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
“爷——”刘鑫见胤禩回来就笑道,“如今皇上又要您随驾了呀——”
胤禩淡淡一笑,“你耳朵倒灵——”
“他呀,眼睛鼻子没有哪个不灵的!”紫绢接过胤禩解下的朝珠披领,“这次去多久——”
“还不一定呢——”胤禩坐下,端茶才喝了一口,抬头见刘鑫笑嘻嘻的,“你有什么喜事儿吧——”
“也没什么——”胤禩会意,“紫绢,说给他们今儿做些解暑汤吧——”紫绢点头去了。
“有什么事儿还得避着人的!”胤禩笑道,“别又是闯了什么祸了吧!”
“爷,您看——”刘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绢包。
“什么好东西——”胤禩一笑,只管低头撇着茶沫。
“东西倒还平常,只是——”刘鑫说着打开了绢包,“奴才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胤禩抬头,只见他手中托着一块红玉环,愣住了,这东西似乎让他想起什么事来了,却又不确定。
“奴才记得——”刘鑫小声道,“格格从前——”
“啊呀——”胤禩心中一惊,恍然大悟,然而不动声色的点头,“这东西从何处得来的?”
“今儿出门,听说原先那家当铺的东西都合到临街的几家去了,因着东西来历,所以贱价就转手,奴才一眼就瞧见这个东西了——”
“算你机灵——”胤禩笑道,“这个功给你记下了——回头赏你吧——”
胤禩夜里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个玉环,心里始终觉得有些诡异,不经意间举起来对光一看,旋转之间其中居然仿佛有字,胤禩一惊,忙起身眯起眼细细的辨认——却又看不清楚了。胤禩皱着眉,思量一阵,心下有些乱,因不日就要启程侍架,只好先放过这个心思,草草睡了。
“格格,你醒了——”雪樱笑道,“这一趟折腾可把我们吓死了!”
宁儿刚醒过来,还有些糊涂,“这屋子怎么好像变小了似的——”
“是小了些——”雪樱笑道,“地方也不一样了——”
“怎么回事?”宁儿勉力坐起来,接过雪樱递的水。
“格格你忘了?皇上出巡了,不放心你,让四阿哥代为照顾——”雪樱笑的更开了,“我们现在雍亲王府呢——不过,”雪樱又道,“你看,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搬过来了,连花盆都照原来的样子摆的呢!”
宁儿愣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似的,“哦——”。
“觉得好些了吗——”雪樱问道,“头还晕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宁儿摇头,想了一下,忽然道:“这几日请脉的是哪个?”
“皇上说了让院判大人亲自负责的——”
宁儿听了不语,半晌,跟雪樱说,“姐姐,还是叫他们送碗粥吧——”
见雪樱关上门出去了,宁儿把脸埋在被子里,轻轻的哭起来。
“你不去瞧瞧吗——”胤祥见雪樱出来端粥,跟胤禛说。
“瞧什么——”胤禛脸红了。
“哟——”胤祥笑道,“人家不在天天想,这下来了,你连看都不敢看了——四哥,这不像你呀!”
“瞎嚷嚷什么!”胤禛有些恼,“我可不是胤禩,一天就围着她转了——”
“好呀——”胤祥撇撇嘴,“又使银票又花心思的,巴巴的把人家弄来了,倒白搁着——”说着推他,“你这么着就甘心了?”
“不然我怎么办——”胤禛低头收拾着书桌。
“人家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你还不赶紧趁现在去嘘个寒问个暖的,把她哄高兴咯!”胤祥挤挤眼。“美人可不会自己往你身边靠哟——”
“呸!”胤禛的脸红的都快要滴下血了,“怎么就被你说的那样的不堪!你忘了她可是咱妹妹呢——”
“是是是——”胤祥躬身作揖道,“我忘了——”他故意把个“我”咬的很重,“您老——别忘了就行!”
“四爷——”雪樱刚出门,只见胤禛在门前不远的地方愣着,忙不迭行礼道。
“哦,格格的好些了吗——”胤禛有些惊慌似的说。
“这几日好多了,”雪樱笑道,“也有胃口吃些东西了,怎么四爷要进去吗——”
“没有,恰巧路过——”胤禛有些尴尬,忙打岔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哦,”雪樱忙说,“格格说了,如今也好了,不必再专门送过去——我刚要去告诉他们一声——”
胤禛点点头,“叫他们大桌上添一副碗筷就是了——”
“四哥——”宁儿见着胤禛过来又站起来行了礼。
“别——”胤禛有些着慌,“自家里头,不用这么客气——”
“来,坐——”胤禛坐在宁儿身边,筷子都有些握不稳。
宁儿点头,“谢谢四哥。”
一时宁儿坐定,胤禛顿时觉得整张桌子的目光全都聚到了这边;几个女眷对视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宁儿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低头拨弄这自己的饭。
“听说妹妹病了好些日子了,”乌拉那氏笑道,“这些日子要好好补补身子啊——”说着将一盆炖的鸡汤往宁儿这边推一推。
“多谢嫂子——”宁儿抬头一笑。
“姐姐,你这是琢磨什么呢——”
“我不过是表示一下而已——”乌拉那氏撇着茶杯里的浮沫,抬头笑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来者不善哪——”年氏抬头道。“格格养病养到亲王府,从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既是皇上的意思,”乌拉那氏道,“大家不妨,既来之则安之——”
“我看大半是咱们爷的意思吧——”
“阿瑜!”乌拉那氏喝到:“不可以乱说话!怎么老也改不了——”
“姐姐,我——”年氏不甘情愿的瘪瘪嘴。
“爷——”钮祜禄氏一边替胤禛更衣一面道。
“怎么了——”胤禛看她欲言又止。
“没什么——”钮祜禄氏一笑,“格格长的可真漂亮啊——”
“是吗——”胤禛这样说着,嘴角却忍不住一动。
“怎么你不觉得吗——”钮祜禄氏看在眼里,却故意问着。
“哦——”胤禛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还行吧——”
“今天姐姐们都在说呢——”钮祜禄氏察言观色的继续说下去,“说爷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胤禛骤然一回头。
“可惜——”钮祜禄氏故意顿一顿,“将来总也还是要嫁给不知什么人——万一要是——”
“行了!”
