摇晃晃的抬脚,笨拙的挥舞着小手,一步没迈稳,“咚”的一下,要坐地上——

宁儿一笑,瞧着­奶­娘已经扶住他了,根本都没着地。

可是忽然惊觉胤祥手心全是汗。

“你怎么了?”宁儿起身抚着他的脸颊,担心的看着他,她觉得胤祥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冒冷汗,身子虚了很多。

“没事,大概是刚才叫小家伙吓的——”胤祥握着她的手,笑笑,“别担心,我结实着呢!”

“是不是还是那天伤风没好全?”宁儿还是不放心,“叫陈润林来瞧瞧吧——”

“真的不用,”胤祥摸摸她的脸颊,“我好着呢!不信,我证明给你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不过,得等到晚上——”

宁儿耳朵一红,她摔开他的手,动了一下嘴,好像在骂他讨厌。

“怎么起来了?”胤祥睡着忽然觉得身旁一凉,惊醒发现宁儿起身正趿鞋。

宁儿摆手意思轻一点,她又指指慕慕的摇篮,想去瞧瞧孩子。

“别急——”胤祥起身,替她披上衣裳,“夜里凉,别冻着——”一面自己却不太在意的也过去瞧。

“别推——我不怕冷——”胤祥不许她把衣裳给他。

“小家伙睡的真香——”胤祥搂着宁儿的肩,看着甜睡的慕慕一笑。

宁儿俯身轻轻把被子再理一理,又摸摸旁边的铜手炉还热,才放心了。

胤祥在旁边却忽然“阿嚏”一下,又忙掩口,怕吵着慕慕。

宁儿忙拉他回床边,掩上被子,皱眉嫌他这样不小心。

“我没事,这点冷不算什么——”胤祥还是满不在意,接着打个哈欠,“快睡吧——”

“怎么烧的这样厉害了!”陈润林皱眉,“出了什么事?!”

宁儿在一旁有些歉疚,她也没料到,胤祥竟忽然变的如此脆弱,只经一下风,就病的这样,往常是从来没有的。

陈润林诊了脉,收起脉枕,皱眉低声道,“你们最近是不是太那个了——”

宁儿愣一下,起初没明白,可是注意到一旁漪君的目光有点异样,忽然就红了脸,她使劲摇头,“不是不是——”她捉起笔来,“不过他近来身子一直都很虚,常常出冷汗,究竟——”

陈润林眉头蹙的更紧了,“前些日子,是不是不时的伤风咳嗽?”

宁儿略一想忙点头。

陈润林点头,“这就是了——”他坐下来开方。

宁儿也有些急,“究竟怎么回事?”

陈润林摆手不许她问,“好生照看着,这个病可怠慢不得!”

宁儿心里一惊,竟忽然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但很快又被打散,“不会的,胤祥那样结实,又平生为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她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又看着陈润林,“我们还有什么要小心的?”

“哦,我到时回宫里,自然会跟皇上说,最近不可以再有太多事情烦累他,你们也尽量小心,别叫他­操­心劳累——”陈润林把药方禁忌抄给宁儿,一面收起药箱,“药煎好了,要趁热喝,别再受凉了——”

宁儿点头,看着陈润林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她跟自己说,自己曾经那样大的病,他也都救了过来,这一次,胤祥不会有事的。

沉疴

“呃——救我!——救我——”

“皇上?!——”贺永禄忙凑到帷幔前,轻声问,“皇上您要什么?”

“别过来!别过来!——”胤禛浑身的冷汗,嘴中喊着,却又醒不过来。“宁,宁儿——”

“皇上?!”贺永禄心知他大概是魇住了,轻轻撩开床帏,推他。“您醒醒!”

胤禛蓦地惊醒,“腾”的坐起身来,眼光都有些发直。

“皇上,您怎么样?”贺永禄接过一旁白兰递过的热手巾,替他拭着汗。

胤禛又出了会儿神,方才缓缓的开口,“药,拿药来——”

贺永禄怔了一怔,心想近来并不曾开过什么药,倒是一旁白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那边捧来一只小小的描金漆盒,“是这个么?——”

她打开来,里面盛着白瓷的小碟一只,几粒红­色­的小药丸。

贺永禄方才想起,就是前些日子,别有洞天一处忽然添了些许道人,就是那里来的丹药了。

胤禛接过药丸,虚弱的捧起水碗,将其饮下。

只不到一刻,只见胤禛面­色­忽然潮红,额上豆大的汗珠,他捂着剧痛的心口,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痛的几乎要喊出声来,不久,身子微震,他松开一口气,虚弱的歪在一边,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还是,”贺永禄看着眼前的一幕,实在是不忍,“还是叫陈大人来瞧瞧吧——”

胤禛摇摇头,他脸­色­有些苍白,“朕的病,不是他能治的好的——不劳烦他了——”

“那您,早些歇着吧,这天,还早的很哪!”贺永禄想扶他躺下,却被他推开。

“朕睡不着,也不想睡了,”胤禛起身披衣,“扶朕,到书房去罢——”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的脸­色­,着实担忧。

胤禛却不理会,只管扶着他的手,勉强起身,又笼笼衣领。

“你退下罢,朕要什么再叫——”胤禛坐在椅中,轻声说。

——宁儿呵——你是当真去了,登了仙第么?

他呆呆的坐在椅中。

——为什么,连一次也不来看我——好容易,才睡着,才梦见你,你却又丢下我,在这千难万险的人世间,捱不过,逃不掉——

——你救我罢,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红城,去哪儿,都好——

这样默默的坐着,泪水就一点一点的打湿了衣衫。

不——不——

宁儿猛的一翻,死死捉紧了胤祥的手腕。

“宁儿?!——”胤祥强撑着坐起身,推醒她,“怎么啦——”

宁儿惊醒,犹是心有余悸,惶惑的按着心口,喘息不止。

“你怎么样——”胤祥扶着她的肩,疲惫的面孔上带着担忧。

宁儿愣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靠在胤祥怀里抱紧了他。

——怎么会是他?!她怎么会梦见他!

只是很短的一瞬,可是他那神情——他眼中的悲切,几乎刹那把她的逃避和拒绝全部溶解,他的身影,好远好模糊,但她却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他眼神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忐忑与孤独。

她开始觉察到自己似乎犯了某种错误——好像,那刻在他生命里的执拗与无奈,与她,有着某种挥之不去的联系。

“雪儿?——”胤祥轻抚着她黑漆漆的长发,温柔的心口暖热她浑身冷汗的身子。

她的世界又重新清晰起来——他才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们孩子的母亲,无论曾经的选择对错如何,她已经决定要给的爱,她会一直给下去。命运安排她依靠在他的怀中,她便会义无反顾的为这个男人,付出全部可能的爱情和生命。

“十三爷,您的药——”迎春端着小碗进门来,药液在寒冷中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宁儿起身接过药碗,喂到他­唇­边,胤祥只饮一口,却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胤祥脸上的温和,衬的他的病容更加憔悴,“我想陈润林是个能­干­的大夫,也许,他又办法治好你的病,”

宁儿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一直,都很想听听你的声音,”胤祥指尖拂过她的眼眉,带着虚弱的笑颜,“我也想,看见慕慕跟你,学叫‘额娘’和‘阿玛’——”他不许宁儿打断,一直说下去,“你的声音,一定也很美——”

宁儿落泪了——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声音里她听到那宿命的无奈,带着曾经熟悉的死亡的气息。

她摇头,不,这次不一样,他不会再要她眼睁睁的看他离去。

她很快擦掉眼角的泪花,端起药碗,递到他­唇­边——装作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样子。

“你说,好不好——”胤祥咽下苦涩的药汤,抬头看着她。

宁儿笑着点头,很使劲的点头,却还是感觉到寒凉的泪水滑下了面庞。

“胤祥的病,你瞧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十三爷是多年攒下的宿疾,如今受寒受累发作,只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速愈的,”陈润林躬身回禀道,“臣知道皇上对十三爷的心,臣会尽全力医治的——”

胤禛缓缓的点头,“你懂朕的意思就好;朕这些年,失去的,太多了,朕不想在朕生前看着所有的亲人,一个个都离朕而去——”说着,一行清泪又忍不住滑下眼角。

“皇上,珍重啊!——”陈润林起身看着他,“十三爷身子硬朗,一定挺的过这一关,皇上不是常说,十三爷该有七十三岁的阳寿吗!”

“是,是——”胤禛拭去泪光,强笑道,“那就你多费心了!”

“慕慕,来,到阿玛这儿来——”胤祥抱过慕慕,浅笑着,“阿玛有好东西给你——”

他说着,从枕边取出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摇一摇,看着慕慕笑,“好不好看?”

慕慕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喏,你呢,叫‘阿玛’,阿玛就送你,——”胤祥摸摸慕慕柔柔的头发,“来,叫‘阿——玛’,‘阿——玛——’,慕慕?——”

慕慕伸着小手去捉他吊在半空的小锁。

“叫了才给噢!慕慕,”胤祥把手藏在身后,很认真的看着他,“——阿——玛——”

慕慕看不见了闪闪的小铃铛,他转过头去寻找宁儿的目光。

宁儿伸手轻轻摸摸他的小脸,把手指指胤祥,笑着一点头。

“慕慕?”胤祥再次捧起他的小脸,“来——阿——玛——”

慕慕眨巴着眼睛,茸茸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飞动着,“阿”了一声。

“哎,是阿——玛——”胤祥依旧很认真,“要说全了!阿——玛——”一面又从背后拿出小锁晃一晃。

慕慕伸手就捉那小铃铛。

“阿——呃——玛——”

“哎,说了说了!”顾小川和迎春在一旁高兴的直跳,俩人伸着脖子等了半天,这下好容易盼了他一句话,才喘了大气儿。

胤祥也惊讶不已,有些激动的笑着,“慕慕,再说一遍!——阿玛——”

慕慕抱着小铃铛,清清楚楚的说,“阿——玛——”

“说了说了!”胤祥抓着宁儿的手,激动的笑着,“真的说了!你听到了吗!他会叫了,会叫阿玛了!”

宁儿也笑,笑着笑着,却渐渐伸手揉眼睛。

“怎么啦?!”胤祥说着,却也有了泪花,他一手挽着宁儿的肩,一手把慕慕抱在怀中,“我们的儿子,会叫阿玛了——真好,真好——”

——他的病好些了吗?——都吃了这么些天的药了

宁儿背过胤祥,在纸上悄悄问陈润林。

陈润林也提笔在纸上默默回道,“再小的病,也不是一两天就好的了的——不可心急——”

——可是他是一向硬朗的人,这一次病的时间久的有些不寻常了——他,究竟——

宁儿问不下去,揪心的看着他。

陈润林摇头,——会好的,别多心。

——真的可以?

——可以。

陈润林笃定的点头。——他不敢再依着她的思路想下去,想想就痛心,她不该是这样的命啊!

“回皇上,那药,没有了,——”

胤禛愣一下,轻声道,“传给贾士芳他们,再炼制罢——朕服了,觉得还是好些——这一次,送一份,到胤祥那里去,他也病的有日子了——”

“天气越发冷了,福晋说,再给您这儿添三只火盆,主子也要多添衣裳,保重身子——”顾小川指挥着奴才们安放下,一面跟宁儿说。

宁儿点头,又瞧一眼迎春,她便开口问道,“福晋那边有添吗?”

顾小川点头,“福晋说她那里屋子不冷,先给主子您添了,别叫小阿哥冻着——”

宁儿便走到桌前提笔写些什么,递到他手中。

——屋子已经够暖,留一只在爷屋里,另外两只撤了,给姐姐用,我带着弘晟合挪到里面暖阁就是了——

“这——”顾小川有些犹豫。

“别这了那了,”迎春打断他,“主子说了,你就听主子的吧,我们这边人手都多,怎么着都照应的来,你就赶紧过去周全周全那边院子吧。”

“好乖——”胤祥把慕慕抱在膝上,一字一句教着他学话,慕慕学得快,胤祥连日苍白的脸庞有了一点喜气的血­色­。

“瞧,谁来啦?——”胤祥捉着他的小手,朝宁儿挥一挥,笑道,“慕慕,懂不懂叫啊?”

慕慕看见宁儿,手舞足蹈似的,爬到她怀里,偎在她肩头咯咯的笑。

宁儿抱着他,抚弄着他柔软的头发,看着胤祥幸福的笑。

“行啦——”胤祥把他抱开,一本正经的说,“光笑!——叫‘额——娘’!”

慕慕咂砸小嘴,把头扎在胤祥被里,还只是咯咯笑。

“小子!——”胤祥把他拎出来,笑着嗔他,“快叫‘额娘’——”

慕慕拱在胤祥怀里淘气半天,才抬头重复,“额——娘——”

“别对着我啊!”胤祥推他到那边,“你额娘在那儿呢!”

胤祥说着,拉宁儿到身旁,“昨儿夜里又下雪了,你睡的好不好——”

宁儿点头,轻轻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抚着他微微粗糙的手掌心,

——你夜里又没有睡好吧,不然,怎么知道又落雪了?

“哪有——”胤祥这样否认着,可他眼下深深的­阴­影,分明就是一夜辗转的铁证。

宁儿眼眶有些湿,他已经病的这样,却还是想着,她是不是睡的安——

“别哭别哭!——”胤祥感觉到她滴下的泪,笑着安慰她,“怎么最近你的眼泪这么泛滥——”

——你总是这样睡不安稳,我又怎么能安心——

宁儿在他手心写着,手指都发颤。

“还不都是你害的!——”胤祥抱进她,“这枕边怀里忽然没有了你,我怎么能睡的着呢!”

