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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雍和宫纪事(清穿) > 第三卷: 圆明更生

第三卷: 圆明更生

更生

宁儿拍拍车夫的肩,示意他停一停。

“不是说了要马不停蹄一直往南吗?现在刚出香河,真的要停下?”车夫回过头,摘下一直遮面的黑面巾。

天微微露出亮光,宁儿借着熹微的晨光看清了他的脸。

原来是他!

——就是那晚把她从火海里带出一条生路的陈砚君。

“是你?——”宁儿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无奈的握着自己的喉咙——陈润林说,那个伤口实在太深,伤了喉管,只怕今生今世她再无可能开口。

她拉起陈砚君的手,在他掌中写下一个问句,“怎么是你——”

陈砚君看着她,“陈大人叫我做的事,我不问原因,只知该竭尽全力——”

宁儿看着他,忽然明白,她还是有太多事情不知道,看不透。从服下那碗其苦无比的药开始到莫名其妙的出了宫外,她只是大概的猜到陈润林,还有别的什么人在悄悄的计划着,不只是留住她的­性­命,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什么。那个失去胤禩的夜晚除了悲痛,于她还有更加混乱的含义和内容。

灌下那碗昏昏沉沉的药水前,陈润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转达着胤禩的遗愿:她要离开,必须离开;没有为什么,只有怎么做。

她其实宁可不活。但是胤禩要她活。没有胤禩,她该怎么活,她还没想过。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亲人,从前的苟活只是为了能和他一起,为了未来的离开和厮守,现在呢?

就为了陈润林那日那句不明不白的“亲哥哥”?!

“到哪里——”她的指尖在陈砚君宽大的手心写着。

“不知道——”陈砚君沉吟一会儿,“南边——越远越好——”

“皇上,再进一点儿东西吧,您这么耗着是跟自己较劲啊!”贺永禄苦劝道。

“朕真的很饱了,”胤禛满面倦容的抬头,“你们都下去吧,朕这会儿不需要你们伺候——”

“等等——”胤禛忽然又叫住他,“朕,想——再看看宁儿——”说完也觉得有些荒诞,又摇头,小声说,“算了——”

“皇上!”贺永禄果真吃了一惊。

“当朕,什么都没说罢——”胤禛垂下头去。

“也许——”贺永禄沉吟一下,“也许,皇上还可以到格格原先的屋子里看看——”

“照您的意思,这屋里头的东西,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动过——”贺永禄小心的推开房门,“连屋里的点香的规矩也都和从前一样,白天一把丁香羼甘草,夜里是半打茉莉羼甘草——”

胤禛默然踱进屋子,步子很轻,像是怕打搅了屋里的人。

果然,屋子里飘着淡淡的暖香,冲进人的心脾,仿佛挽着宁儿在怀里嗅见她衣襟上的甜美。“朕,想一个人坐会儿——”胤禛轻抚着身边的每一处细节,回头向贺永禄道。

胤禛极轻的踏上脚踏,侧坐在床沿上,他不忍心然而残酷的记忆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

就是在这张床上,他最终也没留住她。

他犹豫一下,轻轻倒在她的枕上,床褥很厚身子微陷,他侧脸伏在她的枕上。

他强迫自己只想宁儿还叫他哥哥的时候。

宁儿踮起脚去嗅那杏花,红香飘漫天的时候。

宁儿开玩笑在他辫稍打结的时候。

宁儿赤着脚靠在他身旁的时候。

………

他陷入一种自我的幻觉,无数闪光的回忆连成一条片段飞速的光带闪过他的眼前,他浮起一个长久的微笑。

但是回忆也就只有这些了。宁儿的冷眼和拒绝,其实才是他生命的绝大多数。

他勉力回忆,却越发记不起她的言笑。

他攥着枕头,恨自己不争气的记忆力——又徒劳的挣扎着想要把那些美好的拉的再慢些,再长些。

甘草和茉莉渐渐浓密的湮没他,带着疲惫的挣扎和零星的微笑,他昏然睡去。

“下来歇会儿吧——”陈砚君撩起车帘,伸手扶宁儿下车。

“车子出了点问题——”陈砚君看了看车子的底部,过来抱歉,“恐怕晚一天上路了——”

宁儿只点点头。

“吃点东西吧——”陈砚君指指前方一户人家,拉着宁儿的手领她上前去。

宁儿挣开了他的紧握,矜持的跟在他身后好几步的距离。

“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陈砚君顿一顿,顾自上去敲门交涉。

“这个给你——”临睡前,陈砚君忽然敲门又替她抱来一床被子。宁儿摆手,可是陈砚君不由分说替她垫在了下面。又将带来的­干­净床单铺好抻平,解下随身的荷包掏出几星沉香锭压在枕下褥角。

动作娴熟的活像个丫头。

“早一点睡吧,明早或许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修好了车子就来叫你——”

宁儿看着他的背影 ,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弄出宫来的?

她躺在枕上,嗅着有些久违的味道——胤禩身上曾经抹不去的香气——她知道毓宁已经死了,她还活着,那么胤禩——

会不会也还活着?

她心里嗵嗵一阵狂跳。如果,这是胤禩的计划,那么,他们一定有一天会见到——

她几乎喘不上气来了,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惊愕。

可是如果不到了最后,又怎么可能把那些信物交给她?

胤禩是死了,一定是的,不管她愿不愿相信,他今生不会再跟她相守了。

宁儿趴在枕上哭起来,却只有急促的喘息,哭不出一点声音,她抚摸着喉颈的那道伤疤,哭的昏过去。

“来,陈大人吩咐给的药,趁热喝吧——”自打出城,每天早晚陈砚君都会想方设法给她按方子煮上药,亲自捧来给她。这天傍晚,又烧了药汤来。

她摇摇头,不肯再喝。

“怎么了?”

宁儿在他手心写,“苦——”

“对你的伤有好处——”陈砚君很包容的笑笑,“现在伤情还不很稳定,一路上又辛苦,陈大人怕再有意外——”

宁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用树枝在地上写,“我哥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陈砚君接过她手中的树枝,缓缓的写,

——你想知道什么

——他叫什么,在哪里

——江南,陈砚君言简意赅。

——我呢?我是什么人?

陈砚君沉吟一会儿,——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人

宁儿揉了揉眼睛,伏在膝上啜泣着。

陈砚君犹豫了一下,扶了扶她的肩头。

——等你找到亲人,想做什么都好。

陈砚君在地上飞快的写着。

“皇上?”贺永禄看胤禛歪在案旁,用力的揉着太阳|­茓­,拼命的克制疲乏和痛苦。“歇一会儿吧——再过一会儿就要上朝了——”

“朕就快看完了——”胤禛擦擦额上的汗,指指桌上最后一摞折子。

“皇上!您这样会累坏的呀!——”贺永禄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哀求。

“退下!——”胤禛只撇给他两个字。

看着贺永禄退下,胤禛觉得一阵空茫。这么多天来,唯有一刻不停的批写着奏折,才能集中全部的­精­力,才能麻痹一种悲痛——深切的悲痛,宁儿带走了他一半的心肝,痛不欲生。

“四阿哥,求您了,别再这儿跪下去了——”

“不关你的事——”弘历跪在宗庙里,面无表情,“皇阿玛让我跪,我不能抗旨——”

“今天朕不用膳,不必传了——”临下朝,胤禛只跟贺永禄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这怎么能成呢!”贺永禄一惊,“您已经连着三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了,还不用膳进补,这——”

胤禛不理他,径自走进了书房。

贺永禄看着胤禛的神情,忽然记起,当日是初八,宁儿去世整整一个月了。

看着宁儿彻夜明亮的灯,知道他在那里素服枯坐。

钮祜禄氏咽下一个无法言说的悲哀,她知道此生,那个曾经的四爷,永远都不能再是她的了。

“三天后,我们就到南京了,”隔着车帘笼,陈砚君轻声跟宁儿说。

“不再往南吗?”宁儿递出一张条子。

“我在这里有个朋友,我们可以暂且安顿下来,一边打听消息,也等你的伤都痊愈了,我们再继续往南。”

——好,都听你的。

“你看,陈大人的药还是很管用的,这些天,伤口淡了许多了——”陈砚君背过身去一边熬药一边跟宁儿说。

宁儿轻轻掀起衣领,轻轻搽着药膏,的确,不仔细看,脖子那道很深的刀伤已经淡的接近皮­色­,不仔细看,几乎觉察不到。

宁儿想,太医院的确是有许多奇方,这样深的一道疤痕,居然可以调理的这样好,她挽起衣袖,看了看自己原先割破的手腕——那里的暗红­色­刀痕也淡多了。

宁儿掩好衣裳,忽然记起,多年前,韩元复曾经用药替她脱去了额上的那粒胭脂痣;调养出她不需脂粉的好脸­色­,教她用茶油把头发梳顺,教她如何说话才既不违心又不得罪人——

——总之,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的样子了。

她早已不复那个懵懂而有些傻的丫头,她被许多人爱过,又最终不得不为每一个爱的人送终——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继续生活。

她的一切过去都是可以抹去的——

她要活下去,就不允许有过去;哪怕一点点的回忆,都会要了她的命。

陈砚君一切安排的很周到,他托朋友租到一个静辟的小院落,经过收拾,也还称的上­干­净敞亮,吃也简单,两三碟小菜,早晚有粥,中午有饭。但是宁儿似乎从未介意,粗茶淡饭反而让她格外的平静——彻底的忘记过去,对她,是一种生活的必须。

关于她哥哥,消息很微茫,宁儿回想着陈砚君照顾下淡如流水的生活,——或许,胤禩曾经想过的日子,就不过就是这样的吧!他也许只是把她继续当作妹妹继续爱护下去吧,虽然他不是没有过非分之想,可是若不是她先被逼到绝望而彻底抛弃原则,他也许到死都守着自己的秘密。

她低下头。认真的在纸上落下笔——她的画仿的极像,几乎可以乱真。她从前没想过,这一点点从哥哥那里学来的小技巧,可以让她在未来成为一线生机。

困局

宁儿梳顺了头发,有一点不太熟练的挽着辫子,咬着手帕好绾住发梢——出宫时身上被除去了入殓时全部的装饰,好掩人耳目。

陈砚君忽然敲门进来,“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两只发钗,简单的式样,钗顶一朵半开的海棠花。

宁儿愣一下,摇了摇头。

陈砚君却轻轻掠过她的头发替她绾成好看的样子Сhā上了发钗。

又轻轻梳了梳她垂着的额发。宁儿抬头,看见自己依稀又是当日格格的模样了。她有些恍惚,鬼使神差的抚摸了一下发鬓,却触到了陈砚君的手指。

陈砚君的目光透过不太清晰的镜子看着她,让她忽然就背后微微发凉。

她害怕了,陈砚君的目光里有难以名状的一种情愫——不像是倾慕,也不是单纯的关切,她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直觉的有些畏惧。

她迅速的收回手指,几乎同时陈砚君也缩回了他的手。

两个人明显的都有些尴尬。吃饭的时候,陈砚君微微侧过身,半背着她;宁儿低头顾自吃着,比往常快了许多,想尽快结束这种面面相觑的局面。

晚上宁儿展开被褥,还未铺好,陈砚君习惯­性­的过来推开她亲自收拾,宁儿站着看他收拾好了,指尖在被子柔软的布面上划着:以后,我自己来。

陈砚君低着头,半晌,答应道,“好。”

“皇上,今儿朝里事情都妥当了,早些歇息吧——”贺永禄轻声劝。

“嗳。”胤禛点头。

贺永禄犹豫一下,“要不要——”他想起胤禛已经快三个月没诏人侍寝了。

胤禛愣一下,蹙眉道,“朕去承乾宫——”

贺永禄应了退下。

胤禛轻轻踱进房间,才坐下就蓦地一惊——

屋里有一个人。

胤禛惊愕夹着愤怒,“怎么是你?!”

雅桐缓缓站起身来,低头道,“臣妾不知道皇上来,臣妾只是想来看看格格——”她把手中的香炉盖合上——她手巧,把的对分量,从前都是她来添香的。

胤禛冷着脸,无动于衷,他知道她心里分明是恨她的。

“我恨了她大半辈子,觉得她害了我,可我那一刀也算还了——我们主仆一场,格格那时待我像亲姐妹一样——”雅桐说着落泪。

胤禛还是没有表态,“你走罢——”

“皇上——”雅桐落泪下跪,“您就当我愿意替她尽尽心,别赶我走——”

“走——”胤禛背过身,但口气已不那么镇定。

“皇上!”雅桐抱着胤禛的腿轻声的哭。

胤禛深深叹了口气,分开她的手,“你走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皇上——”雅桐低头垂泪,退了下去。

胤禛看着雅桐的背影,缓缓踱至宁儿榻前,颓然跌在枕上,抚摸着宁儿的被褥,“你叫朕怎么办——怎么办——”

他脸庞一歪,把脸埋在床帏间,痉挛似的抓紧了枕头,“宁儿呵——”他喃喃道,“宁儿——”他咬着她柔软的枕套,把被子挽在身边,似梦非梦间,记起那个混乱颠倒的夜晚,那个虚假的宁儿为他带来了多少满足——

如果他安于糊里糊涂,他会潇洒的多,至少,他可以用身边这些唾手可得的情感让自己更温暖。

可是,他真的需要这些吗?

他想要的在过去得不到,未来更不会有——带着这无边的痛苦,迟早会被它拖死,他还有未来,还有无数的梦想,他就这样不放手吗?

他这么多年头一次惊讶的发现,原来可以这么冷静的考虑“放手”。

不!

他心里狠狠哆嗦了一下,宁儿,他为之付出了几乎全部的傻丫头,才死了三个月,他就要忘掉然后和别的女人——

他恼恨的捶了一下床板,坐起身子快步出房来。

“贺永禄!——”胤禛出门就喊。

“回养心殿!”胤禛快步走回去,“把军机处剩下的折子给朕送过来!——”

宁儿轻轻解开衣领,看了看已经看不大分明的伤疤,刚刚上好了药,微微的灼痛,她叹口气,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从前想尽了办法要逃离那个皇宫,可是在这个江南小镇上,她忽然觉得疲惫——她无论到哪里,哥哥是她的依靠,如果能和胤禩厮守终生,哪怕就是深宫漩涡,也是桃源乐土,可是如今只剩下她,她往后将要依靠谁呢?

“哎呀——”门扇响了一下,陈砚君落荒而逃,他没料到这时候宁儿敞着衣裳。

宁儿吃了一惊,掩好了怀,她站起身却又不出门去看——她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他这样尽心尽力的对她——她已经不是格格了,甚至有可能是个逃犯,他跟着她无名无利,还担着无数的小心,她抚摸着衣襟里的项圈和手环,摇了摇头,一定有个什么事是藏在这些零碎事实背后的,她不知道,但直觉事关重大。

宁儿提着竹篮,沿着竹林往深处走去,周闵教过她怎么从竹枝脉络挖冬笋——从陈砚君嘴里知道,照如今市价,只要一小篮,就会挣出小半个月的菜钱来,她知道陈砚君决不肯叫她出来忙生计,趁他出门卖画,才出门来。

宁儿一路循着竹脉,翻动着有些­干­硬的土壤,居然收获不俗,她小小的兴奋满足,一边往竹林更深处走去——渐渐便上了山。

等她装满一大篮的时候,早已天­色­昏黑。

宁儿有些发怵,她一路忙着找笋子,早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手脚都疲惫不堪,可怎么回去!

她坐下来,揉揉眼睛,“倘或哥哥在就好了——”

她有些委屈似的伏在膝上,轻轻揉着自己起了水泡的掌心和酸疼不已的脚掌——

谁来帮帮我?——

歇了好久,宁儿知道哥哥是不会来帮她了,她站起身来咬咬牙,自己也得走出去。

就这么绕来绕去,凭着自己的挖痕和微茫的月光,宁儿在一两个时辰之后,终于隐约瞧见自己的院子了。

心里一高兴,脚下不免一快,接着,就绊着石尖滚落下去。

她张大了嘴叫不出一声“救命——”,只是拼命的护着怀里的笋子怕跌坏了。

“以后别出去乱跑了——”陈砚君煮药给宁儿,有些谨慎的劝着。

宁儿摇头笑笑,在纸上写,“我是笨了点,可总也得出点力——”

陈砚君摇头道,“你这点功劳钱还不够给你买药呢——”

宁儿愣一下,也笑了,“下次不会再摔了——”

陈砚君看看她的伤口,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就算真的很难,也该我扛——”

宁儿张张嘴,仿佛急着想说什么,却没动笔。

崴了脚的将近两个月里,宁儿寸步难行,陈砚君差不多天天把饭送到她床边。

这样的照顾有些让人难为情,宁儿又推不掉。这天傍晚她想趁他不在起来舀一点水浇一下院子里的花,

——“小心!——”

陈砚君撂下手里的东西冲过来一把挽住她。

有那么一瞬间,宁儿忽然恍惚。

陈砚君那么自然的把她揽在怀里,那么暧昧的亲密却来得如顺水推舟。

夜­色­温柔,已入冬然而风却忽然不生硬,两个人在凑四合六的光景里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搂抱停了不短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自己不该——偏过脸推开了他。

陈砚君也尴尬起来,窘迫的放开她,手足无措的拂了拂衣袍,背过身去。

这个夜晚,两个人似乎都经历着微妙的变化。

宁儿攥着被角,她很熟悉这种暧昧的体验,或许只是她多心罢。

陈砚君更是彻夜难眠,他藏来藏去的,自以为够清白够坚强,可把宁儿挽在臂弯的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自知。

他自嘲一下,这根本就是一场没可能的事。他,不会有机会的。

可是他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小小的火苗,在每一个看见宁儿的时刻,它跳动着,燎动着他压抑的信念。

不要想了,他怎么可能!他站在镜前,挪近了蜡烛,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眼睛里埋着深深的­阴­影。

“今年选上来的秀女,姐姐可都见过了?”耿佳氏端着茶问钮祜禄氏。

“看了,怎么——急了?”钮祜禄氏笑笑,“前两年弘历挑人你嫌我急了,如今你也一样等不了——”

“我瞧着这孩子越来越大可­性­子一点没变,总不能老这么乖张古怪下去,皇上若是准奏能给了亲,只怕就好了——”耿佳氏若有所思。

“是这么个理儿,”钮祜禄氏一笑,“他们男人本该是要先成家才得立业的,弘历如今有了敦儿,我就省心多了——”

“我也是这么说,只怕,皇上那边不准——”

“这倒不必担心,我倒担心这孩子自己倔着不肯——”钮祜禄氏摇头,“弘昼的脾气你也知道——”

“我劝劝罢,这是规矩,也不能总由着他的­性­子——”耿佳氏点头,“我去劝劝他——”

“你们主子呢?”耿佳氏带着小太监来阿哥所却不见弘昼,小太监孟晖上来问道。

“在院子里呢——”小太监汪铭朝花丛后面一努嘴。

耿佳氏领着孟晖朝那边走走,还没瞧见人,先听见咿咿呀呀的一阵戏词。

“昼儿——”耿佳氏唤一声,略略显出一点不满。

“额娘——”弘昼停下手中的胡琴,站起身来行礼。“额娘今儿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我有几句话和你说,你且跟我来——”耿佳氏说着回身进屋。

孟晖抱着一大摞画卷,一幅幅展开,全是如意馆新绘的秀女图影。

“如何——”耿佳氏啜着茶不经意似的说。

“额娘,”弘昼也不急,瞧着眼前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只淡淡那一笑,“你最知道孩儿的心­性­——我素日荒唐惯了,只怕这么着倒糟蹋了人家女孩儿——”

“胡说——”耿佳氏放下茶,嗔道,“就因为你荒唐才要你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娶了人家,你自然不敢再放肆下去,我和你阿玛也少­操­份心——”

“额娘——”弘昼低头,不再言语,但是脸­色­显然是不依。

“这么多女孩子,就每一个能看得上的?”耿佳氏皱眉。

“我宁可守着额娘过一辈子——皇阿玛问起,你就说,我发了愿的,”弘昼蹲下身子伏在她膝旁,“弘昼不娶——”

“你是和你皇阿玛打别呢吧?——”耿佳氏叹口气抚摸着他水亮的发辫,“上次的事,也是皇阿玛无奈之举,这次要你娶亲是额娘的主意——你就当是依了额娘罢!——”

弘昼不吱声,不住的摇头。

“那我只好叫你阿玛下旨为你指一门婚事了——”耿佳氏无奈的叹息,“别怨额娘狠心不与你商量——”

“那我也不娶!”弘昼蓦地起身,咬牙道。

“主子恭喜呀,如今升了贝勒了,”小太监马不停蹄的跟在后面奉承弘昼,“又赏了大宅院,可气派了——”

“闭嘴!”弘昼冷冷道,他知道这不过是皇阿玛强行安排亲事的前奏。

“听说——您还要成亲了——”小太监看不出他的脸­色­,继续探问。

“滚!——”

这一下切中弘昼要害,他怒不可遏,他不要,不要娶什么府台的千金,这座紫禁城已经强加给他太多的不得已,他不要一个强加给他的女人。

可他能反抗多久?姑姑已经拼上了­性­命,都不曾摆脱掉皇阿玛的控制,他只是发发疯装装荒诞又能顶的了多久?

“贝勒爷?——”新婚之夜,弘昼远远坐在书桌旁,顾自抄书,全然不理会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

“爷?”女孩子终于耐不住自己起身过来推了推他。

“­干­嘛?”弘昼生硬的语气让女孩子无比的委屈,她抽抽鼻子,“该歇息了——”

“你先歇着吧——”弘昼不知哪里来的愤懑,冷冰冰的说,“不用管我!”

“我就那么讨厌么——”女孩子说着委屈的哭起来,声音娇娇的,是南方女人惯有的软­性­儿。

弘昼被她这一问弄的更加烦躁,“我什么说过这话!”

“那——那你为什么不理我——”新娘抽抽嗒嗒的一边走过床边解衣裳一边问。

“你问完没有!”弘昼恼恨的丢下书。

女孩子不再答言,伏在枕上,好一会儿,传来一阵哭声,声音很闷,像是故意用被子蒙着脸。弘昼烦闷的撂下书,起身坐在了隔壁的屋子,顾自灌着酒。

烂醉时分,隐约瞧见宁儿坐在镜台前,微微失意的眼神发着愣,弘昼忍不住走过去,拈一朵海棠,要替她簪在发辫,宁儿却躲开他。

——“姑姑!——姑姑——”

他唤着她,骤然惊醒。

错偶

“今儿还在这儿传饭吗?”贺永禄上前问道。

胤禛愣一下,点头,忽然又叫住他,“叫宁贵人——算了——”他说一半又摇头,“还传这里,简单些做,朕没工夫细琢磨那些——”

“四哥?”胤祥看见胤禛站在廊下瞧着院子里半枯的花草发呆,忙上来推推他。

“噢,是你呀,”胤禛一笑,有些勉强,“有事?”

“不是,来看看你——好些日子不曾闲下来,好几日又要往南边去一趟,所以今儿特来瞧瞧你——”胤祥察看着他的脸­色­,“你又瘦好些了——怎么还是睡不好么?”

“嗳——”胤禛苦涩的一笑,点点头,“昨儿晚上,又梦见她了——”

“怎么——”胤祥等他说下去。

“梦见朕在西湖边儿上瞧见她,她过来问朕,她——”胤禛垂下了眼睛。

“说什么——”

“她在等玉良,问我有没有看见——”胤禛背过脸,“她不认得朕——不认得——”

胤祥心知他又动了伤心事,忙着劝解,“都是你多心,到如今也放不下这个包袱——”

“朕究竟对不起她——”胤禛虚弱的说,“朕怎么做都不对——她到现在都怪朕——”

“别这样——”胤祥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她如今安心走了,你这样替她痴心,她若有知,也不该再怪你了——”

“怪我,怪我——”胤禛咬着嘴­唇­,痛心道。

“我朋友今天来,恐怕要劳烦你帮忙招呼招呼了——”陈砚君早晨与宁儿收拾碗筷时忽然说。

宁儿点点头。

“来来来,秋林兄,快坐下——”陈砚君推他入了座,又介绍他给宁儿,“这是秋林兄,这些日子多亏的他照应我们才能这么快在南京落下脚——”一面又介绍宁儿,“我朋友的妹妹,林雪樱——”他指指宁儿——宁儿不能用真名,姑且这样冒名着。

谭秋林打量了一眼,立即爽朗的笑道,“好俊模样!——砚君,你一路上有这等艳福,真叫人歆慕!”

“你呀少胡说罢!”陈砚君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微微一颤。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聊开了,宁儿便回灶间烧水泡茶,隐约听见谭秋林再次朝陈砚君赞她,“这样模样气度,岂止是普通商户人家的?我看至少也得督抚大员的千金还靠谱些——”

宁儿笑不出,只微微感慨地撇撇嘴。

酒饭齐备,二人说的尽兴,不免都有些醉意。

“砚君——”谭秋林有些迟钝的挥着手说,“我都瞧出了——”

陈砚君不理睬,装作不懂。谭秋林低了声音继续道,“你对人家有意思吧?——”

“瞎说!——”陈砚君打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皱眉,又忙看一眼里屋,确定宁儿没听见才放下心来。

“跟我还装什么!——”谭秋林哈哈大笑,“别忘了我可是你明拜了把的大哥——若是你不好开这个口,我替你做成这美事何如?”

“人家是正经人家的人,你说来就来?——”陈砚君撇嘴。

“若照你说,杭州城的商户,我有几个是不认得的?倘或你真有心,我就替你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就是城中南杭茶庄的大东家林玉波——”陈砚君没撒谎——那是陈润林要他护送的终点。

“哟——”谭秋林酒有些醒过来,“这样啊——”

“早说过我高攀不起的,”陈砚君有些黯然,“你不必替我­操­心了——”

谭秋林很清楚,林家不止家赀巨厚,更是与浙江巡抚相与甚好,这样的人家,又岂肯将自家儿女下嫁常人家的?

可转念一想,“可是她既有这样的家世,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又只让你一人护送——”

“雪樱的自幼丧母,去年父亲也亡故了,这才投靠老家亲戚的——”

“这样算来,该是林家的表亲了,或许还有的转圜——”谭秋林摸摸下巴。

“不许再提这事!”陈砚君觉得他在搔自己的伤口。

“­干­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谭秋林一笑,低声道,“——你若是抱得美人归,该怎么谢我?——”

“呸!——”

宁儿撩开车帘,抬头瞧见头顶大匾赫然写着,——南杭茶庄。

她又惊又困惑,她用眼神质疑者陈砚君。

“下车罢——”陈砚君的眼神很复杂,夹着苦痛和解脱的多重含义。

“­干­什么!——”宁儿在他手心飞快的写。

“你到了——”

“骗人!”宁儿指尖在他手心飞快的滑动。

“我没有,”陈砚君很平静的正视着宁儿的眼睛,“这是我任务的终点,把你送到林家——”

宁儿震惊了,沉默了很久,忽然蘸着茶飞快的写,“之后呢——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陈砚君垂下了眼睛,“不知道——”他躲开宁儿质询的眼光,“或许,你可以留在林家——”

宁儿一愣。

她摇摇头,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车里。

她不能下车,她又种预感,就这样把她交给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她不信这个未来。

“听话,别闹——”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宁儿不声不响坐定不理。

陈砚君无奈,只好重新领她回客栈。

“林家是杭州的大户,你在那里会很好——”陈砚君木然的劝解她,觉得自己的嘴根本不是自己的,他在替什么人说话。

不——我去那里做什么?不是要找我哥哥吗?林青青提笔飞速的质问。

“等你进了林家,再做什么也不迟——”

我去哪里做什么?——做丫头?还是做林家的女人?——

宁儿尖利的指出问题的要害。

“这——”陈砚君低下头,“林家有那么多的子孙,你也有的挑——”

不!——

宁儿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巨大的“不”字。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宁儿缓缓的写,我愿意跟着你,我不怕苦——我不要做林家的太太——

“胡说——”陈砚君嗔怪,可是语气软弱。“你连林家人的模样都没见过,别这么决绝——”

宁儿根本不需要见,她想也知道。

所有的家族都是一样的,一旦置身其中,就会把每个人都逼到迫不得已。

她已经在那样荣华富贵的逼迫中生活了二十年,还不够么?!