见胤禛的脸色都变了,钮祜禄氏心下会意,施礼道,“淑宁失口了!”一面又安慰道,“皇上这么疼爱她,想必将来能择个好人家——”
胤禛只是紧皱着眉。
“爷——”钮祜禄氏还要劝,胤禛“哼”了一声,顾自的拉开被子躺下了。
钮祜禄氏看着他,暗暗叹气,心想不好,这人是真的动了心思了。
“今这个天,忽然就这么大雨!”雪樱坐在灯前描花样子,“早上起来还响晴的——”
“这样天好啊——”宁儿坐在床上伸着懒腰,“拥着被子看看书——没人打搅——”
“你就是被那个韩元复给惯的!”雪樱笑道,“天天就坐在屋里躲清闲了!”又道,“原先来的时候就总是捱不住,如今可是只要有本书看,怎么样都好——”
“是呀——先前总是嫌宫里的日子长,”宁儿出神一会儿,笑道,“现在被他教的再长的日子都也还捱得过了——”
“他可是教了你不少东西呢——”雪樱笑道,“快抵得上半个先生了——先是讲的什么算学,我听了总嫌没用呢——却原来皇上是好这个的!”
宁儿听了一笑,“也不都是他讲的——哥哥本来确也教过些的——”
“我看这韩大人呢,也是用心良苦,这琴棋书画也只差琴这一样了——”
“学那个干什么——”宁儿皱眉撅嘴道,“操琴的女儿家有几个是好命的——我才不要学她们呢!”
二人正说着,忽听得门外有声,“妹妹可歇着了没有?”
雪樱忙起身开门,
“今儿天凉,我怕妹妹一人在这里没趣儿,过来凑个热闹,不知可有打搅了妹妹?”钮祜禄氏笑吟吟的说道。
“怎么会呢——”雪樱忙笑道,“我们主子正说没意思呢——”说着递个眼色给宁儿。
宁儿点头笑道,“嫂子坐——雪樱,快倒茶来。”
钮祜禄氏吃着茶,笑问道,“妹妹这几日可还住的惯?——家里不比宫里齐备,倘或有什么不妥当的只管说话——”
“没有,家里一切都好的——”宁儿忙说,“只是怕打搅了你们——”
“妹妹看的什么书——”钮祜禄氏见宁儿手边放着的书笑问道。
“闲书而已——”宁儿扣过来露出封皮来。
“妹妹喜欢看这个吗——”钮祜禄氏笑指那本《世说》。
“看这些个古人说话——”宁儿一笑,“很有些意思——”
“妹妹病了好些日子了,这个书看起来倒是不很费心——”钮祜禄氏点头,又笑道,“只是这个天不是该看些更暖心的?”
两个人这样说着,便渐渐聊开了,从书说起,钮祜禄氏渐次的问着宁儿爱吃什么爱做什么等等日常细碎。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雪樱又起了一盏灯,钮祜禄氏的丫头晚玉又次第添了几回茶。
“瞧我,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唠噔了半天你也累了吧?”钮祜禄氏笑道,说着起身,“我改日再来和妹妹说话吧。”晚玉又递过一只小盒来,笑对雪樱说,“这盒子里是两碟点心,我们主子亲自瞧着做的,加了新下来的果子,给格格尝个新鲜罢——”
“嫂嫂费心了——”宁儿笑道,说着起身,“雪樱,我们送送嫂嫂吧——”
“你还是老实歇着罢——”钮祜禄氏忙按着她,笑道,“不过几步路,什么送不送的!”
“主子,那几个屋的主子们都还没有动静,我们这么急着去会她是不是有点——”夜里晚玉替钮祜禄氏去着簪环问道。
“不过是去随便坐坐而已——”钮祜禄氏一笑,“她们能说什么呢——”
“可是我听福晋她们她不过是个格格而已,过不了几年,就出嫁了,这会儿和她走的近了又能怎么样呢!”
钮祜禄氏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幽幽一笑,“她们哪里懂得咱们爷的心思呢!”
“姐姐”
“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呢——”
“爷——”众人见胤禛来了都起身行礼,钮祜禄氏先笑道,“我们议论着过几日容姐姐生日要怎么个办法呢——”
“哦,”胤禛点头,“商量出眉目了吗?”
“我看还是从简罢——”乌拉那氏笑道,“也不是什么大生日,还像去年似的,自家办两桌酒席,再有请一班小戏就妥了——”
“也好,”胤禛点头,笑道,“委屈你了——”
“哪里——”乌拉那氏笑道,“只要自家人热闹高兴变好,搞的再大了反而铺张无益——”
“嗯,说定了日子就赶快叫人去张罗吧,不然到跟前儿又手忙脚乱的——”胤禛笑笑,“既这样,你们聊吧,我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大家听了都一笑,说哪里会。
“嫂嫂,这是往哪里去——”宁儿跟在钮祜禄氏后面问道。
“带你逛逛咱们家里面——”钮祜禄氏笑笑,“说出来都好笑了:来了这么些日子总也没领你四下看看——如今身子好了,更该四处走动走动,成日闷在屋里当心憋出病来——”
宁儿只笑笑不说话,一面跟紧了她。
“你这个不对!”
“怎么就不对了——”
“师傅说了是这样的——你那个手放高了——”
宁儿听了诧异,看一眼钮祜禄氏,“不妨,是小子们练功呢!”钮祜禄氏一笑,“弘历弘昼,来!”
“额娘——”其中一个男孩子大方的过来请安道,又招呼身后一个有些清瘦的男孩子,“五弟,快过来!”
那个男孩子也过来请了安。
钮祜禄氏转身向宁儿笑道,“你还没有见过吧——”一面又向他们道,“这是你们毓宁姑姑——”
弘历立即行礼道,“姑姑——”弘昼见弘历行礼,便也照例打了招呼。宁儿点头一笑,问钮祜禄氏,“今年多大了——”
“——昼儿只比弘历小三个月——我们两个人都八岁了,”弘历抢着说道,说完向宁儿一笑。宁儿倒有些奇怪这个孩子倒一点也不怕生。
“怎么啦——”钮祜禄氏见宁儿不吱声,笑问道。
“没什么,只是头一回听人叫我姑姑,有些不习惯——”宁儿一笑。
“你们好好练罢,不可耽误了功课——”钮祜禄氏点头,朝宁儿说,“咱们别处走走吧。”
“嗳呦——”雪樱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啦——”宁儿起身出来看,“大惊小怪的!”
“你看——”雪樱指指门口,窗棂上别着一捧花。
宁儿看了看,心里想,“谁做的怪呢——”
“真好看——”雪樱已经取下了那束花,笑道,“不如赶紧Сhā起来吧——”
“不一定是谁放在那里的呢——”宁儿皱眉,“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雪樱撅嘴,“那放在这里白白枯掉多可惜——”
“总之不可以随便动——”宁儿回身丢下这么句话。
“我说你也太小心了些吧——”雪樱不甘心,关上门又说道,“到底是你亲哥哥的家吔——不至于吧——”
“算了吧——皇阿玛在跟前还不是一样被算计了——”宁儿坐回来,“什么时候回家了,就好了——”
“你呀——”雪樱点着她的脑门,“现在满世界就只你哥哥是好人!”