宁儿推他,嫌他嘴里总没正经,却破涕为笑。

“就快要冬节了,”胤祥抚着她,一面搂着慕慕,“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过个年,想想,我做梦都笑出声呵!——”

宁儿起身,一手抚着他消瘦的脸,她忽然觉得,她真该再一点,再早几年,认识他——她的爱,给了这样一个男人,纵然之前再多的苦难,她也不觉得悔恨了。

胤祥忽然身子一震,歪倒在一边,剧烈的喘息起来,他扶着床沿,痛苦的握着胸口——他觉得窒息般的痛——

“阿——玛!”慕慕也吓住了,叫了他一生,开始呜呜的哭。

迎春等人忙跑进来瞧,“快,小川,去请陈大人!——”

“陈大人,今儿你给我个准话,到底他这病,能好,是不能好,若能好,什么时候能好?——”看着昏迷的胤祥,漪君哽咽着拉着陈润林问。

陈润林轻轻拍拍她的胳膊,“福晋您放心,十三爷是福寿双全的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漪君点头,却止不住泪。

陈润林瞧一眼床榻边泪流满面的宁儿,宁儿会意,起身拭了泪,跟他出来。

“我有几句话跟你交待——”陈润林拉她到一旁低声说,“第一,皇上几日,会赐丹药给怡亲王,你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这药用不得,想办法瞒过耳目,把药毁了,千万别叫人知道;第二,你的药,我会替你想办法,也许真的有救;第三,你,除了要好好照看他,还是,花些时间,为自己多做些打算——”

前面尚好,听到这里,宁儿蓦地一惊,泪水翻涌而出。

——他,他难道真的就没有救了吗!

“怡亲王素日不比皇上­操­劳的少,又吃过苦头,全仗着身子硬,才挺到今儿,这一次宿疾重发,今年冬天又格外长,天气格外恶劣,我有些担心——”陈润林扶住有些恍惚的宁儿,“丫头!——你可要争气啊!——”

——他还有没有救——

宁儿强撑着站住了,满面泪光的问他,等他说下去。

陈润林皱一下眉。

“照往常,若是能熬过节去,只怕就有希望了,”陈润林审慎的说,“所以,务必要小心照料,到年关,天气只冷不暖,风又大,朝里事情也多,无论如何要他平平静静的过了这一关,之后,就都好说了——”

宁儿低头哭的好伤心。

“哭吧哭吧——”陈润林心疼的看着她,“你当着我,把委屈都哭完了;只是,千万别叫他瞧见——他瞧见你这样,岂不更伤神伤身!——”

宁儿哭一会儿,抬头,在他掌心笃定的写,——

——这一次,我不会让他走,我不会——

­阴­阳隔

宁儿端着茶壶进门,不见胤祥,床上空空的,她心里一惊,搁下托盘就出门去找。

果然,胤祥坐在花园廊下,独自捧着手炉看雪。

宁儿走过去,轻轻抱他的腰。

胤祥微微有些惊讶,转身,拉她坐在身旁,“是我自己要出来走走的——这些天总困在床上,实在太闷了——”他笑着解释,一面握她的手在手炉上。

宁儿静静看着他,摊开手掌——

——天冷,在这里着了冷风伤身——

胤祥一笑,仰面微叹,“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雪了——京城的雪,年年下,我却从没像刚才那样安静的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过——”

他挽着她的肩膀,“好像最近的一次,是十几年前,那会儿,我坐在宗人府的圈墙里——”他望着“就这么,静静瞧着漫天的雪,一片又一片的盖满这片土地,——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万籁俱寂,只有雪片密匝匝跌在一起的声响——”

宁儿望着那越来越密集的雪片,一言不发,握紧他微微有茧的手掌心。

“那时我想,也许我这辈子都出不了那堵高墙,也许我的阿玛,还有我的兄弟姐妹,早就忘了我的存在;或许此生,就只能和那下了又融,融了又下的白雪相对终老——”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不但出了那圈所,还能和四哥一起为大清出力,——更重要的是,”他说着,扶起宁儿的肩,深深的看着她,“我没想到,我还能遇见你;老天待我不薄,我已经很感激很感激——”

宁儿很快的擦了眼泪,努力的想要露出一个笑容给他看。

“这一次,若是捱得过,是我的福分,我只有继续心存感激,”他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平静的笑着,“若是捱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怨的——”

宁儿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她的泪水已经开闸,任是什么也没法再拦住。

“我只遗憾,不能看着我们的慕慕能长大成|人,看他有一天也想我遇见你一样,也遇到他命里注定的那个姑娘——”胤祥抱紧她,“可是,你会看到——你也一定要看到——”他放开她,专注的看到她心底的一切,“我的话,你懂吗?”

宁儿已经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很努力很努力的点头。

胤祥笑一笑,脸上露出病后难得的血­色­。

“你懂就好,懂,就好——”

“这是——”胤禛看着贺永禄吩咐下人又添火盆来。

“皇上,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您瞧,外头,又下雪了——”

胤禛怔怔的坐一会儿,瞧着门外飘飘曳曳的雪花,点头喃喃道,“是呵,又下雪了——”

“哎——皇上?——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啊!”贺永禄忙着替他披上斗篷,“外头可冷着哪,您当心啊!——”

“朕想去御花园瞧瞧——”胤禛说着快步的走向前去。

梅花林已是白雪满覆。

“怎么,还不开花——”胤禛抚着满树的积雪,他出神的自语道。

“皇上,您忘了,这几株梅树,是当年格格在的时候,亲手栽的,——格格走的那年起,这花,就再没开过了——”贺永禄在一旁小心的说。

“嗳——”胤禛抚着梅树粗糙盘错的树­干­,点头“朕,朕真是,糊涂了——”

“皇上,——您别太伤心了,”贺永禄替他拂去肩上的落雪,“格格走了这么久了,也许早登极乐,也许,皇上该替她高兴——”

“是呵,人世间多少不如人愿,她走的反而解脱——”胤禛说着,却还是湿了眼眶。

“公公你看——”白兰忽然拂掉一条树枝上的落雪。

贺永禄瞧着,果然,那雪压的枝条下面,竟然隐隐约约的,有一点花苞。

“皇上?!”贺永禄惊喜的指给胤禛看。

胤禛一愣,立即掸掉更多树枝的雪,果然,就是这一棵树上,有那么一丛枝条,竟然长出了火红的花苞。

“皇上,这是大喜的兆头啊!”贺永禄笑着说。

“嗳,”胤禛轻轻擦去眼角的潮湿,点头道,“也许,胤祥的病,就要好了罢!”

“大人,怎么样了?”迎春察看着陈润林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问。

陈润林不语,只一笑,低头开方,“这个拿去——”

迎春只看一眼就皱了眉,“怎么今儿少了一剂药?大人——”

陈润林看着床上的胤祥笑容更加明确,“因为不需要了——”

迎春和一旁的宁儿同时一愣,“您是说——我们爷的病要好了?!——”

“我可没那么说!”陈润林笑道,“我只是说,王爷的病有好转——”

宁儿回身握着胤祥的手,笑着笑着就闪出了泪光。

“映雪人呢?”胤祥这日清晨进药时分不见宁儿,忙不迭地问。

“今儿是腊八,主子和福晋一早就起来熬粥呢!——”迎春坐下来,服侍胤祥进药。

“不是宫里头还传好些出来么?怎么还要熬?!”胤祥喝了药,诧异,“要那么多粥­干­嘛!”

“主子说了,宫里是宫里的,家里是家里,宫里的粥虽然好,可是那么大一锅熬出来,必然不­精­,”迎春摇头晃脑的说,“主子为了这粥,老早就准备下了——您呀,就瞧好儿吧!”

正说话间,宁儿和漪君两人推门进来,宁儿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

“我和妹妹忙活了一早上,可算得了,”漪君笑着把粥递到他面前,“赶快来尝尝吧。”

“哟,烫,烫——”胤祥迫不及待的舀起就往嘴里送,一口没进去,先叫苦不迭。

一时大家都看着笑。

“慢点儿——”漪君轻轻吹一吹,送到他­唇­边,“你看比宫里的可好不好?——”

“嗯!——”胤祥笑,“好!极品——”说着直接端过她手中的碗,自己舀着吃起来。

“妹妹你看他这馋样!”漪君坐在床边瞧着宁儿笑。

“你也慢点儿——”漪君接过他的空碗,又惊又是笑,“好像多久没吃过饭似的——这么一下子滚烫的灌下去,也不怕胃痛——”

宁儿接了碗递给巧雯送下去。

“才一碗粥就把你急的这样,回头真到年下,我看映雪做一桌子好点心,你岂不要把桌子都吃了!——”

胤祥也哈哈笑着,“我病了这么久,天天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好容易赶着过年有顿开荤,你倒只顾着挖苦我!——”说着又瞧着宁儿笑。“真是辛苦你了——”

漪君心下知意,便拉映雪来他身边坐着,“你们说话,我瞧瞧那一锅粥怎么样了!——”

“你一大早的怎么偷偷溜出去也不告诉我?——”胤祥捏她的鼻子,“起来不见你,急坏我了——”

宁儿揍他的肩头,嫌他又没正经,

——昨儿睡的好些了?——

闹够了,宁儿安安静静的在他掌心问。

“好,不然怎么不知道你走呢!”胤祥笑笑,“这些天,陈润林不是天天来么?你也听见了,药如今越吃越少,可见老天开眼,可怜我,要我多活几年呢!”

宁儿不许他胡说,又笑着问,要不要再添了粥来——

“好啊,”胤祥点头,“不过——我好像需要要把我的胃,好好的空着地方,等着年夜里吃你做的好点心呢!”

除夕夜,怡亲王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胤祥也换了喜庆的新衣裳,和宁儿漪君慕慕还有丫头们一起,吃着年夜饭,说着高兴的话,逗慕慕挨个的拜年,临近夜深,顾小川带着好几个伙计在院子里放起了焰火,爆竹声一阵阵,大家挤在一起嬉闹,好像这个家里,从前不曾有过丝毫的灾难,现在,甚至将来,也都不会有任何的磨难。

“累了吧——”宁儿抱着早已熟睡的慕慕,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在小床上,胤祥关了门过来扶着她的肩。

宁儿起身摇头,——不累,高兴——

“是呵,”胤祥把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胸口,“我都不知多久没这样过过年了——开心的就像几岁的孩子似的!——”他说着,自己也笑了。

“若是没有你,我真不敢想,我现在是什么样子——”胤祥抚着她的身子,欣慰的笑着,“还好当初,我从那个水塘经过,救起了你——”

宁儿什么也不说,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她真希望,新的那年别来,就这么,永远留在这时候,该多好,过去的苦难都过去,而未来则永远不必担心。

——不过没关系,陈润林不是说,胤祥的病就要好了吗?等过了年,或许又更多的幸福,在等着他们罢?

“四哥?——”胤禛笑着见胤禛就要行礼。

胤禛忙起身扶他起来,“你才病着,这些你就都免了罢!”

“别的可以,今儿不成,”胤祥还是行了礼,笑道,“今儿是大年初一啊,我怎么都该给你这个长辈行礼不是?——”说完两人一起笑。

“你呀!”胤禛拉他的手到一旁坐下,“朕听说你病的好些了,进来可好?——”

“好多了,”胤祥笑笑,“四哥还惦记着我——你的身子如何?”

“还好吧,”胤禛不想提自己的病,笑笑,“我前儿在园子瞧见那梅花有一株又打个骨朵了,大家说是吉兆,想来是你的病就快好了!——”

“我这么个人,哪里就应到这些事上!四哥您就别逗我了!——”胤祥呵呵笑着,“或许是你快要有喜事了?”

“我要什么喜事,只要你好,大清好,我就是喜上眉梢了!”两人携手一笑,“我这里也不给你备酒了,咱俩以茶代酒,今儿好好喝几杯!——我还有好些事情跟你说呢——”

“慕慕,你瞧,这叫迎——春——”胤祥抱着慕慕,指指廊下一条条­嫩­黄的花枝,又笑着指指一旁的迎春,“喏,那,也是迎春——”

慕慕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迎春,迎春——”的跟着念不停。

“好乖!真聪明——”胤祥亲亲他的笑脸,慕慕痒痒的往他怀里钻,一面乱蹬,嘴里一面咯咯的笑。

“雪儿!——”胤祥看见宁儿过来忙叫住,“你瞧——”他指指院廊下的一排迎春,“好不好?”

宁儿看看他,又看看廊下——点点头,可是她心里却想,花儿再美,也比不过胤祥抱着慕慕的温情打动人。

“陈润林不是说,开了春儿就算是好么?”胤祥把慕慕交给迎春,牵着宁儿的手道。

宁儿点头,却忽然拉他,——你怎么知道!——

胤祥一笑,“那是自然——哦,我觉得身子好很多了,等过几日,我就去皇上那儿报个到,又可以帮上些小忙了!”

——你大病初愈,甚至都不曾痊愈,你这样­操­心岂不伤身?

胤祥拍拍她的后脑,笑道,“我在家里一点心不­操­也一样伤身的!——还是让我去吧,皇上也不容易,一个人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他需要有人帮帮他——”

宁儿拗不过,只好点头,——可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千万别再像先前那样卖命了,病若再重了,我不依!

“好好,都听‘您’的——”——胤祥笑着装遵命。

“怎么爷还没回呢?——”漪君见这屋里灯还亮着,忙进来,只瞧见映雪一个人坐在炕边哄着慕慕。

自打他说回去帮胤禛,夜里就总是很晚回来,也总是很疲惫——

宁儿摇头,他一定做的很辛苦——

“爷,十三爷回来啦!”顾小川老远就喊。

“哪儿呢?”漪君故意问道。

“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啦!”顾小川一笑——其实胤祥还有挺远才到家,也就是他小川眼力好,不然,哪能认出就是他们主子呢!