——我不去——

“听话罢,陈大人和我不会害你的——”陈砚君额上微微出汗。

不——

宁儿落泪,

——你不要逼我——

陈砚君骤然紧张起来,他知道,这个毓宁格格是会说到做到的人。

“那你要怎么样——”

——我跟着你。

陈砚君很快回答,“你并不能跟我一辈子啊!——”

为什么不能?!

宁儿单纯的问,抬头看着他,我一直把你当作我哥哥一样的看——

“哥哥能娶你吗?——”陈砚君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在他心里憋的太久了,说出来纵然唐突,却意外的有些坦然。

宁儿哽咽着,在桌上迟疑了一下,颤抖的写,——只要你娶,我愿意嫁——

陈砚君手指微微颤抖。

不行。他在桌上写。

——为什么?因为我有病?——

不——。

——那为什么?

没什么,我——他狠狠心,我又不喜欢你。

宁儿身子震一下,她只是微微朝他倾倾身子。

陈砚君的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脸上,他本能地抬头望着宁儿,眼睛里灼烧的火焰毫无城府的暴露他全部的热情。

——你撒谎。

陈砚君转过脸,“我没有。”声音微颤。

——为什么?因为我以前是格格吗?

陈砚君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

宁儿眨了眨眼睛,——没关系,我现在不是,永远都不是了。

她为了给自己一点鼓励,为了摆脱被丢进一个新漩涡的命运,她深深吸一口气,靠进了陈砚君的怀里。

她知道,自己不爱他,虽然他有各种可爱的脾气和秉­性­,但是她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爱情,她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有一点点的依恋。

她只是想要一点自由——是的,自由,她,和胤禩都已经为之付出了太多,甚至于生命;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哪怕为此,嫁与一个不爱的人,也在所不惜。

宁儿再一次,用殷红的胭脂妆点着自己——多少次了,每一次妆上,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红­色­,让人讳莫如深的忌讳,她的婚姻都带着一种似乎命中注定的诅咒,看似幸福的开始,都指向一种令人战栗的悲哀。

这一次呢?

她手颤抖起来。

过了今夜,她的全部都托付给这个其实陌生的男人了。

她忽然觉得无奈,觉得一切都太匆忙,她曾多么在乎,多么珍惜的灵魂深处的什么,就这样拱手给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

她坐在低垂着帐下,看着自己上面垂下的璎珞发呆。

她要怎么敞开她的心怀,来接受这个男人的一切——她恐惧的微微战栗着。

“我,我可以进来吗?——”陈砚君轻轻的敲门,小心翼翼的询问。

宁儿迟疑着亲自过去开了门。

陈砚君进门便瞧见宁儿娇艳的红妆,他一惊,“你?!——”

他忽然明白了似的,转身要走,边走边机械的说,“这不行,不行——”

他叹了口气。

宁儿反而忽然来了勇气,走过去拦在前面。

陈砚君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似的,窘迫又低下头。

宁儿自己咬咬牙,抬手解开了第一颗纽扣。

陈砚君手中的茶碗豁朗一声。

宁儿顿一下,但是并没有停下,火红的上衣滑落在地。里面雪白的内衣也已解开,宁儿瘦削的肩膀隐约可见。

宁儿继续解下去,带着一种决绝的表情。

“不要再脱了!——”陈砚君忽然拦腰抱住她,按住了她最后一件正要簌簌滑落的衣衫。

宁儿侧脸望见他紧闭着眼睛,脸上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悲哀表情。

我是你的女人——宁儿动了动­唇­,她知道陈砚君可以读的懂。

“我不要!——”陈砚君替她掩好衣衫,“我不要——”

宁儿震惊的愣着——她一生见过的所有男人,胤禛,还是胤禩,甚至是程朗,都只是不断的用各种方式告诉她,他们多么想要——

然而,今天,他却不要她。

她抬起他的下颌,­唇­语道,“为什么——”

然后轻轻的吻了他的­唇­。

不料他却哆嗦一下,推了她一下,震颤着,“我不该——不该——”他抬头认真的望着她,“你该嫁给更好的人——”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

宁儿有些怜悯似的挨过去,挽着他的腰,温柔的偎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似乎陈砚君不太难过了,她抬手轻轻解他的衣带。

陈砚君喘着气,快要闷死似的,“别——”他起伏的胸口感受了宁儿凉浸浸的指尖。

他隔着衣衫按住了宁儿的手,却终于没能忍住,俯身吻了她。

他颤抖的双­唇­滚烫的灼烧着宁儿的睫毛、鼻尖,­唇­边——他迟疑着,轻轻裹住她的­唇­瓣,然而没等她回应,他迅速的分开,侧过脸去。

宁儿吻着他的脖颈,却忍不住一阵落泪——她曾视若生命的爱情,就这么挥霍给了一个无瓜葛的车夫。她决绝的不去想那些。只是努力的想着胤禩的样子,闭上眼睛吻他的身子——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黏稠馥郁的情调,使她多少有些迷醉。

陈砚君呻吟着,先是抱紧了她,忘情的抚摸着她的肩背,几乎就要解开他们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陈砚君忽然猛烈的推开了她。

“不能!——”陈砚君背过身,带着一丝哭腔,“我不能——”

宁儿傻呆呆的定在那里,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下意识的捉紧了衣襟。

她走过去,看着他。

“我哪里不对——”宁儿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写道。

“是我不对!我不对——我不该答应娶你——”陈砚君缓缓蹲下身去,颓然的抱着头,“我只是个奴才,我不该妄想——”

宁儿心碎的吻了一下他的额,想要告诉他不是。

“我是!——”他几乎喊起来了,“我是个没用的人——”

宁儿伸手捂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

“我是个废人!——”他膝盖磕在地上,捧起宁儿的手,“我不是个男人!——”他痛苦的扭曲着脸。

宁儿抚摸着他的头发,试图安慰他,可是他打掉宁儿的手,“我不配做你的男人!——”他捂着脸,“我对不起你——”

宁儿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他费力的挤出这几个字,“我不是男人——我没法娶你——”

宁儿如雷轰顶,她身子歪一歪,几乎跌倒。

“今晚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碰你,只求你,别怨我——”陈砚君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说完,他丢下宁儿,顾自冲了出去。

宁儿呆坐在镜前,擦去自己的妆,看着手帕上狼藉的红­色­,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她早该料到,她从没得到过的幸福,如今也一样得不到,或许她真的是受诅咒的罢!

可是接着,泪水就淌了下来。

她伏在桌上,失声哭起来。

次日清晨,门口一张条子压在石头下。

昨夜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妄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陈砚君坐在河边,提着一小壶酒,醉眼迷离。

他早告诉过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还是没抵过自己的心魔——从答应陈润林起,他就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赌咒,陈润林是何等­精­细的人,把宁儿这样的女孩子放心的交给他,他陈润林会不做万全的准备?!

他想起了陈润林临行前递给他的那包药——他说往南走,不免要穿林渡水,为防瘴气,要记得多用药,就是那包药。——葬送了他的­性­别。

就是那药,让他在最热烈的时刻,也无法表现出更多的激|情。

他消沉的丢下酒壶,倒在石头上。

其实就算不是药,他又算得上什么!宁儿金枝玉叶,他却只是个奴仆,是男是女都轮不到他来拥有——

嫌隙

宁儿出门不见陈砚君,顾自提起水桶,到溪边打水。

昨夜下了暴雨,下游的水发混的厉害,宁儿于是沿着河一直往上游走去。

果然上游清澈见底,晌午的日阳正盛,上游的一个小湖泊,微微散发着热气,宁儿打了水,四顾无人,便动手解开了头发,又脱去了鞋袜。

她走的深一些,水没过了肩头,抬起手腕看见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已经不在留存,她的过去消逝的那样­干­净,她轻轻的揭开了内衣,清洗着自己的身子,水微凉,她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从前总是大声的喊哥哥来替她添水替她递手巾,年纪小不顾一切的撒着娇——她再不会有哥哥了——她想着一面往湖深处走着,水过脖颈,她撩水打湿头发,——她忽然好想念胤禩,他温柔的梳着她头发的模样,她哭起来。

疲乏和伤痛感交杂,她眼前忽然一片昏沉,冰冷的水没过了头顶。

“爷,您真的要带这姑娘回京城?”顾小川有些难以置信。

“是,”胤祥简短的回答。

“我们不是打听过了,这姑娘不过是个村丫,连话都不会说,带回去做什么啊?!”这个新来的小跟班很不解。

“太像了——怎么可能——”胤祥不理他,顾自喃喃道,“会不会就是——”他又记起那丫头的手腕,脖颈全都光洁如新,自己亲自验看过的——宁儿该有的伤疤她全都没有,甚至脚底那块胎记也没有——“不!一定不是!——”他自己否定道。是啊,宁儿都死了快一年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己亲眼看见她入的殓啊!可是,人间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呢!

她身子震竦一下,喉间翻涌上一阵腥腥的液体。

“姑娘?”什么人托着她的脖子,大声喊,“醒了醒了!”

宁儿努力的张开眼睛,模糊看见一个年轻的脸庞,带着欣慰的笑容看着她。

她想张嘴,却咳个不住,呛进的水始终淹着她的喉咙,喘不过气来。

“终于醒了。你,还好吧——”

这声音熟悉的可怕。

宁儿费力的抬头,心里却是一震。

胤祥合起手中的扇子,半弯着腰,皱眉严肃的察看着她。

宁儿呆若木­鸡­,刚才那一惊,还没缓过来。

旁边的年轻人看了看她,向胤禩轻声道,“爷,你忘了——”他抬起头,“人家说了,她打小不会说话的——”

宁儿脑海一片空白。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身处何方?!

胤祥皱眉退出屋子,宁儿听到他小声跟人议论着。

“我始终是不信,”胤祥眉头依旧紧锁,“天下竟有这样相似的人——”他摇头叹气,“再等等看吧——”

“十三弟,一路辛苦了——”胤禛亲自替胤祥将盏满上,“来,这杯朕敬你——”

“岂敢岂敢——”胤祥呵呵笑着,“四哥,看你今儿脸­色­不错,莫非有什么喜事?——”他开他的玩笑,自己先笑起来。

“是你有喜事吧?”胤禛推他,也笑了,“怎么?往江南一趟,遇着佳人了——”

“我忙着正经事办不完,哪有那等闲工夫!”胤祥摇头,“你的身子好些了?——”

胤禛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就是这么捱着——”

“这么久了,你竟还是——”胤祥心里想着府里的哑丫头,心里一阵惶惑——不知道胤禛见了她会怎样的抓狂。“我劝你放宽些心吧,她活着已是不堪受累,你何苦这样执着不放手——”

“我何尝不想自己忘了她——只是越想忘,偏忘不了,菜甜了会想起她,茶淡了会想起她,连批着折子研开朱砂都是她的影子,真恨不得每晚梦里都醒不过来,好整晚整晚的看着她——”胤禛说着,眼圈儿就微微泛红。

“这又何苦——”胤祥机械的答着,“你好好养着身子吧,”他也揉揉眼睛,“我听贺永禄说这些天,总也只睡一两个时辰,一天也只吃得一碗薄粥,睡前才进的药夜里又都呕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叫我们也难安心——”

“是我不好,又惹出你这一通­肉­麻——”胤禛勉强笑着,推他,“哎,听说,你从南边带回个女孩子?”

“哪里,落魄人家的丫头,不过搭救一把,看她无依无靠,收她做做家里粗活——”胤祥看胤禛这模样,也不敢告诉他那女孩子的事。

“哟,还瞒我!”胤禛撇嘴,“人家都说这丫头俊的紧呢!”

“咳,听那没见世面的奴才瞎掰!”胤祥心里恼恨这群奴才嘴快,几乎坏了大事。

“不如叫来我看看,若果真好,我替你圆了这桩好事,如何?”胤禛朝他眨眨眼。

“别!——可折死我了——”胤祥嘴上轻松,心里却揪成一团,当初想的容易,直接将她带回京城,这下让胤禛知道了,他该算是怎么收场?!

“姑娘小心!”见宁儿起身下床,丫头香巧过来扶着,“十三爷吩咐了,姑娘要什么,只管交待,姑娘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四下走动伤神了——”

宁儿坐下来,香巧端了茶碗来递给她。

喝着茶,香巧好奇的打量着她,“你长得可真好看——”她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这么好看,不声不响的也甘愿——”说完看宁儿面无表情,自觉冒犯了,忙起身赔礼,“我说错了!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啊!”

宁儿摇摇头,笑一笑,她低头,快速的盘点着自己的处境,现在大概还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胤祥是最怀疑的,可是他也还没有证据,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身份————

“是谁把我带丫头回来的事往外传的?!”胤祥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爷您消气儿——”顾小川一面递茶来一面道,“您把那么大一活人领到府上,就算奴才们都不说,也总还是有人瞧得见,况且皇上是何等灵通的人,知道有个俊丫头也算是常理——”

胤祥想想也在理,起身点头,“丫头人呢?”

“在屋里呢,消消停停的,”顾小川领着胤祥往偏院一路上说,“爷,您要怎么安排这姑娘呢——”

“不知道——”胤祥皱着眉。他是真的不知道,其实从昨儿一下车,他就开始后悔把她硬生生的带回了京城。她自己是不是愿意且不好说,再者日后叫胤禛知道了算怎么回事?!

胤祥叹口气。

进了屋,宁儿起身忙给胤祥行礼。

“不用不用——”胤祥摆手,“用过晚饭了吗?”

宁儿默默点点头。

“屋子简陋了些,你先住着,等他们再收拾出好屋子了你再住——”

宁儿低着头,又行礼拜谢。

“你才受了伤,一路上又多劳顿,多多养着,需要什么就写给他们——听人说你是识字的,叫他们办了来,”胤祥说着又看看她——真的是太像了,再多看一会儿,几乎要忍不住叫她做“宁儿”了。他摇头,这要让胤禛看见了岂不是要疯掉!

“都找遍了,没见着丫头人啊!”村里头的伙计满头大汗的回来,急匆匆跟陈砚君说。

“都怪我!都怪我!”陈砚君捶着桌面,悔恨不已。

“大哥,刚才听人说了,前些日子,有人来打听咱村里哑姑娘的事——”进来另一个村民忙忙的说。

“知道是什么人吗?”陈砚君一惊。

“不知道,只是随便的一问,如今也早就走了——”

“往哪里去了——”

“好像出村子向北——”

“糟了!”陈砚君一阵不好的预感,宁儿只怕要出事了。

“主子这里稍候,我去知会十三爷一声——”顾小川给弘昼捧了茶来,便上里面招呼胤祥。

弘昼坐在厅堂里,等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闷,起身瞧见庭外四周的木芍药开的正好,便踱过去细看。

隔着回廊一抬头,遥遥的一个纤弱的身影倚在窗前。

弘昼心里轰然一声。

“你倒逍遥,来了我这里还乱逛——”胤祥用扇柄敲敲他的肩头,笑道。

“十三叔——”弘昼惊惶未定,回身一拜。

胤祥看出他脸­色­有异,皱起了眉,谨慎的瞧了一眼他刚才惊魂未定瞧着的方向。

却只见宁儿住的房间窗门紧闭。

胤祥略略放心,却还是有些疑虑,他低声道,“你瞧见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弘昼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欲盖弥彰。

胤祥一把捉住他的衣襟,低声严厉的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不管你看到什么,都给我统统烂在肚里,敢跟你皇阿玛提一个字,你,我还有她——都不会好活!知道吗?!”

“是!”弘昼惊恐夹杂着茫然,不住的点头。

“别!——不要!——”胤禛痛苦的呻吟着,手指痉挛着抓挠身下的床单。

“皇上?——”贺永禄忙过来轻轻叫醒他。

胤禛骤然惊醒,犹是喘息不止,额上豆大的汗粒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皇上?”贺永禄端来一盏热姜茶,“压压惊吧,”看着他机械的啜饮着,贺永禄小心翼翼的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胤禛方才仔细的回忆起那个梦的细节,他的眉心痛苦的缩了起来。

原本只是在园子散步,却瞧见宁儿,她居然,居然是和——胤祥——怎么会是他!

他捂着心口。

这些日子,整日乱梦纷纭——自打胤祥去了江南,他一天天的心神不定。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关于宁儿,他有什么事,瞒着他?

这样想着,胤禛脊背发凉——她在的时候,他总劝他不要对她那么用心;如今她不再了,胤祥不停地劝他忘了她——当日因为巴仁雅图的事,他简直抓狂了;明知他与胤祥知己,宁儿虽然恨他,却全然不曾记恨胤祥——

他哆嗦了一下,难道,自己竟被蒙蔽了这样久?!

他心里一阵发烧,急的喘不上气来,他疑心着胤禩,防着胤祯,甚至连弘历弘昼都叫他心生疑虑,独独不曾想过胤祥,他与她朝夕相处,甚至自己不曾有空的时候,也常叫他好生照顾着,难道这两个人——

他剧烈的咳起来——

手心里的手帕染着暗红的血。

千不该万不该,是他胤祥啊!——

明晰

“起驾,去胤祥那儿!”次日刚下朝,胤禛二话不说,只等人散便要起身去胤祥那里看个究竟。

“皇上?——”胤祥乍听闻胤禛忽然到来,顿时有些犯疑,忙整理衣衫出门来看。

瞧出胤禛脸­色­有些不大对,胤祥便谨慎起来,收了先前的笑容,恭恭敬敬的问有何事。

胤禛瞧了一眼贺永禄,意思回避,胤祥越发有些打鼓。

“朕想问你几句话,”胤禛的一脸严肃让胤祥坐立不安。

“您说——”胤祥大气都不敢喘。

“你一直都不希望朕和宁儿有什么瓜葛是么?”

胤祥觉得有些古怪,沉默一下,点头,“是——”

“哪怕知道宁儿不是亲妹妹,也不希望,是吧——”胤禛的表情稍稍缓和,可是却让胤祥更紧张。

“是——”他额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她死你是不是心痛——”胤禛问的越来越接近事实。

“我是——”胤祥猛然发觉胤禛的目的,他不知道该怎么答,“不,不是这样的!——”

“你也喜欢她对不对——”胤禛的目光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

“不是!”胤祥很笃定的大声道。“她不过是我妹妹而已!”

“哼!”胤禛轻蔑的否定了他的争辩。“胤禩何尝又不是这么说!”

“你不该怀疑我!她人都不在了,你说这些究竟想怎么样!”胤祥有些愤怒了。

“你自己说!”胤禛抽开他的桌案上的一叠纸,赫然摆着宁儿的画像——从一进门,胤禛就瞧见他的遮掩。

这下就是一百张嘴也洗不清了!他不过是想要比比看那个哑丫头和宁儿究竟哪里不一样而已啊!

“我——”胤祥恼恨不已,却又真的不能把事情捅个明白。

“你喜欢她多久了?”胤禛的表情开始变的有些痛苦。

“我没有,真的没有——”胤祥辩解不清,憋得满脸通红。

“这么说,是我一直都对不起你——”胤禛的表情很复杂,“我是不是该早点把她让给你,好成全你们——”他垂下了眼睛。

“我——”胤祥简直哭笑不得了,“你究竟是怎么了,今儿说起这些来!”

“没什么,是朕当初太自私,以为只有朕一个人动过心思——”胤禛摇头,有些黯然。

眼看着胤禛被送出门外,胤祥送了口气,胤禛虽然表情吓人,但总算没有出什么乱子——可是又不禁眉头紧蹙:他如今依然怀疑他对宁儿的感情,倘或日后真的知道这个丫头的事情,他可怎么自处!

难道把这丫头送回去?他摇摇头,这算怎么回事,公然的掠了来,又送回去,只怕丫头也不会有好结果——

­干­脆杀了灭口?太残忍了,无怨无仇,又是个弱女子,到底下不了手。

要不献给他的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就此地无银了,胤禛只怕更加疑心。

嗐!都怪自己,一时糊涂,不该心软,收留这个失足溺水的哑丫头,还一路带回京城,惹的一身晦气!

“陈大哥,上哪去?”

“去京城,办些事就回来——”陈砚君答的坦然轻松,心里却一片焦躁,能不能打听到宁儿的下落,再带回南边来,真的一点底都没有。

陈润林交给他的任务到了已经要结束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因为他而出了差错,他简直没法想象。

必须要纠正一切,趁一切还不太晚。

胤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直也想不出个主意怎么处置这丫头,焦躁不已。鬼使神差似的又到了宁儿门前,想也不想,推门便入。

迎面的一架屏,一旁立着衣架。

屏后隐隐的水声。

胤祥登时一愣。

宁儿惊觉,撩水声静止下来。

胤祥又不好就这么走了,只­干­咳一声,“我、我不是有心的,改日再过来找你说话——”说着要走。

却听见背后簌簌的声音。

接着脚步声轻轻过来。

胤祥忍不住回头,瞧见她裹着衣裳,赤着脚闪出屏外。

“你——”胤祥忙低头不敢看。“你不必多礼,我这就走了——”

宁儿点点头,还是行了礼,胤祥余光瞥见她披着长发,低垂着眼眉的样子,的确叫人忍不住心生赞叹。

出了门好几步,胤祥走的飞快,直到出了院子老远,他才停下脚扶着廊柱歇口气。

这丫头——他又记起她裹着单衣瘦削的肩膀,乖巧的长发,低垂的眼帘——是够可人疼的——好在自己根本没动过这个心思,不然若是胤禛,只怕早已——

他摇摇头,深深蹙眉。

这个丫头,不说话就已经要害死人了,若是真的像宁儿似的通书通画,嘴甜人乖,自己只怕也得像胤禛似的为她熬成个疯子。

“姑娘,你看,这个好——”香巧拉着她指前面一朵半粉半紫的牡丹。

宁儿点头,一笑罢了。她并不很喜欢牡丹,不过能出来走走比闷在屋里好受多了。

“这个要是采回去给你簪在鬓上,一定迷死人了!”香巧挽着一枝海棠,采下一朵比在宁儿额边。

宁儿也不躲,过去,本该会不耐烦吧?可是现在,她很享受这自由的关系,两个乡下女孩子才能有的乐趣。不知道过些日子,她还能不能享受到这些自由?

正在出神间,忽然听见香巧给十三爷请安,宁儿抬头一下又低头要行礼。

胤祥自那日撞见她沐浴,再见面未免有些尴尬,略一皱眉点了头要走。偏越是急越出错,转身衣带上挂的扇套子竟缠在花枝上,勾紧了拽不出来。

“十三爷——”香巧忙过来帮着解,却越急越不会弄。

宁儿袖手旁观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便过来轻轻推开香巧,用小剪子剪去了那一小枝蔷薇,果然就分开了,又伸手理一理扇套。

胤祥略过辫稍看了看,皱眉看衣带被勾的有些散乱。

宁儿轻轻的理理套子上的丝带,灵巧的绾好,又伸手抚平了胤祥的腰带。

手扶在他腰间的一刹那,顿觉有些恍惚。

胤祥轻轻­干­咳一声,宁儿方才低头迅速的收回手,有些尴尬。

“手艺不错——”

看着腰间灵秀的如意结,胤祥称赞一下,又抬头看着她,觉得她在许多方面,的确不同于他认识的宁儿——至少,宁儿不会低声下气的伺候他这些,更不会在他面前羞的脸颊微红。

宁儿低下头不正视他——她不是害羞,她是担忧,再这么对视下去,她真的怕自己回到从前那个宁儿,怕他给看出心底藏着的一切,那就全盘皆输了。

“你去通报吧,朕自个儿走走——”胤禛说着一个人踱在中庭。

“嗻——”

胤禛这边独自摇着扇,躲在游廊的檐下避着耀眼的日光,太阳刺目的光辉里,他隐约看到,胤祥在花丛之中,身旁一双温柔的手轻巧的替他理着衣衫。

他眯起眼睛,微笑一下,心想老十三果然还是风流如故,但很快,只一抬头的瞬间,他似乎看清了那个长挑女孩的样貌。

几乎不曾晕倒!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四哥?!”胤祥忙忙的赶出来,察看着跌坐在椅中的胤禛,“你怎么样?”

“她——”胤禛脸­色­苍白,“她——”他颤着手指着胤祥来的方向。

胤祥顿时明白,都叫他看见了!

“四哥,这事说来话长!——你等我有机会慢慢跟你解释——”胤祥又急又无奈。

“你!——你!——”胤禛又抽回手,指着他,半晌,似含着泪道,“你叫朕——”话没说完,便垂下手去。

“皇上?”贺永禄看着胤禛渐渐苏醒,轻声道,“十三爷在外面跪了快一天了——宣吗?”

胤禛虚弱的点点头,伸手,“扶朕起来——”

“四哥?”胤祥跪在他面前,“你要听我解释——”

“你要怎么解释——”胤禛声音低沉而痛苦。

“你看到的那个女人——”胤祥沉吟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朕真的希望朕什么也没有看到——”胤禛表情很沉痛,“朕到现在都觉得那是一个幻觉,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胤祥抬头,“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天下会有长的如此相像的人——”

他看见胤禛的表情有点凝固,他继续说下去,“可是,我发誓,她也只是相像而已——”

胤禛静静的看着他,看起来还没有彻底理清这里头的一切。

“我在江南,只是很偶然的想到去看看郊外的风光,遇到这个姑娘失足溺水,救起来的时候,发现她长的居然和去了的宁儿一模一样——”胤祥察看着胤禛的脸­色­,“我当时的心情和你现在一样,我真的不能相信,天底下,会有竟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但是我仔仔细细的找人验过,她不但没有脚心的胎记,宁儿曾经受过的每一处伤口,她都丝毫没有——”胤祥摇头,“一个人纵然恢复的再好,又怎么可能把那么重的伤疤都褪去呢!”

胤禛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你跪了半天,膝盖很疼了吧——”

胤祥起身,也轻声答道,“我只是一时冲动,想要把她带回来,想也许能够安慰你的相思苦——可是后来,看你对宁儿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我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在你心里,宁儿根本就是不可替代的,更何况——”他顿一顿,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这姑娘,还是个哑子——”

胤禛费力的起身,下来扶住胤祥的手,有些歉疚,“是我想太多了——你一心为了我好,我却一再的起疑,我——”他没说下去,叹了口气,过一会儿,抬头道,“你打算怎么对待这姑娘——”

胤祥摇头,很坦白的说,“我还没想好——”

“她若是有心,留在你府上也好,”胤禛幽幽的说,“我瞧她今日的模样,恐怕也不是对你没有心思——”

胤祥经他这一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哪里!我倒是觉得别扭,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又怎么好——”他说着顿时觉得有些冒犯胤禛,忙住了口。

胤禛也有些尴尬,“总之你好生待她罢,只怕她心里觉得入了你的府上,已经把自己当作你的人了,别太亏着人家了,也算,是借宁儿的面子——”

提起宁儿,胤禛未免又有些伤心,暗自难过一阵,“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躺在床上,胤禛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白天的事证明了他这么多天来的猜想,可这猜想却是个迷离的泡沫——那并不是真正的宁儿,她不过借用了和她一样的样貌而已;可是她看起来不是和他日思夜想的人一样吗?他就真的不想得到些什么吗?

他烦躁不堪——他想要什么?只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吗?后宫已经有够多女人了,只要他愿意,她们个个都愿意为他付出感情和身体;不!他要一个像宁儿那样的女人吗?难道他没有吗?雅桐,那个处处都和宁儿如出一辙的女人,他不是也已经完全的占有她了吗?他到底要什么啊!

他痛苦的蜷起身子,他要宁儿,他要他的小妹妹,那个偎在他怀里怪他夜里不在身边的娇气丫头,要那个重重的伤害了他又离他而去的女人,他要她彻彻底底的爱情,要她像他一样奋不顾身的爱他——

来不及了,宁儿没有了。

他守着无数个女人,和无数个他不需要的爱情,孤独的像凄风苦雨里的一株蕉。

“还没有睡?”胤祥披衣到偏院,瞧见宁儿房里灯尚亮着,敲门问道。

宁儿起身开门,先是朝胤祥行了礼,让进屋来。

“这些日子,在这里住的还好吧?”胤祥挥手叫她也坐在自己身边,问道。

宁儿点点头。

“想过自己以后怎么办吗?”