宁儿出神的一笑,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看——叫你不拿进来,”夜里,雪樱合上门叹气道,“全蔫巴的不像样子了——”
“那有什么办法——”宁儿道,“我也不想的啊——”
“谁这样不操心,折了花倒不拿回去,放在这里——”这样说着,宁儿已经拉开了被子预备睡了。
“真是见了鬼了——”
“干嘛——” 宁儿洗了手,“一大早就鬼不鬼的,究竟又怎么了!”
“你瞧罢——”雪樱笑指那窗棂,“又一堆儿——”
宁儿不语,雪樱笑道,“这下看你怎么办——”
好一会儿,宁儿转身进屋,“还不理它么——”雪樱在背后追着问。
宁儿“嗯”一声。
“我看这人兴许是有心的——”雪樱一边替宁儿梳头一面说。
“总之不关我的事。”宁儿半晌只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对了!”雪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刚来那几天,有一次我出门,瞧见四爷就站在门外,——不会是——他罢?”
“瞎说!”宁儿立即道,“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呢!”
“也是——”雪樱出一会儿神,小声嘀咕:“到底怎么回事呢?!”
“哎——”雪樱忽然眼睛一亮。
“又怎么了——”
“明儿个早上我早早的起来,就守在门口逮它个正着——”雪樱得意的说,“怎么样?”
“吁——”宁儿瞥她一眼,“我当你想出什么了呢!”
“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呵——”
“你自个儿逮吧——”宁儿笑道,“我宁可多睡一会儿!”
“哼,不跟算了——我自己弄——”
“这几日皇阿玛一出去,朝里的大小事儿都归了你,你这个富贵闲人如今是做不成了——”胤祥笑道。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罢——用不着拐弯抹角的——”胤禛戳戳他的脑门子道。
“我?”胤祥一笑,“你看我的心思倒看的明白!我倒真想问问你们府上那位贵人如今怎么样了——”
“好着呢——”胤禛扬了一个调,“怎么?你倒不放心了?”
“咳,谁问你这个,我是说,你不会真的只当她在你家里养病吧——”
“那还怎么样——”胤禛说着,耳朵又发起烫来。
“你说说你,怎么也是儿子女儿一堆儿的人了,连怎么讨女人喜欢都不知道!”胤祥摇头道,“这点儿啊,你还真是不如老八——”
“胡说!”胤禛一听拿他和胤禩比,不免发急,“他老八怎么样了!我就不信我——”
“哎——”胤祥调皮的把食指竖在胤禛唇边,“你还真别急——总之呢,我可从来没见人家老八把丫头一个扔在屋里不理不睬的——”
“我——”胤禛又急,说不出话来,甩开胤祥的手,有些气急败坏似的说,“多管闲事!——”
“可逮着你了!”凌晨时分,天还没亮全,雪樱见一个黑影在门前一晃,忙拉开门就撞了出去。
“哎,你别跑啊——站住——”说着,雪樱就跑过去扯住他。
那个人也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想要挣脱。
“雪樱——”宁儿见动静闹大了,忙起身披见衣服就出门来,看雪樱正和一个人扭作一团,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是谁,只是窗棂上又多了一团花。
“格格快来——”雪樱快要扯不住了,忙叫宁儿。
“小点声吧,大家都睡呢——都被你张罗起来了——”宁儿嗔道,一面走近了看那个人。
“咦——”这一看吃惊不小,“你不是弘昼吗?”宁儿有些不知所措,忙叫雪樱,“还不快松开!”
雪樱这时听说忙对着光看了看,“哎呀——”又小声嘀咕道,“你这早晚不睡觉,跑到我们格格门前做什么?”
弘昼抬头看了宁儿一眼,又低了头,不说话。
“快回去吧——”宁儿看了雪樱一眼,示意她别盘问了。
弘昼如获大赦,正要走,忽然又折回来,轻轻的扯扯宁儿的衣袖,“姐姐——”
“是姑姑——”雪樱在一边纠正。
“我额娘说你才十三岁——”弘昼看了雪樱一眼,一本正经的说,“姑姑应该是和阿玛差不多大的——”
一时雪樱和宁儿正面面相觑,弘昼接着说,“姐姐——今儿的事儿——”
宁儿会意,点头笑道,“我不会跟人说的——”见弘昼回头,又忙补上一句,“雪樱也不会说的——”一面又向雪樱使眼色,雪樱忙答应着,“不说不说——”
“赶快回去罢——”宁儿又道。
“嗳——”弘昼答应了,然而忽然又拉宁儿,“姐姐,我跟你说句话儿——”
宁儿看了雪樱一眼,俯下身子,弘昼踮起脚凑到宁儿的耳边轻轻的说,“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宁儿听了诧异一下,不知为何,有些脸红。再抬头弘昼早走了。
“格格——”雪樱诡秘的笑一下,“这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关你什么事——”宁儿有些不好意思,只丢给她这一句。
“哟——”雪樱扬起了眉毛,一面“啧啧”两声,宁儿回头瞪了她一眼,雪樱吐吐舌头,跟着她回了屋。
“这下这花可以拿下来了吧?”雪樱挑着调说道。
“嗯——”宁儿不肯应着她,只甩给她这么一句。又想起夜里那一番小波折,一笑,心想,这孩子倒有些意思。
天命
次日吃饭时又见到弘历弘昼两个,宁儿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禁抿一下嘴,钮祜禄氏看在眼里,饭后二人在园子里走着,钮祜禄氏笑说:“我看你屋里摆的花儿,如今长的可好呢——”又指园中一处,“你看这里可好?不如就叫它们在这里生了根,每日叫他们用心照料着,岂不也很好?”
“只怕那花儿跟着我四处挪,如今呆在一处倒不习惯呢——”宁儿笑笑。
“怎么?怕这里的人会亏待了它不成?”钮祜禄氏笑问,“四爷也是爱花的人,你瞧着一园子的牡丹芍药蔷薇还有一堆连我也认不得的花花草草,他不亲眼瞧着别人动也动不得呢!”
“四哥养的品种娇贵,自然是要用心些,我那个不过是随便一栽,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名目,忽然种到这里只怕倒唐突了这里其它的花儿——”
“怎么会呢——”钮祜禄氏笑道,“我瞧着现在的苗头,将来不知有多好呢!”