说着漪君宁儿都站起身出来迎,那边落轿,却迟迟不见胤祥下车。

“爷?——”漪君有些不安了,忙撩开轿帘一看,忙不迭的叫人来。“快找人来——小川,去请陈大人!”

宁儿也闻声赶出来。只见几个伙计抬着胤祥,他脸­色­苍白,虚弱不堪。

宁儿心下一紧,难道——难道他——

早知就不该让他这么早回去,朝中正是暗涌急流的时候,他这个身子,连着这么熬,怎么撑得住啊!

“大人?”漪君急切的看着他。

宁儿注意到陈润林的眉心蹙了一下,很短暂,但是她立即就有些明白情况了。

胤祥的旧病还是又犯了。

“你坐着陪他,我去瞧瞧药好了没——”漪君握一握宁儿的手。

宁儿泪汪汪的看着胤祥。

“你心里怪我呢吧?——”胤祥有些费力的拉起她的手指,“我想着自己身子都好了,四哥却还病着,他一个人太苦,我得帮帮他——”

宁儿刚才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这下扑通扑通的就掉下来。

——谁也没不让你帮,可是你帮他把自己帮成这样,我,我怎么办?!——

“雪儿啊——”他拉她一下,宁儿乖顺的靠在他身旁,让他搂着自己的肩,“你放心,我的命,硬着哪,哪里就这么容易就没了——”

宁儿拿帕子捂他的嘴,胤祥便笑一笑,“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看,咱院子里的桃树都打着苞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漫山遍野的桃林,——”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到时,你,我,还有慕慕,我们一起——”

宁儿闭上眼睛,却还是渗出一行又一行的泪——

“等第一场春雨下来的时候,园里落满地的碎桃花,我就好了,”胤祥轻轻的说,“我们一起去看,一起去——”

“额——娘——”

迎春抱着慕慕从廊下走过,宁儿笑着过去,伸手要抱他,慕慕却伸一只小手给她。

她看见慕慕手中一小枝半开的桃花。

——桃花都开了。

她低头揉揉眼睛,接过那小枝的桃花,又抱抱他小小的身子。

就像胤祥说的那样,她总是忍不住想哭——她从前不是这样的,身边的牵挂越来越多,她的眼泪也越加的泛滥。

宁儿把桃花轻轻放在胤祥的枕边,他醒来一定看得到——胤祥前些日子刚刚有些气­色­的脸庞又瘦削苍白下去。

她看着他难得的熟睡,心疼的又要哭,又不敢哭——怕又要让他瞧见她的红眼圈。

陈润林说的,多做打算——她头一次这么不愿意信他的话,她不愿去想那件事——他是胡说的,胤祥,一定可以挺过去,一定可以——

“你来了?——”胤祥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微弱,“我不知道你在,我睡了很久吧?——”

宁儿摇头,回身擦­干­眼泪,笑着摇头,给他看枕边的桃花。

胤祥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真好,花都开了——”说着就挣扎着起身。

宁儿忙扶他一把。

“我说过,等桃花开了,我就陪你去看——”胤祥扶着她的手。

宁儿使劲的摇头不要,胤祥分明就是强撑的力气,她怎么可以——

“我好多了,”胤祥笑着,“你看,我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么!——那里不远,你若不放心,我们一起坐车去,好不好——”

宁儿看着他,她忽然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拒绝他,她能同他做的每一件事,也许就是最后一次。

“你看——”胤祥牵着她的手,指着眼前的一处山坡。

就像做梦一样,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片的桃林,整幅整幅的锦缎铺在山岭,也比不过这山腰上桃花的烂漫。

如果死亡可以选择,她真想就这样陪在胤祥身边,挽着他的手,陪他一起。

风吹起,漫山的花瓣飘起一阵芬芳的红雨,换个心境,也许本该是令人陶醉的美景,现在却只令人黯然神伤。

“好看吧——”胤祥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哭的——”挽紧她的肩膀,“等我的病好了,我就在这里修一座茅屋,我不做官了,陪你在这里,我们一起做农夫,替这些桃树浇水,除虫——到了秋天,我们就把树上的桃子挑到街上卖——”

宁儿听着听着,忽然就有些恍惚,这些话,是那么熟悉,像是一个梦境,梦里有一个人,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梦醒了,他的承诺都只是一场空。

现在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胤祥,在她身旁。——她惟遗憾,她爱过那么多人,到现在,才找到真正属于她的爱情。

她想跟他说,我愿意,我真的愿意——跟他一起,她什么都愿意。

可是还未抬头,胤祥握在她肩头的手臂忽然一松。

——胤祥?!

宁儿一把抱住他,可是她已经没办法阻止他下沉的身躯。

她喊不出声,不知道该找谁来救他。

也许,也许该先扶他下山,车子就在山下,胤祥却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去了——”胤祥疲惫而安详的一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靠在宁儿的臂弯,抬头看着她,“还好,是跟你,是在这个地方——命运安排的,比我想的好的多——”

“别哭——”胤祥抬手费力的擦着她脸上止也止不住的泪水,虚弱的笑着,轻声说,“哭肿了不好看——我走了以后,无非天上,地下——但总归有个去处,总有机会再见——”

宁儿哭的都快要断气了。

胤祥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他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宁儿把他的脸捧在胸口,泪水就一点一滴的淋湿他的脸颊。

“你,你看——”胤祥几乎用尽生平所有气力指着天空。

宁儿带着满面的泪水抬头——

——细细的雨丝,柔柔的淋下来。

三月的第一场桃花雨。

他说对了,当第一场春雨淋着桃花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只有他们。

宁儿泪如雨下。

她低头再看胤祥,他已经缓缓合上了眼睛。

嘴角微微的扬着,温和的笑。

桃花如雨,乱红纷飞。

“皇上?!”贺永禄轻轻走到廊下,叫他。

“什么事——”胤禛看着阶下微湿的青苔,正在出神,回头轻声问。

“皇上,”贺永禄深深吸一口气,“怡亲王——去了——就是,一个时辰前——”

胤禛身子剧烈的晃一下,泪如雨下。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皇上你——”

胤禛推开他,扶着廊柱,步履蹒跚的背过身,“朕,知道了——”

微带哽咽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凄楚和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奈

“主子?——”迎春过去轻轻的拉她,“走吧——”

宁儿不理,她死死的守在胤祥的棺口,她知道,只要这口盖子一旦封上,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妹妹!?——”漪君流泪道,“妹妹节哀,只是不可乱了规矩啊!——”

宁儿摇头,泪如雨下,她失去了他,她一生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她不想再管什么规矩。

她伸手轻轻去握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指。

就是昨天,他还触过她的脸庞,握过她的手掌,现在,就要随着那口巨大的棺木,一起葬到暗无天日的陵宫中去,和她­阴­阳两相隔。

心像被咬在锋利的锯口上,来回的磨,流血直流,痛彻心扉,却一声都喊不出来。

“慕慕?——”漪君抱过慕慕来,慕慕看见哭的满面泪光的额娘,居然也小声哭起来。

宁儿揪心的抱着他,再看一眼胤祥,再看看他刚学会喊的那个阿玛。

慕慕看着躺在棺木之中苍白安静的胤祥,哭泣变成了抽抽噎噎,他不会明白,死,是怎样一种离别,那离别有多痛,他也不明白,他只是单纯­性­的感到恐慌,他的阿玛,会逗他亲她教他说话的阿玛,现在白的像一张纸一样,静的像一具雕像一般,他本能的觉得害怕,觉得无能,他回身扑到宁儿怀里,不再看他。

宁儿则抱着他,在他小小的肩头,一直哭一直哭。

漪君含泪向那边的礼官点一点头。

“闭宫!——”

官员响亮肃穆的喊道。

轰然一声巨响,宁儿,再也看不到他了。

“皇上——”漪君有些意外,天­色­已晚,胤禛居然还是来了。

“朕,想跟胤祥再说说话——”胤禛黯然的说,“你们累了,就先回去吧——”

“走吧——”漪君拉着宁儿的手。

“等等——”胤禛忽然叫住她们,“往后——”他顿一顿,看看宁儿,又低下头,“家里有什么难处,只管说话,朕,答应过胤祥,替他好好照看家里——”

“谢皇上!——”漪君含泪行礼谢恩。

坐在灵堂,胤禛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你们一个个,都要抛下朕,都要走,剩朕一个人,朕怎么办,怎么办!——

他轻声说着,就伏在棺木旁,落泪不止。

——胤祥啊胤祥,你不该这么早就走啊!——你不是该活到你的大限再走吗,你为什么硬要走在朕的前面!

他抚着棺木上刻的经文,泪如雨下,你这样狠心,你不怕朕怨你,难道你也不怕映雪她们怨你?你丢下一个不懂事的慕慕,你算什么父亲——

他这样隔着棺木怨着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没法原谅他,没法原谅自己,是自己对天下,对大清的自负,提前送走了本该比他长命的胤祥。

“皇上?——”钮祜禄氏有些小心的咬着下­唇­,半晌,小声道,“该用药了——”

胤禛昏昏沉沉的抬起眼帘,“朕,朕吃不下——”

“是药啊,皇上不吃药怎么成呢!”钮祜禄氏心疼的看着他,“宫里宫外,朝野上下,都盼着皇上早一点恢复康健呢——”

“朕也许,不想好了——”胤禛想着胤祥的死,又接着记起宁儿的离去,已经痛不欲生。

“四爷?!”钮祜禄氏失声道,“你是我的男人,是天下人的皇上,我不许我男人说这样的话,天下人,也不答应他们的皇帝说这样没担当的话!——”

“够了——”胤禛打断她,虚弱的说,“朕已经当够了皇帝,你,你们就放过朕,让朕安安心心的走吧——”

“皇上!”钮祜禄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识的胤禛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不会的——

“皇上,你这样,是辜负了怡亲王,也辜负了毓宁啊!”钮祜禄氏痛心的说,“怡亲王付出自己的全部,不过是要帮着你一起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现在,他才刚走,你就想放弃了?——”

胤禛愣住了。还没等他开口,钮祜禄氏接着说,“宁儿曾经也说,她盼你能做个好皇帝,不要丢了皇阿玛的江山,——这些,难道你不记得了?你现在这样半途而废,他们泉下有知,又岂会安心!”

这下,他彻底无话可说了。他心里知道,江山不江山,梦想不梦想,于他似乎已不重要,若是能有个机会离开,他一定不顾一切的走出红墙;但是淑宁给他套了一个铁套,告诉他:他做不了自己,他只能先是大清的皇帝,才是胤禛,——这铁套子,身不由己,却无可辩驳。

他偏过脸去,落了两滴泪,起身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皇上的病怎么这么些天还没有起­色­?——”乌拉那氏忧心忡忡的问着贺永禄,“到底那个陈润林用没用心,皇上的病反反复复,他还是不急不忙的——”

“娘娘,陈大人已经很费心了,这几日皇上时不时的高烧,都是陈大人一趟趟的跑前跑后,又诊脉有送药,前几日大雨,陈大人自己也受了寒了,您可千万不可冤枉了他呀!”

“知道了!”乌拉那氏皱眉点头,“昨儿熹妃去瞧过了吗?”

“嗳,去了,”贺永禄点头,“娘娘走后,皇上瞧了一会儿折子,又吩咐了几位大人,吃药睡下了,昨儿还算睡的稳——”

“那就好,——你们多用心,时不时来和我说说皇上那里的情况,我也好心里有数——”乌拉那氏道,“你替我跟熹妃说,就说我的意思,叫她今日在皇上那里多陪陪皇上,弘历弘昼他们也多去瞧瞧,叫皇上放宽心,只管养病——”

“奴才记下了——”

“主子?——”迎春坐下来递茶给她,“趁热喝吧——”

宁儿轻轻摇着慕慕的小摇床,接过茶来默默的啜饮着。

“一会儿我叫小川给备上车,我陪您去吧——”

宁儿点头。

“妹妹快进来坐——”钮祜禄氏拉她进来,“天气不好,还劳你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宁儿行了礼,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旁晚玉又照例把纸笔都备着搁在她手边。

“这么急着把你找了来,也是几件事,头一桩——”钮祜禄氏拉着她的手,“我听漪君说了,这些日子,你一直都闷在屋里,怕你闷出病来,想叫你出来走走,找人说说话,——她说叫我来替她劝劝你,比她说的管用些——”

宁儿摇头,——哪里敢,福晋的话我句句都听的——

“我知道你心里头苦——”钮祜禄氏抚着她的肩头,“看你如今又瘦的这样也猜的出来——我能体谅你的难处——只是,”她叹口气,“傻丫头,无论如何你是慕慕的额娘,你不该作坏了自己的身子,不然他可怎么办呢!——”

宁儿落泪,——姐姐说的有理,映雪都听姐姐的——

“不是我要你听——,”钮祜禄氏轻声道,“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已经有太多身不由己;你还那么年轻,你要懂得为自己,为慕慕,好好的活着,——他知道了,也好走的放心——”

宁儿擦擦泪,点着头。

“还有一桩——”钮祜禄氏拿帕子替她拭泪,“如今天暖和了,过些日子,大家要到园子去;我和漪君都商量了,到底那边地方也大,山山水水也都开阔,你去了,好散散心——”她生怕她不应似的,不给她机会申辩,接着说下去,“慕慕也还小,你跟他在园子,万一有个什么事,大家好有个照应——”

宁儿低头始终不发话。

“听话——”钮祜禄氏握着她的手,“他从前也爱在园子呆着,你如今过去了,也算替他圆他一个心愿——”

宁儿又落了一会儿泪,微微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皇上昨儿晚上又烧起来,陈大人足守了一夜,今儿快晌午,好容易才退了些了,才进的一小碗粥又都呕了——”贺永禄痛心的向乌拉那氏陈禀着。

“淑宁在那儿守着吗?——”乌拉那氏皱眉,“前日我见皇上,才说病好些了,怎么忽的又病起来!”