宁儿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问你个问题,”胤祥笑了笑,“如果有机会,你是想做皇妃呢,还是想做王妃?——”

宁儿哆嗦了一下,她站起身来,惶惑的摇头,眼神却显得相当痛苦。

胤祥有些意外,他站起身,走近一些,“可你总要嫁人啊,嫁给穷街陋巷的小民小贩,或者嫁给王公贵族——”他托起宁儿的下颌,认真的说,“你这么年轻,这么美,好好想想,别辜负了自己的好模样儿——”

宁儿推开他的手,朝后退一步,低头不作声。

“听我的,往后别总这么低着头,”胤祥用指尖抬起她的脸,“也许哪天,我见了你也要行礼呢——”他笑笑,“你是愿意留在我这里呢,还是到更高的枝头上飞一飞?”

宁儿看着他,却似乎是含着泪,她几步走到案前,提笔写道,“丫头出身贫贱,不敢奢望富贵,只想回老家去,守着家乡的茅屋,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胤祥呆愣了一下,轻声道,“你真的这么想?——”

宁儿点点头,目光很诚恳。

“那——”胤祥咬着下­唇­,点点头,“我回头打发人,送你回杭州——”有一点惭愧,他低估了这个女子的坚守。

虽然胤祥并不曾真心想过要她留下来,可是被这样明白的拒绝,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是自己太俗陋了,不是每一个美貌的女人都甘愿去做宫墙柳的。

他甚至开始有点敬佩这个沉默的女孩子了,她比他都懂得自己要什么,懂得拒绝世人难免的诱惑,甚至他开始对她有一点点好感,是误解愧疚之后反生的一点好感——她,比宁儿要更可爱些。

纠缠

“皇上?”雅桐放下筷子,有点惶恐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自打她入座,胤禛就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叫她格外不自在。

“唔?”胤禛愣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吃饭,“朕想事情呢——”

“皇上想的太入神啦——”雅桐轻声说。

“嗳,”胤禛筷子在饭碗上游移了一下,又想起那个哑丫头来。

“太像了——”胤禛忍不住喃喃道。

雅桐有些莫名其妙,又忽然明白或许是说自己像宁儿,于是有些脸红,尴尬的当没听到。

“朕,想看看她——”胤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胤祥替他拨开面前的垂柳,朝那边一点头,“那儿呢——”

隔着一个小小的池塘,宁儿坐在石阶前,静静的用花针穿着茉莉花。

胤禛讷讷的看着她,当下恍惚。

“宁——”胤禛不由自主迈步想喊她,被胤祥一把扯住,“喂,不要忘形啊——”。

“嗳,”胤禛回过身,叹息的很沉痛,“朕,一见到她,觉得她真的就是宁儿——”他抚着心口,“觉得有点受不了——”

“我过些日子就送她回南边了,”胤祥说道,“她到底不是这里人,还是叫她回去好些——”

“你不是——”胤禛惊觉,“呃,你舍得?”

“嗨,我有什么舍不舍得!”胤祥一笑,“人家心里根本没咱们,想也白想!”

“嗳,”胤禛点头,忽然道,“朕,朕想跟她说几句话,你看可方便?”

“当然,只是——”胤祥犹豫一下,“还是不要告诉她你是什么人——怕吓着她!”他笑笑。

“丫头?——”胤祥走过去拍拍宁儿的肩,宁儿回身见是他,忙起身要行礼,被胤祥摆手不用,他指指身后的胤禛——宁儿极力的保持镇定不激动,脸­色­还是有些发白,“我哥哥,想问你几句话,你坐着照实说就是了——”

胤禛落了座,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倾身子,他实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活脱脱就是宁儿的人,居然是个南边来的哑子。

“你家是南边的?——”胤禛想了想,只问出这么一句。

宁儿点头。

这边胤祥叫人送了笔墨来,她方掭墨写道,“家在杭州西郊外。”

“多大了?”

“十九——”宁儿工工整整的写,看得出字下过些功夫,就是不大到家。

“从小就在杭州?”

宁儿点头,在纸上写道,“前些日子十三爷领着才第一次出杭州城——”

“在南边可许了人家的?”胤禛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便是宁儿,却又分明知道不是一人,那感觉,几次要忘形又好容易忍回去。

宁儿低头,摇摇头。

“若是不介意,叫十三爷与我替你挑个好人家,就留在京城,可好?”胤禛说出来便觉得有点过分,她并不是她的妹妹,他又何必商量。

宁儿看看胤祥,眼睛里哀求着,不住的摇头,在纸上有些手抖的写,“我回南边——”

胤禛顿时失落似的,叹口气,“南边,就那么好么?——”他看着她,眼神微微有些痴。

宁儿不敢抬头看他,低头不再言语,执拗的咬着下­唇­。

胤禛只好自哂似的,“看你这样坚决,就是皇上来留你,不知道留不留的住——”

宁儿摇头,提笔道,“乡野之人,叫人看笑话了——”

出了园子,胤禛立即开口,“十三弟,朕求你帮这个忙——”

胤祥立即反问,“怎么帮?”

“无论如何,把她给朕留住——”胤禛斩钉截铁的说,“朕不知道为什么,明知她不是宁儿,可偏偏又忍不住——”他顿一顿,声音轻了许多,“这丫头,叫朕有些心动了——”

胤祥沉默了好一会儿,“可是人家,并不愿意啊——”

“朕知道——”胤禛幽幽的说,“朕会叫她明白的——”

“你这样——恕我直言,岂不是有些对不住宁儿?”胤祥担忧的看着他,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收拾了。

“朕,”胤禛也犹豫起来,停了停,道,“朕,会有分寸的——”

“听我说,最近江南一带暴雨,栈路多有损毁,行路有些不便,”胤祥夜里披衣敲开宁儿的房门,“还是再住些日子,等天气好起来,再上路吧,”

宁儿看了看他,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又回身拿了一封信给他,胤祥看时,是写给家乡兄弟的。

“你放心,信我会叫人尽快送到;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不顺心不合意的,只管跟我说,不要委屈了自己,”胤祥收起信,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说。

宁儿在自己手心写道,“我只要住在这里等就是了,是吗?”

胤祥看着她飞快滑动的手指,点头,“是。”

“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不会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是吗?”

胤祥有些犹豫了,然而点点头,“是。”

宁儿低垂着眼帘,睫毛闪动了一下,“我不去别的地方——”

“你放心,没人赶你走——”胤祥说着,却有些担忧似的叹口气,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胤禛一句话就可以要她进宫做他的女人,他在感情上是多霸道的一个人呵。

宁儿默然良久,拾起胤祥的手,在他宽大的掌心写,“谢谢你。”

胤祥的手心被她划的痒痒的,和她居然是这样有了亲密的接触,觉得怪怪的,抽回手,笑笑,“太客气了——”有些尴尬。

“皇上?”贺永禄捧着盘子,“晚饭还是召宁贵人吗?”

“嗯,”胤禛头也不抬,“等等!——”

贺永禄已经要走出门了。

“朕,今儿——”胤禛看了一眼案角的折子,“办完了事,想去看看怡亲王——替朕到军机知会一声——”

“嗻——”

“四哥?”胤祥从案后大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有些疲惫的笑,“怎么得空来看我了——”

“朕今儿批折子到这时分,想你也是彻夜未眠,朕叫御膳房做了粥食——”胤禛笑笑,身后小太监捧上食盒来,“咱们一起进个夜宵,只怕天就要亮了——”

“哎——,”胤祥有些感动,忙起身让到这边小炕上,盘膝而坐,和胤禛对着。

“前些日子朕瞧见个折子,说到江苏的积欠,说的清楚有理,朕想了想,如今内治已清,役法之更也初见成效,朝廷这边的亏空都清理的差不多了——”他顿一顿,饮一口粥,向胤祥一笑,“这里头,有你不少的功劳——”

“哪里——”胤祥谦虚的笑一下。

“——如今也是时候清理江南那边的积欠了——”胤禛说完,低头喝粥。

“这事我也想过,”胤祥放下碗,“全国十八个省的省赋,属两江最多,而江苏又主要靠着苏州、松江、常州——赋虽多,可逃欠的也多——”胤祥起身找到一叠清单,“这是昨儿才报上的清理数目,”他指指上面的数字,“自康熙五十一年起到雍正元年,江苏积欠已有八百八十一万两了,其中苏、常、松三府和太仓州就各欠一百四十万到一百八十万不等——”胤祥说到这儿,停一下,“是该好好清查了——”

胤禛笑笑,放下碗筷,“关键是怎么实行——现在顶多清查成这样,其中多少是公贪多少是私占,多少是民情,都不清楚,就这么一条筋的要求查办,只怕那群没脑子的又要打开杀威­棒­,先充实各州的狱监了——”

“你是朝我要人来了呵?——”胤祥呵呵笑着,“你的狗儿不是一向在江南扎的好根基么!”

“这才一个人呢,”胤禛摇头,“要真想把这一带的问题都清算明白而不留后患,只怕没三五个牵头的做不来呢——”

“这么着吧,我替你留意着,下个月之前,大概能替你寻出几个差不多的人来——”胤祥将剩下的粥食一饮而尽。

“那我就放心咯!”胤禛也一笑,放下了碗筷,“早朝上再议吧——”说着起身,大步踱出门去。

“皇上昨儿又一宿没睡,今儿中午趁着天亮快儿,歇着点儿吧——”贺永禄这边帮着展开小塌上的被褥一边劝。

“嗯,”胤禛更了衣,拿小枕垫着腰歪着看书,“倘或怡亲王来了,就叫他里面候着,你叫醒朕——”

“嗻——”

“皇上?”贺永禄轻推他,却没有醒——按理,胤禛睡的一向极轻,只要稍有动静,必要惊醒的,怎么今日——

贺永禄有些紧张,再次推他,一面叫,“皇上?!”

胤禛还是没有动静。

贺永禄略有些慌张,察看胤禛脸­色­,见有些潮红,忙伸手试他的额头,烧的厉害。忙一叠声的叫太医。

“上午朝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胤祥有些焦急,“说烧就烧起来了——”

贺永禄皱眉,“一定是今儿早上冒风出宫,未曾加衣裳,受了寒了,又连着熬夜,受了累,才积出病来了!”

“叫陈润林了吗?”胤祥也有些担忧,“如今暑气正重,皇上这一病,可千万不能再受热了——”

“刚宣来还诊着呢,”贺永禄忧心不已,“奴才来求你,是想着,朝里的事,若不太关紧的,您好歹缓缓再报吧,皇上若是再熬一宿两宿的,只怕真的——”

胤祥点头,叹口气,“我知道了,你们好生照看皇上吧,皇上若召,我总是在的——”

“四哥,你看——”宁儿跳着,笑着给他看手里狗尾草编的小兔子。

“好,真好——”胤禛坐在翠绿的草丛里,看着宁儿明媚的笑容,有些沉迷。 “四哥——”宁儿乖巧的偎在他身旁,“我好累呵!”说着打了个哈欠,抱着他的胳膊。

“呃,那就睡吧——”他挽着宁儿的肩,让她睡在自己怀里。

正当他醉心于自己这恬美的幸福时,忽然觉得脚下一阵湿冷。

脚下的河水正在上涨,渐渐漫过了堤岸,淹没了他的膝盖。

他大惊,他拼命的推宁儿,宁儿却睡着不醒,他想抱起她逃命,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潮水越来越大越来越凶猛,漫过了他的腰际,他只觉得惶恐,怎么办,怎么办!——他拼命的摇着宁儿,宁儿却像死去一般再无反应,他急切的把宁儿的身子再托的高一点,高一点——河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胸口,他的脖颈,他感觉到绝望了——

宁儿啊,求求你快醒来吧,你快逃走啊——

宁儿!宁儿!——

“宁儿!——宁儿!——”胤禛脸­色­一阵剧烈的潮红。

“皇上!”贺永禄忙过来叫醒胤禛,“快醒醒!魇着了——”

“宁儿,宁儿——”胤禛睁开眼,然而­精­神还高度紧张,惶恐不已。

贺永禄看着他手指痉挛着在半空抓着,透不过气来,忙扶他起来,用力的摇摇他的胳膊。

胤禛骤然惊醒,一身冷汗,口中犹喃喃自语。

“皇上?”贺永禄看陈润林已经在门外候着,便端了一盏茶,又替他轻拭额上的汗,“皇上您缓缓,没事了,没事了,啊——”

胤禛梦里片段尚且在眼前漂浮着,他心口剧烈的悸动着,宁儿,——宁儿——

他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她——

是他不好,没有救下她——

宁儿呵!——

“四哥——”胤祥看着胤禛的脸­色­,“怎么,头很痛吗?”

胤禛点头,然而又摇头,虚弱不已,“朕,朕心里很乱——”

“到底出了什么事?”胤祥觉得有些不对劲。

“朕,朕想——”胤禛觉得有些难以开口似的,踌躇了许久,抬眼看着他,“朕想见见她——”他看着胤祥,他知道,胤祥会懂他的意思。

胤祥只是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半晌,缓缓的说,“你想好了?——”

胤禛垂着眼睛,好一会儿,点头,“想好了——”

“你难道不会像对雅桐似的,再辜负她吗?——”胤祥摇头,“这不公平——”

胤禛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朕只是想再见见她——”

释误

“去吧,别怕——”胤祥握着宁儿的手腕,隔着衣袖,只感觉到她手腕细若竹竿。

宁儿看着胤祥,眼中有千万般的不情愿。

“没事的,他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胤祥劝慰道,“他是有分寸的人,你不必太担心——”

好容易,宁儿才松开他的衣袖,一步三回头的跨进了胤禛的房门。

胤禛心里嗵嗵的跳着,仿佛燃烧着一团剧烈的火焰,他努力的抑制着心里的激动,假装平静,“坐——”

宁儿心里也在激烈的挣扎着,她脊背上一阵阵的凉飕飕,她莫名其妙的觉得冷,忍不住哆嗦。

她远远的坐着,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她心里多恨他,恨他夺走了她的一切,甚至叫她连哭都没有声音。

他坐起身,费力的笑一笑,“怡亲王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的很像朕过去认识的一个人——”

宁儿摇头,眼睛始终只盯着自己的衣带。

“那人叫朕想了很多年,念了很多年,最后也是朕守着她,眼睁睁看着她身子变冷——”胤禛看着她,“算命的,说她命不好,活不过二十岁——”他黯然摇头,“是朕害的她,是朕——”

他低头很久没说话。

宁儿看了看他,一直沉默。

“她走的时候一定恨朕,恨朕害了她,谋杀了她每一次幸福的机会——”胤禛沉重的说,“朕太自私,但是朕没得选——”

宁儿看着他,目光依旧很冷很平静,夜­色­中幽幽有些发蓝。

胤禛打个寒噤——这目光叫他似曾相识,不寒而栗。

“朕已经走的太远了,没法更改,没法后悔,只能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朕不能叫那些已去的,白白牺牲——”他再次看着她,勉强的笑笑,“朕说的,你一定不明白——”

说完他一阵疲惫的眩晕,歪一歪,扶着枕旁的床柱一阵骇人的咳喘。

宁儿瞧见了桌边的药碗。但是她不动声­色­。

他害死她身边所有爱她的人,甚至,也害死了她自己。她不再有机会心软。

胤禛自己下床,有些艰难的扶着几案,端起了药碗,然而手抖的厉害,药液摇晃着溅出碗沿。胤禛手把不住,豁朗一声,瓷碗落地,溅起一地的碎渣。

“皇上?”胤祥在外紧张了许久,听见响动忙进来,只看见这一地的狼藉,胤禛摇摇欲坠的扶着桌案,宁儿却远远的坐着,不动声­色­。

“你——”胤祥有些不能理解,皱眉呵斥道,“他这样你怎么也不知道过去侍候着呢——”

宁儿只是不吱声,低头跟在他身后。

“你究竟是怎么了?”胤祥回身扳着她的肩,很认真的看着她。

宁儿抬一下头,又埋下头——她最近已经越来越爱低头了。

“你那么讨厌他吗?——”胤祥察看着她的脸­色­问。

宁儿推开他的手,不回答。

“我教你去,只是希望,你还能给他一点点安慰,”胤禛恳切的说,“他已经被他自己折磨的够难过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假意也好,真情也好,给他一点安慰,好不好?”

宁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低头轻轻的替他理一理衣带,又抬头望他一眼,拾起了他的手,覆在掌心,十指交扣。

胤祥霎时就愣住了。

“你不是——”他有些结巴了,“你不是不愿做王妃么——”

宁儿摆手不许他再说下去,在他手心轻轻地写,“我不想再进宫去——你帮帮我——”

胤祥被她这忽然的暧昧弄的心慌意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我——”胤祥支支吾吾,“我说的也不算啊——”

“帮我——”宁儿继续在他手心写,靠他更紧,目光直逼他的心窝。

胤祥看着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好吧好吧——”

他说完就逃走了。

他其实根本没什么办法,可是如果再不答应她,真的就要失控了。

次日下午,果然又有诏叫胤祥进宫,胤祥心想明明就是刚见过的,他根本就是想见她而已。“走吧——”

宁儿紧抿着嘴,­阴­沉着面孔。

胤祥看着她的表情,回头跟贺永禄说,“我马上就来——”

“你,先不要去——”胤祥把宁儿按回到椅子里。

宁儿看着他,渐渐生出感激。

“怎么你——”胤禛果然望着胤祥的身后,有些惊讶。

“她不来了,以后也不会来了——”胤祥很简单的解释,“你要是想说什么,还是跟我说吧,我比她更懂你的来龙去脉——”

“我——”胤禛沉默一会儿,“我有说错什么吗——”

“不是说的问题,”胤祥很严肃,“你不该对她说那些,你已经做的太多了,现在你想要这个丫头做什么呢?”

“你误会我了,”胤禛静静的看着他,“我没想过要什么,我要的,此生只怕谁也给不了了,我只是,心里有话,想静静的说,说给一个不会反驳的人听而已——”他有些苦涩的笑笑,“至于她是谁,长的什么样子,——其实不重要。”

这下轮到胤祥说不出话了。

“我对不住你,”胤祥看着宁儿把整串的茉莉花别再他的衣襟里,他顿一顿,还是说了出来,“你就当是为我,可怜可怜他,听他说说话吧。”

他握住宁儿的食指,不许她在掌心写下反问,“只是坐着,听听说话而已——是我们从前多心了——”

宁儿良久没抬头。

“你同意了?”胤祥如获大赦似的,瞧见宁儿轻微的点了点头。

宁儿抬头,委屈的皱着眉,眼睛有些湿润。

“委屈你了,”胤祥抚摸了一下她后脑浓密的头发,“你若是不想去,就告诉我,替你推推——”他摸过之后有些恍惚,——这不像是自己啊!打定了主意不碰这丫头一下的,结果现在倒越来越像是自己的女人了。

“朕叫他们给你换了张软椅,可以坐的不太累,”胤禛又指指桌案上的茶壶茶碗,“你若要茶,就请自便,朕听说你是通书的,你若不爱听,看书也是可以的——”

宁儿看着案上五花八门的一样样,体贴的让人有些生畏——他真的只是想说说话么?宁儿始终不敢松开心防,她不能忘记,他是她此生最大的怨怼,然而却又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流露。

“朕那时还年轻,心思大,十三弟是倜傥惯了的,其实朕又何尝不曾想过许多荒唐事——”胤禛端着茶碗,自己笑着,“朕那时想,皇阿玛这片天下换作我来管,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总是讲韬晦,其实何尝不想自己放开了□做的事——”

......

“朕若是今日不做这皇帝,真的希望能栽上一片桃花林,开上几亩薄田,安心的守着茅庐,读自己爱的书——”他笑笑,“若是能有美人知己红袖添香,自然更好咯——”

“你一定要笑了——笑朕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天下多少人梦里都想着要做皇帝呢——”他说完,看宁儿的表情。

宁儿并没有笑,也没有不解,她只是静静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细细的数着茶碗中漂浮的茶沫。

“若是当初她肯要朕陪她走——”胤禛收起了微笑,眼睛微微泛着光,“朕一定丢下所有,陪她走天涯——”他黯然的低下头,“只是到最后,她连自己亲哥哥都肯,就是不肯接受朕——”

.......

他抬头朝宁儿笑一笑,“也许朕,真的配不上她罢——朕都不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就只会仗着那点酒劲,疯劲,跟她要亲热——”他说着揉揉眼睛。

......

“这些,你大概都不爱听罢——”胤禛看她喝茶,“当年她病着,总是要不停的忌口,上好的茶叶也不能多尝,几片芽尖,冲过几次的水,朕亲自试了,茶味淡了,方才敢端给她——”

宁儿手停顿了一下,这是她不知道的事实,她喝的总是很淡的茶,却不知道,每一次都是胤禛亲自一杯杯过淡了,尝好了,才送到她的手中。

......

“朕有时想,朕若是本就是她的亲哥哥,或许也是件幸福的事——可偏偏——”他摇头,叹的沉重,“偏偏她又不是,而朕又偏偏知道;朕就算什么都知道了,也还是不能娶她,不能光明正大的爱她——”他抬头,看着宁儿,“也许,朕早就该叫她知道,不管是胤禩还是朕,她都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没有什么可不可以——”

宁儿的盖碗几乎倾倒在身上。

“当心!——”胤禛朝案旁点点头,“桌上有手帕——朕是不是吓着你了——”他哂笑一下,“朕当初就该告诉她,朕以为瞒着不说,是对她的保护,却不想教她误会至死——”

宁儿极力的稳住自己,不乱方寸,然而心里早已乱成一团,她还有多少是不知道的——

她再也听不见胤禛下面的话,只有自己心里一遍遍的慌乱,她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那她又究竟是什么人!

而且——

要命的是,他从前那些被她看作无理无耻的要求,岂不全是合情合理——

宁儿哆嗦一下——他好大的胆子!

她在这一点上,原来,真的错怪他了——

她想到这里,鬼使神差,又看一眼他,恰又遇着他的目光,——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愤恨,竟然血一下子就涌上了脸颊。

胤禛果然注意到了。

“怎么你脸­色­这么不好——”回来胤祥看一眼她便担忧的说,“出什么事了?”

宁儿只是摇头,她不是他们的妹妹,她不能再像自家兄妹似的,无法无天的撒娇大闹了,怪她的懵懂,才叫如今的局面如此尴尬毁伤。

“你怎么了?”胤祥托起她的下颌。

宁儿登时就红了脸——他,他也不是哥哥,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追逐的猎物吗?

她觉得忿恨,这么多年来,他们或许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只瞒着她,让她被他们追逐,被他们不负责任的恋慕——

胤祥看她只是怨怨的红着脸,便觉得有点疑心,小声问,“他——是不是,欺侮你——”

宁儿脸­色­更加不好,摇摇头,有些烦躁的避开他。

“明儿我就告诉他,不再去了——”胤祥靠得很近,“你若是不高兴,就不去了——”

他的手有点不自觉似的挽上她的腰。

宁儿哆嗦一下,迅速闪躲开。

胤祥顿时觉得自己唐突失态,­干­咳一声,“我,我回去了,你早些歇着——”

“朕这些天跟你说话,你不烦吧?”胤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总是烦你在这里听一个人唠里唠叨——”

宁儿低着头,不吱声。

“朕身边有那么多的妃嫔儿女兄弟姐妹,可朕始终是觉得没有人可以说话——”胤禛轻声叹息,“她们或者不爱听,或者听不懂;朕是个皇帝,天下人以为,皇帝只该说合天理的话,做合天理的事——可这滋味,谁知道有多苦——”

“你从不反驳朕,讥笑朕,你要朕觉得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可以哭,可以笑,有错,有怨——”胤禛看着她,目光有些湿润,“可以给你讲讲朕的心事,讲讲那个朕付出了所有,也最对不住的那人——”

胤禛说不下去,默然了许久,抬头看着她,“朕,很感激你——”

宁儿坐着,遥遥的望着他潮湿的眼眶,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心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对她做出了无数过错的人,在她面前,如此诚心诚意的忏悔着,表白着,她的恻隐之心,是不是该对他敞开呢?

“我跟皇上都说了,”胤祥似乎有成就似的,“过几日就送你回南边——如果你愿意——”他看着宁儿,话里有话似的。

宁儿点点头。

“真的要走?——”胤祥似乎很想再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宁儿抬头看着他,没有写字,只是动了动­唇­,像是在说,“不知道,不知道——”又低下头去。

“不急就——”胤祥指尖勾起她的脸,“就多住些日子吧——”他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

宁儿闪躲开了。她看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为你,还是为他——”

“就算——”胤祥踌躇了很久,“就算为我吧——”

宁儿灭了灯,却睡不着。她真傻真自私,原本只是利用而已,希望能借胤祥早一点逃离这个是非漩涡——

结果只是越陷越深。

她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令人恐怖的岔路口,她必须在两个哥哥之间,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依傍,否则,纠缠就会无休无止。

不!——她想起胤禩,就心痛不已。被迫的爱情,从巴仁雅图,到程朗,到胤禩,甚至陈砚君,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她的人生是受到诅咒的——她早已经没本事再去爱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再陷入一场不属于她的缠绵?!

可是她已经没法再逃离了,在这里活着的每一天,逼迫都越来越紧——

她坐起来,又推开了窗,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么不置可否的等下去,又能拖多久呢——

托付

“这么晚还叫你来,朕实在是太多事情要做了——”胤禛歉疚的解释一下,“朕的茶点,也叫他们给你预备了一份,”他指指桌上,“你若是累了,朕叫他们在旁边收拾出的­干­净床铺,不介意就歇下吧。”

宁儿摇头意思不累,一面看了看旁边的茶点,是蜜汁雪方,绿豆沙——不禁又勾起一阵心痛,胤禩呵!——

“你是不爱吃甜罢?——”看宁儿不动筷子,胤禛自语,“是呵,南人的口味是很清淡的——”他叹息着,“她从前最爱清甜之物,朕也只是因为她喜欢——”说着又感伤起来。

宁儿听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一阵压抑的不舒服。她神经质似的,举箸夹起了那雪方。

味道陌生又熟悉,她曾经多少次做给玉良呵——

­唇­齿留芳然而却让宁儿心中更加苦涩。

“瞧你,这样不小心——”胤禛微微一笑,抬手替她擦去脸颊上沾的一小点莲蓉——

宁儿见他忽然起身,已是一愣,又忽然近身,更是紧张的几乎通身都僵住了。

等着他只是轻轻的用手帕替他拭去脸上的污迹,她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心跳的很慌乱,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惶——可是她脸上忽然泛起的血­色­却叫胤禛更是有些意乱。

胤禛此时离的那样近,就那么看着她颔首绯红的脸颊,一时几乎失控,他喃喃的念着宁儿的名字,捧起了她的脸颊。

宁儿很惊慌的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胤禛霎那间回过神来,他无比歉疚的连退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朕的错,朕失态了——”

宁儿却还是惊魂未定。

“今儿,你,早些回去吧——”胤禛实在不知今天还怎么说下去。

宁儿伏在枕上,大滴大滴的落着泪,她好想哥哥,好想玉良——为什么那些看起来唾手可得的幸福,到最后会消逝的那样惨烈——她不想再捱下去了,失去了她最爱的人,她的每一天,都只是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可是胤禩却不要她死——

他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替他走出这座高墙围起来的牢房,去找海阔天空的幸福。

她还有机会吗?

她该怎么办!

“昨晚哭过了?”胤祥次日清晨早饭,瞧见她红肿的双眼。

宁儿低头喝粥,不理会他的疑问。

胤祥忽地就狠狠的掷下筷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着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说清楚,往后再也不要你进宫去了!”

宁儿却不抬头,只是自己低头揉眼睛。

“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说啊——”胤祥是个急­性­子,“他又欺负你了吗?”