“只是我不过在这里养病而已,等皇阿玛回来了,我还是要回去啊——这么挖来挖去的,只怕那么个花儿也经不起折腾——”
“这倒没什么——倘或你在这里住的实在惯了,”钮祜禄氏一笑,“就回了皇上,长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能——”
“嫂嫂真是有意思,岂有因为一株花草也叫我在这扎了根的——”宁儿心里只觉的好笑。
“兴许你住久了便发现这里的好了——”钮祜禄氏也笑,“到时啊,说不定想走也舍不得呢——”
“爷——”
“嘘——”胤禛皱眉摆手叫郑树别吱声,见他要跟来,又回头小声道,“站着别动——”
自己却向前几步,定定的瞧着花园的某处。
“格格,这些个活儿交给他们做就是了,何必非要亲自弄呢!再说了,就是要弄的话,也不该这么早——”雪樱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困就回去睡——”宁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又没叫你一起——”又低头侍弄着一株芍药。
“你也真是,说了不肯把花儿留下的,如今又单挑了长的最好的一枝移栽过来——”
“你没听见她昨儿怎么说的吗——”宁儿头也不抬,“开口劝了半晌,我要是再装做无动于衷也说不过去——”
“不过是随便的一句话——”雪樱打了个哈欠又说道,“你也太用心了些!也不知是怎么个用意你就——”
“总之这里倒真的缺一点生气——”宁儿看看四下,笑笑,“也许他是真对这些用心的,不如我就试试看——”说完又低头轻轻扶了扶,多培了些土。
“哎呀!四爷——”雪樱一回头见胤禛正在身后,不知站了多久了,忙请安,“奴婢疏忽了,不知四爷来此——”
胤禛刚要摆手不用,宁儿也转身见胤禛刚要行礼,“别——”胤禛有些窘,“我不过过来随便走走——怎么这么早来弄这个——”话一出口就后悔,心里明知倘或日阳底下挪是难活的,这一说就显的蠢了。
“这些日子天太热,若是顶着太阳只怕不好活吧——”宁儿说着,心里却有些怪,怎么既然爱花连这也不知的。
“哦,是了——”胤禛只恨自己嘴笨,一肚子的话,却根本开不了口。
“阿嚏——”宁儿忙侧身掩口鼻,却不防手上的泥蹭花了脸。
“格格——”雪樱忍住笑,要递过手帕去替她擦,却愣是没找见帕子。
“爷——”郑树像是提醒儿似的轻轻碰碰胤禛的手臂。
胤禛如梦初醒般,忙从袖中抽出自己的手帕。
宁儿谢了,接过帕子擦着,笑道,“叫四哥笑话了——”
“不会不会——”胤禛忙忙的说。
“这个回头洗干净了我叫雪樱尽快还给四哥——”宁儿说着将那个沾了泥的帕子递给了雪樱。
“等等——”胤禛忽然道,“这里——”说着,抬手用衣袖轻轻替宁儿擦去脸颊上尚未擦干净的一个泥点儿。
宁儿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瞧我笨的,擦个脸也弄不好——连累你连衣服都一并弄脏了——”
胤禛听见她不再称“四哥”而改用了“你”,心里一阵“嗵嗵”作响。
一时气氛有些奇怪,两人都不说话,雪樱却和郑树两个四目相对,却仿佛有些会心似的。
“早上天凉——”胤禛忽然说,“也该多穿一点——”——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不出那么直白的“你”“我”。说着解下自己披的外衣。
“不要——”宁儿一惊,忙推,“我这就回去了——”
胤禛却不理会她的推辞,只是有些笨拙的将衣服搁在了宁儿手中。
一时宁儿觉得十分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呢,郑树却忍不住偷笑一下,胤禛也觉得窘了,干咳了一声,“先过去了——”说着转身,有点像逃似的离开了。
“这画的什么呀,一堆一堆的!”胤祥抢过胤禛桌上的一张纸,只见满纸的红花,“呀,你疯了还是怎么——这么多牡丹——”
“什么牡丹!明明是芍药——”胤禛夺过来,“真是朽木不可雕,这都分不清!”
“哎呀,都差不多嘛——”胤祥马马虎虎的说,“你画这么多干嘛,红拉拉一大片——”
“我乐意——”胤禛推他,“管的着吗你!”
“你的事儿啊我确实管不着,不过——”胤祥撂下一个帖子,“这事儿你可是非管不可了——”
“什么事儿——”胤禛搁下手中的笔,拿起来翻着。
“你在这里躲着吟赏烟霞的,人家可是没闲着呢——”胤祥坐下来。
胤禛翻开看时,乃是抄的折子——“今以河南地接五省,于开封府设八旗驻防官兵。驻满洲蒙古马兵六百,鸟枪炮兵二百,设城守尉等官——”,于是笑道,“不过是增防罢了——”
“摆脱你清醒一点罢——这整个河南的督抚道台有一半儿是老八的人,开封府这一下添这么多驻防还不都是他的挡箭盾牌么!”
胤禛淡淡一笑,“不过才添了几百人,你就紧张成这样!”
“这才一个月,他已经在撺掇着要添兵加炮的,——上个月才点的贡士汪应铨如今已经入了伙了——又动人又动兵,你还不紧张?”胤祥白他一眼,“我都替你捏一把汗呢!”
“你这是大长进呢——从前早这样就好了——”
“没工夫跟你闲扯——”胤祥皱眉,“你准备怎么办吧——”
“就这么办呗——”胤禛一笑,又提起笔来。“老八好容易在皇阿玛跟前一回,叫他好好做做功夫吧。”
“你脑子坏了——”胤祥眼睛一个瞪两个大,“那个丫头给你洗脑了还是怎么着?——”
“你这破嘴——胡说也要过脑子呵——”胤禛抬手推他的脸,“你哥我是那样的人吗?”见胤祥还是一个劲的瘪嘴,笑道,“他越是大张旗鼓,我们越是要按兵不动——既然向佛,就要向的彻底嘛!”
“总之都是你有理啦——”胤祥做鬼脸。
“满眼的野花儿,各种颜色的都有,真是好看——还有好大的一片塘子,鱼多的都蹦出来呢——”宁儿眉飞色舞的说,继而又叹息,“可惜后来再也没能去过了——”
“哎,你倒没说过你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宁儿见雪樱愣愣的不说话,岔开自己的话问道。
“我?”雪樱愣一下,微笑了,“我老家后面也有个像你说的那个山,春天开满坡的小黄花,很漂亮,我娘懂用那个花蒸了做糕饼,你不知道啊,那个有多香——”雪樱完全陷入了回忆,满脸幸福的表情。
宁儿不说话,轻轻的握住了雪樱的手。
“四爷?”