“熹妃娘娘一直都在呢——只是皇上这病恐怕难是一日两日好的,奴才天天跟着皇上,皇上先时常是一熬就一整宿,如今身子不好了,躺下倒是整晚也只歇得了一两个时辰;且好容易睡着了,也多有魇着骤然又惊醒的——”

“皇上就没要谁伺候着么——”

“原先也偶然叫宁贵人去的,自打宁贵人去了,皇上就再没召过哪位主子了——如今怡亲王又——”贺永禄叹口气,“皇上心里很苦的——”

乌拉那氏也哀叹道,“我何尝不知道皇上心里苦,只是我们都没办法罢了——”

“娘娘——”贺永禄忽然声音低了些,走近些道,“娘娘记得怡亲王的侧福晋映雪不?——”

乌拉那氏一惊。

“上次皇上病的也是很重,就是映雪在身边守了些日子,皇上也肯吃药了,也肯勉强进些饮食了——”贺永禄小声说。

“你的意思——”乌拉那氏欲言又止,皱眉,“这不合适,怡亲王才走,这,这——不大好吧——”

“只是叫她来替皇上送药就是了,也不必留她太久,况且有熹妃娘娘在一旁守着,不会很离了格的——”贺永禄叩首道,“只要皇上能好好的,别的,不都好说么!——”

“既这样——”乌拉那氏点头,“你先去,容我再斟酌斟酌——”

“慕慕,快来,你看额娘在这边呢——”迎春轻轻摇着小手铃,招呼慕慕往这边来,慕慕眨巴着眼睛,吧唧吧唧的就往宁儿这儿爬过来。

宁儿把他抱在怀里,慕慕就抱着宁儿的脖子咬啊咬的,含着她的发梢咯咯笑。

“叫额娘——”迎春捏他的小手,“不然额娘不要你——”

慕慕就乖巧的叫,“额娘——”声音黏黏的,­奶­声­奶­气。

“好乖——”迎春笑笑,“主子,您真好福气,小阿哥越长越讨人喜欢了——”

正说着,乌拉那氏带着贺永禄进门来。

迎春回头瞧见忙低头行礼。

宁儿正要行礼,乌拉那氏忙拉住,“你抱着孩子,就免了罢——”

“娘娘来,找我们主子有事么?——”迎春问道。

“是啊,”乌拉那氏拉着宁儿坐下叹息道,“你也知道,自打前些日子怡亲王去了,皇上的病是一日重似一日,之前还吃的药,也还撑得住,如今,几乎刚灌的药就要原样呕出来,我们瞧着实在是——”她低头微微拭泪。

宁儿忙招手叫迎春递上­干­净的帕子来。

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握着,算是安慰她。

“皇上之前信得过你,”乌拉那氏擦了泪抬头道,“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但凡有什么知心的话,宁肯和你说——如今他这样,我也想不到别人,只想请你好歹去瞧瞧——他的心思也只你懂,不管怎样,你帮帮忙,若是能救得了,我替宫里的姐妹谢你了——”说着她起身要给宁儿行大礼。

宁儿忙起身扶起她,摆手不可。

“这么说,妹妹你是肯了?——”乌拉那氏看着她。

宁儿皱眉,低头不看她,不置可否。

“妹妹,你的心思我明白,我叫熹妃跟你一起,你也不必有太多顾虑——”乌拉那氏忙道,“外人不会说什么的;你若是不放心小阿哥,就带着他在身边也不妨的——只要你能帮着皇上过了这个坎儿,往后要我们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宁儿心里着实很痛,她才刚刚失去了她的胤祥,现在,就要她去侍候他,她真的做不到,可是,就陈润林所说,胤禛确是病的极重,就这么,看着他也去了?

“娘娘——容奴才这里多句嘴,”顾小川在一旁俯身道,“我们爷刚走,我们主子心里头还是难过的很,您的话我们主子一定都听的进,只是,也容我们主子再想想,明儿我替主子回明了态度,您看好不好——”

“也好——”乌拉那氏点头去了,“不过,人命关天——我还是希望妹妹快些决定——”

“皇上,该进药了——”钮祜禄氏轻声唤他。

胤禛一手依旧攥着书不放,一面摆手,“朕不用——”

“皇上——”钮祜禄氏朝门外一点头。

胤禛有些烦躁的丢下书,“说了不用的——”

可是话没完就愣住。

宁儿端着药碗站在榻边。

“朕,——”胤禛微微起身又重新靠回去,“朕,不用——”

宁儿只是轻轻的舀起药汤,略凉一凉,递到他­唇­边。

胤禛先是一愣,乖乖的把药喝了下去。

一口又一口,胤禛像孩子似的,乖顺的把一碗药都进了下去。药尽,宁儿起身要走,却被胤禛握着了手腕。

宁儿看一眼钮祜禄氏——她却移开了目光,想装看不到,她轻轻掰他的手指,胤禛看着他,欲言又止似的,却松开了手。

“你们下去吧,朕一会儿就睡——”胤禛皱眉看着钮祜禄氏不放心的眼神。“你守着我一整天,也累了——”

“皇上,那您一定早些歇着——”钮祜禄氏这样说着退下。

可是胤禛的书房钱却一整晚都亮着灯。

宁儿摇头,她真的不能答应。

可是钮祜禄氏拉着她哭,“你你明知他只肯听你一个人的,你就再劝劝他吧——”

宁儿觉得忍无可忍,她也是有家有儿的人,为什么就得她去伺候别人的丈夫!

可是钮祜禄氏的眼泪叫她心乱如麻——她一心为他,这样的事都肯求她,她又何尝容易!

——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试试罢——

她自己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算是替胤祥尽忠了。

“皇上?——”白兰轻轻推开房门,一面招呼胤禛,一面伸手请宁儿进去。

“什么事?!——”胤禛头都不抬。

宁儿过去直接抽出他手中的笔。

胤禛刚要发怒,一抬头,当下愣在那儿。

“你,你来做什么——”他低头小声问。

宁儿指了指床榻,朝他点点头。

胤禛沉默一会儿,默默起身,坐到床边更衣。

宁儿背过身不看。

他躺在枕上,掩好被子。

宁儿听着差不多了,过去帮着放下帷幔。

却被胤禛捉住衣角。

宁儿推他的手,连手都被他握住。

“别走——”胤禛看着她,恳求着。

宁儿微微皱眉,她努力不发作,掰开他的手指。

“你走了,我不睡——”胤禛像小孩子似的要挟她。

宁儿无奈的坐在一旁的小凳上。

胤禛看着她坐下来,满意的闭上眼睛。

“皇上?——”白兰一进门就吃了一惊,宁儿的双眼熬的红红的,“主子,您回去歇着罢——”

宁儿无奈的摇摇头,她朝自己的手点点头,白兰这才发现,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了一夜。

身份(上)

“我来吧——”白兰轻轻握住胤禛的手指想要掰开来,刚刚松开一点,胤禛就惊醒过来。

“皇上?——”白兰微微笑道,“时辰到了,您也该起身了——”她又瞧一眼身旁的宁儿,“福晋都在这里熬一夜了,您也得体谅一下人家——”

胤禛缓一缓,抬头瞧见宁儿还在身边,轻轻松口气似的,起身点头,看着她,却也说不出什么来,点头,又轻轻触她的手背。

宁儿缩回了手。

“快看,额娘回来了!——”漪君和迎春抱着慕慕在院子里看花,忽然瞧见宁儿进来便挥着慕慕的小手招呼道。

“额娘!——”慕慕欢欣鼓舞的伸手要她。

宁儿忙过来抱住他,慕慕一连声的叫着额娘扑在他怀里抱着脖子撒欢儿。

“你一夜不在,可把福晋折腾坏了,忙着哄他玩哄他睡的,只是不安分,要了一夜的额娘了——”

迎春松口气笑道。

宁儿亲吻着慕慕粉粉的小脸,抱紧他,仿佛从前抱着胤祥一样,他温热的小身子给她的安慰和温暖给了她难得的宽慰。

“来,这些天你辛苦了吧——多吃一点——”漪君替宁儿夹一筷子菜在她碗里。

宁儿抬头感激的一笑。

“瞧你眼睛里熬的红的,待会儿,我叫他们替你熬了补汤来,你喝一碗,好好歇一歇——”漪君关切的说。

宁儿摆手不用,她已经对她很好了,她不该总这么麻烦她——她终究是分割了她和胤祥的幸福,自己心中始终对她有很多的歉疚和不忍。

“别推了,你还要照顾慕慕,还要­操­心宫里来的事——千万要保重身子——”漪君说着,门口忽然来报,说深柳堂又来人。

宁儿脸­色­立即有些发白。

接着就看见顾小川领着白兰进来。

宁儿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

“去吧——”漪君见场面有些尴尬,轻轻推一推宁儿,“慕慕有我呢,你放心去去就回来——”

“朕本想你跟朕一起用饭的——”胤禛见她来了,起身道,“只是刚听说你已用过了——你就当——陪朕坐坐罢——”

宁儿坐下,胤禛便在她身旁坐下,却还空着半个人的距离。

白兰倒一杯热茶给她自退下。

两个人坐在桌边,胤禛默默的吃着饭,只小小一碗,却吃的很慢很慢。

宁儿熬着,好容易他搁下筷子,宁儿起身要离开。

“等等——”胤禛欲言又止。

宁儿站住却没回头。

“你,再陪朕一会儿吧,”他说完,有些胆怯似的,又抬头看着她,“好不好——”

宁儿回头看着他。

“你,你别这样看着朕——”胤禛躲闪着她有些怨恨的目光,“不是你想的那样——朕——”他说又说不清,心里一急,心口又疼起来,他握着胸口抵在桌角,痛苦的喘着气。

宁儿最见不得他这样,过去扶起他。

“映雪——”他捧着她的手,攥在胸口,“朕心里痛——你是懂的;朕,可能没有几天了——朕连遗诏都写好了,朕不怕死,只是,有一件事——”他垂下眼睛,“从前朕对不住你,你,你别恨朕——”

宁儿摇摇头,心里暗暗的叹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朕没法忘了你在宫里的那几日,自打即位,朕从来都没像那几天那么幸福过——”胤禛再握一握她的手指,“你是朕最后一个知己——朕,求你,你别恨朕——”

宁儿轻轻坐在他身旁的椅上,摇头,像是在说,——我不恨——

胤禛抬头含泪强笑道,“你肯原谅,朕就是死,也没什么了——”

宁儿伸手仿佛想要掩口不许他说,可是半空却又放下——他不是胤祥,她不该这样心疼他的离开——

可是胤禛却看在眼里,他微微有些激动,“你不要朕死,是么——朕,就当是罢——”

“药——”白兰端着药进来,递给宁儿,宁儿轻轻试了冷热,喂到他­唇­边。

胤禛乖乖的一口口喝着。

要送药碗时,胤禛忽然拉住她,“朕从前说,你和一个人,长的很像——”他顿一顿,缓口气,“不,你比她心软——你不忍心看着朕受苦——”

宁儿想挣开他。

“若不是你已嫁与胤祥——”胤禛说到胤祥,还是很黯然,“朕真的愿意娶你,好好的爱你——”

宁儿心里难过的几乎受不了了,——是胤祥,让她越来越多的不忍心,她原本已经无情无义了,可是他的宠溺又重新叫她学会爱人,学会忍让,她被他弄的心软温顺,却到头来只能用来去温存别的男人。

“朕,没几日了——”胤禛捧着她的脸,“你不要丢下朕——朕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

他说着眼中竟有了泪光,“映雪——”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哀求。

“你陪着朕——”胤禛虚弱的看着她,“朕不会伤害你——朕只要你,送朕,最后一程——”

宁儿偏过头不看他。他用自己的死来要挟她,叫她无从选择,她说服自己,他就要走了,她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映雪——”他再次请求她。

宁儿终于很微弱的点了头。

“你答应了?!”胤禛的脸­色­有了和他瘦削不太相称的红光,“朕,心里高兴,真的——”这样说着,又剧烈的咳起来。

白兰等人忙进来张罗,不知出了什么事。

“朕没事,朕,是高兴的——”胤禛推开他们,摆手不用,脸­色­疲惫的笑着。

宁儿却一串泪花滑下面庞。

“额娘——,看——”慕慕把衣襟扯着嘟着小嘴给宁儿看。

宁儿笑一笑,看见他衣襟别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额娘——”慕慕把小花拿下来,笨笨爬过来的往她手里搁。

宁儿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然好想胤祥,想他在身边,和她一起逗着慕慕,他会搂着她的肩,让慕慕坐在他的大手掌里,一家人——多好——

这样跑着神,忽然慕慕就踉跄一下。

眼看就要跌下小床。

宁儿一惊,“啊——”她伸手去救他。

慕慕安然无恙的跌在她怀里,还为刚才的有惊无险觉得有趣不比。

宁儿皱眉轻轻捏他的小手算是警告,“淘气——”她轻轻的动动嘴­唇­,在心里说,忽然就吃了一惊。

刚刚,刚刚慕慕要掉下来的时候,她——

她是不是——

宁儿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自己的双­唇­。

她心里闪过一阵剧烈的震颤。

手都有些抖,她抱着慕慕,微微张开双­唇­,试着去重复刚才的情形,却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诶?——”慕慕推开她,爬起来又要淘,接着就骑到小床栏上,一不小心要翻,宁儿一急,“慕慕?!——”伸手捧住他。

慕慕也愣一下,抬头眨眨眼睛看着她,“额娘——”

宁儿几乎不敢相信,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脖子,——她刚才,是真的——

她把慕慕抱紧在怀里,深深的吸一口气,很努力,也有些艰难,“碧——云——天,黄——叶——地——”她心跳的厉害。

声音微微发抖,有些嘶哑,调子也怪了些,可是,对她,足够了——

是真的!是真的!