宁儿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好!——”胤祥看着她,心直口快,“我要你去也不是,不要你去也不是!——看着你天天泪汪汪的,满心委屈,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他气呼呼的坐在那里,歪着脑袋生闷气。

宁儿抬起头,勉强的笑笑,“是我自己不好——该去,我还是去吧——”

胤祥却笑不出来,他皱着眉,忽然回头牵她的手,“不如我就明着跟他说了罢!你是要跟着我的人,我不想你每天去那儿坐着!我不愿意!”说着要起身。

宁儿拉住他,意思不叫他去。其实她已经心乱如麻了,胤祥这一冲动,叫她更是不知所措。

“你看你看!你自己受着委屈,又不叫我替你说话!——”胤祥回身直着急,“你到底心里是何等意思!”

宁儿抽回手,咬着下­唇­,泪涟涟的,原以为,可以再拖一拖,再多等些日子,或许还有脱身的可能,而现在,她果真被逼着要做选择了。

“我只问你,你若是打定了主意是要跟着我的,我便替你打算,去或不去,只要你心里主意定了,我都依你——”他定定看着她,“你若是,”他有些不情愿似的,“你若是只要与他为伴,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进宫只劝他早些给你个名分,也好使你将来不受委屈——”

宁儿垂下眼睛,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胤禛的什么人,纵然他已为她付出了再多,他欠她的,却是任凭什么也无法弥补的——而胤祥,不过是巴仁雅图的另一个翻版罢了,她只是为了逃避一个更坏的现实,才选择了他们,这种纯粹的依靠又会给他们彼此带来什么,同样让她感到恐惶和迷茫。

她又看了一眼胤祥,他正急切的望着她,要一个答复。

她咬咬牙,一狠心,心里说,“十三哥,只有对不起你了——”她蘸着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的写:

我跟你。

胤祥看着她落下最后一笔,脸上浮现的表情不知是欣慰还是激动。

他只是一次次的握紧宁儿的手,很肯定的一遍遍告诉她,“你放心,往后再不要受委屈了。你放心!”

“四哥?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病不是还没有好吗——”胤祥有些意外。

“朕是想出来走走——”胤禛坐下,始终还是有一点虚弱,笑笑,“天气越来越热了——朕想着,过几日,朕想搬到圆明园去,你——也一同去吧。”

胤祥笑笑,“这个当然的,院子里又凉爽又清净,我巴不得能同去呢。”

“那就好,”胤禛笑笑,“那就好——”他顿一顿,有些欲言又止似的说,“家里人也都去吧——”他尴尬的笑一下,“园子那么大——”

胤祥觉得很好笑,“是啊,往常不都是这个规矩么!”

“是,”胤禛更加有些尴尬,“是——”

胤祥笑笑,摇摇头,抬手端茶,已经有些凉了。

“朕这次决定多住些日子——”胤禛说着,却明显像是没话找话。

胤祥一笑,“你一下怕热,今年又格外的暑气重,多住些日子也无妨啊。深柳堂不是你最爱的么?”

“嗳——”胤禛点头,起身,却有些迟缓的踱着步子,“朕先回去了——”

胤祥送至庭前,经过花圃,忽然胤禛顿了一下脚步。

胤祥抬头,心里顿时一阵错愕。

她在那里,静悄悄的坐在廊下,想看书心思却又不在书上,手里的书半滑落,衣带低垂,留给人一个婉约的侧脸,叫人忍不住不驻足而叹。

原来如此!

胤禛费了半天的功夫,只是想要提醒他,一定要把她带到园子去!

他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感觉叫人很不痛快,虽然没有明确,但是她究竟已经是他的人了,胤禛一再的显示出的赞赏和歆慕,只叫他心里一阵阵的愤懑。

“我,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胤祥送走了胤禛,心里越想越不舒服,好容易等到夜里安静下来,急匆匆赶来合上门就对宁儿说。

宁儿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来。

“我去跟皇上说,我,我娶你过门——”胤祥有些语无伦次,“你看你——你觉的行吗?”

宁儿心里已经震惊的失去了节奏,她僵着表情,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看着我——”他抬着宁儿的下巴,不许她再低头躲闪。

宁儿不由自主的蹙着眉,痛苦的咬着下­唇­。

“你不愿意吗?!”胤祥看着她这样,攥紧了她的胳膊连珠炮似的问,“你那天不是答应的好好的说要跟我吗!你难道只是权宜之计吗!”

宁儿被他猛烈的摇晃着,脸­色­苍白又复潮红,她心里挣扎了许久,抬头看他,摇摇头,嘴­唇­微抖,­唇­语着,“不是,不是——”

“那就答应我!”胤祥有些激动,“我明早就去告诉他——我们——”他把宁儿的手攥的生疼,“我们——”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告诉她,他希望她给他一个表示,一个能证明她归属的特别表示。

宁儿只是咬着自己下­唇­,咬出丝丝血痕,她看着胤祥热切的面孔,她知道她这才是真正的抉择,她需要贡献她最根本的决定,才能够得到承诺。

她哀伤的望着他的眼睛,艰难的点了点头,温驯的垂下眼帘。

胤祥扶起她低垂的头,凑过来,滚烫的鼻息灼在她脸颊,她惶恐的垂下眼睛,睫毛不安的抖动着。

胤祥吻了她。

很轻的吻。一下,又一下。

她觉察到他因为焦虑­干­燥温热的­唇­瓣飘过她的眼睫,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唇­边。

她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关。

胤祥却并没有再深入,他只是轻轻的触碰着,微糙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朝她有些羞涩的笑笑——她没想到,看起来粗枝大叶的胤祥,原来也有这样细腻温婉的一面。

“我不会亏待你的——”胤祥轻拍着她的背,又攥了攥她的肩膀,“只要你跟着我就好了——”

“皇上呢?——”胤祥递了折子,却没听见宣召,有些急躁的问着贺永禄。

“皇上今儿个中午又发热了,这会儿陈大人他们正伺候着呢——”贺永禄轻声道,“十三爷您什么吩咐?”

“那——”胤祥想一下,“等皇上醒过来,早一点告诉我,就说我有要事——”

“奴才明白。”贺永禄点头,又问一句,“敢问十三爷大抵是哪边的事,待会儿皇上问起来也好有个说法——”

“这——”胤祥顿一下,“还是我自个儿跟皇上说吧。”

“胤祥——”胤禛摘下覆在额头的凉手巾,勉强撑着坐起身来,“朕听见你说有要事了——怎么江南那边很棘手么?”

“呃,不是江南——”胤祥皱一下眉,心下揣度着该怎么说。

“难不成西北又——”胤禛顿时紧张起来,起的猛了些,不免头晕目眩,扶着床沿,一阵剧烈的摇晃。

“不是!”胤祥看他这样忙扶一把,坐到跟前来,他沉吟一下,“是——是我自个儿的事——”

胤禛这里虚弱的掩口咳着,半晌抬起头看着他,疲惫的一笑,“哦,是漪君的病吧?——你放心,朕都跟他们说了,你直接去太医院差就是了,用药用人的,都不要有什么为难——”

胤禛说完,又剧烈的喘了一阵,看着他,“怎么?难道还有什么难处?”

胤祥不知为何,渐渐有些心虚,“呃,不是漪君的事——”他竟忽然有些不敢正视他。

“那是什么事?——”胤禛不明就里,看着他,端起药碗,自己呷着药,想要压住那不听使唤的咳喘。

“是——”胤祥狠咬了一下嘴­唇­,抬头看着他,“我,想跟你说一声——我,”他皱了一下眉,舔一下下­唇­——其实并不嘴­干­——“我想娶映雪——”

没等他话说完,胤禛哇的一下将刚刚饮下的药汁翻吐出来,震胸擞肺的吐了一场,硬是将那药汤连着之前进的解暑药汁都抖了一­干­二净,这边贺永禄他们忙进来伺候着,打水拭面,清了地上的污迹,好容易消停下来,胤禛只是倚在床栏喘个不住。

“四哥?——”胤祥也有些慌了手脚,他不知道胤禛这么大的反应是自己的那句话,还是刚下的那碗药。

“朕,朕没事——”他说着,眼圈儿微红,脸­色­却一阵阵的发白,“你——你刚说你要——”

“我说我——”胤祥已经犹豫了起来,“我说我想娶——”

没等他说出那个名字,胤禛却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朕知道,知道了——”他看着他,声音微微发抖,“你是该娶——她,你须对得起她——”说着他掩口又咳起来,闭目微微镇定,他摆手,“朕,朕都知道了——”他回身向里,不再看他。

胤祥忽然觉得有些木然,他不是急不可待的想要他知道他的想法吗,可是现在他却开始后悔了,他或许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吧?——

他退出屋子,心里有些沉重。

“四哥?——”他忽然又迅速的折回屋子,——这是胤禛始料未及的,他一惊,回了头。

胤祥却愣在原地。

他看见胤禛已是泪流满面。

他没想过,他的决定会令他那么痛苦。

这一下,就是看见胤禛表情的那一瞬间,他彻头彻尾的觉得,自己那晚的决定,是个错误。

望着氤氲的水汽,宁儿却呆呆立在屏下,整晚的想着胤祥跟他说的话,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那儿仿佛还留着胤祥嘴­唇­的温度——她会成为他的女人,她的嫔妾——她的十三哥呵!她曾经敬佩过、爱戴过的哥哥,她却要成为那个与他共枕同眠的人——

她胃里一阵纠结的痛楚。

可是,她已经没得选,或者是他,或者,就是那个杀光了她的所爱的人,她很清楚自己肯定不要什么。

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她还能有机会离开?——

至少胤祥不懂逼迫。

她叹息着,解开了衣裙,踏入了那个已经不太温热的水盆。

胤祥不是她的亲哥哥,他,是可以爱的。

她淋湿自己的头发,把身子没在微醺的澡水中,她反复的催眠自己的感受,胤祥,是可以爱的。

她必须把自己托付给他,或许,就是在今夜。

“映雪!——”胤祥轻敲,但等不及她来应门便顾自推开了屋门。

看着屋里微微的水汽和暧昧香氛,他意识到自己又来的不是时候。

“我,我有话跟你说——”胤祥听见她在屏的那边安静的等待着。

胤祥走近屏风,背靠着那屏,轻声说,“我,我今儿去见他了——”他没说他的名字或是称呼,只是用了这样一个含糊的人称,仿佛这个蹩脚的角­色­可以因为称谓的模糊而真的变得无所谓。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几次张嘴又尴尬的闭回去。

听见淅淅沥沥轻微的水声,还有衣带悉娑的声响。

胤祥觉得自己没法再思考了。

他盯着地面,看着她赤着的双脚在地面踩出一个一个小小的湿印,她朝他走过来——他慌乱的一瞥之瞧见她抱着单薄的内衣,遮住自己的身体,可是她圆润的肩膀,玲珑的锁骨,雪白的腿弯,她暴露在外的每一处细节,都叫他感觉窒息。

他转身,“我,我待会儿再来罢——”他说着,却没力气挪动步子。他觉得自己太阳|­茓­在狂躁的跳动着。

腰间一阵湿热的发紧。

宁儿的手臂环上了他的后腰,在他的胸□握着。

他能感觉到她湿漉漉的胸口正贴着他的脊背,她细巧的膝弯微微的顶着他的小腿肚。

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知道想了。

他的血在燃烧,烧的他浑身滚烫,胸口都要闷炸了。

她在他微敞的后领口印下一个湿热的吻。

他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烧起来了,他用力的分开她的胳膊,不顾一切的推开她的围绕,又不顾一切的把她圈进怀里,死死的抱住。

他已然疯狂,他将她压在身后的屏上,厮杀似的吻她,炽烈的像一团长着利刺的火苗。

屏风吱吱嘎嘎的跐着地面,先是后退,然后经不住他们疯狂的张力,轰然倒地。

胤祥已经刹不住闸了,他几乎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牢牢的压着她,不管那倒塌的围屏,继续朝她的方向进逼着,她被迫向后退着,倒着,直到脚跟触到那巨大的木桶,再也无法无路可退。

他还是越压越紧,宁儿身上的水汽洇湿了他的衣袍,隔着紧贴皮­肉­的衣衫,他们的身体已然将要连为一体——

宁儿沾着水珠的脊背滑腻腻的触感让他更加狂热,他的吻开始繁复,他吮着她的肩窝——她皮肤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叫他情不自禁的贪婪。

宁儿震颤起来,她的身子变的滚烫,她知道,她就快要不属于她自己了。

她颤抖着,抽开了胤祥的腰带。

胤祥颓然倒下。

他瘫坐在她脚边,双手依旧扣着她身后木桶的边缘,紧傍着她的腰侧。

她不知所措。她六神无主。

就只是这样吗?她还是没能把自己的抵押交送给他。

她慌乱中捧起胤祥低垂着的头颅,才骤然惊觉他竟然在落泪。

她捧着他的面庞——那曾经多么英武坚毅的一张脸,竟然因为满面的泪痕显得格外憔悴疲惫。

她俯身,轻轻的回吻他,试图安慰他莫名的恐慌,可是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却躲开了她的吻。

“我——”他竭力地避开不看她□的身子——再多一眼,他根本没法抗拒那送上门来的诱惑。他嗫嚅着,“我今晚来,是想告诉你——”

他知道她看着他,茫然的等候他的宣告。

“我,”他低头,垂泪,声音更加细小,“我,——我不娶你了——”

他的手先是感觉到了她剧烈的震颤。

她在哭,痛彻心扉,连喘息都快要不能够,却没有一点声音。

他搂她的肩在怀里,替她遮住越来越冰冷的身子,陪着她,一起落泪。

退缩

“姑娘,上车啦——”香巧催着,外面车子已经打起了帘子。

宁儿登车之前看了一眼前面,胤祥扶着漪君上了前面那辆——她知道自己昨夜的一切都会被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他胤禛,她真的不配做一个真正的妻子,哪怕是侧室都没可能吗?

到了园子里,胤祥始终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真的就只是家里一个普通的丫头。

宁儿躲开人,自己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止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他甚至都已经有了那样的决心,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让她成为他的人。

宁儿靠在自己的床边哭的喘不上气——难道除了他胤禛,她连别人的妾,都做不了吗?

门上吱呦一声。

“我——”胤祥忽然出现在门口,他话还没说完,手在背后合上了门扇,又拴紧了门闩。

宁儿擦了眼泪,站起身来。

没等她明白,她发现自己已经在胤祥的怀里了。

胤祥紧拥着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宁儿挣脱他,背过身去默默的哭的伤心。

“是我对不起你——”胤祥走过去,手臂圈住她的肩。

宁儿摇头,推他,直到门口,拉开了门闩。

她要他走。

胤祥背靠着门,抵着门闩。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娶你,要你做我的女人——”胤祥望着她,望的很深,“可是我——”他痛苦的叹口气,“我受不了他比我更可怜,受不了他那样看我——那种哀怨——”他抬起头,“他,他比我陷的还深——”

宁儿只是低着头哭着,听到这儿,抬头看他,在他手心问,——那你呢——

胤祥看着他,心碎的眼神叫人看了肝肠寸断——

“我——”他垂下眼睛,“我——有昨儿那一夜,就够了——”

宁儿只是背过身掩面而泣。

胤祥低头看着她,好一会儿,从后面裹住了她的身子。

“我只求你——”胤祥抚摸着她的肩,“无论如何,到底——好好跟他——”

宁儿转身,狠狠的扬手下去,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要他记住,这要求多么无耻,多么可怕,多么没有担当。

“今儿这么大的雨,还叫她来么?”贺永禄试探的问。

胤禛推开面前成堆的折子,点头,“叫人去接吧——用朕平常的那顶小轿——路上崎岖了些,小心别出差错。”

“瞧你,昨儿——和胤祥吵嘴了?”胤禛故作轻松的调侃着,“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

宁儿笑不出来,捧着杯子拼命的灌茶水好掩盖自己眼里闪动的泪花。

“胤祥他——有时心直口快惹人恼,有时又心想嘴不说硬撑着——”胤禛试图尽全力来纠正自己跟她的角­色­差距——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再是男主角,他勉强笑笑,“你多担待他些罢——”

宁儿的茶水微微倾泼——他且有这样的心思,为何胤祥竟是那样的不通情理!

可是待她抬头,却分明瞧见胤禛眼神里的不忍和痛心。

她有点受不了,她恨透了他——就是因为他,要她一次次的被迫退向自己不爱的人,又一次次的被这些人放弃——最终的结果,就是被迫,进入他的领地,然后,他用他的柔情蜜意腐蚀掉她的抵抗。

不!

她摔掉了茶杯,哭着跑出了他的屋子。

“映雪!——”胤禛只是震惊,他没想到只是一句这样的话,竟招致这样大的反应。

宁儿哭着跑进雨里,胤禛追到门口,已见不到她人影——深柳堂周围密布的柳荫在这样的雨夜显得更加­阴­暗。

“皇上,追吗?”贺永禄看着胤禛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胤禛张了张嘴,却又摇了摇头,“还是叫人通知胤祥罢——要快!她要出事,拿你们是问!”

“映雪!——”胤祥连伞也顾不上,一路奔出来,一路喊着她的名字。

“这么大个园子,怎么找!”他又急又担心,“她会不会——”他想一想就心惊­肉­跳,自己对她实在过分,换作是别的女孩子,要不寻短见也难。

“爷您别急,”顾小川喘匀了气儿,安慰他,“映雪姑娘进园子也没几天,这地方不熟,跑也跑不远,肯定也出不了深柳堂这么一片儿,我们只需分头在这里仔细找就是了——”

胤祥想想也是,且不说园子大,光是深柳堂这一带,这半年已经就是大变了几次模样,胤禛自己都未必能辨清四下方向,更别提这个映雪了。

“走!”胤祥匆匆赶路。

“爷?——伞!——”顾小川把个打伞要遮住他。

“罗嗦!”胤祥撇下他,自己顾自走开了。

“皇上!——人,找到了——”贺永禄轻声汇报。

胤禛几乎条件反­射­的从书桌后弹起身来,几步就要出门。

“皇上——”贺永禄忙着招呼外面候着的备伞照应。

胤禛才出门,只遥遥在柳丛深处,瞧见胤祥的背影——怀里,抱着那个熟悉的瘦弱身躯。

“爷?”顾小川过来瞧着胤祥,瞧着福晋漪君在,欲言又止,递个眼­色­给他。

胤祥心知是映雪的事了,刚要起身,犹豫一下,又坐下,看着漪君,笑笑,“来,把药吃了——”

漪君按住他端着汤匙的手,虚弱的笑笑,“我不碍事,你还是先去看她罢——”

胤祥瞧着她苍白的脸,心里一阵酸楚,“我去看哪个?——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可看的!”

漪君瞧着他的脸­色­,勉强一笑,“我这个身子,我自己晓得——这些年只是给你添苦恼;好容易看见你身边又添个人,往后我也好安心了——”

胤祥越发不忍,“别乱说——我有你就够了——”他握住漪君的手。

漪君靠在他怀里,轻声说,“我今生对不住你——只会叫你替我­操­心;映雪是个好孩子,模样好,脾气也乖顺,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你就听我的,收了她吧——”

胤祥拍拍她的肩,深深叹了口气。

“爷?您——”顾小川看着胤祥在门外站了好些时候,却又不进门去。

“算了——”胤祥摇头,“我还是回我那里去吧。”

“十三爷——”顾小川摇头,“映雪姑娘病了这几天,您真的一眼都不瞧去?——”

胤祥咬着嘴­唇­,“不瞧!”说完下很大决心似的走出了院子。

“姑娘,你先坐着,”贺永禄轻声道,“皇上就来了——”

宁儿点头,才坐稳,胤禛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却犹豫好一会儿才进门。

宁儿起身要行礼,被胤禛手中扇子一摆,“你病才好,歇着就是了——”

胤禛坐下,也没看她,半晌方才问一句。“身子还好?”

宁儿点头。

“朕听说——”胤禛艰难的开口,“听说胤祥就要娶你过门了——”

宁儿不吱声,胤祥已经四五天没见过她的面了。

“朕还有好些话想说——”胤禛哀伤的说,“只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他忽然抬头瞧着她,“今儿,你就晚些回去,朕想再和你多坐一会儿——你看,可好?”

宁儿点头,却不住落泪,胤祥根本就是放弃了她,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你不愿意,就算了——”胤禛递手帕过去,有些慌的看着她哭,“朕这就送你回去——”

宁儿哭的更伤,并不接手帕。

胤禛见状,起身替她拭泪,又捧起她的脸。有些恍惚的说,“朕,真舍不得叫你走——”

宁儿啜泣的厉害,只觉一阵发晕,坐不住忙着捉住案沿,却已是错乱,捉住了胤禛的袍带。

胤禛上前一步,将她靠在自己心口,“别走——”手指渐渐抚摸上她的头发。

“四哥?——”胤祥忽然进来将他一惊。

“什么事——”胤禛放开哭的双眼红肿的宁儿,有些慌乱的看着忽然闯进来的胤祥。

“呃——”胤祥也有些错愕,“我送这个——”他把一个匣子放在案头,是军机刚到的密折。

“你,刚好接她回去——”胤禛看着宁儿。

胤祥却面无表情的说,“我还要先去和张大人说些事情——不方便接她——”说完便低头出门。

不敢看宁儿的表情,背过身也觉得出她眼里的轻蔑和恼恨。

“那朕再派人送你回去——”胤禛又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你不舒服么?——”

宁儿摇头,“我不走了——”

她蘸着茶水在几案上写。泪水又满盈上来。

“这怎么好——”胤禛摇头,“胤祥会怪朕——朕这就叫人送你——”

宁儿反手关门,抵在门板上。

胤禛竟忙乱的方寸大失,他心口突突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皇上?”贺永禄轻声试探,“人已经服侍睡下了——”

“哦,”胤禛抬一下头,然而又埋头在折子堆里,“等醒过来,该送药送药,该送饭送饭,总之你们按规矩伺候就是了——”

贺永禄皱眉,“敢问皇上——按,谁的规矩——”

胤禛有些烦躁,“按规矩就是按规矩!——这些你还来问朕!”

“嗻,奴才明白了。”贺永禄出了门,看见一旁御膳房的小卓子躬身等着,他掸掸衣袖,“映雪姑娘的起居统统都按答应小主的规矩来,告诉下头,都给我用心着点儿,出了差错,我这里就第一个不答应!”

“妹妹呵,不是姐姐我多心多事——”乌拉那氏挽着钮祜禄氏的手,“皇上的事虽说我们女人家管不得,但是像昨儿,也究竟有些离了格——”

“姐姐,我——”钮祜禄氏摇头,欲言又止。

“你有话只管说——”乌拉那氏推她,“我们一家人,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是——”钮祜禄氏方才点头,叹道,“自打宁丫头不在了,皇上一心里就只有这么个江山,每日殚­精­竭虑的,一腔心血都扑在这折子堆儿里,我们,任是谁也没个奈何——”钮祜禄氏轻声说着,眼光却望着深柳堂那丛碧柳,“四爷心里头苦,却又跟我们说不出——不如,”她看着乌拉那氏,“这一次,就由着他罢!——这丫头若是真能叫四爷心里痛快,我心里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了——”

“你呀,是越来越不像你了!”乌拉那氏皱眉,“我是想你劝两句,把她安置安置,好歹有个名目,别叫人说什么——”

“姐姐说的是——”钮祜禄氏方才收起脸上的忧伤,“我去办就是了——”

“哎——”乌拉那氏拉住她,“什么时候,也领我会会她,我倒是一直都想瞧瞧她究竟和宁丫头有几分像——”

归宿

“主子?您起来吃些东西罢?”小丫头轻声唤宁儿。

宁儿挣扎起身,只觉得一阵发晕,头痛的厉害。睁眼却不辨眼前的物景。

看着宁儿四下打量,小丫头主动说,“主子,您在眠枫轩呢——”她又指指窗外,“那面对着,就是深柳堂——”

宁儿心下一震——怎么在这里!

“皇上说了,不叫打扰你,等你醒了,就送药送饭,若是要什么,只管说,”小丫头笑笑,“我叫湘琴——,你若是想自来走走,这一带我最熟——”

宁儿没说话,默默接过饭碗。

他到底要怎么样!

他还是不放过她——胤祥看样子也已经屈从了,她又孤身一人了,她一口一口咽着饭菜

——“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哥哥,你放心,我会的。

只是,好难啊。

“姑娘这边且坐罢——”贺永禄反而不称小主,只叫姑娘,“这里是为姑娘预备的晚膳——”他指指宁儿面前两米见方的一张大桌,摆了至少三十几张碟子。­精­致可爱。

宁儿抬眼看,胤禛坐在几案旁,依旧手不释卷,一只手草草解决碗碟里贺永禄夹送来的吃食。

不一会儿,便摆手撤去。

继续伏案。

宁儿一直就这么隔着大半个屋子,与他相对,她顾自看自己的书本,却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做了准备胤禛要做些什么,他却只是忙着对付那些朝廷里里外外的事,根本顾不上她——她渐渐安下心来。

看着书,忽然湘琴轻唤她,“主子?该歇了——”

宁儿起身,果然夜­色­已深。

“皇上说了,今儿,就——”湘琴看一眼胤禛,又说下去,“就别回去了——夜里露重,当心身子——”

宁儿只是摇头,执意离开。

他忽然便从成摞的折本中抬起头来。深深瞧着她的脸­色­。

湘琴便再劝,“里头这屋子是收拾妥当的,主子的被褥都是同那边一样的,不如,就不要折腾自己了?”

她的话不是重点,胤禛那样望着他,宁儿只有点头,她虽然恨他,可是也受不住他一而再的哀求——她都要被他眼神里温柔的哀伤弄窒息了。

“皇上把映雪,留在自己屋里头?这事有多少天了!”乌拉那氏听闻就一惊。“怎么不早说!”

“娘娘您别急——”贺永禄瞧着她这样,也缓一缓,“不过是这两日罢了!原本都是清清白白的,也犯不上说了叫您­操­心——”

“这不行!——”乌拉那氏根本不听他的,“皇上要么早些给她个名分,叫她光明正大的做了宫里人;不然,这生生弄一个女儿家住在房里算怎么回事!”

“皇上今日实在忙的顾不上这些了——”贺永禄提醒她,“您就先等等在说这些罢——况且皇上还没有意思明说要呢——”

“皇上,您要什么?——”贺永禄瞧着胤禛掐着自己的太阳|­茓­,满额上都是汗,有些担忧,“您歇歇吧,再给您添茶来,换条手巾?——”贺永禄指指他手中已然浸湿的手巾。

胤禛从怀里抽出帕子,拭汗,摇头,“不了——”声音里透着无比的疲惫,可是手中的笔依旧一刻不停。

可是眼下的字分明开始有些恍惚,手中的笔尖也越来越不争气,字迹歪斜起来。

“皇上?——”贺永禄轻声劝,“进口茶,再忙不迟的——”

胤禛拗不过他,头也不抬,信手端了茶碗来,才触舌尖,心里朗然一惊,——这味道

——他不禁抬头,“这什么茶?”

贺永禄方才笑答,“是映雪姑娘配的茶,加了茉莉雪蜜,最清心养神的——”

胤禛没说话,抬手又拭额上的汗,“她倒懂得多——”

“皇上,映雪是杭州人,于茶最是内行呢——”贺永禄说完还瞧一眼那边屋里。

“哦,”胤禛只点头,低头继续批折子,仿佛不动声­色­。

“映雪?”胤祥早瞧见门口小小喧闹,起身瞧见宁儿扶着湘琴的手站在廊下。

“皇上说,前两日雨大,姑娘病刚好,夜里来回折腾禁不住,所以留了两日,”贺永禄转达着,“十三爷,您,不介意吧——”

“哦?”胤祥愣一下,摇头,“不敢不敢——”

“你到底想怎么样!?”胤祥开门见山,声音很大。

“什么?”胤禛没反应过来。

“我已经把人留给你,现在你又还给我?!”胤祥气恼的直逼他,“你心里究竟想的什么!我好容易才下的决心,你却——”

胤禛呆呆看着他,“你不是,不是一直都想要——”他喉咙发紧,“我以为——”

“好!”胤祥点头,一字一句,“你说的,现在人在我这里,今晚,你若是不带她走,以后,就都不要再想!”