“哦——”胤禛有些小窘,“你们格格在吗?”
“怎么不在——”雪樱心里好笑,大早上的,倒问这么一句。一面朝里面喊一声,“格格——”
“四哥——”宁儿起身过来,刚要行礼,忽然记起胤禛不爱拘礼,于是笑道,“宫里头带出来的规矩,还是改不过来——”
“嗳——不妨——今儿,”胤禛点头,抬头看天道,“今儿天好——”说完,有些拘谨问道,“肯不肯,出来走走呢?”
宁儿有些意外,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知如何做答。
胤禛见她不吱声,有些惶惑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刚好碰上宁儿的眼神,立即觉得耳后有些发烫。“若是不方便就算——”
“我,我去——”胤禛的“算了”还没说出口,宁儿的表态便仿佛救命似的拦住了胤禛心里渐渐下沉的勇气。
胤禛抬头看了宁儿一眼,宁儿低了一下头,随即又抬头一笑,像怕他不放心似的,又说一遍,“我去。”
“要怎么去——”宁儿看见郑树牵出两匹马来,心知是要骑马了,终究有些不情愿,于是这样问着。
“怎么,不惯骑马吗?”胤禛见宁儿有些为难。
“怕它撂我下来——”宁儿有些不好意思。
“格格,您就放心吧——”郑树在一旁笑道,“这马是一向跟着四爷的,脾气好的很呢——”
说着,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脊背,“格格,请上马吧——”
宁儿无奈,只得纵身上了马。
“这是要去哪里——”宁儿一路加鞭只怕跟丢了。
胤禛回头一笑,“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一处,胤禛忽然下马将缰绳拴在一棵树上,向宁儿笑道,“信我吗?”
宁儿不明就里,点点头。
“那就听我的吧——”胤禛笑笑,右手轻轻掩上她的眼睛,向她笑道,“闭上眼睛,我不说呢,你不许偷看——”
宁儿耸耸肩,闭上了眼睛,只是这一下黑暗里没着没落的,有些担心,不觉手就攀上了胤禛的手腕。
这样架着胤禛的胳膊走着,渐渐的就闻见了花香,那花香越来越熟悉,宁儿忽然一下子心知肚明。猛的推开胤禛的手,果见得一片绿的深潭一样的草塘,正开着满野的小花。
仿佛有一阵迅猛的风骤然吹进胸膛似的,宁儿有些透不过气来,等确定眼前的这一脉景象的确是触手可及,宁儿揉揉眼睛,回头看着身后的胤禛,一圈一圈的笑容荡开去。
“别哭呵——”胤禛抬手有些着慌似的替她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宁儿推开他的手转身望着那片幽绿,“三年了——一点都没变——”回头向胤禛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里的?”
“我不知道哦——”胤禛挠挠耳朵,“是我自己喜欢——所以我猜——”
“嗳哟——”宁儿忽然一惊,一只野兔从她脚边溜了过去。宁儿呵呵的笑着,“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这个给你——”
宁儿抬头,面前一只狗尾草编的小兔子,“好可爱——”宁儿接过来,笑呵呵的问胤禛,“怎么做的?教我呵——”
“嗯——”胤禛点头,又低头摘了几束来。
“这个穿过来——”胤禛示范给宁儿看,“用这个压着——”说着,伸手过去替她抻一把。指尖滑过宁儿凉浸浸的手背。
“两个耳朵不一样长咯——”宁儿自己笑起来,举起来给胤禛看,“你看看!”
胤禛也笑起来,看着宁儿,记起多年前自己和胤禩一起的日子,觉得有些恍惚。
“四哥——你快看哪——”宁儿忽然惊道,又笑起来,“鱼又蹦出来啦!”
“咦,你做什么?”宁儿见胤禛起身奔过去猫在塘边。
“捉了它——”胤禛“嘘”一下,笑道,“我们烤鱼吃啊——”
宁儿拍手,“好咯——”
“我要杀咯,你要看吗——”胤禛扬扬眉毛。
宁儿摇头转身,笑道,“会很腥吔——”
“给你——”
“喔——好大一片——”宁儿接过胤禛用小刀挑起来的一片鱼肉,“喔唷,好烫!”宁儿吐着舌头。
胤禛瞧着她笑的欣慰。
“不过还是挺香的——”宁儿咂咂嘴,笑道,“要是有盐就好了——”
胤禛一拍脑门,“啊呀,忘了——”起身转悠了一会儿,捎回来一把锯齿形的草叶,在火上略烤一烤,捻成粉末,撒上:“尝尝看——”
“咦,真的是咸的了——”宁儿睁大了眼睛,“你懂的好多吔——”
胤禛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心里却有些得意。
“糟糕——怎么好像落点儿了——”宁儿擦一下额头道。
“是呀,你看好多的乌云——”胤禛指天上。
“走啊——”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道。
胤禛说着就拉起宁儿的一阵跑。
及至到了树下,解了缰绳,胤禛忽然道,“你跟我一起吧——披上我的衣服,还能遮一点雨——”
宁儿一愣,“那马怎么办?”