她激动的落下泪来——她从来没想过,还有可能,陈润林没有骗她,他真的做到了。这些天的药没有白吃——只是,——她忽然就落泪如雨,胤祥没能等到这一天——

她伤心的抱着慕慕哭,慕慕不明就里,看见她哭,也哭起来。

宁儿拍着慕慕,止住他的啼哭,朝他笑笑。

慕慕撅着小嘴,皱着小鼻子看着宁儿,他不明白,额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究竟是为什么。

“今儿你气­色­看起来不错——”胤禛喝着药,抬头看着她微笑。

宁儿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个秘密,虽然好,却不可以让人知道,尤其,是他。

“慕慕还好?——”胤禛道,“朕好久没见他了,真有些想——”

宁儿没搭腔,抬手用手帕拭去他­唇­边的药汁。

“映雪——”胤禛轻轻搭着她的手,“朕宫里面,女人很多,可朕,就是对你——”他顿一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却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她,“对你,情不自禁——”

宁儿轻轻抽回手,没有听见似的,低头收拾药碗。

没留意胤禛轻轻坐起身,俯身吻在她耳侧。

宁儿大惊失­色­,手里的药碗豁朗一下摔落在地。

她脸­色­苍白的蹲下拾着碗片子,门外白兰听见动静,忙进门来帮着,“福晋别动,交给我们收拾就好了——”

宁儿的右手心划破了一个口子,她把伤口按在左手的帕子里,行礼离去,一路上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胤祥,你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

她这样想着,一路哭着跑回屋里,靠在床边哭——她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用那方染血的手帕按住了嘴。

“皇上,”陈润林收回手,和脉枕,露出笑容,“恭喜皇上,皇上的病好多了——”

“真的吗?——”胤禛惊喜的问,“你没看错,朕,真的好些了?——”

陈润林一笑,作揖道,“是好多了——皇上今日调养有方,身子比先时好很多了——若是不出意外,谷雨前后,就可望大愈了——”

胤禛先是一笑,忽然又惆怅起来——他的病是好了,可是,也再没机会和映雪独坐相对了。

“这里,是谁在管着——”这日宁儿在园子散步,经过一片花圃,见枯败不堪,便忍不住取出随身的小笺用类似眉笔似的小黛石­棒­写道。

“主子,这里原是皇上开出来,预备给毓宁格格打理的,格格去世,就再也没人动了,皇上不管,一直荒到现在——”迎春道。

宁儿点头,又写道,“那是什么人——”她指指一旁荷锄翻地的几个匠人模样的人。

“哦,想是这几天,贺公公看这里荒着不好看了,才又找人翻了,想重新种上东西——本来这些偏僻的地方,荒着也是荒着——”迎春笑道,“我倒觉得这样有几分野趣——”

“现在种是有点晚——”宁儿也一笑,忽然记起从前在胤祥府上,曾收过一些花木的种子,便跟迎春道,“你去问问,若是可以,我们在自己那边园子也种一点东西吧——”

“这没什么可问的——”迎春一笑,“主子您说种,种就是了——那边原是咱们的地界儿——”

宁儿笑着点头,她希望能种下一点生长的希望,为慕慕,也为胤祥,看着它,也好有个念想。

“宁儿?!——宁儿!——”胤禛一惊,从梦中骤醒来。满额冷汗。

他细细回忆着梦中情形,唏嘘不已。他不是已经决心要不再折磨自己,为什么,还是每晚每晚的梦见她——

“那是,是谁——”这日胤禛在园子走着,忽然瞧见那边有人在花圃忙着,身影竟像极了他梦中的那个——

“皇上,那是映雪福晋——”贺永禄笑道,“这几日,见奴才张罗这边园子,她就找奴才要个师傅,学着侍弄花木呢——”

“是么——”胤禛愣愣的,他有些恍惚,她梦中跟他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皇上——”漪君行礼,又让道,“屋里有一些乱,皇上且在书房小坐吧——”

胤禛点头,漪君亲自出去沏茶,胤禛便在书房转悠着,顺手从架上抽一本书下来。

居然是本词集。

他随手一翻。

——碧云天,黄叶地

他心里先是一惊,怎么是这首——

他仔细看着书页,书很新,保养很好,唯有此页,微微的泛旧,可见是常常翻动,再细看,上面似还有泪痕。

他心里翻腾一下。

他似乎想起什么事来。

“皇上——茶——”漪君轻轻递上盖碗。

“你们最近常在书房呆着?——”胤禛似乎随口问道。

“哦,我最近和映雪常来,映雪很好学,我在这教她满文,她学的很快的——”

漪君笑道,“她真是兰心蕙质——”

“哦——是,你教的也好,原该教与她这些——”胤禛说这翻动着桌案上的一摞字纸。

里面密密写着满文。

“你费心了——”胤禛看着一笑,“最近才学,都已经到这里了——”他指指纸页,“照这样,几天也就学通了——”

漪君也看一眼,微微惊讶,“咦——”她笑道,“是妹妹自己努力罢——我还远没教到这么后面呢——”

胤禛心里又咯噔一下——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似乎,有件什么事堵在他心口,却又说不出,压的他很难受。

身份(下)

“喏,您看,这就算栽好啦——”郭杨拍拍手上的灰笑向宁儿道。

宁儿瞧着院前的一排蔷薇,点点头。

“这是好活的花儿,按时浇浇水就是了——”郭杨看着宁儿,“就是有些招虫儿,——也好办——”他说着抽出随身带的小包,里面捏出一撮烟丝,“把烟叶切丝烫了,等水变­色­,洒在花叶上就好了——”

宁儿拉着迎春的手,写了几个字。

“前些日子看见汇芳书院的绣球花开的漂亮,我们主子也想在院子中间栽上一株——不过现在是不是晚了些?——”

“哦,其实也还好,只是那个花要挑剔一些,”郭杨略一思索,“这样吧,我明日再来,把扦枝,调配好的土、肥都备好,再替主子收拾——”

宁儿点头笑一笑,意思感谢。

“朕觉得好多了,想出去走动走动——”

“皇上要去哪里呢——”贺永禄扶着他的手臂。

“随处走走,到哪里算哪里罢——”胤禛道。

“皇上当心脚下——”贺永禄说着,抬头看见胤禛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都已经栽好了?——”郭杨有些惊讶,“我说我来弄的——”

“我们主子等不及了,说天气正是好呢——”迎春看着满天的­阴­云,笑道,“我们主子自己琢磨着都折腾好了,您瞧一瞧还有什么不妥的——”

“真是惭愧——”郭杨笑道,“我原是该替主子效力的,如今主子做的比我还妥当,叫我们这当差的实在难为情——”

“那是——”迎春瞧着忙在花圃的宁儿,一笑,“我们主子巧着呢,你只消一说,她就什么都会了——”

郭杨点头称是,过来瞧一眼,心里深深纳罕——这手艺,怎么也不像是刚刚入门的新手呢!

“额娘——”慕慕坐在宁儿怀里看着廊下的绣球花大团安静的开着,细细的雨丝垂挂在檐下。

“唔?——”宁儿知道这地方没人,小声的答应。

“花——”慕慕指着淡青­色­的花萼,给宁儿看。

宁儿轻轻的笑着,拉着她的小手去摸摸湿润的花瓣。

慕慕捉起一片软软的花瓣要往嘴里放,宁儿忙轻轻打掉——“不可以吃——”她的声音微弱而有些喑哑,慕慕眨眨眼睛,算是同意。

“绿——”慕慕回头跟宁儿说。

“嗯,绿——”宁儿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慕慕懂绿­色­呢——”

“慕慕,慕慕——”慕慕也跟着学。

宁儿看着他乖巧伶俐的样子,又爱又心疼——可惜胤祥全都看不到了。

“咦——”慕慕忽然扯扯她,指着一旁放着的书本。

宁儿低头,这才发现,那本词集的书页上,沾上了雨丝,又被风扫上几粒落花。

慕慕伸手去点那湿湿的圆点,刚摸到,一旁又落上一滴——“咦!——”慕慕瞪大眼睛惊奇的叫着。

宁儿抱起他,把书捧在手心,

“碧——云——天——”

宁儿轻轻在他耳畔读着,一字一字指给他。

他还远不是认字的年纪,可是宁儿固执的读给他听,在他心里印下那些声音,那些韵脚——印下那来自一个陌生的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认识的人的千年惆怅。

慕慕傻傻的学着,表情很认真,目光清澈如水。

“相——思——泪——”

他学完,抬头看着他额娘,伸手惊奇的发现她额娘脸颊上,也落着晶莹的雨滴。

“皇上,后日初八浴佛节,园子里娘娘还有各位女眷抄写的经文,都在这里了——”贺永禄朝身后点头,小太监把几只大托盘放在一旁。

“嗯,朕知道了,——”胤禛说着起身,走过来瞧着,顺手抽出一卷慢慢抻开——抄的极隽秀的小楷。

——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我相,人相,众生相,寿生相,应生嗔恨。

——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恒河,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如是,世界寧为多否?

是《金刚经》。

只是翻着翻着,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异样。

这字迹,何以这样眼熟?——

“这是哪个主子的——”胤禛抬头道。

贺永禄过来查看一下盘中,抬头道,“是怡亲王府上来的——”

胤禛心里一震。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脸­色­不对,“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胤禛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怎么这“宁”字,写的这么像!

“皇上?——”贺永禄领着宁儿进门来,“来了——”

胤禛点头,“你去吧——”

“前些日子,朕的病,你费心了——”胤禛坐下微笑道,“朕想谢谢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说朝白兰点头,“朕叫他们找了一家昆班,你是南边人,应该会喜欢吧——”

宁儿点点头。

接着白兰把堂屋另一边门打开,门外对廊已经搭了一处小小的戏台。

几个戏子上来深深一行礼,接着旁边箫管齐作。

——却原来——姹紫嫣红都开遍——

宁儿心里有准备,可是心里还是狠狠跳着痛一下。

胤禛在一旁似不经意的看着她的脸­色­。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柳梦梅。

宁儿强忍着压住内心的翻涌。

“映雪?——”胤禛都看在眼里,他看着她的眼睛,“戏不好么——”

宁儿一愣,忙摇头强笑。

“若你不喜欢,朕叫他们换一出——”胤禛说着,心里也很不平静,他不敢想,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

天哪!

“朕,又话问你——”临走,胤禛忽然拉住她,屏退了旁人。

“你,真的从小,在南边长大么——”

宁儿一愣,立即意识到问题的危险­性­。她很笃定的点点头。

“朕,当你是朕身边最懂朕的人,”胤禛深深的看着她,“你不可以骗朕——”

宁儿心里略一沉,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很明确的点头。

“遇到胤祥之前,你从未离开过家乡?”

宁儿再次点头。

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一点乱了。——难道,他看到什么破绽了?

“朕,朕知道了——”胤禛点头,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你去吧——”

“皇上,您派去江南的人已经回来了——”

“好,无论打听到什么,都要立即告诉朕,但是,除朕意外,一个字不许跟外人提,知道吗?”胤禛严肃的吩咐道。

“奴才明白——奴才在皇上所说的村落周围都查过了,雍正二年水灾,慕家确实是只剩下两口人,一兄一妹,哥哥叫慕映天,妹妹慕映雪,他们兄妹俩住的偏,又都深居简出,外人也只知道映雪不会说话,也一直没嫁人——可是大家对她长的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并不是很清楚——”

“朕,知道了——”胤禛点头,心情极其复杂的说。

“皇上?——”迎春扶着宁儿出来,行礼道,“这么晚了,皇上有什么事?”

“你先退下,”胤禛朝她道,“朕,有话跟你们主子说——”

看着迎春离开,宁儿心里有些打鼓,她之前已经怀疑——胤禛或许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这一下,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来问个明白了。

“朕还是那句话,”胤禛看着她,眼神极其深沉,“你到底,是不是——”他有些难以平静,缓了一缓,“你,真的是从来没到过京城吗?”

宁儿摇头。

“朕,朕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胤禛握起她的手,已经有些激动,“朕都可以原谅,朕都可以不计较——你,你不要骗朕——”

宁儿推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平静的摇了摇头。

“朕说了,你不可以骗朕——”胤禛看着她,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你若撒谎,朕,将不会原谅!——”

宁儿看着他,轻轻推开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我没有——”

“好,你记着你说的话——”胤禛松开她,转身离去。

“陈润林!”

陈润林有些吃惊,“皇上?什么事——”

“朕问你,宁儿的丧事是你主持的是吗!”

陈润林心里一惊,他要­干­什么?!忙低头答应,“是臣帮着怡亲王一起办的——”

“好,那你一定熟悉陵宫的构造了?——带朕去一趟——”

陈润林不是一般惊讶,“皇上,您去哪儿做什么!”

“去看看毓宁!——”

陈润林跪地道,“皇上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胤禛冷冷看着他,“朕去看望亡灵,有什么不可以?”

“皇上?!”

“你若不去,朕自会找别人——”胤禛说着出门,陈润林不得不紧随其后,他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若不是他跟着,也许,会更糟。

“皇上,这儿——”陈润林指指内室,“就是公主的陵寝了——”

胤禛看了一会儿,退下诸人,只留贺永禄和章翦,以及已经快要乱了方寸的陈润林。

“开棺——”

“皇上?!”