说完,他甩手就走,重重的带上了门。

“什么?!主子,您这样身子怎么能沾酒呢!”巧雯急了。

“怎么那么多话呢!”漪君微微蹙眉,“快去,把那坛竹叶青开了,再备几样点心——”

“那坛酒可是您从娘家带来的呀!——”巧雯摇头不­干­,“这么些年了,大节下也没说要开它,这会儿做什么动它呢!”

“让你去你就去!”漪君说着下床,“劳不动你?不然,我自个儿动手罢——”

“别别!——”巧雯嗐声,“我去就是了!”

“今儿怎么这样好兴致,”胤祥笑道,“每月都有十五,怎么独今天要这样庆祝?”

漪君替他斟上酒,含笑道,“你怎么不记得了?就是八年前的四月十五,皇阿玛叫人来阿玛那里提亲——”她说着仿佛又忆起当年时光,少女的神情又闪现在她眼中。

胤祥笑了,“我只记得当初自己忙着高兴,哪里还把日子算的这样清楚!——哎,”他瞧着漪君自己斟酒,忙按住她的手,“这酒烈,你还是——不要勉强——”

漪君轻轻推开他的手,“这么多年,因为我这病,始终不曾陪你尽过兴,今儿,好歹也叫我知道,与你对饮,究竟是何滋味——”说着举杯,“这一杯,我敬你——”

胤祥犹豫了一下,举杯道,“只此一杯——”

二人对饮而尽。

可是漪君又斟上,她推开胤祥的阻拦。“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始终只是生病拖累你,未进人伦——我,——”她低头,“这一杯,当是谢罪了——”她说完不顾阻拦,一饮而尽。

胤祥摇头,“我能和你厮守此生,已是最大的福分,——这杯,我当喝下奉陪!”仰头而尽。

“不要再来了!——”胤祥按住酒壶,“若有什么,不如我替你饮下,也算尽兴了——”

漪君点头。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一壶酒尽,又添一壶来。

“我有些累了——”漪君瞧一眼胤祥,忽然说道。

“我扶你回房歇着罢——”胤祥说着起身。

漪君点头,牵着他的手沿廊一路走来,不易察觉地顺手拎起桌边的酒壶。

胤祥忽觉不对——“该往那边的——”他指一下东边厢房。

漪君只是拉着他一路朝西边而去。

“去吧——”漪君牵着他的手,到了映雪门前,忽然放开手,指指门。

“漪君!”胤祥被她弄的有些莫名其妙,皱眉道,“不要胡闹——”

“去——”漪君推他,——映雪已开门来看,——漪君笑道,“今儿个十三爷得了好酒,——”她扬起手中的小酒壶,“你们两个好几日没见着了,不如趁酒,好好叙叙——”

映雪却躲闪一下,要合上门。

漪君上去拦住,把酒壶塞到她手中,一面拉胤祥进门,合上了门扇。

“哎——”胤祥回身再推,门已从外拴住。他叹口气,不知道她究竟想闹什么。

回身坐到桌边,又看见手边的半壶酒,抬头道,“也罢,不如喝了它吧。”令宁儿拿杯来。

他一个人一杯接一杯的斟着,宁儿在旁,只是默默的看。不久,胤祥明显的有了些醉意。

他有些摇晃的伸手去摸酒壶,却被宁儿挪到了一边。

“给我——”他起身去取,宁儿却接过了他手中的杯。

“你怎么不动?——”胤祥有些醉意,他乜着她,指指她的杯子,尚是满满一杯。

“喝了它——”他朝她一扬下巴。

宁儿摇头。

胤祥捏着她的手腕,“喝!——”

宁儿微微叹息,一饮而尽。

胤祥忽然大笑,“尽兴!尽兴!”他一拍案,提起壶来,将剩下的小半壶都一饮而尽。

宁儿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她抬头,瞧见胤祥眉梢眼角都添了醉红,额上沁出汗来。

“我,我有点撑不住——”胤祥有点歪斜的扶着案几,走到床边,指宁儿,“你——你替我更衣,我要睡会儿——”

胤祥倚着床栏,渐渐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胸口一阵阵发闷。

怎么会这样?——从前那么烈的烧酒喝小半坛也没有的反应,怎么这点竹叶青就醉坏了?——

宁儿过来,低头替他解靴带。

胤祥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烧,口中发­干­,腰下涨的发痛。

“渴——”

宁儿倒茶来,递至­唇­边,离他那么近——胤祥盯着她,忽然就记起那个夜晚,她湿漉漉滑腻腻的身子。

他的身子越来越烫,视线也有些模糊,“怎么会这样——只是一点酒而已——”

宁儿走回来,手上一条打湿的手帕。还没走到他身边。他忽然跳起来,狠狠的扯了她一把。

宁儿踉跄一下,扑在床边。

胤祥想都不想扑过去,把她扣在身下,伏在她­唇­边吮咬着。

宁儿使劲的推他,踢打反抗,胤祥却不理会,毫无章法又迫不及待的扯她的衣裙。

宁儿身上单薄的衣服很快被剥个­精­光。

“爷!十三爷!——”顾小川一路小跑在院子喊。迎面撞上漪君,“主子!——”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漪君往他身后瞧,门口有些宣嚷。

“哎呀,宫里头来人了——”顾小川说完就要到后院找胤祥。被漪君拉住,“这么晚了,没看错?”

“哎呦福晋诶——这怎么可能错呢!”顾小川急着说,“贺公公都要到门口啦——”

漪君皱眉,推他,“跟他说爷今儿身子不舒服,吃了药早睡下了,要没有要紧,就别找了——”

“啊?”顾小川瞪大眼睛,她居然敢这么应付宫里?!

“去呀——”漪君推他,还没转身,贺永禄就进了门了。

“贺公公——”漪君向他招呼一下,“什么事这么晚,十三爷今儿早歇了——”

“哦?”贺永禄思忖一下,“我来接映雪姑娘——烦主子给招呼一下,我们进门不大方便——”

“她——”漪君顿时有些明白了。

“她难不成也病了?”贺永禄反问道。

“是——”漪君点头,将计就计,顺嘴道,“前些日子的病还没好呢,又重了些——”

“哦——”贺永禄拖了个腔,深深看了她一眼,漪君有些心虚。

“既然如此,奴才回去自会禀报皇上——”贺永禄点头,都要出门,又转身,“真格两人都病了?”

漪君一愣,“是,都病了——”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他滚烫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肩膀,她的手臂,滑过她纤瘦的腰,碰到了她颤抖的双腿。

他不能思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她,要她,一定要。

他掰着她的脸颊,用这种方式撬开她的嘴,硬生生覆上去,撩她的舌尖。

她纤弱的鼻息渐渐炽烈。

他的手触到叫他热血沸腾的禁区。

她剧烈的颤栗。她不放弃似的,依旧在挣扎,捶打他,推他,甚至咬他。

他不管,他看到她表情里的恐惧甚至憎恨,他不管。他要她,就是要。

他的身子停不下,他的脑子早已迷乱不听使唤。

她越是踢打反抗,他越不放松。

他扣紧了她的肩,一手搬开她紧笼的双腿,重重的将身压了上去。

她痛的抽搐起来,指甲在他胸口抓出道道血痕。她叫不出,嘴­唇­颤着,无声的呻吟。

他也弓起了身子,她紧密的包裹叫他喘不过气,又咬的他生疼,他死死攥着她在怀里,热切的吻她,啃噬着她幼­嫩­的肌肤。舌尖放肆的到处游走。

他越来越深入——他太久没有过了,太想要她了,若不是那次因为胤禛,她早该是他的人了。

他一直眩晕,几乎喘不过气——她的身子透着绯红,酒醉一般挣扎在他怀里,她昏沉迷离的歪倒在枕上,头发散乱,没有一丝遮掩,——单是看一眼,他就不想停下来,他要,要个够。

他吻她的胸口,兴奋的发觉她已经不再反抗,只是咬着他的肩窝,他更加放肆,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直到他­精­疲力竭的瘫软在她胸口。

她昏厥在凌乱的床褥里,身下印着那片耀眼的殷红。像盛开的红芍药。

“你是我的了——”他神志不清的喃喃自语,“谁也别想——”他搂紧她,噙着她的耳尖,“我的——”

他扯过夹被,裹住两个人缠在一起的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缭乱

哥——

宁儿睁开眼睛,困乏之中瞧见一片熹微的晨光中,胤禩正含笑望着她。

昨儿,睡的好么?

宁儿费力的回忆着——昨夜,昨夜——她羞红了脸,捉起被单蒙着脸。

隔着薄薄的被单,胤禩的吻印在她额上。

宁儿轻声笑着推他,被胤禩拥进怀里。

他的牙尖轻啮她的耳畔

——宁儿忽然一惊。

胤祥裹着她的身子,轻吻她的耳侧。

她本能的一缩,推他。

胤祥便放开她,却依旧望着她。

宁儿挣扎着起身,却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像经历了一场骇人的搏斗一般,她伤痕累累,痛的几乎动弹不得。

她摇晃一下,被胤祥挽入怀中。

胤祥用他宽大的衣袍裹住她的身子,“当心着凉——”

他轻声说。他宽大的手臂揽她在心口,能感觉到他□胸膛坚实的肌理。

手背忽然一凉。

“别哭——”他将她抱回床上,捧她的脸颊,“昨儿,是我的不是——”他抚摸着她的肩膀,“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其实醒来的那一刻,他心乱如麻,只是看着宁儿柔顺的睡容,他忽然发觉自己是那么想永远都能在枕畔看到她。

宁儿的泪却停不下,她多么希望醒来的自己,是在胤禩怀里啊!

“很痛吗?——”胤祥轻轻撩开衣袍,看着她身上的几处伤痕,轻轻的抚着,“昨儿,是我太冲动了——”他吻她的脸颊,“下回,我一定轻些——”

宁儿眼中依旧噙着泪花。

他把她靠在自己怀里,“我一定对你好——你放心,放心——”字字清晰。

“来——多吃一点——”胤祥先夹给漪君。

漪君一笑,瞧着身旁的空座位,“怎么映雪今儿不来吗?”

“她身子不舒服——”胤祥简短的说。

“那——一会儿我叫人送去——”漪君说着要招呼巧雯。

“不用了——”胤祥摆手,“我都吩咐了,待会儿,我给她送去——”

巧雯看了漪君一眼,低下头去。

漪君垂下眼睛,“那就好——”声音却有些虚弱。

“来——”胤祥将汤匙递至她­唇­边,“趁热喝了,身子就好受些了——”他哄着宁儿。

宁儿咬了咬下­唇­,低头喝了一口。

胤祥一笑,“这样就对了,”接着又送上第二口。

“今儿你身子不舒服,我跟他们说了,这几天你都不要劳神了,就躺着好好休养,需要什么叫人就是了——”

宁儿乖巧的点点头。

胤祥挽她的腰,要抱她,却只见她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还是痛的厉害?——”胤祥问一句,眼睛朝她身下看一眼。

宁儿红了脸,微微点头。

胤祥握着她的手,轻柔的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轻着——”

“昨儿没睡好?——”胤禛欲言又止的察看着胤祥的脸­色­问。

“呃?”胤祥立即浮现昨夜的温存,脸­色­不可抑制的一种微笑,“还好——”

“那就好——”胤禛眼帘微抖,“朕还有好些事要和你商量,你若­精­神不好,就耽搁大事了——”

“哪里会!”胤祥也不在意,坐下道,“又有什么要紧的事?——”

“朕打算明年——最迟后年,对策妄阿拉布坦用兵——”胤禛端起茶碗,正­色­说道,尽量语气平稳,“许多事情,都要详加布置打算,今儿也是跟你头次提起,我们看看都要绸缪些什么——”

“爷?——”巧雯看着胤祥从书房出来,“今儿在东边吗——”

胤祥只一想,便答,“你们歇着吧,不用替我收拾了——”

巧雯心知他是要往西边和映雪一起了,便低头从一旁过去了。

“主子!你可是生生的把人家给推到外人怀里了——”巧雯嘟着嘴伺候漪君宽衣。

“我本来也是希望爷能跟她多处处——”漪君解了衣裳,倚在床边,“我这病已经耽误了他太久,如今好容易有个知己的人儿,让他们多厮守一阵儿也是好的——”

“你就不吃醋?!——”巧雯坐到她身边,“我不信!”

“去!——”漪君推她,“丫头好没规矩——”

“瞧让我说中了!”巧雯站一边挥手道,“咱们也这么多年,也就只你一个人——如今生生多出一个来,又这么宠着,是我心里也酸呢!”

“死丫头!——”漪君起身,笑骂,“我看也就是你酸!——明儿我回了他,把你也收了,你瞧如何?”

“你怎么——”宁儿坐在桌边看书,瞧见胤祥进来,挥手在纸上问。

“来瞧瞧你——”胤祥自打那晚二人圆了房,每每见了她格外热络,他笑笑,“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宁儿起身,点头,写道,“就睡——”

胤祥挽她在怀里,“不会是一直等我呢吧?——”说完抬起她的下颚要亲。

宁儿躲闪开,推他,背过身有些脸红。

胤祥见她害羞,哈哈一笑,抱起她来,“都做了夫妻了,怎么反而越来越羞呢——”他放她在床上,摩挲着她的脸庞,“你叫,我不想你都难——”

宁儿被他悉悉碎碎的吻挑弄着,有些不舒服,抬手掩他的口,意思别闹。

胤祥一笑,“好了,今儿我也累呢,我叫他们来替我洗漱了,咱们早些歇着——”

“爷?——”次日胤祥刚出了宁儿屋门,瞧见漪君迎面而来。

“这么早起来?怎不多歇会儿?——你该多养着——”胤祥嗔怪道。

“早起了­精­神好些——”漪君一笑,瞧见胤祥的衣扣有一粒不曾扣妥当,过来伸手替他理,解开领口重新系。

胤祥笑着微微低头配合。

漪君恰瞧见他颈窝处的一小块青紫——那晚宁儿负痛咬的牙痕尚在。

“怎么啦?”胤祥瞧她发愣。

“没什么,”漪君眼睛微热,笑了笑,“这几日你休息的还好?”

“好——”胤祥想也不想,见领口已整好,便道,“我先走了,有什么话,等下了早朝再说吧。”

“皇上,给您再换热的罢——”贺永禄瞧胤禛捧一盏茶在窗边愣了许久了。

“嗳,”胤禛递给他。

换了茶来,贺永禄却不忙离开,“您不歇会儿?——再过一会儿又该朝会了。”

“睡,也睡不着——”胤禛叹气,“朕坐坐就好了。”

“要不,明儿——”贺永禄试探的问,“奴才请映雪姑娘——”

“呃,嗳——”胤禛点头,又摇头,“再说罢。”

胤祥这日回屋,故意走的飞快,宁儿在后面一路跟不上,要不时小跑。好容易赶上,宁儿扯住他的衣袖,意思歇一下。

“走不动了?”胤祥回头冲她笑。

宁儿微微喘着气,没说话。

胤祥一笑,“来咯——”说着就把她拦腰抱起来。

宁儿推他不肯——瞧一眼四下,意思这里怎么可以。

胤祥呵呵的笑笑,“那咱们回房里——”说着将宁儿抱在怀里往房里走。

宁儿挣开不肯。

胤祥放她下来,在廊下拉她笑,“这也不肯,那也不肯,你要我怎么样嘛——”

宁儿不理他,回身顾自想心事。

“奴才这就去通报一声——”说着顾小川忙不迭往三进院走。

却没成想胤禛自己踱进来,对胤祥的院子,胤禛比他还熟,抄近道走花园到后面来。

“上次说我欺负你——”胤祥勾着她的下巴,有点坏坏的笑,“今儿,我叫你看我也会很温柔呢——”说完一手扣着她的肩,一手扳起她的面颊吻她。

他压的重,吻的深,宁儿被他逼的后仰着身子,又不得不勾紧他的脖子才不翻倒。

他果然吻的温柔缠绵,又带着霸道,不容她不肯。

宁儿的手从后颈滑落到他胸口,触到他坚实的胸肌,宁儿有些难以自持,扯紧了他的衣襟。

月­色­正浓,胤禛瞧着廊边花丛里一对男女,他不敢再看,他怕看的太清,叫自己的想法坐了实,只怕根本受不了——

“回去!——”他快步走出去,撞上一脸愕然的贺永禄。

“这——”贺永禄觉得怎么人还没见着就走了,分外奇怪。

“走!”胤禛大声道,大步出了门。

“今儿——还痛么?——”胤祥抚摸着宁儿绯红的脸颊,微笑道。

宁儿涨红了脸,垂下眼睛装睡,不理会他的问题。

胤祥的手游走在她后腰,他吻她肩窝,在她耳畔道,“幸好你生在这升平治世——你若生在乱世,”他把她的脸偏向自己,“肯定是个乱人城倾人国的妖魅——”他说完搂紧她,“你把我的心都搅乱了——”

他轻吻她长长茸茸的睫毛,“你这端庄的小妖­精­——”他轻声戏谑的说,“我如今,朝也不想上,就只想,整日的守着你——都是叫你给迷的——”

宁儿不等他胡说完,就推开他,果断的起身披衣

——胤祥忙一把拉住,扯她回来,“生气呢?!——我一句玩笑而已——”

“别闹,啊——”他把宁儿裹在怀里,吻她,“你放心,我肯定乖乖上朝——”

“这都一个多月了,”巧雯瞧着胤祥晚饭后,直接去了西边,推漪君,“也不能天天都这么黏糊吧——”

“我看挺好的——”漪君说着,其实心里也并不舒服,“我倒盼着映雪能赶紧给爷添个后,不然我总觉得对不起他——”她说完却叹了口气。

水汽氤氲。

宁儿望着水面漂浮的花瓣,只是发愣。

她现在做了胤祥的女人了,似乎,真的就摆脱了他的追逐——可是,她每天喝胤祥厮守在一起的时光越多,她越想哥哥——她的第一次,原本,应该是给他的啊——

她还有可能离开吗?

胤祥的爱,像一个甜蜜的牢笼,他身上也带着胤禛那种霸道的影子,他要的,一定要得到,他宠她,几乎所有闲下来的时光都在与她厮磨,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不见一样。

况且,她的人,现在都是他的了。她只需要坐着消磨掉白天的时光,等他回来,等他的温存。

她眉头紧锁,她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些牢笼,去寻找无所束缚的自由呢——

门轴“吱——”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胤祥的脚步声。

他轻声笑笑,“我要过去咯——”他便真的绕过屏风,过来轻吻她的额,“雪儿——”他的吻滑落到­唇­边,他这么唤她,叫她忍不住打个哆嗦。

“下个月,万寿节的家宴,你若去,我便带你,你若不想,我就早些回来,陪你——”胤祥捧着她的脸,认真的说。

“­干­嘛发愣呢!”胤祥刮她的鼻子。

宁儿摇头,又笑了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她看得出,胤祥是动了真情了,他是真的爱的很深了。

她心里重重的叹息——她对不起他,她只是利用他逃避她不想面对的人,甚至想借他的力量,去追求自己的自由,而蒙在鼓里的他,却动了真情了。

妒恨

“我来罢——”胤祥接过巧雯手中的梳子,替漪君将发梢梳顺,又从袖中取出一支点翠嵌宝的牡丹花样簪,轻轻簪在她发髻,扶着她的额,对镜笑道,“喜欢吗?”

漪君笑的微微有些含泪,握他放在肩头的手指,“嗯——”

“喜欢就好,”胤祥坐在她身边,拉她的手,“这些日子,我总不在你身边伴着你,让你受委屈了——”

“哪里——”漪君低头一笑,“我们都这么多年了,你在宗人府的那些日子,我也都熬过来了,如今又何必这样说——”

胤祥轻抚她的肩,“真是难为你了——”

“别推——”胤祥按住宁儿的手,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他说着将那赤金累丝的镯子套在她腕上,他挽着她的腰捏紧了她的手腕,“可是我给你的,不许你摘——嗯?”

宁儿瞧着那镯子,明晃晃的,嵌三粒东珠,颗颗莹润可爱,錾的花也细巧如生——一望而知是宫里的手艺。

她看一眼胤祥,他的假装命令里有让人不忍拒绝的认真。

她点点头,又摸摸那嵌的珠子。

“好不好看?——”胤祥吻她,在她耳边问。

宁儿没表示,只是默默的靠在他怀里,搂紧了他的腰。

“主子说她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巧雯放下帘笼。

“要不要紧?我叫人来瞧瞧——”胤祥皱眉,“昨儿晚上还好好的——”

“一点小恙,没有大碍的——”巧雯说,“主子说,睡一觉歇歇也许就好了——”

“好吧——”胤祥点头,“你好生照看着——”

“小心——”胤祥扶宁儿上轿,笑道,“待会儿见了人,大大方方的啊——”

宁儿点头。她唯一担忧的是,胤禛,——会有事吗?

“别怕——”胤祥似乎读出了她脸上的担忧,“有什么事,我挡着——”他摸摸她的脸颊,“别怕——”

万寿节的宴会果然热闹,胤祥善解人意的带她坐在角落里,避开人群,免得招惹是非。胤禛似乎也并未注意到他们——胤祥也一直在桌下暗暗牵着她的手,这叫宁儿忽然踏实的有些感动。

就像很多年前,皇阿玛的宴席上,胤禩那样牵着她的手。

就在临散时,忽然贺永禄过来凑在胤祥耳边嘀咕了句什么。

胤祥脸­色­一变。

宁儿询问的看着他。

“没事——”胤祥拉起宁儿出门,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上神情,他只是快步的走着,把宁儿攥的生疼。

忽然他停下来,把宁儿捉进怀里,吻她,先是­唇­然后滑到下颌,很用力的吻。

他松开她,抚着她的脸,“去吧——”他推她一把,朝旁边那条长廊。

宁儿一愣——穿过廊角,那边就是深柳堂啊!

宁儿有些惶惑,她抱着他,不肯走。

“去!——”胤祥虽然说着,却舍不得,只是紧紧拥着她。好一会儿,他很艰难的说,“去吧,他叫你去 ,不会为难你——”他抚摸着她额前柔软的碎发,“他不会的——”他自我安慰似的絮叨,“不会的——”

看着宁儿一步三回头的去了,胤祥忽然发觉自己竟落了一滴泪。

“你来了?——”胤禛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瞧见她出现在门口,有些激动的迎上来。贺永禄知趣的退下,合上门。

宁儿本能的后退,低头躲闪。

胤禛自觉有些失态,也退一步,收敛了脸上的惊喜,尴尬一会儿,道,“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呃,还有胤祥,都好吧——”

胤禛声音有点异样。

宁儿看他一眼,点点头。

“朕,”胤禛笑一笑,故做轻松,“真有些想你——”

宁儿端茶,当没听见。

胤禛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满心的苦,满心的话,不知该怎么开口。

“朕最近也忙着,许多事情都要开头,起头总是难的很,”胤禛摇头,“总是反对的人多——朕顶着这些事,心里很苦——”他看一眼她,她依旧不动声­色­。

“胤祥最近是不是也忙呢——”

宁儿没说话,手上的茶杯一晃。

“我看他总好像没睡的很好——”胤禛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讲,眼睛只盯着她手里的盖碗。

宁儿忍不住红了脸,胤祥夜里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飘,她没法不害羞。

胤禛立即注意到了这脸红的含义,他心里一阵发酸。

“他对你,是很用心的——”胤禛说着,声音都发飘,“有的人,他心里头用心,嘴上倒不好说——你该多体谅——”

宁儿放下茶,提笔道,说些别的罢。

胤禛点头,听着窗外的虫鸣,想一下,渐渐讲到他童年的事情,和胤禩一起溜到西郊外的那片草塘子,摸鱼捉野兔。

宁儿忽然就心痛的有些难以自持。

“你还好吧?——”胤禛忽然从自己的世界里醒来,瞧见宁儿扶着桌角,攥着心口,蹙眉的样子,叫看得人都觉得不忍。

宁儿紧抿着嘴点头。

胤禛递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珠,蓦地瞥见她脸侧,雪白的脖子上,新鲜的吻痕。

胤禛心里告诉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强笑道。

宁儿一愣,抬手摸他眼光看的地方,顿时就涨红了脸。

胤禛心里狠狠一沉——痕迹是那样的新,分明就是胤祥故意,告诉他,她是他的人。

他忽然恨他,恨他残忍,分明是他得不到的,他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他。

他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很哀怨,“他待你好么?”

宁儿愣一下,点头。

“比我好,对么?——”他忽然沉沉的叹息。

宁儿的睫毛抖一下,却低下去不再看他。

“真的,就没可能吗——”他看着她,“你们一个个,都不肯——究竟,为什么——”他眼中有闪烁的泪花。

宁儿抬头,提笔,只写一个字,

缘。

“是这样吗?”胤禛看着这个字复杂的笔画,他噙泪道,“真是这样吗?”

宁儿点头,放下笔。

胤禛忽然俯身握着她的肩膀,“朕不信!——”

宁儿掰他的手,躲开他失态的紧握。

“天晚,我该走了——”宁儿飞快的写。

胤禛愣一下,放了手,又重新挽她回来,这一次,他把她直接抱进了怀里。

“今儿,——”胤禛使劲的抱她,箍的她发疼。“不准走!——”

宁儿不敢挣,又不敢不挣,她怕了,他是什么都做的出的人,她怕挣了,他只会逼的更狠。

“别走——”胤禛微微放松些,“今晚,你也陪陪朕——”他的眼光里有孤独的吓人的光。

“爷?你——”顾小川忙着拦他,“您这是要­干­嘛啊!”

“我去深柳堂!”胤祥愤怒不已,胤禛留她 ,说是片刻工夫,这已然要到深夜,却还不见送人回来!

“哎呀——这,”顾小川急了,“使不得使不得!——那是皇上的地方啊!”

“我的人在那儿!”胤祥撞开他,“让开!”

“你陪朕喝——”胤禛指指她面前的杯子。

宁儿不动。

“喝——”胤禛命令,有恨意。

宁儿脸上静静的写着拒绝。

“你不肯?”胤禛过来扳起她的脸,“好,你不陪朕喝酒,那你肯不肯陪朕睡觉——”他有些狰狞的微笑。

我是他的人——宁儿在桌上蘸着酒。

“连他,都是朕的人,”胤禛把她扯在怀里,“你明不明白——朕只要想,现在就可以——”他看着她的衣襟,抬手拔掉她的发钗。

柔软的长发“刷”的披下来。

宁儿又惊又怒,使劲推开他,退到桌边。

“朕不发话,他连碰都不敢碰你——”胤禛轻声笑着,很轻蔑,“朕只要想,你现在,就可做朕的女人——”

宁儿咬紧了牙关冷冷的看着他。

“你,还是——”他凑近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还是女儿身罢——”

宁儿摇头。

“撒谎——”胤禛勾她的腰,古怪的笑,“你骗不了我——她也骗我,说她是胤禩的人——哼,到死都还是女儿身——”他放肆的把手探进她的衣内。

宁儿拼命的躲闪,推他,想要逃。

可他不许。

托起她的脸,离她的­唇­只有几寸,他忽然瞥见她怨恨的目光,冷冰冰的轻蔑。

他打个激灵。

那目光——就像是原来宁儿。

他愣住了,停几秒,放开了手。

他顾自走到桌边,痛苦的捧着额头,大颗大颗的落泪。

“十三爷!”贺永禄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胤祥已然推开了房门。

“我们走!——”胤祥一把拉起在角落里发呆的宁儿。

看着她凌乱的头发,胤祥怒不可遏,“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扑过去捉着胤禛的衣襟。

胤禛虚弱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再告诉你一次,”胤祥不顾一切的命令道,“她是我的人!你要发疯,找你自己的女人!”