“不妨,是自家的吗,它跟在咱们后面就可以了——”
“我——”宁儿尚在犹豫,胤禛已经纵身上了马,“来——”胤禛伸手,“把手给我——”
宁儿咬住了嘴唇,然而终于将手搁在了胤禛的手心。
“哎呀——爷——”家人都在干等不见这两人去了哪里,忽见的二人湿淋淋的冒雨回来了,都吓了一跳。
“爷——怎么就湿的这样了——”郑树忙过来扶他下马。
“别忙——”胤禛摆手,“先接她——”说着,扶宁儿下了马,自己方才下来。
宁儿好像一点也没碰着水似的,胤禛自己却里里外外都透着水,刚进屋就“阿嚏”一声。
“四哥——”宁儿有些不忍。
“不碍事——”胤禛强笑摆手道,“我一个男人,挨点浇不算什么——”嘴上这样说着,头顶却一阵麻,脚下也有些晃,忙找个椅子坐了方才稳当了。
“四哥怎么样了——”宁儿次日起床便问。
“听说好像病的不轻,重伤风呢——”雪樱端进水来说。
宁儿听了不语,心知皆是由自己而生。只是始终觉得还是隔着些什么。
“你不去看看吗——”雪樱问。
宁儿摇头,“再说吧。”
“我睡了多久了——”胤禛睁开眼睛就问。
“快一天了——”钮祜禄氏松口气,道,“把我们都担心坏了——如今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原是小病而已——”胤禛沉吟一下,笑道,“怎么,大家都记挂着我么——”
“可不是,合家都在惦记着呢——”钮祜禄氏一笑。
“那肯定叫你们忙坏了——”
“也没有——”钮祜禄氏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原是容姐姐在这里的,我瞧着府里大小事都要她操心,就说不如臣妾来——”
“一直就只是你在这里啊——”胤禛像自言自语似的说。
钮祜禄氏方知胤禛不过是想要问宁儿。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却笑道,“大家都是心里头惦记,不过瞧爷病者,都不好过来搅扰的,所以一直就只有臣妾——”
“哦,”胤禛原只是想要宁儿来,如今听的如此说,只好像“你费心了——”胤禛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原不好扰了大家——”这最后一句像是自己说给自己的安慰,可惜自己心里也未必肯信。
“爷?要不要叫他们备些清淡菜,这一病受累,再不补些就——”钮祜禄氏见胤禛脸色不好,心知是为了宁儿不曾来的缘故,也是想把话错开的意思。
“不用——”胤禛只觉得心里沉的厉害,偏头向里面,“我累了,想睡会儿——你也去歇着吧,这交给晚玉她们照应着就成——”
“你当真不去看他?”雪樱道,“可有些绝情了吧?也不像你素日的为人了——”
“去了可说什么呢——”宁儿咬着下唇,“原是因为我的不是了,如今去了不过赔不是,这话我不爱说——”
“那你倒爱说什么呢——”雪樱飞高了眉毛。
宁儿不吱声。
“要不你想起什么,我替你传个话儿?”雪樱心知宁儿未必真是无话可说,只是瞻前顾后太多挂碍不知如何开口如何收场罢了。
“四爷可醒着吗——”
“做什么——”晚玉见有些面生,便问一句。
“哦,我是雪樱——前儿爷的衣裳叫拿去洗的,如今好了,特送来——”雪樱故意将声音大一些,好叫胤禛听见。
“那搁下吧——”晚玉要接,雪樱却不放手,“不如奴婢亲自送进去——”
胤禛听见是宁儿那边的人忙叫一声,“我晓得了,就送过来吧——”
“四爷——”雪樱捧着衣裳,要放下,胤禛却问着,“就只送衣裳吗——”终究不甘心。
“哦,还有前儿的帕子——”
“哦——既如此,放下,去罢——”胤禛心里一寒。
见雪樱走了,胤禛下床抚着衣裳,想着连日来不过是自己白操心,忽然心里一痛,冷汗直流,忙抓起帕子要擦,却蓦地瞥见帕子上似有墨迹,心头一震,忙不迭展开。
却似一副药方:白芍三钱,香附子四钱,
黄芪二钱,茯苓二钱,枣子三钱,
党参二钱,沙参钱......朱砂为衣。
看着看着,胤禛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看戏
“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我是再见不了第二个了——人家病眼见要好了,你硬是送去个药方子,不懂的以为你生生咒人家有病呢!”
宁儿顾自看着书,不理她。
“哦——”雪樱凑过来道,“你吃准他一定能懂你的意思,是不?”
宁儿看她一眼,依旧看自己的书。
“你这人真没趣儿——”雪樱见她不肯说话,自己走开,嘟囔道,“从也不把人家当自己人,什么事儿都不肯说半句!”
宁儿却“噗哧”一笑,“哪跟哪儿呀——原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告诉我那个药方子是怎么个意思!”雪樱撇撇嘴。
“没什么意思——”宁儿笑笑,“那个原是韩大人开给我的药方,我照抄的——”
“他要是不懂呢?”
“怎么会呢——这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药了——安心定神——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做亲王——”
“哦——”雪樱歪着脑袋,“那他——”
“他什么——”这回轮到宁儿瞪眼了。
“咳——没什么——”雪樱嘻笑道,“没什么——”说着向外走,“我瞧瞧花儿好不好——”
宁儿皱眉,心想,这丫头整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
“毓宁格格?”晚玉进门来含笑问。
“什么事儿——”宁儿起身,“坐下说吧,雪樱,倒杯茶来——”
“明儿福晋的生日,请了一班戏,不知格格喜欢什么,所以过来请格格瞧瞧,点几出——”晚玉说着递上回目。
“劳你们费心了,原不是我的生日,还特来问我的意思——”宁儿笑道,“我对这个懂的不多,嫂嫂们点什么我就跟着看就是了——”
“不是的,因要多几个人点,才有意思——”晚玉笑道,“这原是要个热闹——”
宁儿见回目上勾的有限,“大家都点过了吗?”
“哦,只福晋瞧过了,等格格勾了,就送去给其他各房的主子们点。”
“这样——”宁儿翻着那册子,看了几处自己喜欢的,提笔处却犹豫,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但挑着自己喜欢万一冲了别人的喜好总不好,于是只格外挑了一出热闹的,笑,“我看我喜欢的嫂嫂也都替我勾出来了,我省好些事——”说着,递给了晚玉。
“既如此,我便去问问别的主子的意思,”晚玉笑道,“格格若是想起什么好的,叫他们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也好,”宁儿点头。
“他们也是担着无数的小心呢,”雪樱看着晚玉出去了,说道。
宁儿不解,看她一眼。
“你瞧,不过是选个戏,也排个次序,转着弯儿的说出来,谁都不得罪——”
宁儿只管看着她笑。
“看我做什么——”雪樱抬头见宁儿盯着自己。
“你这眼睛耳朵怎么长的!”宁儿笑,“眼看着你在那里弄着花儿,该有的什么都没落下!”
雪樱笑了,“这才晓得我的好了?早先什么也总不跟我说,打谅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了?”
“这个嘛——”雪樱转转眼珠,“现在且不告诉你——哎,对了,明儿既然是替人做生日,也该准备些鲜亮的衣裳,现在可也得拣出来了吧?”