几个人同时一惊。

“开棺!——”胤禛面­色­有些发青,冷冷的命令道。

“皇上!万万不可啊!”

几人同时跪地叩首。

“朕说开,你们想抗旨吗!”

“皇上息怒!并非臣等抗旨,只是——”陈润林叩首,“皇上这样,她又岂能安宁!”

“安宁?!”胤禛俯身看着他,“恐怕是你们让朕不安宁罢!——开!”

“皇上?!”贺永禄落泪,“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都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规矩!”胤禛的眼中闪着怕人的光。

“好,皇上说开,咱们便开——”贺永禄起身,看看陈润林,陈润林死死锁着眉头,贺永禄走到棺椁旁,轻轻说,“格格,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也是想看看你——你别多想,别怨我们——更别,”他拭泪,“更别怨皇上——”

说着他看一眼章翦,“章大人——来吧——”

章翦始终不明白是什么状况,犹豫着贺永禄是不是真的要他过去推那椁口。

“章大人!——”

章翦终于也把手搭在了椁口。

“等等!——”胤禛忽然喝止。

“皇上?”贺永禄看着他。

“不开了——”胤禛红着眼圈,摆手,“朕,不想看了——”

“皇上?——”贺永禄忙过来扶住他。

“扶朕,回去——”胤禛虚弱的说着,转身跨出了陵宫的门。

情丝

“哦,主子一切都好,最近多雨,只要注意防寒就是了——”陈润林收起药箱。却不忙走。

宁儿知意,示意迎春泡茶来。

“这几日皇上找过你?——”陈润林低声问道。

宁儿点头。

“他昨儿跟我去了陵宫——”陈润林声音压得更低。

宁儿一惊。

“不过,最后也没什么——”陈润林皱眉,“只是,怕他以后也难信你我了——”

宁儿轻轻拉住他的手,“都是我连累了你——”

陈润林摇头,“这倒罢了——”说完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抬头瞪着她,“你,你——”

宁儿一笑,点一点头。

“真的?!——”陈润林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宁儿轻轻的说,声音很小,略略有些喑哑。

陈润林惊喜的笑道,“真是太好了——”说完却有些纳罕,“我以为伤到喉管,一定不可能了,又怎么会——”他思索好一会儿也不得其解,“我其实给的都是调养的常药,怎么会——”

宁儿也有些吃惊,难道他不是找到了传说的奇药,只是,在喂她补身的药?——这也太离奇了,她居然,就这么重新捡回了声音?

“不说那个——”陈润林忽然恢复严肃,“你这个时候恢复,反而更加危险,你要小心,万一再露出任何破绽,只怕他不会放过你——”

“他已经不打算放过我了——”宁儿又改作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我怕未必过得了这一关——”

“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听我一句,踏踏实实,诚心诚意,就算拒绝,也要诚恳,不要总是怀着恨意——他心里头始终都觉得对不住你,你对他宽容些,他会对你好的——”陈润林语重心长的拉着她的手,“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千万要珍重——”

“皇上?!——”贺永禄看着胤禛苍白的脸­色­,急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朕——朕——”胤禛话没完,一阵目眩。

“还是受寒了,”陈润林看过开着药单,“之前病好的不全和,如今又受风,又受累,可能又要好一阵儿调养了——”

“朕说过,你若骗朕——”胤禛看着宁儿,推开她手中的药碗,“朕不原谅你——”

宁儿腾开手,轻轻在他床单上划着——我没有——

“朕也希望你没有——”胤禛红着眼圈看她,“你要是真的——”他说不下去,“你就太让朕伤心了——”

宁儿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端药给他,胤禛接过不顾烫,一饮而尽,还没等她惊讶,他一把抱住她,“朕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你别叫朕恨你,朕不忍心——”

宁儿给他勒的生疼,推他却推不开。

“你记得上次病的时候答应朕什么吗?——”胤禛放开她,死死盯着她,“你答应陪朕到死;除非朕死,你不许离开——”

宁儿低下头去。

“妹妹你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漪君晚上过来瞧她,坐在身边关切的问。

宁儿摇头,勉强的笑着摆手。

“在我这儿你就别演戏了,我看得出,你每次从他那儿回来,脸­色­都不好看——”漪君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为难——”

宁儿经她一招,真的哭了起来。

“哭吧——”漪君挽着她的肩膀,叹息着,“我们做女人的,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只好忍,只好受着——可是没什么是过不去的,能熬过去了,就都好了——”

宁儿哭着在她肩头点头。

又容她哭一会儿,漪君扶她起来,擦擦泪,笑道,“好啦,哭可以,不能没完哪!哭肿了眼睛,怎么出门见人?——不是,又给自己添麻烦吗?——”说着抬头,“迎春——拿了热手巾来,给你们主子敷敷眼睛再睡——”

宁儿拉着漪君的手,到桌边提笔道:

——明明是我抢走了你的幸福,你却还是对我这么好——映雪此生,真是无以为报——

还未写完,被漪君按住手。

“别——”漪君握着她的手,“你家在南边,我自小在京城长大,我们能在一个屋檐下做姐妹,是缘分——说真的,我看着你在爷身边,他整天那个幸福满足的样子,我真的感激你——你给了他很多我不能给的东西——真的——”

宁儿搁下笔,挽着她的手。她们如今,是相依为命了。

“皇阿玛,听说皇阿玛昨儿又病了,儿臣本想昨日来瞧,结果贺公公说皇阿玛已经歇下,所以今儿才来看看,您身子好些了吗——”弘历叩首问道。

“来朕这儿坐——”胤禛指指榻边,“你心里记挂着阿玛,阿玛心里很宽慰——”

“皇阿玛,儿臣知道皇阿玛一心为了大清,鞠躬尽瘁,可是再强的身子也抵不过这样熬啊!——”弘历看着他,担忧的说,“有些事情,您还是别再费心了——”

“弘历!”胤禛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皇阿玛!——”弘历起身跪下,“皇阿玛的心,儿臣都懂——您的病早就该好了,可是您心知病了苦的是自己,却一二再的奋不顾身,一再反复,这样下去,该怎么了得!——”

胤禛看着他一怔,半晌缓缓说,“朕的病,朕自己知道——”他摆手,“你起来——”拉着弘历的手,“你是孩子们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朕对你的期望很深,你不要负了朕的期望——至于朕,朕自己的事,自己明白——这是朕的路,再苦,朕都只好走下去——”

“陈润林!”这日诊完脉,胤禛忽然叫住一直沉默的陈润林。

“皇上!?”陈润林下跪等着。

“哟,什么时候这么规矩了;跪什么!——起来说话——”胤禛摆手。

“臣有罪——”

“你自个儿说说,什么罪——”胤禛理理袖子,看着他。

“皇上的病,本是臣全权负责,臣自己为皇上已好,麻痹大意,致使皇上再次染病,臣有罪——”

“起来罢——”胤禛拉他一把,“朕要是真的计较你的罪过,你的脑袋早就不在了!——”

“皇上?——”陈润林磕头谢恩,站起身来。

“朕想出去走走,你陪朕——”说着胤禛就出了门。陈润林忙紧跟其后。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多人——”胤禛指着前面问道。

贺永禄忙过去问了回来禀告道,“皇上,前些日子栽树,发现有一棵树栽偏了,居然长到了花圃外,奴才们正想着重移回来呢!”

“栽下去多少日子了?”

“有小半年了,今日才发现歪到外面去了——”

“那还能活吗!”胤禛皱眉,“算了,就一颗树而已,长哪不是朕园子里的一片绿呢,随它愿意怎么长吧!”

“嗻——”贺永禄跑过去挥手道,“别忙了!——皇上说不碍事,你们不用挪它了!”

“皇上圣明!——”陈润林作揖道,“既然皇上想的这样明白,为何有些事,还是执着不放呢!”

“唔?”胤禛一愣,忽然就明白他话里藏的什么意思了。“朕——”

“皇上,那棵柳树不管它原本是应该栽在哪里,现在­阴­错阳差,已经长到了旁的院子去,就算强搬了回来,也未必活的成——可是话有两说,虽然它根不扎在皇上身边,却依旧跑不出皇上的园子,皇上一样可以天天看得到,那树的好,皇上一样也不少有——皇上,您说呢——”

胤禛看着那棵树,怔怔的站一会儿,叹口气,“朕,朕知道了——”

“你还是——在书房吗?——”淑芸看着弘昼。

“嗳,”弘昼点头,他收拾了东西,抬头看她还在,有些尴尬,“我对不住你——这几年,委屈你,还要你替我担心——”

“我不后悔——”淑芸看着他,又低下头,“我也不怪你——”

弘昼看着她,越发觉得愧疚,半晌,轻声道,“别光替我打算,也想象你自己——将来,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别亏待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淑芸一惊,“你‘不在’?你去哪儿?!”

“没有,我,随口说的——”弘昼忙摆手,“我只说你别光想着我——也好好保重自己;我没事,你别多想——”

五年后。

“大娘——”慕慕从外面进来,见着漪君,笑着低头行礼。

“回来了——”漪君笑着拉他过来,“见过你额娘没有?”

“还没有,正要去呢!——”慕慕抬头笑,“明儿师傅考功课,我看过额娘,就要去好好准备了——”

“嗯,那块去吧,——额娘在书房呢——”

“额娘——”慕慕推开书房门笑呵呵的进来喊。

宁儿忙掩口,回头向他点头一笑。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声音的存在,连慕慕也不可以。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读书给自己听。

“额娘——”慕慕过来拉着宁儿的手,“你在看什么呢?——”

宁儿把书翻过来给他看。

“咦,额娘你也懂算学?——”慕慕惊奇的说,“太好了,明儿先生考功课,你能帮我瞧瞧吗?”

宁儿一笑,点头,一面就抽出一沓演算纸。

“弘晟,这一题由你来解——”

“学生领命——”弘晟点头,提笔演算。

“你怎么是这样解的?”周先生皱眉微微有些惊讶。

“这样不对吗?——”慕慕眨着明亮的眼睛抬头问道。

“可是我还并没有讲过这里啊!”

“先生,您不是说,若学有余力,可以提前看的吗?——”慕慕笑一笑,“我就多往后看了几章——”

周云坤点头不语,“虽然如此,可是你要踏踏实实,不要贪图虚名,把前面学的又都丢掉了——”

弘晟点头,“我记下了,师傅——”

“后面那么难的,你都能看得懂吗?——你真行!”永璜由衷的称赞着。

“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是我额娘懂的多,我看不下去,都是她演给我看的——”弘晟笑一笑。

“你额娘会算学?”永璜的惊讶又添一层。

“嗯,额娘不爱说话,总是在书房看书,所以,大概什么都懂一些罢——”弘晟表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好骄傲,自己有个这么了不起的额娘。

“那我以后不会的,能去请教她吗?——”永璜像挖到宝似的。

“行倒是行,可是——”弘晟看着他,“你在宫里,守着周师傅­干­嘛不问他呢?”

“我可不敢!”永璜吐吐舌头,“哪天我和你一起下学,就跟你回家拜师去!”

“好啊!”弘晟高兴的说,“刚好我也有个伴儿!”

“去哪儿啊,今儿不是说不上课的吗?——”敦儿看着永璜要出门。

“今儿不上课,我去弘晟那里,跟他一起看看书——”

“好没规矩!——人家虽然小你几岁,好歹是叔叔,怎么就喊人家名字!”

“嗯,记得啦——是去弘晟叔叔家——”永璜撅嘴,“真别扭!——我去了,额娘——”

“哎,你说你有些看不懂的,你不去请教先生,往哪儿去­干­嘛?”弘历刚进门,听见了便问道。

“他们家有先生啊!”永璜神秘似的一笑,“阿玛,你不知道吧——弘晟的额娘算学可好了,由她教着,弘晟现在程度比我好多了!”

“哦?——”弘历心里微微一跳,“他额娘,懂算学?——”

“是啊,——您也想不到吧?”