说完他撇下他,顾自拉着宁儿快步离开。

“他,真的没——”胤祥小心的问,他真怕宁儿点头。

宁儿看着他,很平静,摇摇头。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胤祥握着她的手,“我再不会答应他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他——对不起——”

宁儿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她看着他满眼的焦虑和悔恨,她忽然有一点恍惚,他的神情里,依稀带着她曾经认识的什么人的影子。她轻轻的吻了他的额角。

胤祥愣一下,报以极热烈的回吻和拥抱。吻着她,他含糊的说,“我真怕你走——”说着,他抱起她,解开了她的裙子。

两人滚落在床第间,被翻红浪。

谋划

“假惺惺,不稀罕!——”巧雯皱眉,端起茶壶要泼。

“别这样!——”漪君忙拦住,“人家也是好心——”

巧雯跺脚,“她把爷勾在她那里,天天叫你守空房,如今还得了便宜卖乖,我气不忿!”

“怎么可以这样说嘛——”漪君接过茶壶,“她也是好心,见我病了,才特地配了润燥补脾的茶,你这样计较,是叫人说我气量狭小啊!——”

“主子!——”巧雯撅嘴不情愿,“都怪你当初非要撮合他们,现在好了,爷都八九十天没进过咱这屋了!”

“胡说!”漪君虽然心里不是滋味,却依旧嗔着他,“前些日子不是还过来用了饭么!——”

“你真好哄!——才过来和你说几句,你就这样,——在人家那里,一呆就是整晚,天天和她腻在一起,就不嫌烦么!”

漪君低头啜着茶,“茶是好茶——她果然好手艺,”又抬头道,“爷是个多情的种子,映雪生的美,­性­子又柔顺,爷偏宠她,也是应该的——”

“她倒是天天和爷黏在一起了,将来再生下个孩子,我看你到时怎么办!”巧雯显得忧心忡忡。

“傻丫头!那也轮不到你­操­心!”漪君将茶饮尽,又倒一杯,递给她,“喏,尝尝——”

“哟——”贺永禄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撞着,有些恼,“这赶着做什么呢!没点眼见儿!”

“公公恕罪——奴才赶着替十三爷送口信呢!”

“什么信儿这样急!皇上的差使也该看着点路再走!”

“倒不是皇上的意思,是十三爷的私事——”小太监一笑,轻声道,“十三爷今儿走不开,叫他那新娶的侧福晋不要等了,早些歇着——”

“这有什么要紧!就把你慌的这样!”贺永禄皱眉嗔道,“快去吧!”

“皇上这几日忙着朝里的大事,把议亲王拴在九州清晏不肯放——”乌拉那氏笑道,“委屈你们了——”

漪君亲为捧茶笑道,“哪里委屈!这是他的本分,还劳姐姐亲自来说,真是折煞我们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妹妹身子好些了——”乌拉那氏拉她的手坐在身边笑问道。

“嗯,宫里头三两天派太医来瞧,这半年都好多了——”漪君点头笑笑,“姐姐尝尝这茶,甜香而不腻口,味醇不涩滞,清心养身的——”

“果然好香!——妹妹真是越来越巧了!”乌拉那氏小口啜饮,赞不绝口。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漪君摇头笑,“是映雪烹的茶,这孩子才真的巧——”

乌拉那氏放下盖碗,道,“如今大家都说十三爷有福,娶了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她拉她手笑道,“可方便叫出来让我也跟着开开眼?”

“姐姐言重,我叫她来就是了——”漪君朝巧雯点头,“叫映雪来——”

不一会儿,巧雯回来,身后跟着个纤瘦的身影。

“映雪?——快来,给皇后娘娘行礼——”

宁儿不敢抬头,只是照例行了礼。

乌拉那氏手中的碗盖豁朗一声坠地,她喃喃,“太像了!——真是——像!——”

“姐姐?”漪君推推她,“怎么?”

“没事,没事——”乌拉那氏脸­色­有点发青,“十三爷真是有福,果真是个美人儿!——”

宁儿心里忽然一阵阵慌乱,莫名的来,莫名的,又不见了。

乌拉那氏挥手,“来——”等宁儿走近些,她细细端详着她,“真是天生的好模样!——”

“漪君,我想——”乌拉那氏笑笑,“这丫头我头一回见就觉得面善,想来我们两个倒是有缘分的,不如你就答应着,叫我带回去也陪陪我——”

“姐姐开口,我们哪有不从的理?——”漪君笑着将宁儿往那边再推推。

“好,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乌拉那氏笑道,“我领回去做个伴儿,下午坐一坐就送回来,到时她若是少一根头发,我赔你!——”

“你就先住这里,当比你在家的厢房还敞亮些——”乌拉那氏看看宁儿,“我们两个离的近,想找你说话也方便些,好么?”

宁儿乖巧的点头,却不知道她忽然跟她这样热络是为什么。

“你们主子呢?——”胤禛进门不见乌拉那氏。

“主子去了方壶胜境——”乌拉那氏的丫头迎春过来赶忙应着,“和熹主子、裕主子一起,约好了今儿要礼佛——”

“哦,”胤禛进门忽然闻见茉莉花香,一抬头,瞧着小太监正领着宁儿往西边走,顿时吃了一惊,“这是——”

“主子今儿去怡亲王那儿瞧福晋,见她手巧,人又乖,本想留她两日再说说话儿,结果下午熹主子叫了去方壶胜境,才要小卓子送她回去的——”迎春忙过来解释。

“这样——”胤禛心里忽然一动,转而问道,“你们主子几时回来——”

“主子们说要在那边留宿一晚,都安排好了,明天下午只怕才回得来——”迎春又道,“万岁爷,有急事——?”

“不不,没有——”胤禛摆手,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留下她,叫她做几样新鲜的点心,就送到这儿来——”他顿一顿,“叫她亲自送;哦,不要告诉她,是朕的意思。”

迎春看了一眼胤禛,答应了去了。

“雪儿——”胤祥含笑轻轻推开映雪的房门,见灯黑着,脚步轻轻的,坐到床边,“嗳呦,今儿累死我了!——你——”他伸手搂她,却愣在那里,映雪并不在房里。

“十三爷——”香巧披衣跑着进来,忙点了灯,“您做什么——”

“映雪人呢——”胤祥回身问道。

“主子她——”香巧有些难出口。

“说话!”胤祥有些抓狂了,映雪这么晚居然不在!

“她——”香巧咬着嘴­唇­,半晌说,“下午皇后娘娘来看福晋,夸映雪主子人乖巧,手艺又巧,说带回去说说话,晚饭时送她回来,结果——”

“混帐!”胤祥当即就火了,“带我的人走,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他拍案而起,怒喝道,“谁答应她去的!”

“福晋——可是——”香巧拦着他,“福晋身子不好,才睡下,您——”

哪里拦得住,胤祥一脚踹开漪君的房门,“我的人,你说给就给?!谁给你的权力!”

漪君受了惊吓,起身捂着心口,喘匀了气,“爷,您听我说——”

“你说什么!”胤祥一门心思的又急又气,哪里还顾得上讲情理,只是冲着她撒气,“你分明就是瞧不顺眼!映雪要是回不来;或是出一点差错——信不信,我——”

他咬牙,将手边的一只花瓶抡圆了,狠狠的摔碎在屋子中央。

漪君委屈的说不出话,哭了好一会儿,过来跪下道,“爷,都是我的不是了,明儿天一亮,我就亲自去接她回来——”

巧雯在一旁气不过,过来扶起漪君,“爷你也太狠了些,你宠着映雪就算了,可是你不该这样欺负我们主子,论理她才是你正经的家室,映雪才进门几天,你将她看得这样重;再者,”漪君掩她的口,不许她顶撞胤祥,被巧雯一把推开,“我就要说!——再者,若是我们主子真瞧着她不顺眼,早把她打发了,哪里又会费尽心机的撮合你们,成全你们呢!今儿的事儿,再怎么也是皇后娘娘一句话,我们主子哪里有不遵的理,她纵然留映雪在宫里过夜,也不是我们主子的错,你这样部分青红皂白的,连我也是看不过的!”

胤祥本是一时气昏头,这里巧雯一说,也有些觉得不安,他扶漪君,“是我迁怒了,给你陪不是了——”

可是他心里依旧乱作一团。那日胤禛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映雪已经——

今晚这一夜,他被留到这晚才回,映雪又留在九州清晏,岂不是等于羊入虎口!

宁儿将点心摆在小几上,又轻轻用手将最上面的一块摆摆正,微笑着瞧着自己的成果,又托腮想,“这皇后,叫我做点心,却这早晚还不回来——”

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她忙笑着起身,不料,一回头,笑容完全僵住。

她本能的退后几步,立即转身寻找门的方向。

“你想去哪儿!——”胤禛堵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她。

宁儿躲开,想从另一扇门走。

胤禛在背后冷冷的说,“现在是戌时,已经过了宵禁,你就这么跑出去,被值园的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宁儿已经捉着门闩的手哆嗦了一下。

“所以——”胤禛过来把着她的腰,耳语道,“你还是乖乖陪着朕吧——”

宁儿狠狠推他,抓起案头的笔,“你想怎么样!”她斗大的字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朕,朕不想怎么样——”他坐下来,安定的喝着茶,“坐!——”

宁儿只是远远的站着。

“你不该,不该这么防着朕——”胤禛把茶递到她面前,“我叫人也加了雪蜜,你尝尝,比你做的如何——”

他替她揭开盖碗,浓浓蜜香扑鼻而来。他还是习惯­性­的加太多的糖,以为身边还有那个爱吃甜的丫头。

宁儿却只觉的一阵腻的发晕,她胃里抽一下,一阵不由自主的作呕。

却只是一阵­干­咳,并不是真正的反胃。头有些发懵。

“你怎么样——”胤禛扶着她,皱眉道,“真的就这么差么!”

宁儿还在刚才那突然的­干­呕中没反应过来。

胤禛替他倒杯清茶,递在手中。

宁儿略饮一点。

胤禛自己回到椅边,拈一块在手中,还未入口,那熟悉的香气先就一愣,“这点心——叫朕想起了一个人——”

他微微有些激动,“朕,想和你一起坐下来吃——”他期待的看着她。

宁儿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什么别的企图,才坐过去,刚拈起胃里一阵剧烈的折腾。

她掩口向一边,却又是­干­呕而已。她喘匀了气,看见胤禛却异样的看着她。

他走过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光看着她。

宁儿站起身,侧过脸要躲开他的逼视。

胤禛却扳着她的肩,死死看着她。

身侧微凉,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就一阵尖利的刺痛——胤禛俯身,狠狠的吮咬着。

她使劲推他,胳膊被他反拧在身后,他的­唇­刚离开耳后,一手却粗暴的扯开她的衣襟,在她胸口留下一个深紫的瘀斑。

他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痕迹,放开了她。

宁儿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从她的口型也可以看出,她在骂他,混蛋。

胤禛抚一下发烫的脸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他看了看她,那眼光叫她不寒而栗,

“明儿一早,我叫人送你回去——”他说完,径自走到屋内的床边歇去了。

胤祥这晚翻来覆去,几乎一整晚没合眼,天刚亮,又骨碌起身,“小川!——”

“爷您往哪儿去啊——”顾小川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去深柳堂!——”胤祥一甩手,“快着点儿!”

这边还没出门,忽然门口一直车马喧。

“是映雪主子!——”顾小川折回来笑着嚷,“爷您不用去了!”

“映雪?——”胤祥几乎劫后重生,把映雪一把揽在怀中,“你可吓死我了!”

宁儿紧偎在胤祥心口,亦觉得仿佛久别重逢。

“昨儿在哪儿过的?——”胤祥都不舍得放开她,爱怜的抚摸着她,“有没有受委屈?——”

宁儿本来打定主意要告诉他自己被他欺负,可是看着他这样激动,这样心疼,忽然不忍心告诉他,真怕他一冲动,又做出什么离格的事来。

宁儿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胤祥抱的更紧,“昨儿是我疏忽,她们又不敢跟皇后说什么,才叫你去了,往后,你若不想,我替你说——”

“昨儿你不在,我一夜都没睡踏实,”晚上临睡,胤祥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替她接过簪环放在妆盒中,他勾她的腰,耳边轻声道,“你想不想我——”

宁儿推开他,低头抿嘴儿笑。

“那就是想咯——”他凑过来坏笑着,“我也想——”说着就吻上来。

宁儿推开他,她记起了胤禛在她胸口烙的那块瘀痕——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温柔的在他掌心写,“今儿不行——”

胤祥攥着她的手,关切的说,“身子不舒服么?——我叫她们给你熬姜枣茶来——”

宁儿笑笑,摇头不用,指指他,又指指东边,真诚的希望他能去陪陪漪君。

“她早睡了——”胤祥笑道,“我看你睡了我就去外间睡——”他说这伸手替她解衣裳。

宁儿一把按住他的手,反过来替他解衣裳。

“我昨儿又弄疼你了吧?——”胤祥瞧见宁儿耳后一块青紫,他有些歉疚。

宁儿心里顿时一慌——那是胤禛的吻痕,胤祥却还以为是他不经意弄伤的。

她的血涌到耳根,没有吱声。

“你痛也不告诉我——”胤祥温柔的抚着她的伤处,“不过,”他又凑到耳边挑逗着,“都怪你太水灵,叫人老想咬!——”

宁儿顺着他的肩褪下他的衣裳,胤祥低头就含住她的­唇­。

纠缠了只一会儿,宁儿挣开他,低头笑,躲开他不肯。胤祥坏笑,“我不甘心”,又吻她,不安分的□着她的舌,宁儿被他弄得有些恍惚,好容易挣开,推他去睡。

黑暗里,宁儿抚着胸口的那块伤,轻轻一碰就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胤祥不知情的老要跟她胡闹,她纵然哄哄骗骗,又瞒过几时?她叹息,却没法再想,她觉得好困好累——最近,似乎越来越嗜睡了。

这日刚起身,忽然见胤祥捧着一只小盅过来。

“喏,快尝尝——”他搂着宁儿的肩。

“什么?”宁儿抬头,用目光询问着。

“好东西!——”胤祥神秘一笑,“来——”

胤祥解开盖子,扑鼻的香甜。

“这可是上等的枇杷露,昨儿才进上来的——”胤祥忙着说,没留意宁儿这边先就皱了眉。

待他把盏儿递到她­唇­边,宁儿掩鼻歪到一边,­干­呕不止。

“怎么啦你这是?!”胤祥慌忙放下杯盏,把她挽在怀里。“你不喜欢,我就教他们拿走就是了——”

宁儿伏在他胸口喘一会儿,觉得一阵眩晕。

“你这是怎么——”胤祥慌了,“我叫他们传大夫——”

宁儿点头。

胤祥还没跨出门忽然又折回来,他有些激动的攥着她的肩,“你会不会是——”他看着她,嘴­唇­都有些抖。

宁儿看着他,眼神困惑又天真。

“你是——”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是,有了吧——”

宁儿先是愣一下。忽然就羞的满面通红。她推他,背过身去不理他。

忽然身子就腾空而起,胤祥一把抱起她来,绕着院廊,直奔了一大圈,才放下她来。

又勾着吻她。渐渐又扑倒在床边。

宁儿轻轻捶他胸口,推开他,有些羞恼,在他手心说,“你真疯!——”

胤祥一愣,接着搂着她笑,“我就要当阿玛了,怎么能不疯呢!”

“也许不是呢!——”宁儿故意在手心里写。

胤祥故意凶恶的瞪她,“不是也得是!”他响亮的吻一下她的脸颊,眨眨眼,坏坏的说,“——万一,——不是,你就更别想跑了!”他作势又要推她到床上扪着要咬她。

宁儿被他弄的笑。她看着胤祥满溢的快乐,忽然想,如果是胤禩,这一刻,她会不会更幸福呢?——

前奏

“昨儿皇上在这里?!”乌拉那氏一惊,又笑道,“我不在,他怎么倒来了——”

“昨儿——”迎春支吾着,“昨儿映雪姑娘也在——”

“什么!”乌拉那氏这一惊不小,“不是吩咐了送她回去吗!”

“是要送,万岁爷半路瞧见,又拦了下来——”迎春跪下,“奴婢们也做不了主啊!——”

“行了!我知道了,这也不怪你们!——”乌拉那氏心如乱麻,“皇上昨儿和映雪姑娘都在这屋里——”她有些不敢说下去。

“是——”迎春点头,轻声说,“一早才送走的——”

“唉——”乌拉那氏跌坐在椅中,“到底是——”

“怎么样怎么样?!”胤祥拉了江西滁有些兴奋有些忐忑。

江西滁只微笑着向他一点头。

“这么说,是了?——”胤祥脸上激动的表情叫江西滁有些好笑。

“是咯——”江西滁笑笑,“要恭喜怡亲王啦——”

“好,好!——太好了——”胤祥激动的绞着两只手,他顾自念叨一阵儿,忽然又叫住他,“雪儿的身子还好吧——用不用开什么补的方子——”

“你放心,有我呢——”江西滁笑笑,“你就好好的准备当你的阿玛就是了!”

“雪儿!——”胤祥进门就搂她,“雪儿!”他抱了好一会儿,方才松开她,有些得意的说,“你瞧我说的没错吧!”

宁儿看着他孩子气的得意表情,只笑笑,低头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儿子!——”胤祥把脸贴在她肚子上,陶醉的对着她自言自语,“你快点长,快点出来——你阿玛这儿盼着你呢!”

宁儿把帕子丢在他脸上,笑他发傻。

“是女儿怎么办——”她在他手心反问。

“那更好啦——”胤祥凑过来吻她,“像你似的这么美——我也许会宠她胜过你哦!——”

宁儿推开他的脸,作势要揍他,两个人在床上打闹起来,笑的滚在一团。

“想你说说话,”江西滁瞧见小二关上了房门,方才笑着为陈润林添茶。

“找我?”陈润林一笑,“在太医院就说了,­干­嘛破费上这儿说!”

“太医院说不了,才上这儿来了,”江西滁嗅着茶,“上品龙井——香!”

“少卖关子了!”陈润林挥挥手,啜口茶,“简单点,谁的什么事儿吧!”

“你,”江西滁搁下茶碗,“你要告老还乡了?”

“是啊,”陈润林一笑,“我当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吧——我一走人,下一任院判非你莫属啊!——”

“那你还敢走?!——”江西滁有些严肃的意思了。

“这话怎么说起?”陈润林有些异样,但是依旧带着笑。

“你是忘了还是怎么着,身为院判,是可以调看医档脉案的呀——”江西滁淡淡的说着,眼神却没放松察看陈润林的表情。

陈润林收起了笑容,“你指那件——”

“二十年前那件,就算了——”江西滁摇头一笑,“反正皇上不发话,那段公案已经不重要;或许我可以替你毁了它,免得节外生枝——可是,一年前的那桩,若有人真的查起,你预备怎么开脱?——”

陈润林顿顿茶碗,“警告你,不要乱说话!”他如临大敌的表情,恰恰让江西滁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该担心——不过,不是我,”江西滁摇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谁都想不到会打死人的主意——可是,你也同样大意,药档里记的清清楚楚,碰上一个有心人,你就休想再瞒天过海——”

陈润林额上开始冒汗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毁掉了所有的用药记录,后来她带上路的药,都是在外面药铺现买的,他又是怎么发现破绽的呢?!

“你呀!——”江西滁看他自己想不清楚,“——你用太医院的药灶熬药,连是哪个小太监监的炉都被记录在案,你以为你熬的追魂散可以不被人发现吗?!”

陈润林汗如雨下,可也忽然明白,江西滁似乎并不打算针对他,“可是追魂散是汤剂,我总不能带着一罐热腾腾的药汤进宫吧?!”

江西滁忽然笑起来,“你可真是糊涂了!只有这一种麻药是可以用冷水送服的啊!”

陈润林差点没把地板跺穿了,“嗨!”他嗐声道,“我当时真的是急糊涂了!”

江西滁摆手,“你放心吧,你用药灶和药监的记录,我已经替你销毁了!——”他低声道,“我只想再求证一次,——”他又看了看周围,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她,——真的没死么?”

陈润林沉默了许久,“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西滁直视他的双眼,“本来,与我无­干­,我是不想过问,可是,”他摇头叹息,“造化弄人——只怕,她并没有远走高飞的命啊——”

陈润林惊的几乎打翻茶碗。

“如果没错,”江西滁紧锁眉头,“十三爷,送江南带回的那个哑女,恐怕就是吧?——”

陈润林都要懵了。

“我的先生诶——”江西滁推他,“你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

陈润林艰难的摇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难说!造化弄人啊——”江西滁也叹道,“不过,你暂且放心,她在十三爷身边很好,十三爷待她,只比他嫡福晋更亲更好,而且——”他笑一下,“就快要做母亲了——”

陈润林只是保持着晴天霹雳般的呆愣。

“喂!”江西滁皱眉,“说了半天,你就没想想,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陈润林沉重的一叹,“我已经尽力了——老天,若果真不叫人遂愿,我也终究是无能为力——”他抬头看他,“往后,她的事,还烦你多多照看了——”

江西滁凑近些,“你不打算跟她见面么?”

陈润林摇头,“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很辛苦了,我去了,她当着人,又要多演一份戏,背着人,又要多伤一份心,——又何苦呢——”

江西滁被他说的也有些感伤,“老师,您就放心吧,她们呣子的事,我日后自然会尽心尽力——只是,”他皱眉,“我老是隐约觉得,还会出什么事,所以,我的意思——”他看着他,恳切的说,“您暂时还是不要走比较好——”

“皇上?——”贺永禄轻轻说,“奴才刚刚得到的消息,怡亲王那里——要添人了——”

胤禛点头,“朕知道了——”

“皇上您一早就知道了?”贺永禄看他并不惊讶。

“朕,就等着这天呢——”胤禛微微一笑。

“可是——”贺永禄皱眉,“奴才不大明白,您不是——”

胤禛摆手不许他再说。

贺永禄走后,胤禛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香囊——他摩挲着上面­精­巧的刺绣,眯起眼睛:“胤祥呵胤祥;很快,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了——”

“皇阿玛——”

胤禛一愣,忙收起手中的香囊,“哦,弘昼啊,”他示意他坐。

“皇阿玛,有什么吩咐——”弘昼被忽然叫来,有些困惑,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接到什么指示了。

“朕想说你几句——”胤禛坐下来,替他斟上一盏茶,“弘历的永璜已经快半岁了,你却还一点动静没有——”

弘昼要辩被胤禛摆手不许,“——朕听说,你们到现在还是分房睡的,这成何体统!”

“皇阿玛不要听信他人之言!”弘昼慌忙道,“那些,都是他们诬蔑儿臣的——”

“诬蔑?哼,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根本就不肯碰你的福晋!”胤禛打断他,“你是不是,还要等着你意中的哪个女人出现,你才肯担起为人夫的责任?”

“皇阿玛!”弘昼跪地叩首,“儿臣不敢!”

“不敢?!”胤禛摇头,严肃的看着他,“朕只警告你,趁早收起你心里的那些虚心妄想;否则,到时朕要下旨用强,你别怪朕没给你提过醒儿!”

“瞧吧!让我给说中了!”巧雯撅嘴埋怨她,“这下她真的有了身孕了,你怎么办!”

“这是好事啊——”漪君这样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好什么!”巧雯跺脚,“如今爷心里又多了一个惦记,往那房里跑的更勤了,等孩子生下来,你瞧你还怎么笼的住他的心!”

“巧雯!”漪君的表情有些痛苦,“我惟盼着爷高兴,他心里痛快,我也好受些——这些年,我拖累他受了太多委屈了——”说着她低头垂泪。

“哎呀——”巧雯替她拭泪,“我不说就是了!——可是,你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啊,你这几天病着,也不叫人说,自己这么硬撑着,算怎么回事嘛!”

“不急——”漪君叹气,“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治也不好,倒不如,就随它去了,我倒少受份罪——”

“主子!——”巧雯也跟着落泪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把爷找来!——我不信他是这么无情的人!”

她一路跑出来,推开西厢的门,刚要喊,瞧见映雪朝她微微摇头。

她好容易忍住没出声,定睛一看,原来映雪倚在床边的贵妃榻上看书,胤祥,却枕在她怀里睡着了。

映雪的一边肩都有些僵麻了,书被压在他一只手下,映雪也不翻书,只是安静的瞧着他的脸庞——就像个六七岁的孩子。

巧雯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主子——你这子儿搁这摆了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拿出来顶我啊!——”李卫挠着耳朵不解。

“朕早就瞧见啦——”胤禛一笑,“朕这是后着——摆在那儿,明眼人都知道你不敢乱动,等着你彻底放松了,朕再用它,保管杀的你丢盔弃甲!”

“时机——”李卫眼睛一亮,“主子,您最近又琢磨上啥事儿啦?”他眨巴眨巴眼睛。

“能告诉你吗!?——”胤禛一笑,“等着瞧吧——”他的微笑忽然有些诡异,“过些日子,朕再动——让他们好日子过足了,好迎接下来的切肤之痛!”

“太医说,——”雅桐哭哭啼啼的,“这孩子,只怕是不行了——”

胤禛皱眉,瞧着福泯安详的睡容,“这不是好好的么?”

雅桐边哭边摇头,“不知灌了多少药下去,才肯睡了——都烧了好几天了,忽好忽坏,根本就不见退——”

“行了,别哭了,”胤禛轻轻摸摸福泯圆润的小脸,“朕叫他们尽力的给你医——”可是他却低头几乎是微笑了,“没关系,就算这一个不行了,还可以有下一个嘛!——”

雅桐一愣,微微脸红,“皇上——”没留意胤禛的微笑,带着异样的含义。

筹谋

“哎呀——”胤祥这天一进门就受惊不小,“你这是做什么嘛——”他过来一把扶住宁儿,嗔怪道,“要找什么叫香巧她们来嘛!站这么高,万一不小心跌下来怎么办!——”他说着忙扶她下来。

宁儿搭着他的手,虽然下了高凳,却不满似的瞪他一眼。

“你要哪本,我帮你——”胤祥拉她到书桌旁坐下。

宁儿提笔在纸上写下“辋川集”几个字。

“­干­嘛看这个啊——”胤祥有些诧异。

——可以清心

宁儿一笔一画的写给他。

胤祥笑了,“好,好,清心好——”他俯身凑她耳边摇头晃脑的说,“额娘这么有雅兴——我这儿子兴许生下就是个世外高人,”说完自己忍不住笑。

宁儿推他嫌他没个正经。

胤祥站在凳子上取了书,却不给她,“哎——你呀,大着个肚子,就别费神啦!——”他扶她在贵妃榻前坐定,“你歇着!——要哪一篇呢——我呀,读给你听,如何?——”他眼睛瞧着宁儿,手却扶着她的肚子,分明是要说给他儿子听嘛。

宁儿听了抿嘴笑。

“皇上!——求你救救福泯——”雅桐扶着床跪下哭,“求您了——”

“不是朕不救——”胤禛皱眉,“太医都说了,他这么个年纪,实在禁不起,用药只会去的更快——”他扶她起来,“你就不要再纠缠了;安安心心的陪着他,过这最后几个时辰吧,啊?”

“皇上!——”雅桐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胤禛拍拍她的肩,“朕今儿在这儿跟你一起,陪着他,送送他,也算,咱们父呣子女一场——”

雅桐伏在他怀里哭着,点了点头。

“江大人,怎么样了?”胤祥有些紧张的问。

“你就放心吧,”江西滁理理衣袖笑笑,“小家伙结实着呢,大人孩子都好得很呢!”

“是么!”胤祥立即眉花眼笑的,不过又挠挠耳朵,“怎么这么久了,肚子还不见大呢——是不是,吃的不好,孩子太瘦小?——”

“你呀!——”江西滁忍俊不禁,“亏你这么大人了,一点常识都没有!四个月能大到哪里去!又不是怀的双胞!”

“哦,那——”胤祥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约摸什么时候,能生啊?——”

“你可真心急!”江西滁笑着,“冬至大节前后,也就差不多了——”

“啊,还那么久哪!——”胤祥嗐声。

“等不及了?”江西滁瞧着他一笑,“不然,叫皇上派你个差使,上两江湖广去督个粮,呆个大半年的再回来,就差不多了!”

“算了算了!——”胤祥一叠声摆手,“我还是在家守着比较好,出去瞧不见,更急呢!”