第二日正是乌拉那氏的生日,早间入宫行了礼,回来摆了宴席大家庆贺,一时府上热闹非凡。晚间又特在当院摆了戏,晚玉亲自过来领着宁儿入了座,又悄声笑道,“这个位子可好呢,虽然不是正中,不过这台上台下的,看得又清楚又不至于聒噪——”宁儿抬头笑问道,“你们主子想的周到,替我谢她了——”又回头不见钮祜禄氏,“只是怎么还不见她呢?”晚玉只一笑,“格格只管用心看戏便是——”又见几个小丫头捧了食盒来,晚玉指盘笑道,“这几样点心,不知可合格格的口味,格格尽着些用罢——”
宁儿低头看时,这盘里是芋泥枣沙糕,奶油酥螺,还有两只小盅,是冰渍的红豆沙和盐津的杨梅。雪樱看了,又盖上盅子,对宁儿笑道:“她们倒真的有心,样样东西皆不爽不错的。”
宁儿心知钮祜禄氏安排的周详,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猜不出她为何如此用心。又见身边一座始终不曾来人,“这里不知是谁的位置——”
雪樱打量了打量,点头道,“这样精致的铺设,或者是寿星自己呢——再不然就是那个替你四下操心的人了——”
宁儿点头。
一会儿间,人纷纷来齐了,各自落了座。而宁儿身边那里始终不见有人。一时锣鼓热闹起来,戏都开了,始终不见有人来。
宁儿一个人坐在那里,身边无人,却也自在,一边又有人送上戏目折子,宁儿看时,却原来自己喜欢的几出都在,意外之余,心里有些嘀咕,自己并不曾圈出这几回,不知是何人与自己竟这样相投。
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见众人各自都在看戏,回过头来,心里忽然记起似乎不见胤禛,于是又不免回头,这一次却瞧见胤禛正坐在自己身后偏一点的地方。
钮祜禄氏原是要他二人坐在一起,不想胤禛瞧这样安排着,反而觉得尴尬,只在钮祜禄氏一边拣了个位置随便坐下了,只是心思却又在宁儿这边,如今宁儿回头恰碰上胤禛往这边看,四目相对,宁儿尚没觉得怎么样,胤禛却忙忙的低头吃茶了。
“爷——”钮祜禄氏看着台上的戏,却也没忘了盯着身边的一出,见胤禛这样,情知是有些什么了,不经意似的,向一边年氏笑道,“这唐玄宗也有些意思,明明就是不舍得,倒还是把人家杨贵妃赶将出去了——”
年氏却不甚解其意,“戏里不这么演,只怕看的人没意思——”
胤禛心里装着事,听见她们如此说,简直以为就是在说自己,连茶杯也有些晃悠,险些泼出来,只得干咳几声掩饰。
钮祜禄氏心里暗笑。
“昨儿坐了一天累坏了吧——”钮祜禄搁下茶碗笑问。“按说今儿不该来扰你,又怕昨热闹惯了,今儿忽然冷清下来没意思。”
“哪里——热闹倒是真的——”宁儿笑道,“事事都想的周全,嫂嫂费心了——”
“都是芝麻小事而已——”钮祜禄氏一笑,“只是昨儿的戏可还好?”
宁儿点头,笑道,“有几出尤其的好——”又道,“那个《十五贯》不知是谁点的,倒有意思——”
钮祜禄氏笑笑,“可好么?是四爷点的,见没人选,特勾上了这一出。”
宁儿点头不语,钮祜禄氏见状,又笑道,“倘或喜欢,日后不妨时时的叫他们来一趟,也不用整那大场面,只清唱听个意思也好——”
宁儿忙道,“那倒不用,”又笑道,“原本只是偶然取乐的,常听倒不好了。”
钮祜禄氏点头,笑,“也好——不过什么时候想起了,只管告诉我一声——如今人家里多有养着小戏的,皆因咱们爷好清静才没有,不过偶然一听倒也无伤大雅。”
宁儿点头。
“格格——”
“嚷嚷什么!吓我一跳——”宁儿皱眉,见是雪樱又低头弄着花儿。
“想什么呢!”雪樱蹲在她身边,“瞧你,心不在焉的!”
“要你管!”宁儿不理她。
“我不管,那就交给人家管好了——总之人家又细心又体贴,连你爱吃什么爱看哪出都琢磨的透透的,不如——”
“呸——”宁儿手上沾的都是泥,照她脸上就一抿。见她花了脸,宁儿在一边“咯咯”的笑。
“人家好心问你,你倒使坏!”雪樱撇嘴一面用手帕擦着脸。
“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就只会小看我——”雪樱不服气,“我好歹不比你多吃几年的饭,怎么就敢说我一定不知道!”
“好啊——”宁儿点头笑,“我跟你说我昨儿看戏的时候瞧见一个人,你倒是猜出来我就告诉你!”
“看戏?”雪樱瞪了一下眼,一愣,转转眼珠,狡黠的笑道,“你说的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啊?”
宁儿反而不解,“什么台上台下——当然是唱戏的啦。”
雪樱这下有些不明白了,“台上的呀——那——”忽然缩一下肩膀,“不会是——”
“嘘——”宁儿急着捂她的嘴,雪樱推开她,嫌着她一手的湿泥。“知道知道——说不漏的——”
又凑到宁儿耳边,“不会是那个柳梦梅吧——”说完又自己捂着嘴笑个不停。
“你再笑——”宁儿白她一眼,“再笑不跟你说了!”
“好好,不笑不笑——”雪樱干咳一下,“他怎么了——”
“我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
“是很不对劲——”雪樱又忍不住笑起来,“他呀,在台上盯着你——再有一会儿,只怕都出戏了!”
“信不信我再抹你一脸!”宁儿有些生气,“跟你说正经的呢!”
“是正经的呀——”雪樱凑过来道,“你们不会见过吧——”
“正是这个奇怪呢!”宁儿认真的说,“我觉得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雪樱笑道,“京城所有的戏子扮起来都瞧着差不多!”
宁儿摇头,“不是那个,那个神情好像从前见过的一个人——”又抬头皱眉道,“偏偏就是想不起是谁来了——”
“那就别想了——”雪樱笑道,“谅他一个唱戏的,难不成是还能是咱们的亲戚!?”
宁儿点头,嘴上道,“也是——”只是心里依旧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事似的,始终放不下来。
“哎——”雪樱碰碰她,“要不就改日再叫来听一回——”
“做什么?”宁儿看着她。
“再仔细认认呗!”雪樱笑嘻嘻的,“万一你们真的见过,这么错过去岂不可惜!”说完就跑开了。
“你就是欠——”宁儿说着就追她,“抹你个大花脸!”
进展
“淑姐姐,你也忒小心了,那丫头的饮食起居怎么也轮不到你亲自去操心啊——”年氏见钮祜禄氏从宁儿住处出来笑道。
“自家人,原不在多操这一份心思,”钮祜禄氏听得她如此说,抬头笑道“咱们做女人的,万事不过是为了男人,如今我替他把这心思都尽到了,爷岂不省心——”
“姐姐果然周到,我们再想不到的,”年氏笑道,“不过这也有些日子了,姐姐瞧着她究竟是怎么个人?”