“哦,这样——”弘历点头,立即走到书房前,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把纸张叠好递给永璜,“这个你拿去,替我问问看,该怎么解——”

“好啊!——”永璜笑呵呵的,“那我去了——”

“想什么呢?”敦儿递茶给弘历,看他在发愣。

“你见过他额娘吗?”弘历看着她。

“谁?——哦,你说十三叔的侧福晋?”敦儿一笑,“见过,很年轻,人长的很美——只可惜,不会说话——”

“他们都说,她长的,像一个人——”弘历的眼神有点飘。

“嗯,是,是很像——”敦儿叹口气,挽着他的胳膊,“姑姑要是到现在,也许已经不年轻了——”

“是啊,要是姑姑还在,今年,就快三十岁了——”弘历的声音有点凄凉。

“别伤心了——”敦儿靠在他身边,“她命苦,这么走了,或许对她未必不是好事——”

“嗳,”弘历低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皇上?——”迎春跟着宁儿,过去给他请安。

“朕,好一阵儿没见过你了——”胤禛深深的看着宁儿,语气里无尽的言语,却说不出来,“还好吧——”

宁儿抬起头,只是短暂的看着他,又垂下眼睛,点一点头。

“陪朕走一段吧——”他说完等着她。

宁儿看一眼迎春,迎春点头,“我在这里等主子——”

“从前,朕病的时候,跟你说过好多话,——”胤禛脚步放慢,“朕,决定收回——”

宁儿追几步,看着他摇头。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在上面慢慢的写——“哪些——”

“朕说,除非朕死,你不许离开——”

宁儿低下头去。

“别担心——”胤禛故作轻松的笑笑,“朕说了,病的时候,脑子不清楚,不当真的——”

宁儿抬起头看着他。

“朕,大概还要活很多年——”胤禛笑着,“不能总把你捆在身边——否则到了下面,胤祥恐怕不放过我——”

“朕从前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胤禛看着她,“慕慕也长大了,懂事了,好好照看他——”

胤禛说着转身。“你回去吧,迎春要等急了——”

宁儿点点头,转过身去,却又忽然回头。

胤禛的背影,他抬起一只手,低头擦眼睛。

“这——”胤禛看着她有些惊讶。宁儿递给他一方淡青­色­的手帕。

他没接。

宁儿抬手替他擦擦眼角的泪光。

“映雪——”他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宁儿擦过,把手帕轻轻握在他手心,轻轻写,

——这个,留个你——

回身离开。

胤禛站在原地。风吹起秋日的黄叶,打着旋儿飘飘曳曳。

仿佛那年,漫天纷飞的海棠花。

离世

“额娘,我帮你——”慕慕踮起脚替宁儿结好斗篷的领口。

宁儿笑着摸摸他油量的发辫。

“额娘,陈大人说入秋要格外小心,额娘您身子弱,要多多保重——”慕慕像个大人似的叮嘱着她。

宁儿笑着在他手心写道,“额娘知道——你肯替我想,额娘一高兴,什么病都没有了——”

“嗯——”慕慕点头笑道。

“昨儿我进宫给皇伯伯请安,贺公公说,皇上好像又病了——”

宁儿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额娘你不去瞧瞧吗?”慕慕天真的看着她。

宁儿皱一下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慕慕想一想,道,“从前皇伯伯生病,额娘不都要去瞧吗——”他一笑,“额娘一瞧,皇伯伯就好了——”

宁儿心里一惊,这孩子怎么——

“不许胡说——”宁儿轻轻的打他的掌心。“额娘去看,是因为你阿玛和伯父生前至交,他不在了,我替你阿玛去照看一下也是情理,你不要乱说——”

“我也没说什么——”慕慕有些委屈,“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宁儿把慕慕搂在怀里,轻抚着,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日已是夜深,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喧嚣。

“主子/——”迎春起身扶她披衣起来出门看时,院子里灯火晃动,不知怎么回事。

“映雪主子——”贺永禄上前来,“烦主子立即更衣起身,往九州清晏去一趟——”

宁儿有些诧异。

“是什么急事——”漪君也起身出来问道。

“主子去了就知道了——我们也不方便说——”贺永禄皱眉,“主子可否快一些——”

宁儿看一眼漪君,两人心里会意。

“去吧——多穿些衣裳,夜里冷,风大——”漪君叮嘱道。“早去早回——”

“主子走这边——”贺永禄带着路,一路上,遥遥看见旁边不断有人进出。宁儿借着晃动的灯火,瞧见其中一人貌似是张庭玉;不一会儿,又抬头,看见海望和鄂尔泰尾随出来,进了偏殿。

宁儿心里一阵发紧——她不是被叫来侍药么——怎么,难道,这次不是寻常的病?

“主子在这里稍候——”贺永禄把宁儿留在堂屋侧面的小门外,独自进门去。

宁儿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胃一阵阵的发寒。

“主子,您跟我来——”贺永禄轻轻拉开门,请宁儿进去。

地下跪着好几个人,弘历,弘昼,还有允礼。

“皇上?——”贺永禄领着宁儿过来,朝胤禛点一点头。

明黄的床褥帷幔,映得胤禛的脸更加的苍白。

“你们先退下——”胤禛虚弱的摆手。

贺永禄替他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三人退下,出门前,弘历弘昼几乎同时回头又再看一眼。

宁儿坐在了他榻边。

胤禛从被中伸手,艰难的想要捉住什么。

宁儿心里一阵难过,伸手握住他削瘦的手指。

胤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把另一只手也握在她手心。

“朕——”他看着她,含泪道,“不——我,这么晚叫你来,不怪我?——”

宁儿摇头,一阵心酸。

“我再问你一次——”他的手微微有些抖,“你是不是——”

宁儿看着他,低头半晌,轻轻的摇头。

胤禛原本含在眼中的泪当即滚落。

“真的不是——”

宁儿看着他,良久,坐过去,轻轻的靠在他怀里。

胤禛先是一愣,紧接着抱紧了她。

“起初,是我对不住你——”他含泪断断续续的说,“如今,你也都还给我了——我们,如今,两不相欠了——”

宁儿忽然脸上凉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落泪了。

“只是,为什么,你就不肯信我——”他泪水涟涟,“我说过,只要你说,我都原谅——可是,你还是没说——”

宁儿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明显的乱了节奏。她起身推开他,要去找人。

可是胤禛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腕。

她含泪看他,摇头不要。

“丫头——”胤禛声音越来越微弱,宁儿跪在床边看着他,也开始泪如雨下。

“还,恨不恨我——”

宁儿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那我,就走的放心了——”胤禛脸­色­泛起不正常的一点血­色­,“我们今生,没缘分,但愿来世——还能做你哥哥——”

宁儿心猛的一沉。

她握住他的手,却再没握住他的生命。

她伏在他床边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贺永禄进门来。

看着她,她脸­色­惨淡的点了点头。

贺永禄落泪,“我去叫宝亲王、和亲王——”

——“皇阿玛!——”

“皇上!——”

哭声此起彼伏。

弘历跪在他身边,想再握握他的手,可是却看见,他的掌心死死的握着宁儿的手。

他看了一眼宁儿,眼神复杂。

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胤禛的手指紧的像上了锁。

“皇阿玛!——”弘历绝望的大声哭起来。

“宝亲王?——”贺永禄轻声问,“外面都等您的吩咐呢——”

弘历擦擦眼泪,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办,都照规矩来吧——”

贺永禄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被胤禛死死抓在手里的宁儿。

弘历看着她,“她先留下——”说完走出了门。

“额娘为什么还没回来?——”慕慕忧心的看着漪君。

“没事的,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漪君挽着他的肩,“别担心——你额娘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宫里来人,宣召更衣即刻进宫。

漪君有些震惊。

“大娘?——”慕慕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漪君拉着他的话手,“别问了,跟我走——”

“额娘!——”慕慕一看见宁儿就扑过去抱着她的腰。

宁儿眼圈红红的抱紧他。

“额娘你怎么啦——”

宁儿摇头。

“小阿哥——您先回避一下,皇上,找你额娘有话说——”

贺永禄说着,弘历进门来。

慕慕瞪大了眼睛,他拉拉宁儿,“额娘——皇上不是——”

宁儿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

弘历朝白兰点点头,白兰过来拉着慕慕的手,“跟姐姐出去走走吧——”

“皇阿玛临终前,跟你说了什么?——”弘历悲伤然而严肃的问。

宁儿只是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能说的?——连我也不配知道么!”弘历悲痛的攥住她的手腕,“他连死都不肯放过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宁儿无奈的推开他的手,只是摇头。

“你?!——”弘历有些恼怒,“都是你,你害死了皇阿玛!——”他压低声音把她推到墙角。

宁儿又震惊又生气,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挣扎着推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弘历死死盯着她,“你会满文,会算学——你不可能只是乡下的一个哑巴!你说啊——”

宁儿只是不看他的目光。

“皇阿玛走的时候,只有你在——”弘历发狠道,“我现在就可以指认你谋弑皇上——”

宁儿甩开他的手,不理睬他。

“你是无所谓,你舍得叫弘晟也跟着你白白送死?!——”弘历冷冷的说。

宁儿回身瞪着他,——胤禛真是没有选错,这个人,和他当年,一样狠。

她在纸上飞快的草书——你若伤害我家人,我不会放过你——

弘历冷笑,“好,我可以放过他们,你的事,我也可以不追究——但我有条件——”

他走到她面前。

“你,要归我——”弘历看着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说完,他转身离去。

宁儿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太危险了!——”宁儿小声说,“我现在被弘历严密的监视着,你不怕他发现吗?!”

陈润林一边替她诊脉,一边低声道,“我们之间的事,他大概暂时还不知道——”

“我劝你——早作决定——”陈润林目光严肃的说。“他不是皇上,他可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我怎么办?!——”宁儿急道,“慕慕什么都不知道,我必须要他平安无事的——”

陈润林把一个香药包放在她手心。

“你收好这个——会有人来接应你——”陈润林警惕的看看四周。

“那你呢?——我不能再丢下你了——”宁儿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爷,你这是做什么——”淑芸看着弘昼在屋里翻箱倒柜的。

“入秋了,夏天的衣服都用不着了,我收起来一些——”弘昼笑笑,“不然都堆在上面,不方便——”

“这是我们女人家的活,你就别弄了——”淑芸觉得有些好笑。

“我弄吧——”弘昼笑笑,“你歇着,这箱子这么大,我是男人,搬起来方便些——”

淑芸微笑着看着他,觉得,也许,他并不是不喜欢她。

“你别总看着我,我都手忙脚乱了——”弘昼抬头笑道,“你去替我做点好吃的,我­干­完活好补补——”

“好——”淑芸一笑,起身离开。

“后天是九月十一,梓宫安放雍和宫——”小礼子低声道,“主子,你要当心——”

宁儿一愣,点头会意。

“慕慕,额娘这几天,如果不在,你要听话,陈大人说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知道么——”宁儿含泪看着他。

“额娘你去哪儿——”慕慕抱着她的腰问。

“你不要问——不管将来额娘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听大娘的话,好好读书,对兄弟姐妹要和善,知道吗?”宁儿忽然开口轻声说。

“额娘!?”慕慕震惊的看着她,“额娘你——”

宁儿捂他的嘴,摇头在他耳边说,“你记得,这是你和额娘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能做到吗?”

慕慕使劲的点头,也开始落泪,“额娘你要走吗?”

宁儿蹲下身,扶着他的肩,“额娘不知道——你相信额娘,如果顺利,你很快会见到额娘——”

“额娘!——”慕慕扑到她肩头哭。

“别哭别哭——男子汉,不要总掉眼泪——”宁儿拍着他,擦擦泪,又擦擦他的眼睛,“你记得,这些,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大娘也不行,小川哥哥也不行,谁都不行,懂吗?”

“唔——”慕慕点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

“好孩子!——”宁儿抱紧他,心里默默想,胤祥,你要保佑他,一定要保佑他,千万不能出任何事啊!

“你是不是,该留下来守灵?——”弘历走过来,看着她,轻声说。

宁儿深深吸口气,点点头。

“好,今晚,你和皇阿玛,好好说说话——”弘历深深看她一眼,“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说完,转身离去。

更深露重,梆子已经响过三遍了。

宁儿静静的跪在棺椁前,闭目默祝,——哥哥,你最懂我,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告诉我,该怎样,才能离开——

忽然,门外什么东西咯噔一下。

宁儿一惊,低头瞧见蒲团侧面,一个小小的,琮形的石块。

她小心的拾起,看了看四周。

“这是什么——”她有些纳罕,忽然记起陈润林给的那个小药包。

她四顾无人,抽开带子。

只看一眼,她当即就大吃一惊。

天涯(大结局)

她迅速的扫了一眼,抬头看一眼,立即明白了。

陈润林简直就是天才。

真够胆大的。但是恐怕也只有这个方法,才有办法逃出生天。

她迅速的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绕道堂后,沿着墙壁暗暗摸过去,果然,在墙壁的一处凹陷里,有一个和石子相匹配的孔洞。

宁儿轻轻把石子合了上去,只一推,“腾”的弹出一个小小的掩层。里面有一个小包裹。

“怎么回事?!”弘历怒不可遏,看着魂不守舍的守卫,“不是叫你们看好门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个样子!”

“皇上?!——皇上饶命——昨晚,昨晚实在是——”侍卫哭丧着脸,依旧心有余悸的样子。

“昨晚怎么!”弘历皱眉,“有什么意外吗?——”

“昨晚,昨晚——”支吾半天,方才开口的侍卫很为难的开口,“昨晚闹鬼了——”

“胡说!”弘历骂道,“先帝梓宫在此,你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脑袋!”

“奴才该死!——”侍卫头子磕头如捣蒜,“可——真的有鬼——奴才不敢有半句谎话!”

“什么鬼不鬼的!”贺永禄皱眉,“把话说清楚了!”

“昨晚梆子响第三遍的时候,奴才和兄弟们在殿外值夜,忽然就瞧见灵宫飘出一个白花花的女鬼——”

“还敢胡说!”弘历喝到。

“皇上息怒,好歹听他说完这话,再罚再骂不迟——”

弘历瞪着他,“说,朕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那个鬼影飘飘忽忽的就从殿上走下来,有个看仔细的,说从头到脚都是宫装,披着雪白的斗篷,直瞪瞪的在院子里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圈,接着从门口飘走了——”

“你没逮着它看个究竟?!——”章翦急道。

“大人,那是鬼啊!——我们哪有那个胆子啊!”

“看清长的什么样子吗!”章翦追问道。

“好像是个年轻女人——脸­色­惨白——别的,就不敢看的更清了——”侍卫又磕了几个头,忽然又道,“哦,有人说,看见她身上后来忽然就有了血污了——”

“够了!”弘历眉头锁的死死的。“走——”

“去哪儿?!”贺永禄看着他往灵宫方向去了,忙几步跟上。

弘历推开门,当下所有人都一惊。

“给朕找!——”弘历气的砸掉盖碗。“把京城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皇上?!”贺永禄皱眉,“事情蹊跷,只怕——大张旗鼓的搜会引起谣言的——”

“那怎么办!无论如何,这事得给朕一个说法!”弘历怒不可遏。他没料到居然来这么一手,让他猝不及防哭笑不得。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小太监交头接耳,“都说雍和宫闹鬼了!——”

“可不是!——”另一个也低声道,“还是个女鬼——听说年轻又漂亮,还是宫里打扮——保不准是哪个冤死的娘娘——”

“胡说!——本朝哪有娘娘冤死呢——”这个说,“哎,有人说,这鬼长的像一个人呢——”

“谁?”