“今儿大夫说得冬至差不多才能生呢——”胤祥挽着宁儿,小孩子似的撅嘴,“怎么那么久!”

宁儿听了好笑,“等不及了?——”她写在他手心。

“嗯——”胤祥抚着她的肚子,“臭小子!你要霸占你额娘那么久!——”他一边不满一边又满脸幸福的笑。

“那不要他好了?!——”宁儿故意这么气他。

“不行不行!——”胤祥宝贝似的护着她的肚子,假装生气,“我的儿子你说不要就不要啦?!”

说完又满脸认真的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别怕,额娘不要,阿玛要!——”一面瞥了宁儿一眼。

宁儿低头喝茶不理他。

胤祥忽然凑过耳边一本正经的说,“哎,要那么久的时间,你就不怕我耐不住寂寞——”说完一脸坏笑。

宁儿拎起靠着的枕头砸他。

抱住枕头,胤祥挽着她的肩膀笑,“逗你的!——我守着你和我儿子,怎么会寂寞!——”

“最近看你天天春风满面的,有喜事啊?”胤禛这天和胤祥喝茶笑问道。

“眼看就立秋了,哪来什么春风!”胤祥接着就想起映雪,满面笑容的说。“我就是瞧着雪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心里瞎高兴!”

“等你儿子出生了,朕一定替你办个大礼!——”胤禛一笑。

“那臣弟这儿先谢咯——”胤祥坐在椅上做个行礼的样子,朝胤禛笑。

没留神胤禛的笑容含着他不能预料的信息。

“皇上,这都三更天了!——您总对着这么个香袋儿出神也不成啊!——”贺永禄劝道,“要不,还是叫哪个主子过来说说话?——”

“不必了——”胤禛摆手,收起那个小小的香囊,“还是把那些折子看完,朕自己歪一会儿就是了——”他抚着心口,“上次进的那药,再来一点——”

“嗳——”贺永禄说着要走,又停住,“近来天凉了,奴才再给您添床毯子罢?”

胤禛点点头,忽然道,“明儿见了江西滁,说一声,最近天变的厉害,叫他勤往胤祥那边去去——”

“嗻,奴才都记下了——”

“主子,您回来了?”跟弘昼的小太监陆明见弘昼进门忙过来伺候着更衣。

“什么东西这么冲!”弘昼皱眉,空气里的熏香味儿叫他有些难以忍受。

“是福晋叫点的,说除除屋子里的­阴­潮气——”陆明指指里厢卧房的熏笼,“天凉了,福晋说主子那屋潮,怕您睡着冷——”

“知道了!——”弘昼摆手,“差不多就行了,­干­嘛弄的这么熏人——”

“爷您回来了——”福晋淑芸小心的陪着笑问道。

“嗯,”弘昼总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他心里装不下她,勉强做戏又做不来,他只是尴尬的躲避着和她的任何接触。

“是我叫他们加的熏笼——”淑芸低头,“——天凉;您若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撤了就是了——”

“算了,也不必撤了,”弘昼解下外衣,递给陆明,“晚饭——”

“我叫他们预备好了送到书房——”淑芸赶紧道。

“嗳——”弘昼忽然觉得尴尬,“我,我先过去了——”说完快步进了书房,合上门扇,方才舒了一口气。

“朕其实——”胤禛停一下,叹口气,“朕不希望你这么早就走了——”

“皇上!——”陈润林下跪叩首,“皇上对奴才的恩情,奴才永世难忘,只是奴才老母亲已经去世,家中的父亲年事亦高,此时不能尽孝,只怕往后也没有机会了!——”

“朕知道——”胤禛摆手叫他起来,“朕是——”他摇头,“实话跟你说了吧,朕最近,时常觉得心口疼痛——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没打算声张——朝里如今正是局势吃紧的时候,南方整顿钱粮的事才刚开头——只是,昨夜,刚睡下,只觉得一阵绞痛,叫朕有些吃不消了——”他说着皱眉瞧着他。

“皇上,您保重龙体啊!”陈润林恳切的说。

“不是朕想就能啊!——”胤禛摇头,“朕想留你,想让你瞧瞧,朕究竟是什么病症,好歹,给朕留个方子,再走不迟——”

陈润林有些为难。

“你跟了朕这么些年——你的医术为人,朕最信得过,”胤禛看着他,“换作别人,朕,也不跟他说这样的话了——”

陈润林想了一想,又记起那日江西滁说宁儿的话,点头道,“皇上错爱——下官,便再尽一次力罢!——”

“这就对了——”胤禛笑笑,“你放心吧,过了这一阵儿,顶多半年——朕就放你走;这半年,朕叫他们给你开双俸!”

“我瞧你脸­色­不好呢,哪里不舒服么?——”这日漪君陪着宁儿在廊下晒着太阳。

“昨儿做了个梦——”宁儿拣一根树枝,在潮湿的泥地上飞快的划。

“别瞎担心了——”漪君笑笑,“你呀,自己吓自己——”

“——梦见,梦见有个人不许我要这孩子——”宁儿有些­阴­郁的说,“他要抱走这孩子——”

“不会的——”漪君牵她的手,“不说梦都是反的么?——你呀,就别太认真了,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了——反而是你这样左怕右怕的,当心吓着孩子!——”

宁儿笑笑,她不再提这事,可是梦里的情形好真切,她想想就不寒而栗——她知道,现在也许并不是最理想的结局,可是她毕竟刚刚过上安宁稳定的日子,况且,腹中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一想到有人要夺走他,便如同生生断去她的手指一般——连心的痛啊。

“多吃一点啦!——”胤祥恨不得把满桌的菜都堆到她碗里,殷勤的劝着。

宁儿一连的摆手不用,她就是再大的胃哪能装下这么一大桌东西呢!

“哎呀你看看你,都快要生了,还是这么瘦!——”胤祥捏着她的手腕,——其实宁儿已经比之前胖了不少了,大概是原本太瘦的缘故,看起来依旧没有很结实。

“我吃不下——”宁儿拉着他,在他手心抗议,“又不太饿——”

“你不饿就不吃啊?”胤祥有些生气似的,“饿着我儿子怎么办!?——来来,好歹再吃点啦!——”他端起碗,亲自要来喂。

宁儿噗哧笑出声来,“什么你儿子!难道不是我的?——再说,万一是女儿呢!——”她拉着他的手在掌心反问。

“肯定是儿子!——”胤祥笃定的抚着她的肚子,“我的孩子我知道嘛!——是吧?”他煞有介事的还朝肚子眨眨眼。

“怎么样?今儿又去瞧他们呣子了?——”胤禛这日在园子碰见江西滁从那边来,劈头就问。

“回皇上,托皇上的福,呣子都好。”江西滁一笑。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罢?——”胤禛心里算算日子。

“皇上果然无所不知——”江西滁听着却有些犯嘀咕,他­干­嘛算那么明白啊?!

“你多上上心——”胤禛道,“胤祥他们很是用心呢!”

“这个一定的!——”江西滁点头,“这原是下官本分——”

“这可不只是本分哪!”胤禛走过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当下,江西滁脸­色­就变了。

“大人?!——”小礼子皱眉,瞧着他手中的药材都弄混了。

江西滁骤然一惊,才发觉手头出了差错,忙不迭的更正,尴尬的一笑,“一不留神,差点出大错!——”

“您这是怎么了?”小礼子觉得很诧异,他平常是极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忽然就乱了方寸呢!

“没事!没事——”他说着却抬手不由自主的擦额上的汗,“没事——”

“我叫他们再烧的热些,如何——”胤祥伸手再按一按她的床褥——“哎呀,这个床还是硬了些,也不够暖,再添一床吧?——”

宁儿心里好笑,“哪有那么冷!”她提笔写道,“不必费心了!——”

“这怎么能行呢!”胤祥烤着火,过来替她笼笼斗篷,“今年入冬又早,又总下雪,你本来就弱,不多暖着怎么行!”他做过来搂着她的肩,“你就是大意的很!都什么时候了,还非要坐这里看个书!——人家生孩子,老早就乖乖的躺床上等人伺候呢!你还是该走的走,该坐的坐的,昨儿要不是香巧发现的早,你还要到外面踏雪呢!——你呀你——”

“行啦,真罗嗦!——”宁儿嗔着他,“今年好容易赶上这么大的雪,我瞧见雪里梅花开的好呢,你不叫我去看——”

胤祥瞧着她写到一半就嚷起来,“要看雪哪年没有?!你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往后啊,我专门陪你看,如何?”

“爷,爷——”顾小川笼着袖子进门道,说话都带着热气。

“行了行了——你就站门口说了得了!——”胤祥伸手不叫他进来,“一进门就嗖嗖的冷风!——”

“——那我是不是也得站在门口把脉啊——”江西滁站在门口听得明白,笑道。

“那哪儿成啊?!——”胤祥亲自起身迎他,“小川儿!给江大人看茶!——”

“来——”这头领着他到了宁儿榻前,胤祥笑道,“冒这么大雪叫你来,真是难为你了!——”

“哪里!是我们的分内事嘛!——”江西滁顺口说着,忽然记起那日胤禛的耳语,他忽然就打个冷颤。

“怎么啦?”胤祥瞧见,笑道,“我叫人替你点个手炉?”

“不用!——”江西滁笑着摇头,“没那么弱不禁风!——”却心里一阵乱跳,他瞧着映雪拉着手胤祥的手,满是幸福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发懵。

——怎么可能!怎么——

那孩子,怎么可能不是胤祥的!?

暗渡

宁儿起身到书架找书,胤祥起身,不声不响站在后面,宁儿坐下看书,他就坐在一旁,宁儿回头,他甚至也瞧她看哪里。

“你­干­嘛——”宁儿皱眉。

“我得跟紧喽啊!——”胤祥倒很有耐心,“太医都说了,就这两天儿啦!我要全心全意迎接我儿子哦!不跟紧点儿,万一错过了呢?!——”他说着还专门俯下身对宁儿的大肚子轻声道,“是吧,儿子?”

宁儿推他笑他越来越痴了。

“来来,你呢,坐下歇着,我去瞧瞧给你炖的汤好了没有——”他眉飞­色­舞的说,“这可是我亲手炖的呵——茶菇老鸭——”他神秘兮兮的搂着她的肩,“你最喜欢的——”

还没等他起身,宁儿忽然攥紧了他的手腕。

“怎么啦?!——”胤祥有些诧异,接着就瞧见痛苦的蹙眉,低头一看,衣裙依然血污了一片——

“啊?!——”胤祥慌了立即起身大喝,“快来人!——快,快啊!——雪儿要生了!——”

那边闻声赶来好几个丫头,簇拥着两个嬷嬷。

“快,快!——”胤祥催着她们七手八脚将宁儿抬到床边,看着宁儿挣扎痛苦的表情,胤祥被丫头们推了好些下也不肯出屋子

——“雪儿!——”胤祥又急又担心,可是又不能守在屋里看着她生产,急的直跺脚。

被硬生生轰出屋子,胤祥在院子里听着更揪心,宁儿喊不出声,屋子里只有几个女人喳喳呼呼的声音,又忙又乱,胤祥来来回回的踱着,根本不知道里面究竟什么状况,只瞧见进进出出的丫头,又是热水又是手巾的往里递,又一盆血水的端出来,真恨不得自己也进去帮忙,至少瞧见映雪的情况,心里还踏实些。

好容易盼着里头出来个人,胤祥一把捉住香巧的胳膊,“到底生没生下来啊?!”

“没呢!”香巧推他,“您就安心候着罢——别添乱了!——”

“这么久了,还没生下来?!”胤祥忧心的要死,“不会有什么事吧?!”

“呸!——”香巧啐道,“爷你怎么咒人呢!——嬷嬷说了,主子是头胎,自然要难一些,费些力——您就等着就是了!别老是瞎想!”

“哎——”胤祥不放心还要问什么,香巧早甩手端盆走人了。

不知捱了多久,忽然就听见里头婴儿的啼哭。

胤祥心里嗵的一下,立即扑过去推门就喊,“有了有了!”

“哎呀你——”香巧跑过来推他,“你别进来!——”

“雪儿!——”胤祥可不管了,他直冲着屋里走过去,瞧见映雪面­色­苍白的歪在枕上,虚弱不已。

“雪儿——”胤祥攥着她的手,“雪儿——”

“爷你别回头!——”嬷嬷在床尾忙着收拾宁儿产后的乱摊子,一面命令似的,怕他瞧见身下的那摊血迹斑斑。

胤祥不理他,只管瞧着映雪,“苦了你了——”他心疼的抚着她的脸颊。

宁儿昏昏沉沉,好容易鼓起一点力气睁开眼,微弱的只瞧见模模糊糊的胤祥的人影。

她动动一只手,要什么似的,嘴­唇­微翕却只有极弱的气息。

“孩子呢?!——”胤祥立刻就回头。他太明白她的心思了。

“瞧呢!——在这儿呢——”胤祥把红通通的一小团­肉­放在她面前,他捧给她看,一面认真的道,“你瞧,眉眼清清楚楚的,不缺胳膊不少腿儿——”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哭的可响呢!——”

宁儿微弱的点着头,眼角有一点泪花。

“而且我怎么说的来着!”胤祥逗她,“是男孩哦!——我儿子,我当然知道啦!——”

宁儿想笑可是已然没了力气,她微微扬一下­唇­角,沉沉的昏睡过去。

“皇上?——”贺永禄替胤禛披上大氅——“雪大了,您还是回去吧——”

“嗳,”胤禛笼笼领口,方才觉得有些寒意,他又瞧了一眼融雪斋。

“奴才已经派人去瞧了——”贺永禄把手炉递在他手中,“您放心,如果有消息,您一准知道——”

“好大的雪,”胤禛瞧着灰蒙蒙的天,和越来越深的雪,半晌,说,“朕,想回深柳堂歇歇了——”

“皇上是受了风寒,喝些热姜汤就缓过来了,”陈润林收起药箱,“没有大碍的,只是外面天寒,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走动了——”

“朕还是觉得有些心口疼——”胤禛抚着胸口,“不可以用药么?——”

“是心里积郁所致罢,”陈润林看着他,说,“还是不用随便用药,——是药三分毒呵!最多,开些调理滋补的方子,慢慢的调养——”

“也罢——”胤禛点头,“就是这样罢。”

“皇上,十三爷那边,有信儿了,”贺永禄有些担忧的瞧着他。

“说罢,有什么说什么,”胤禛翻着书,动作却有些不自然。

“生了,是个男孩,大人孩子都好——”贺永禄说完,预备胤禛有所反应。

胤禛只是呆愣了一阵儿,抬起眼睛,“朕,知道了。”

“叫人准备,该有的赏赐备好,按时送到,”胤禛声音有些异样,“规矩,总是要照办到——”

“吃饱了睡呢——”胤祥笑着拉宁儿的手,“你就少管一会儿他罢!——小家伙好着呢!——你就安安心心的跟我说说话,行不?”

宁儿恬淡的笑着,“我这不是陪着你呢嘛——”她的手还有些抖,字写的有些歪斜。

“我从前不知道,原来小孩子刚生下来,真是丑的要命——”胤祥一本正经的说,“红红的一团,鼻子眼睛都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哎呀,真是难看!——”接着他看一眼宁儿,又笑,“这过了几天,看起来好多了,眉眼都看清楚了——”他挽着宁儿的手,“眉清目秀的,像你——”

宁儿靠在他肩上,笑着。

“那是什么——”忽然宁儿瞧见了廊里堆的一大堆箱子篮子。

“是宫里赏赐——”胤祥忽然想起似的,“上午你睡着,就没叫醒你——内务府里里外外进出了有十几趟,送了一大堆东西,还有漪君娘家送的,还有其他几个兄弟送的,总之礼单就几大本——”胤祥笑了,“怕吵醒你,没挪进来,都放在廊下堆着呢。要看看么?——”

宁儿摇头,她靠在他肩上,圈着他的腰。她心里似乎从未如此安宁过,她忽然甚至希望,就这么,跟胤祥在一起,也或许,这便已经是她能奢求的最多的幸福了。

“哎,儿子还没个名字呢——”胤祥忽然想起,“不等宫里赐了,咱们自己也先想着——”

宁儿靠在肩上不动,“都听你的——”她只是轻轻写在手心。

“那——”胤祥忽然开玩笑似的,“叫钟慕好不好——”

宁儿一愣,忽然明白他是在拿她玩笑,她不是说自己姓慕么?——怎么倒用到名字里来!

钟爱,慕——这也有些太那个了,说出去都叫人不好意思。

“大名儿我不管了——”胤祥却很认真,“孩子的小名儿就是这么定了——”他吻她,“叫你记得,我钟情的,是谁——”

“来,再多吃一点啦——”胤祥端着汤匙,“要好好补补呢——”

“没生的时候,要我补,如今怎么还补个没完——”宁儿躲开他,有些不满。

“当然更得补了!——”胤祥笑笑,凑过来小声说,“养好了­精­神,替我再生啊!——”

宁儿伸手不客气的拧他的耳朵。

“好啦好啦——”胤祥笑着躲开,“过几天,慕慕的满月,你总不能病怏怏的见人吧?”

“皇上人呢——”胤祥进门却没瞧见胤禛人,转身问贺永禄。

“在后面呢——”贺永禄拉住他,“十三爷——”他欲言又止,“皇上一个人喝酒呢,怕是,有点醉了——”

胤祥点头,“我知道,我说话会小心——”

“四哥——”胤祥坐在亭下,自取杯斟酒。

胤禛也不理会,顾自一杯杯痛饮。

抬手取酒壶,却被胤祥按住。

“给我——”胤禛双眼微红,­阴­郁的看着他。

“你去瞧过她了?——”胤祥却不看他,只管望着廊外飞旋的雪粒飘入荷塘。今儿,是宁儿的生日。

胤禛点头,眼中有泪花。

雪越来越大,万籁俱寂,惟听得雪花触到水面的微小嗤嗤声。

胤禛一杯接一杯的喝。胤祥没法再拦。他忽然庆幸,爱的人还在身边,他真的已经太幸福了。

“四哥!?——”他一把扶住胤禛。“我扶你回房罢——”

胤禛昏昏沉沉的扶着他,临进门,他忽然脚下一踉跄。

一只小小的香囊掉落在地上。

胤禛忽然如梦方醒一把推开他,扑在地上拾起它,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胤祥皱一下眉,“当心——”话未完,忽然瞥见那香囊有些眼熟。

他心里一紧。

“什么宝贝——”胤祥故意扶他一把问道。

“宝贝——”胤禛醉眼迷离的把它按在心口。

扶他到床边躺下,还没走出屋子,只听得他嘴里喃喃自语。

“雪!——”胤禛翻身抱着枕,迷醉的捉紧,“雪儿——”

胤祥的手指“格格”的响,他的拳攥的几乎要爆裂了!

他恨不得冲过去现在就掐死他!

“十三爷?!——”贺永禄忽然叫住他,“您回去吧,奴才替您备了轿子了——”

胤祥只是狠狠推开他,径自冒着大雪走了出去。

“爷?!——您回来了——”香巧刚要替他解下大氅,胤祥却推开他一把撞开了宁儿的房门。

宁儿吃了一惊,本能的护着怀里的孩子,见是胤祥,方才松口气,笑笑,看着他。

“我有话问你——”

宁儿看出他的脸­色­有些异样,愣一下,把慕慕轻轻放在摇篮里。过来拉他的手,询问的看着他。

胤祥二话不说就解她的衣襟。

宁儿又惊又怒,­唇­语着,“­干­什么!——”

“你的香袋呢?!”胤祥额上的青筋怕人的贲张着。/

“丢了——”宁儿捂着胸口倒退两步。

“丢在他那儿了吧?!——”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或许不是丢的,是你送他了?!”

宁儿被激怒了,她的笔都有些抖,“你这什么意思!——”她抓起那纸上斗大的字质问他。

“你还来问我!”胤祥也怒不可遏,“那不是你贴身缝在衣内的么!——怎么会在他那里!?——”

宁儿当即就一怔,她忽然明白了——一定是那天他纠缠她的时候扯下来的;可是胤祥好像已经不能相信了。

“你没话说了?——”胤祥红着眼睛,“你是不是真的想去给他做皇妃啊?!”他使劲的抓着她的肩晃着。

宁儿一阵发懵。

“他跟你说什么了?!”宁儿手抖的厉害,字都快不成形。

“还用他说?!”胤祥恨恨的说,“傻子都看得出他心里一直就不肯放过你!——他,他连做梦都喊你的名字!——”

宁儿脚下一阵发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胤祥不信她了?!她不敢相信这事实。

她泪汪汪的看着他,只是使劲的摇头,摇头,颤抖的嘴­唇­似乎在说,“不——不是——”

她摊开他的掌心:“你明知道,我就是死,也不肯进宫去的——”她写完,抬头看着他,目光里有少见的哀求。“你信我——”

胤祥看着她,忽然哀叹一声,紧紧挽她在怀里,“雪儿!——”他勒的她生疼,“你,你叫我怎么办?!——”他竟然有了些泪花。

“皇上?——”贺永禄看着胤祥走远,轻声唤他。

胤禛起身,理理衣衫,“走了?——”

“嗳,”贺永禄点头。“瞧着生了气似的——”

胤禛不在意似的,“朕交代他们办的,都妥当了?”

“嗯,”贺永禄忽然皱眉有些不忍,“十三爷他——他能信么?”

胤禛眯起眼,“那可由不得他!”

“江大人?!——”顾小川有些惊讶,“爷今儿好像没说让请——”

胤祥也出来瞧着。

“是皇上的意思——”江西滁站在门廊掸掸身上的雪花,放下药箱。

“你回去告诉皇上,她们呣子都好,不用他费心!——”胤祥冷冷的回绝。

江西滁却不动声­色­,“皇上说了,要下官时时来照看着——”他瞧一眼摇篮,“尤其,是这孩子——”

宁儿拍着慕慕的手,忽然就哆嗦了一下——她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阴­险的含义。她攥了一下慕慕的小手。

慕慕忽然大声的哭起来。

胤祥烦躁的冲他吼,“哭什么!——”

宁儿瞧一眼­奶­娘春慧,她立即过来一边哄一边把他抱走。

“十三爷?!”江西滁觉得有些不对了。

“送客!——”胤祥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留下宁儿站在原地,眼睛里有委屈的泪花。

“爷?——”顾小川为难的瞧着胤祥。“您看这——”

贺永禄才来过一趟,宫里又赐出一大堆的东西,整堆了小半个院子。

胤祥眉心当即就揪在一起。

“贺公公说了,进来天气寒冷,给映雪主子的添些衣裳——这几箱都是——”顾小川叹着气,指指好几只樟木大箱,“还有那几箱——”他指指更多的几大箱,“是给小阿哥的——”

“够了!”胤祥铁青着脸。

“爷,还有——”顾小川犹豫一下,指指廊下那几个丫头。“贺公公还说了,另外赏两个丫头伺候映雪主子的起居——还有两个­奶­娘——”

“砰”——

胤祥手中的暖炉狠狠砸在地上,溅的顾小川一身的炭末子。

慕慕满月前夜。

“四哥——”抬头间,胤祥满脸喜气骤然冰冻,他真想轰他出去,可是满堂的客,不能当众甩脸子,只好说,“怎么还亲自来了——”

胤禛却一笑,“孩子满月这么大的事,朕怎么能不来嘛!——”

“我前儿听人说你还身子不大好,您这一来,叫我们都生受不起了!”胤祥虽说,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别扭。

“朕来瞧一眼就走了,”胤禛笑着说,“朕在这里,大家都拘谨着,倒把你这喜事给搅了——”

“哪里!——”胤祥嘴上推辞,心里巴不得他快走,却刚巧漪君带着­奶­娘正抱慕慕出来,便只得抬头道,“慕慕,来——见见你皇伯伯——”

胤禛抬手轻轻抚着孩子粉­嫩­的笑脸,有些出神。

“皇上,您瞧,冲你笑呢——”漪君逗着慕慕,不合时宜的与胤禛热络。

“嗳,”胤禛勉强一笑,“孩子长的真俊——”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银镯,轻轻套在他腕上。

“不是都赏过了嘛,怎么又给呢——”胤祥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是皇上给的,这个,是伯伯给的——”胤禛拉着孩子胖胖的小手,爱怜的瞧着他。

忽然就叹,“真像他额娘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胤祥几乎要翻脸了。他真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揍他一顿。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只好道,“今儿来,怎么也该喝一杯——”说着拉他到外厢,斟酒,岔开这不愉快的想法。

“不了,”胤禛摇头,却又不由自主的又看一眼慕慕,低声叹道,“真像啊——”

“怎么啦——”宁儿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瞧见胤祥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她过来拉他的手,“不舒服么——”

“我累了——”胤祥推开她的手,­阴­郁的说,“你先歇着吧。”

“你在怪我——”宁儿轻抚他的脸颊,眼睛里闪一下,“胤祥——”她的手指有点抖的在他掌心。

“我——”胤祥痛苦的咬着牙,“我­干­脆狠心把你送给他好了!”他捏着她的下巴,眼圈微红,“你在我身边一天,他都不肯甘心!——他要一遍遍的来提醒我他心里有你,现在,还派人来盯着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我——”

他低头看着宁儿,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她的泪。

他低头吻她,含含糊糊的说,“这不行——他始终都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伸手解开了衣襟。

翻滚在榻上,胤祥感觉到她一直在哀求,她抖动的双­唇­一直在无声的念,“我不走!——别送我走!——”

他满心的悲哀夹着对胤禛的恼恨,全都化作火热的激|情,不顾一切的灌注在她身体里。

抉择

宁儿灵巧的结着辫子,又替他缠上流苏。

“雪儿——”胤祥把她的手按在肩头,“我还是去说罢——”他看上去决心已定。

宁儿只是看着他。她在想,即使他真的去推掉今天的鸿门宴,又怎么样,他们只要在这里一天,胤禛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放心,”胤祥回身握着她的手,“不管他答不答应,我是不放手的——昨儿我那是气话——”

宁儿点头,替他披上斗篷,“雪大,路上小心——”她在他手心一字一句的叮嘱。

“皇上?!”钮祜禄氏惊愕不已,立即跪下,“您究竟想怎么样?——”

“朕说什么了?”胤禛不屑似的,“朕不过是要你请她来你这里喝茶闲聊而已——”

“可是——”钮祜禄氏依旧不放心,“映雪已经是怡亲王的福晋了——您——”

“朕就问你一句,你是愿是不愿!?那么多话!”胤禛有些不耐烦。

“臣妾只求皇上千万不要为难他们夫­妇­——”钮祜禄氏实在太了解胤禛了,她明知道胤禛的任何举动都是有目的而为之的,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她只怕映雪这一来,凶多吉少。

“朕是一国之君,朕要做什么,自有分寸!”他有些恼了,“你若是不肯,朕自找别人!——”

“好乖——”钮祜禄氏逗弄着慕慕,向映雪笑道,“妹妹真的好福气——”

宁儿只是笑笑,她真的很久都没有跟她在一起坐着闲话家常了——她毕竟是她在宫里唯一还算知心的人。

“今儿我瞧见浮清庵门前的梅花开的好呢,”钮祜禄氏放下孩子,轻轻的晃着摇篮,“今儿又难得天晴,出去走走如何?”

映雪轻轻替慕慕掖掖被角,温柔的将他嘴角晶莹的口水擦去,抬头点了点头。

“来,小心——”钮祜禄氏挽着她的手,“你瞧,前面就是了,”

宁儿抬头,果然,白雪皑皑之中,浮清庵前独有一片娇俏的火红。

花前站了一会儿,钮祜禄氏忽然笑道,“天­色­还早,不急的话,到里面小坐,喝盏茶如何?沾着佛祖的光,这里的茶比我们自己做的要好些——”

宁儿正犹豫着便已被她牵着进了门。

“主子你可回来了!”顾小川迎门便道,“哎呀,可把爷给急死啦!”说着朝屋里喊,“爷,福晋回来了!”

胤祥果然急匆匆追过来,“哎呀你去哪儿了嘛!——”上来拉她的手,“我回来瞧见你不在,吓我一跳!——”说完往她身后瞧,表情就有些僵了,“慕慕呢?——”

宁儿一愣,她拉他往屋里瞧——

“我早看了,不在屋里!”胤祥脸­色­骤然一变,“你没带着他?!”

宁儿也懵了,她不顾路滑,一路跑回房里找。

胤祥一把拉她回来,一叠声替她喊,“香巧!——”

香巧上来又急又怕,“主子?——”

“慕慕呢?——”

香巧瞧着宁儿,“主子跟熹妃娘娘出门有一会儿,熹妃娘娘的丫头晚玉忽然回来,说主子要小阿哥——我——”

胤祥暴跳如雷,“你把孩子给她了?!”

香巧知道出了岔子了,吓的哭起来,“我也不知道不是主子——熹妃娘娘要,我不敢我不给——”

“你不知道要问福晋吗?!——”胤祥已然失控,“漪君?!——她人呢,她­干­什么了!她也不敢吗?!”

“福晋说,既然是主子的意思,又是晚玉来的,就让给就抱去了——”香巧“扑通”跪在雪地里哭,“爷,您饶了我这回罢!”

宁儿脸­色­惨白,站在那里只觉得脚下发虚。

“雪儿!——”胤祥一把抱住她,朝香巧跺脚,“还不快扶她进屋去!——”

“你等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想法子把孩子要回来!——”胤祥攥着宁儿的手,朝她发誓,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底,——如今显见得是胤禛成心做这个局,要叫他们不得安宁,他这样煞费苦心的布置,又岂会让到手的把柄轻易易手?!

“哎,乖,啊——”胤禛逗着­奶­娘怀里的慕慕,满脸笑意,“真是俊——”

正乐,门口一声怒喝。

“把孩子还我!——”胤祥满眼都喷着怒火。

胤禛淡淡一挥手,­奶­娘抱慕慕退下。“有话好说,­干­嘛这么大声——”

他理理衣袖,满不在意的表情。

“慕慕!——”胤禛要冲过去夺回来,却被章翦拦下。

“十三爷!——”章翦按着剑,瞪着他。

“闪开!——”胤祥闪身一脚踹开他,还没等他走出两步。章翦的剑已然架上他的脖子,“十三爷对不住了!——”

“你想怎么样?!”胤祥被几个侍卫拦着,却恨不得扑过去揪住他的脖领质问。

胤禛挥挥手,“朕跟怡亲王说几句话,”他很轻松的说,“没什么事儿,你们外面伺候——”

章翦带人守住了门口。

胤祥直接问到他面前,“为什么拐走我儿子!——”他怒不可遏,“你若是瞧着不顺眼,大可找我开刀,连蒙带骗,欺人子女,算什么本事!”

“实话告诉你罢,”胤禛绕开他,径自拨弄着桌前的香炉,“朕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你说话也大可不必那么难听——”

胤祥冷笑,“你的东西?!哼,是了,天下都是东西!于你哪有什么抢骗!”

“胤祥!”胤禛有些被激怒了,“你说话小心!”

“我就是这么说!难道说错了?!”胤祥冷冷的盯着他,“你不如把映雪一并拐了来,你也照样可以说是你的东西!”

“你放心,——”胤禛一笑,“孩子在我这里,我害怕他额娘不肯来么?——”

“你?!——”胤祥已然失控,冲过去对着他的脸颊就是重重一拳。

胤禛被打的翻倒在地,他恨恨的抹去嘴角的血污,冷笑道,“她们呣子本来就该是我的——”话没完,胤祥又是一拳。

却被胤禛挡在面前,他几乎是狞笑了,“­干­脆告诉你得了!——”他牙齿的血让笑容显得狰狞不已,“慕慕——本来,就是朕的儿子!——”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胤祥当即就呆住了。

“你混帐!——”胤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桌腿上,“根本不可能!你再敢侮辱她,我——”他狠狠的用了一把力,胤禛顿时呼吸困难。

“侮辱?”胤禛挣扎着微弱的说,笑容更加扭曲,“你自己算算日子!——”

“混蛋!——”胤祥骂着手里却放了松,“映雪天天和我一起,我才是慕慕的阿玛!”

“你大概忘了罢——”胤禛­干­咳一下,揉着喉咙,“映雪可是有好几个夜晚——是陪在朕身边的——”他­阴­险的暗示他。

直到胤祥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你还打算,把这宝贝儿子要回去么?!”

“我,我——”胤祥绝望的抄起案头铁尺,扑了过来。

“来人!——”胤禛一声大喝,胤祥没等动手已经被缴械拿下。

“好了,”胤禛掸掸身上的尘土,又擦擦嘴角,“送怡亲王回府吧?——”

“回来了回来了!”一直守在门廊下的顾小川忽然跳起身,嚷嚷起来。

“爷?——”顾小川冲过来往他身后瞧,却除了白茫茫的雪,什么也没看见。

“小阿哥——”巧雯扶着漪君站在廊下,亦是一惊。

胤祥缓缓的抬起眼睛,看了看大家,半晌,摆了摆手,“都回去罢——回去——”

他自己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的推开书房的门,

“主子!——”顾小川忙过去按住门,“您这是——”

“你们都歇着罢,”胤祥木然的缓缓说,“我,自己呆会儿——”

“你先别急,”漪君坐在宁儿床边劝着,“爷已经去一趟了,兴许一会儿就把慕慕送回来了——”她担忧的拉着她,“你好好养着身子,千万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宁儿心里已经料到了最坏的结果——要把这个孩子夺走的,究竟是胤禛,他们纵然天大的本事,又能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别哭——”漪君替她擦着,“你这里歇着,爷一个人在书房呢,一会儿若是身子方便,还是你去看看罢,我们——”她笑一下,“不合适——”

宁儿艰难的点了点头。

“爷?——”香巧轻轻在门口喊。宁儿见不应,又抬手敲门。

“我们主子来看你了——”

宁儿抬手又要敲,只听得里面冷冷说,“我不想见你。”

宁儿怔住了,香巧便喊,“爷,是我,香巧,映雪主子来看你——”

“我说了不想看见你!”胤祥的声音有些异样,克制的低吼。

宁儿嘴­唇­微抖,她朝香巧点点头,转身离开。

“可是——”香巧却拉住了她。

她不顾宁儿的连连摇头,再一次抬手敲了门。

“滚!——”

里面炸雷般的怒吼。

宁儿的眼泪当即就滚落下来。

她推开香巧掩面跑回房,大雪无痕,失意到没留意门槛,她狠狠的绊倒在地上。

“主子!——”香巧急切的过来扶起她,才看到她已经泪流满面。

“爷的脾气冲,他也是对事不对人,”香巧替她擦拭着手上的擦伤,“主子你别难过——,等一会儿他好过来了,会亲自来赔不是的——”

宁儿啪嗒啪嗒的掉着泪,——也许,事情比她想的还糟,胤禛这一次,不只是要夺取她的孩子,他还要把她手中好不容易才握紧的幸福,全部毁掉。

“早些睡吧——”香巧替宁儿更衣,拉开被子,还没笼好,只听

——“砰!”的一声,两人同时一惊。

“爷您——”香巧抬头却看见胤祥红通通的双眼。她吓了一跳,“主子?!——”她回头恐慌的望了一眼宁儿。

胤祥几步扑到床边,一把拎起宁儿极其粗暴的剥开她的内衣。

“主子?!——”香巧看出事情不对,扑过来护在她身前,“你要­干­什么呀?!——”

“出去!——”胤祥狠狠捉起香巧的衣襟摔在一旁,又恶狠狠的瞪着她,“还不快滚!——”

香巧又惊又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宁儿倒退了好几步,跌在床上,她惶恐的抱着肩,拼命的向后躲——胤祥已经疯了,她看到了一个比胤禛还要恐怖的怪物,而他,就要对她下手了——

胤祥死死的盯着她,伸手就提起她的腰,扣在怀里,腾出一手

“嗤剌——”

刺耳的裂帛声,宁儿的上衣掉落在地上变成破布一块。

宁儿本能的护着胸口,死命的挣扎,踢他,打他,甚至咬他。

没用的。

“嗤剌——嗤剌——”连续的裂帛之声。

宁儿已经□。

她剧烈的哆嗦着,一半是因为寒冷,更多,是因为恐惧。她不敢再看他——他眼里狠酷和绝情一眼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她居然勾紧了胤祥的身子,不知是想获得最后一点怜惜,或是只想靠过去保持一点简单的温度。

胤祥毫不理会,他面部表情的挽着她,一手“刷”的扯起床单,拉过宁儿,裹粽子似的缠个结实,把她横着提了起来。

他踹开门,像拎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包裹一般,朝雪地走去。

宁儿挣扎,她宁肯自己就这么摔死在雪地里——她没见过胤祥如此的绝望,她不知道他会怎么结果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她害怕,一刻不停的害怕。

冲鼻的腥­骚­,——马厩的味道——宁儿一惊之下,已被抛在马背:

他究竟要做什么?!

“让开!”胤祥把宁儿裹在自己的斗篷里,冷冷的喝道。

“十三爷?——您这是——”守卫都有些吃惊,想拦,却又有些顾虑。

“我数三下,要么我过去,要么,你人头落地!——”说话间,寒光一闪,胤祥已经长剑在手。

“十三爷——”守卫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让开了道。

胤祥就这么提着剑堂皇而入。

“不用通报,我自去跟他说!——”胤祥­阴­沉的喝令。

“这不大好吧——”贺永禄的声音!宁儿一惊,心里霍的一凉,他要­干­什么呀!

她挣扎起来。

胤祥死死的掐着她的肩头,她受制于他,动弹不得,又喊不出声,泪水濡湿了他胸口的一大片衣裳。

“哎——”贺永禄来不及嚷,胤祥一脚过去,闷响的扑地声。

“是你?!——”胤禛也有些猝不及防,立即起身,“你来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胤祥看一眼四周。胤禛会意,喝退众人。

“说说看!——”胤禛沉着的看着他,其实心里却连连打鼓。

胤祥不语,只是扯开斗篷,把裹在怀里的宁儿推了出来。

宁儿踉跄一下。

胤禛微微张嘴,怔在那里。

“人我给你了——”胤祥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宁儿。咬牙扯住床单一角,“刷”的一声,宁儿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就这么赤条条的跌在胤祥怀里,又被他狠狠推出去。

胤禛本能的一把接住挽在怀里。

“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胤祥声音都有些抖,“把儿子还给我!——”

胤禛放开手中呆若木­鸡­的宁儿,用自己披的大氅裹住她,起身尽量平静的说,“朕说过了,慕慕,是朕的——”

“你撒谎!——”胤祥抓狂了,“你已经有映雪了!——把慕慕还我!——”

“朕给不了!——”胤禛表情­阴­沉下来,他看一眼宁儿,“她,我或许可以不要,这孩子,我要定了!——”

他说完,俯身在瑟瑟发抖的宁儿耳边轻声说,“朕,给你两个选择:你是要孩子呢,还是要男人呢——”他说完狞笑般抬头看着胤祥。

宁儿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放心——”胤禛危险的笑着,“你若是选他,朕以后绝不打扰你们——”说完,推她一把。

宁儿依旧抱着肩膀,惊惶的看着胤祥,又看看胤禛。她退了几步,却停在了他们二人的中间。

胤祥,还是慕慕,丈夫,还是孩子——

她只能选一样。

她不要跟胤禛一起——可是慕慕在他手中啊!

她抬头看着胤祥。

如果,他要她,她一定不顾一切的回去他身边。

胤祥也在看她。他眼神里撕裂的想念和绝望那么明确的告诉她,他多想和她一起。

宁儿走过去,牵起了胤祥的手。

胤禛头顶一阵发凉。

胤祥望着她,眼眶湿湿的,抬手,仿佛要扶起她的面庞——忽然,他松开手指,倒退了一步。宁儿心里一阵撕裂的痛。

“她是你的——”胤祥看着胤禛,他痛苦的掩饰着内心的纠结与挣扎。“我只要慕慕——”

宁儿望着他,眼前天旋地转,昏厥过去。

胁迫

“皇上——”湘琴等人纷纷低头行礼。

“行了,”胤禛摆手,“这儿不用你们,外面伺候——”

众人退下。

宁儿满眼的恨意。

“朕知道,”胤禛摆弄着手中的小铃铛——那是慕慕的玩具,他才逗弄了他,还捏在手心。“你想见慕慕——”

宁儿看都不看他。

“人之常情,朕不为难你——”胤禛轻轻抚着铃铛明亮的表壳,“你可以去——不过,”

看到宁儿抬起头,他方才继续说下去,“朕有条件——”

宁儿冷冰冰的眼神让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和不忍都彻底消散——

“朕要你,做朕的女人——”他不等她反应,继续说下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慕慕长大了,他也要叫朕做皇阿玛——而你,”他钳着她的下颚,“从此,不许离开朕半步!——”

“啪——”宁儿狠狠的打掉了他的手,还不够,她拿起手帕仔细的擦拭着手指,将手帕丢进了火盆。

“你?!——”胤禛心窝狠狠一疼。

宁儿却轻蔑的回头,都不看他。

“你信不信朕——”他扯住她的衣襟,咬牙狠心道,“朕现在就可以弄死那孩子!”

宁儿冷冷的看他一眼,挥手在纸上写,“你敢!——”

“哼!——那咱们就走着瞧!——”胤禛愤怒的拂袖而去。

“爷?——”漪君试探似的,看他夹菜,“不咸吗?——”

胤祥木然的看他一眼,继续一口一口的添菜,也不断的摇晃着盐罐。——他已经是第五次加盐了。

漪君夹起一小条菜丝,只一小口,齁的直皱眉。

“给爷添茶——”漪君看一眼巧雯。

“哎——”巧雯提起茶壶,替他倒茶,推到他面前。

胤祥端起来就一饮而尽,看得她倒抽一口冷气——那可是滚烫的开水啊!

当即胤祥嘴角就燎了一串的小泡,一丝细细的血沁淌下嘴角。

“十三爷?!——”漪君当下泪如滚珠,她过来握住胤祥的手,“你不要吓我们——”

胤祥木木然看她一眼,抽回手,低头扒着饭。

——“胤祥!”漪君忽然跪下,她抱住胤祥的腰,“求你醒醒罢!——雪儿没了,慕慕没了,可你还有我们呢!——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胤祥夹菜的手僵在半空。

“胤祥?——”漪君轻轻的推他。

筷子坠地,带着胤祥的两行清泪,在地砖上砸下一粒又一粒挣扎的水花。

“胤祥?——”漪君有些慌神,她见过的胤祥是再苦在难都咬牙挺下去,你硬我更硬,抵死不回头的铮铮硬骨,从未有人教她,该如何面对这个硬汉的眼泪。

“这屋里还是太冷,”钮祜禄氏看看四下,朝晚玉点头,“还是,把孩子带我那里去吧——”

周嬷嬷立刻为难的挡下,“娘娘,皇上有令,不论是谁,都不可以动这孩子——”

“皇上的旨意也要看对谁!”晚玉上来道,“我们主子,你也要拦么!”

“这——”周嬷嬷不知如何应对,却依旧不让开。

“周嬷嬷,我是瞧孩子在这里受委屈——”钮祜禄氏笑笑,“并没有别的意思——在我那里,不是离皇上身边更近么?”

“可是——”周嬷嬷还是不松口。

“行了,我回去就替你一起禀告皇上如何?”晚玉说着抱起慕慕——他正睡的香熟,对话也不曾惊动他。

“主子,咱们走吧——”晚玉裹好慕慕,小心的抱着她,朝门口点点头。

“你们要往哪里去!——”

钮祜禄氏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她回头赔笑行礼,“皇上!——”

胤禛只是冷峻的望着她。

“臣妾看这阿哥所­阴­寒,担心这孩子禁不起,臣妾那里暖和些,想带这孩子回去——”

她仔仔细细的解释,生怕漏下任何细节让胤禛看出破绽。

“你说这里太冷,是么?”胤禛站在雪地望着房里比别处多一倍的火盆,问道。——他口中阵阵温热的白雾氤氲,却叫钮祜禄氏不胜寒冷。

“白兰!——”胤禛喝令,“把孩子带到养心殿!——”

钮祜禄氏心里“嗵”的一声。

“朕来亲自照看他,你放心了罢?——”胤禛走过去一字一句说给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走!——”胤禛瞥她一眼,登轿离去。

“妹妹,都是姐姐无能——”钮祜禄氏握着宁儿的手,她簌簌的落泪,“我帮不了你!——”

宁儿已哭成泪人,半晌,她摇头,提笔道,“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改日,等皇上心情好些,我再替你想办法——”钮祜禄氏知道是自己当初一手造成了如今的悲剧,她始终是想要努力弥补这个过错。“你一定要好好的,——”她替宁儿拭泪,“千万别做傻事!——”话没完,宁儿忽然伏在她肩头,哭的更痛。

“主子,留神脚下——”贺永禄有些殷勤的过来扶宁儿,被宁儿嫌恶的躲开。他有些无趣,看着宁儿扶着轿杠下了轿。

“这边儿请——”贺永禄挥手示意小太监们给宁儿打伞清道。

宁儿的手笼在手套中,狠狠的捏紧的拳。

养心殿。

此生有机会,她一定亲手放火烧了这万恶的牢笼。

“主子,小心——”贺永禄小心的护着她跨过那高高的红门槛。

看着她进了殿内,贺永禄一挥手撤下了所有的侍从。

“慕慕——”胤禛轻轻摇着小手铃,慈爱的逗弄着孩子,慕慕伸手去捉他悬在摇车边的小银铃,嘴角边晶莹的像糖汁似的口水,“这儿呢——”他掩住手铃又忽的变出来,慕慕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好一会儿,他才回头瞧见了裹着雪白大氅的宁儿。

“你来了——”胤禛把手铃挂在车前,起身道,脸­色­还依恋着刚刚的快乐。

他本想说,你瞧这孩子多乖,多招人疼——可是宁儿脸­色­的寒意叫他心里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

到嘴边的话全都变了样。

“想看看你儿子么?——”他的表情僵硬。

宁儿的眼神其实一直不曾完全离开那小小的摇车——仿佛有条线,揪着她的心,线那头,连着慕慕纯真的笑脸。

她刚走到车边,胤禛挡下了她。

“朕说过,”胤禛往前逼一步,——她看不见了慕慕,“朕是有条件的——”

宁儿推开他,她不管,她只要她的孩子。

可是胤禛更快。

他一把回身抄起了慕慕小小的襁褓。

宁儿脊背发凉——他一手捉着他襁褓的襟口,高高的拎了起来。

宁儿踮脚去夺,胤禛却后退一步。

“朕随时,都可以松手——”胤禛­阴­狠的目光告诉宁儿,他真的可能说到做到。

她不再动。

“朕只要一松手——”胤禛已经开始放开一根手指,又一根。

“不要!——”宁儿拼命的摇头,泪如雨下,嘴­唇­抖的厉害。

“你求朕——”胤禛忽然很享受这种畸形的快乐,他终于在这个女人——不,不只是她,还有她身上隐隐约约的宁儿的影子,身上,找到了些许征服的快感。

“嗵”的一声——

——宁儿重重的跪在他面前。

她仰面,含泪哀求,不要,不要——

胤禛脑子里有种突如其来的冲眩——她在求他!

他隐隐感觉到某种­阴­险的兴奋,他渐渐体验到这个游戏能带给他什么了——

“解衣——”他命令道。

宁儿一愣,她没动。胤禛的手指立刻松开,小小的襁褓摇晃一下。

宁儿几乎扑过去攥住了他的衣摆。

她剧烈的颤抖着,摇头不要。

“脱,”胤禛简短的命令。

宁儿下­唇­咬出深深的压痕,她抖着双手,抽开了斗篷的带子。

雪白的大氅立即垂落在地面,像一团积雪。

她抬头望着他。

“脱,”胤禛并不满足。

宁儿手指痉挛的解开了领扣,一颗,一颗,一路洞开,棉衣滑落。

她再次带着一丝祈求看着他,胤禛只是紧紧抿着嘴,告诉他,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宁儿抽开了绣带,盘锦的棉裙散落在膝下。

“朕没说停,不准停!”胤禛轻轻晃着手指,冷酷的说。慕慕却似乎并不明白正在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奇的噙着手指,嗓子里好奇的咕噜着。

坎肩,夹袄,还有腰间所佩,一件件落地,炉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包围宁儿的,只有越来越深的寒冷。

她看一眼天真的慕慕,为了他,她解开了一个又一个纽扣。

身上已经只剩下雪白的内衣,她瑟瑟发抖。

“脱,”胤禛的手放低了一些,他声音里有了不正常的颤音。

宁儿抬手,解开了衣领最上边的一颗纽扣,接着,第二颗。

胤禛的呼吸有些乱了节奏。

宁儿细巧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一点一点露出给他。

她解开了胸口的扣子,却没有放下手,她攥紧了那两块单薄的丝绢,伏在地板上,泪水大颗的滑落。

胤禛却转身把孩子放回了摇车。

他跪坐在她身旁,扶起了他的肩,抬起她泪涟涟的脸,

“做朕的女人,就那么难么?”他抬手摘下了她的发簪,一绺长发刷的垂下,他抽开她另一边的钗环,宁儿的长发披在肩上,像一块上等的杭绸般柔顺。

他审视着她几近崩溃的面容,轻轻的吻她眉梢。

宁儿麻木般,竟没有拒绝。

他伸开双手,揭开了她的内衣。

她的身子就这样明明白白的敞开在他面前了。

她垂着头,长发遮掩着身前,露出雪白的肩背——胤禛就俯身去吻。

“朕,”胤禛的身子灼热的靠近她,他的声调有些失控,他意识混乱,喃喃道,“好想你——”

他圈紧她的腰,梳弄着她凌乱的头发,乱糟糟的吻她的脖子。

他埋头在她肩窝,用力的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他甚至不能相信这是一个母亲的身体——她依旧带着如同少女般青涩的馨香。

他抚摸着她光滑而微微有些潮湿发凉的脊背,她的颤抖叫他难以自持。

他张口咬她的手臂,他按她在怀里,她的泪水淌在他肩头,叫他一阵阵恍惚。

——昨晚我去书房,你不在,你不在——

——别怕!我以后都会在——

“宁儿——”他忽然觉得一阵鼻酸,他捉紧她,他昏沉的拨开她缠绵的长发,寻她稚­嫩­的­唇­。

他用力的吻她,压她在一地的衣衫凌乱中。

她像失去了灵魂一般,由着他摆布着,只是眼角的泪,再也停不下。

他伏在她身上,激动的震颤着,握着她的肩,含含糊糊的说,“别怕——”

——慕慕忽然大声的哭起来。

宁儿登时打了个激灵。

她是慕慕的母亲啊!——慕慕——

她如梦方醒,她推他,用力的挣开——胤禛抱的好紧,他们在地上翻滚一下,他依旧按她在怀里,不顾一切的要与她相亲相融。

她的手急切的滑过他的胸膛——她记得,他胸口有一处伤——

在这里!——她触到一处微糙的凹痕,狠狠的掐了下去。

胤禛痛的弓起了身子。

他放开了手。

宁儿立即起身,随便扯起一件衣裳遮掩,朝慕慕扑过去。

“别走——”胤禛从背后拖住她,死死的抱住,头靠在她耳边,“别走——”

宁儿掰他的手指,胤禛依旧不松手,恍惚的悲戚,“哥哥对不起你——”她肩窝一热,他竟然落泪了。

“你别走——”他吻她肩窝,“你可怜可怜我——”

宁儿的肩膀痉挛起来——她忽然有种刻骨的恐惧和厌恶,他居然还是在以哥哥的身份思念那个早已死去的她——

他的吻滑落到腰际,甚至还要往下。

宁儿用力的推开了他。

胤禛先是不松,接着被猛的一推,他骤然向后跌去,重重磕在阶上。

宁儿捉起慕慕篮边的小竹杖,她如临大敌。

可是胤禛没再动,他昏了过去。

“慕慕——”宁儿一把抱起他,搂在怀里哭。

慕慕对于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不能适应,居然停止了哭泣。

宁儿温柔的爱抚着他,一面拾起自己的棉衣草草裹起身子,披上大氅,把慕慕裹在怀里,推开了养心殿的后门——这是一条近路,可以最快不到一刻穿至承乾宫。

“我们走——”宁儿在心里默默的说,一面抱紧了慕慕。

妥协

“什么人?!”宁儿的白衣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像一朵飘曳的雪花。

宁儿只是把斗篷拽紧走的更急。

“站住!”侍卫在后一路喊着追逐。

宁儿加快步子,脚下一阵阵打滑——她撑不了太久了,她一定会被他们捉回去的。

她嘴里一阵苦涩——她的泪水淌进了嘴中。

转角处,忽然迎面撞上一人。

她心里猛的一沉——彻底完了。

可是凝眸一瞬,她骤然惊呆。

“你?!——”陈润林怔一下,立即挡她在身后。

“站住——”常瑞带侍卫赶到,只瞧见陈润林负手站在廊下。

“陈大人——”常瑞眉头一皱,“可曾看到有一白衣人经过——”

“白衣?——”陈润林一笑,晃晃手中茶盏,“公公是不是花了眼了,大半夜的,哪里来什么白衣人!”

“明明就是拐进这里来了!——”常瑞说着往他身后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大人这么晚还在——”常瑞转而笑着搭讪道。

“今儿我当值——”陈润林放下茶碗,“公公要不也坐下喝杯茶,一个人实在闷的很——”

常瑞四下打量也的确看不出任何端倪,挥手道,“不打搅大人了——奴才退下了——”

“丫头?”陈润林拉开药柜轻声唤。

宁儿扶着他的手,抱着慕慕探身出来。

“走了——”陈润林轻声道,“别担心,暂时不会用麻烦了。”

宁儿点头,把熟睡的慕慕放在一旁的椅中。

“还好吗——”陈润林怜惜的拉着她的手,替她将乱发梳到耳后,“又受委屈了吧——”

宁儿忽然心里无数的委屈和无奈全都搅翻,她靠在陈润林肩头纵情的哭起来。

“你真不该回来——”陈润林深深的叹息,安抚着她的肩头,“真是苍天弄人啊!”

哭了好一会儿,陈润林轻轻抬起她的脸,“下一步,怎么办,想了吗——”

他抬手替她擦拭着眼泪。

宁儿摇头,眼泪缓缓的下滑。

“如果真的那么苦——”陈润林捧起她的脸颊,心疼的劝道,“不如,试试妥协吧——”他伸手示意她先别反驳,“他是个要强的人,你越温顺,他越温柔;相反,越强硬,他只会逼之更甚——”陈润林替她擦擦眼角的泪花,“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胤祥,你就姑且顺着他,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叫他顺心,他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宁儿睫毛微颤。

看她不应,陈润林挽着她的肩,有些伤感的轻轻拍打着,“我的傻丫头啊,你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啊!——你非要把自己逼到绝路吗?!——”

宁儿又哭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点点头,在他宽大的掌心轻轻写,“往后,我都听您的——”

“呃——”胤禛重重的呻吟着,挪了一下身子。

身子绵软的被褥,叫他恍惚一下,他费力的张开眼,明晃晃的光芒有些刺眼,他眯起眼,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四下全是明黄——原来是自己的床。

他揉揉太阳|­茓­,强撑起身,“来人——”

大概是声音太弱,却没人应。

他后脑阵阵作痛,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撩开帷幔,却什么也没看见。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一点也不记得了。

“皇上?!——”白兰进来忽然瞧见胤禛醒来,忙过来伺候,“您醒了?——”

“怎么都没人——”胤禛疲惫的问。

“贺公公说皇上难得睡的着,不叫奴才们来打搅,都在外面候着呢,”白兰说着扶胤禛起身,替他披上衣裳。

“今儿的折子都按时打理了?——”胤禛漱了口,抬头问道。

“张大人都整理妥当了,都在这儿了——”白兰开门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只大托盘,里面高高的一摞折本。

“放这儿吧。——朕今儿很不舒服,”胤禛一阵头晕,“叫陈润林来一趟——”

白兰答应去了。

“皇上,您叫奴才?——”贺永禄进来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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