“就是头几年死的那个格格呗!”觉得自己掌握了消息主动,有些得意,“早就听说皇上和她不清楚,当年死的不明不白,死后好些日子容貌一点不坏,如今,皇上也走了,她就在雍和宫显了灵了,这不巧么!”

“什么显灵——分明就是­阴­魂不散!”旁的一个又道,“她才死了一年,十三爷就添一个侧福晋,两个人长的简直一模一样——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巧合!”

“就是就是——”又一个道,“这一个鬼一出现,侧福晋不久没了么?!——原本就是借尸还魂,这一下子,鬼走了,两个人都没了!”

“就是,我看那个格格也许本来也不是常人——长的那么漂亮,小的时候,就讨人喜欢,之前多少次那么险,都没死的,忽然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又变成个哑巴回来,把皇上和十三爷迷的神魂颠倒的——如今这一下,又莫名其妙的没了——”

“咱皇上现在,不也急着找呢么!”说完,几个人偷笑,“好了,不说不说,赶紧­干­活去吧!——”

“皇上?!还找么?——”章翦抬头看着弘历。

“不找怎么办!”弘历嗐声,“这么个大活人,就让他们说的,被女鬼借尸还魂弄走了,朕怎么跟十三叔家里交代!”

“交代不清,就不交代了——”章翦轻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弘历一愣。

“皇上,现在宫里宫外已经有流言了——”章翦静静的说,“皇上,流言,止于智者啊——”

“你是说——”弘历询问似的,“就这么,滑过去了——”

“皇上是何等聪慧之人——当下要紧的是赶紧替先帝拟定丧事的后续程序,谥号,下葬,升庙——都是大事,等这些过去,大抵就要冬至大节——眼下重要的事多的是,这不过小小一桩Сhā曲,何故纠结不放呢!”

弘历点头,“是了,连日来,朕心里又是悲痛,又是着急,有些糊涂了——也罢——这件事,就先放过罢——”

“皇上圣明!”

“行啦,你赶紧去替朕把这事停了——哦,弘昼不是也出城去找了么?召他回来罢,朝里,还有要事拜托他呢!——”

“是——臣领命!”

宁儿焦急的等在树下,她不知道,陈润林给她安排的路,下一步是什么。

这个地方,让她觉得隐隐有些后怕,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她和胤禩最终也没逃出他的追捕。

这一次,有可能吗?——

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再不出现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夜幕降临。

忽然远方隐隐的马蹄声。

她骑上马背,遥望,果然有一个人远远的朝她奔来。只是,还看不清脸的轮廓,不知,是什么人。

直到他来到她的面前。

她得承认,这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皇上?!——不好了——”章翦低声道。

“什么情况?!”弘历也有些警惕。

“和亲王他——,不见了——”章翦小心的察看着他的脸­色­。

“什么?!”弘历不是一般的吃惊。

“昨儿和亲王奉命带人出城找人,傍晚的时候,忽然就走散了——”章翦声音越来越小,“现在还没回来——您看——”

“这?!——”弘历彻底无奈了。

“是你?!——”宁儿不是一点吃惊。

“是我——”弘昼俯身便拜,“姑姑,恕我来迟,让姑姑久候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宁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彻底不知所措。

“姑姑别怕——”弘昼淡定的微笑着,“你看——”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香药包,抽出里面的图纸。

“请姑姑拿出您那半张——”

宁儿把图纸展开。

两张拼在一起,翻过背面。

宁儿这张背面,半阙《苏幕遮》;弘昼的那个,是另外半阙。

陈润林怎么,会这样安排?

“现在来不及解释——”弘昼读懂宁儿满脸的疑惑。“先走为上——晚了,就功亏一篑了!”

“可是,等等——”宁儿拦住他,“慕慕怎么办?!我们不等他和陈大人吗?”

“你放心 ,会合不是在这里——”弘昼扶她上马,“我们走!——”接着策马扬鞭,向着东南一路奔去。

“找不到?!——”弘历冷笑,“好一个找不到!——你们还会什么!皇阿玛怎么养了你们一帮没用的东西!——”

“皇上息怒,奴才们会继续找下去的——也许明天会有消息——”

“最好是这样!”

“累了吧——”弘昼递水囊给她。

宁儿接了却没喝,“你还是先解释清楚,我心里没底——”

弘昼愣一下,笑笑,从衣襟里取出一只红­色­的玉环。

“怎么?怎么在你这儿?!——”宁儿惊的不得了。她明明叫陈润林毁掉的呀。

“这东西是你额娘留给你的,毁了多可惜——”弘昼把玉环搁在她手心,“这是陈大人给你的——”说着把一块手帕掏出来,在火上微微一烤,上面字迹显露,是陈润林的笔迹。

宁儿看完了,只有更多的惊讶不解,和迷惑。

陈润林说一切都是胤禩的意思——她哥哥,要她跟弘昼?——

“我哥哥,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弘昼看着她,摇摇头,眼神幽深的像一潭秋水,“是你说的,我欠你一条人命,如今,是时候还给你了——”

宁儿不懂。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自由吗?——我来给你——”弘昼拉起她的手,“姑姑,我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回那个皇宫了。——我会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那里,春天会有遍野的小花,——如果你愿意,西湖畔,就是我们的家——”

宁儿依旧有无数的谜团,但她知道,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她最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罢——”弘历已经身心俱疲,“下诏,和亲王暴病身亡——传旨厚葬——哦,映雪,也找个说法罢——”

“真不找了?”贺永禄看着他。

“不找了——”弘历摇头,“对了,陈润林要告老还乡,也准奏——”

“福晋放不放心我带小阿哥出去走走?——”陈润林笑着向漪君道。

漪君却把慕慕往身后藏一藏,她避开旁人,低声说,“这是十三爷的骨­肉­,是皇家血脉,你不可以这样自私——”

陈润林一惊,难道,她都知道了?

“映雪的事,我知道了——”漪君落泪,“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可是我求你不要带走慕慕——胤祥就这么一个骨­肉­,你带了去,他怎么放心他去流落受苦!”

陈润林也愣住了,他一心只要宁儿好,却忽略了,慕慕并不只是宁儿一个人的孩子。

他沉默了很久,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你,要好好疼他,不然,对不住十三爷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出门拉住慕慕,“慕慕——你要有很久见不到额娘,但是你放心,额娘没事——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额娘去了哪里,你们呣子,会见面的——”

慕慕揉着眼睛,眼圈红红的,“额娘说,要我听大人的话,——我都听,额娘没事,我不哭——”

“好孩子!——”陈润林搂着他的肩膀心疼的说,忍不住也有些眼眶红。“你要争气,别叫额娘和你大娘­操­心——”

“我知道,我知道——”慕慕哭着拼命的点头。

“我们不往前走了?——”宁儿见弘历没有动身的意思。

“暂时不走,三天后,我们和陈大人汇合——”弘历笑笑,把一个纸条递给他,是陈润林的鸽子送的线报。

“陈大人?!”宁儿惊喜的看着他,又一愣,“慕慕呢?——他——”说着她当即落下泪来,“他出事了吗?”

“丫头别急!——你听我慢慢说——”陈润林坐下把原委细细说明了,递帕子给她,“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可是那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十三爷的爵位世袭罔替,你不能叫后人看着他绝了后啊!”

“你放心,只要你平安,将来,呣子必有相见的机会——”陈润林安慰着他,又抬头向弘昼道,“辛苦你了——”

弘昼一笑,“哪里——这下见到您,我们总算是松了口气了——我们下一步,往哪儿走——”

“杭州——”陈润林简短的说。“明天就上路。”

“老板娘?——”陈润林进门就熟络的喊一声。

“来咯——”里面的声音让宁儿先就一惊。

等她出来,几乎没把手中的茶壶撂翻。

“雪樱?!——”宁儿惊愕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子?!——”雪樱也呆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二人相拥而泣,陈润林和弘昼会心一笑。

“行啦,别哭了,”陈润林拍拍雪樱的肩膀,“你得改口了,往后,叫玉涵——”

宁儿一愣。

“是你娘给你起的本名——”陈润林笑一笑,“我以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的——”

宁儿抹抹脸颊的泪花,点头微笑。

从现在起,她和那高高的宫墙,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我哪里想得到呢!——”雪樱拉着她的手,“哎,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在老家,开一座茶楼的么?”

“真好,千转万转,我们还能在一起——”宁儿由衷的说,“我有点感激上天了!”

“别急——”雪樱一笑,“你等等,我还有一个人,要给你介绍——”

“谁——”宁儿挺好奇。

“你要做点准备,千万别扛不住——”雪樱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这事儿有点对不住——”

“谁呀——你又卖关子!”宁儿瞪她。

“好啦——”雪樱出门去找人,一会儿,进来道,“说好啊,不许发疯,——”说着,朝门外喊一声,“进来吧——”接着跟宁儿说,“这就是茶楼的老板了——”

宁儿脑子一片空白。

是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宁儿含泪道,“玉良哥——”

玉良过来拉着她的手,“宁儿——”

宁儿伏在他肩窝哭,“怎么你到现在才出来!——你这么多年,跑到哪儿去了——”

玉良温和的抚着她的肩,“丫头,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苦吧——”

宁儿只是哭。

雪樱递帕子给她,“我先到前面去,帐还没对完,你们好好叙叙——要什么,叫一声就好——”

“玉良哥——”宁儿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你,娶了雪樱姐姐?——”

玉良看着她,点点头。

“我——”玉良有点痛苦,“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宁儿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玉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许,我该让陈大人,来替我说——只是,我想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最好最好,最疼最疼的妹妹——”他替她擦去脸庞的泪,“谁也代替不了——”

宁儿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都无法再回到当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罢。

“大人,您还是,把该说的,都说了罢,不然,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玉良为难的看着陈润林。

陈润林摇头,一笑,“她会明白的,等她自己明白,要比我说,更舒服些——”

乾隆四年春。

“主子,这就是杭州最大的茶庄了——”张盛指指山坡,“这边整座山坡都是他们的地界儿——”

“好啊,走,上去瞧瞧——”弘历说着就走上坡去,遍山的青芽,着了春雨,散发着宜人的清香。弘历深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

“主子您瞧,那边还有姑娘采茶呢——”张盛笑着指指那边好几位茶娘,“去凑个热闹?——”

“好啊——”弘历心情很好,笑着应了便往那边去了。

“您小心脚下——”张盛殷勤的扶着。

“姑娘——这茶,有什么说法没有啊——”弘历上去大方的搭上了讪。

“这位官人,此时所采,因尖­嫩­纤细,名为雀舌,是龙井的上等品­色­——”小姑娘口齿伶俐的笑着答道。

“哦,”弘历一笑,“我看怎么采茶的全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小姑娘笑道,“官人一看就是外地人,我们这里,当季采茶,都是分茶种成­色­的,姑娘所采,叫女儿茶,手巧指­嫩­,最为鲜甜净爽——也有媳­妇­茶,妈妈茶,婆婆茶,只不过,味道各有不同——”

“我怎么没见着有媳­妇­在采呢?——”弘历哈哈笑着。

“有啊——”小姑娘往身后一指,“您瞧,那位就是了——不过不说,您一定看不出她是媳­妇­呢——”

弘历抬头一看,不禁愣在那里。

——即使身背茶篓,荆钗布裙,还是盖不过她与生的美好。

“看不出吧——她呀,就快三十岁了,可是人美手巧,我们好些小姑娘都比不过呢——”小姑娘笑着说。

真的,仔细看,她的脸庞,也确有了岁月的雕痕,可是她还是那么美,风霜似乎也只是给她添加更多的良善和和美。

春日暖阳,融在她温良的笑容里,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由衷的生赞。

“主子?——”张盛不大明白,皇上阅人无数,一个采茶女,怎么倒忽然有了兴趣。

“唔?”弘历愣一下,接着,瞧见一个农夫似的人走过来,递上一盏茶给她。

——是他!

他持续感到震惊。

“娘——”一个甜甜的娇娇的声音唤一声。

“云儿乖——”她抱起身旁的小丫头,满脸温软的爱恋。

“爹抱抱——”弘昼拍拍手,“来——”

“不要爹爹,要娘——”小丫头娇娇的说。

“爹爹不高兴,爹要揍你——”弘昼假装揍她,丫头笑着拱在娘怀里。

弘历看得都有些发呆。

“他们姓什么——”他忽然问道。

“你说那家子?——”小姑娘一笑,“男的姓罗,——”

“爱新觉罗的‘罗’?”弘历没头没脑的问。

“唔?”小姑娘愣一下,噗哧笑出来,“您真有意思!”

弘历愣愣的望着那和美的一家,忽然,像有感应似的,弘昼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弘历忽然觉得明白的好透彻。

他今生,哪怕所有的事情都做错,也至少,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

他很庆幸,当年,没有追下去。

斜阳下,遍天红霞。

暖暖的春光。

他们那么久久的看着。都明白,所有的恩怨,到这儿,都该有一个了结了。这一年漫长的冬季纠纠缠缠,终于过去,往后,也许,就永远都是春天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啦~~我可以松口气啦

由衷的感谢陪伴我到最后的弟兄们——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坚持不到今天——(哈哈,奥斯卡经典领奖词,不过俺很真诚的——)

不知道你们看完全文有何感想呢?

欢迎发评,多多发评,越长越好哈!

PS:希望有哪位文笔好的亲,帮忙完善一下文案——呵呵,本人能力有限,实在力有不逮——拜托拜托,帮忙帮忙,撒花撒花!

最后,再一次,向所有游过飘过评过撒过花发过话的亲们,最最诚挚的感谢!

Thank you。

制作工具:小说下载阅读器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