“要我说么?”钮祜禄氏瞧出她的意思,正是借她的口套话回头不知做给谁听,于是笑道,“皇上正喜欢呢,咱们爷也是心疼的紧,我瞧着也好——”
“是吗——”年氏见她不松口,又接着道,“姐姐也说她好,想必她有是些招人疼的好处了——”
“难道妹妹不这么觉得吗?”钮祜禄氏反问一句。
“我?”年氏笑一笑,有些僵硬,“如今和她一句话儿还没说过呢,哪里知道!”
“爷,昨儿那出《十五贯》倒是有意思,”钮祜禄氏吃着饭边说着。
“哦,是吗?”胤禛笑笑,“那回头叫他们再来就是了。”
“那我和宁儿都要谢谢爷了——”钮祜禄氏笑道。
“嗯?”胤禛愣一下。
“宁儿也说那出好看呢。”
胤禛点头,笑笑,“那你看着安排吧。”心里有一点什么跳一下,要努力的按住了,才不至于失控。
“今年的天是怎么了——”雪樱合上窗子道,“一天两天的下雨,总也像下不尽似的——”
“别关——”宁儿抬头道,“开着吧,院子里的花正开呢,都给关在窗外可惜了——”
“要我说呀,这园子里头要是有棵芭蕉,这会儿下这样的雨,白墙灰瓦的,倒有点像我们老家了——”
宁儿不吱声,低头顾自忙活。
“你这是做什么呢——”雪樱凑过来看。
“喏——给你,”宁儿举起来,“挂在窗户上好了——”
画上雨打芭蕉。
雪樱看看宁儿,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忽然低头揉揉眼睛。
“怎么了——”宁儿笑笑,递去自己的手帕。
“没什么——”雪樱抬头,眼睛亮亮的,“我去倒茶——”
“爷——”
“嘘——”胤禛推开郑树的脑袋。
宁儿却听见了,转身笑道,“四哥——”
胤禛刚想问,宁儿笑着说,“嫂嫂跟我说这里有,我自个儿就来找了,也没跟四哥打招呼——”说着举起手中的《西溪丛话》,“吓了你一跳吧?”
“哪里——”胤禛看着书的封面,又抬头,“以后有什么说一声,叫人送过去岂不方便——”
“不是——”宁儿扶着雪樱的手下了小梯,抬头笑道,“其实也不一定要看什么,就是要扒着这架子一点一点的磨蹭,最后碰到什么就是什么——”说着,走到胤禛面前,“佛讲随缘,我这也算是沾点边吧,”说完,看着胤禛恬静的笑。
“嗳,”胤禛微笑着,忽然有一点没有安全感的恐慌,心里生出的一只手想要拉住宁儿,怕她就要走出自己的眼界。
“格格,”郑树却看得出胤禛的心思,捧了茶过来,一心要挽留她多坐一会儿。
“茶就不用了,”宁儿摆摆手,一笑,“四哥还有正经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郑树还要再说什么,胤禛却摇摇头,目送着宁儿出去了。
“哎呦——四爷,您——”雪樱听得外面起了风,心知又是一场大雨,忙起身关窗,想起那盆月季刚刚打了骨朵,别再被吹坏了,忙搬在屋檐下,回来却看见胤禛站在房里书桌前,不免一惊。
“我——”胤禛支吾了一下,“咳,”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干咳一声。
“格格睡下了,怎么又要紧的事吗?”
“没有,我刚好经过,就进来瞧瞧——”
雪樱这边关好了门,洗了手,道“四爷喝茶”。
“嗳——”
雪樱一时不知该怎么招待,而胤禛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倒没有走的意思,胤禛也觉出了处境的尴尬,抬头道,“你忙吧,我自个儿坐一会儿。”说着坐在了宁儿的书桌前。
雪樱扬扬眉毛,坐在了一边有些顾自的做起了活计。余光瞧见胤禛独自在案前提笔,心里诧异,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可睡醒了!”雪樱见宁儿坐起来揉眼睛便道。
“怎么啦?”
“刮风下雨呢,你倒睡的香,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嗨,这么点事儿——”宁儿起身自取了杯子喝着水,一面又走到书案前面来。
“咦——这是——”宁儿惊诧的抬头看着雪樱。
“好意思说呢!中午做到一半就喊困,如今人家可替你做好了——”雪樱低头只管纫着线。
“你说谁——”宁儿不明白,眨巴着眼睛望着雪樱。
“还有谁呀,还不是四爷!”
“他几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宁儿皱着鼻子。
“人家坐了一个中午,你就顾着自个儿睡觉了,哪里知道!”
“哎呀——”宁儿心里咕咚一下,不知道如何是好,又细细的看着那画儿,原画的是案头摆的一枝栀子花,不过是闲坐看书无聊随手这么一画,才勾了个大致的意思,如今胤禛已替她都画全了,又添了几句题“林亭幽静晚风凉,水气侵衣荇藻香。,开窗披卷意徜徉。”
宁儿看着不觉一笑。
这日胤禛午睡起身,见桌上自己随手写的几个字旁竟添出一幅小画,有些吃惊,“怎么刚刚有人来过吗?”
郑树答道,“刚格格来还书,吩咐着不用惊扰,所以奴才就没报——”
“哦,”胤禛端详着宁儿留下的画,会心一笑。
“你给他画的什么呀——”雪樱好奇的追问。
宁儿呵呵的笑,“一只大花猫——”
“啊——你——”雪樱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宁儿只神秘的笑笑,就顾自回房里去了。
次日清晨看见宁儿照例在园中侍弄花草,胤禛笑呵呵的走过去,“早啊——”
“嗳——”宁儿也抬头,“你也早啊——”又点头笑道,“四哥教导的有理呵,‘好景片时期莫负’嘛——是骂我懒呢——”
“哦——哈哈,”胤禛一笑,“你的懒猫也画的好啊——都叫你骂回来了!”
一时两人都笑了。
“四爷——”胤禛回头看见郑树小跑过来,“东西都预备好了,原先那柄伞没找到,另带了一把——”
“要出远门了吗?”宁儿不解,“怎么这个天还带伞?”
“哦,今儿四爷出去钓鱼——”
“噢?”宁儿眼睛一闪,“能带我去吗?”
胤禛正等这话呢,忙点头道,“好啊——叫他们收拾就是了!”
“爷今儿可高兴呢——”晚饭时候年氏察言观色的说。
“可不是——今儿钓着大鱼了吧?”钮祜禄氏也看出来了,笑笑说。
“还好吧——大倒不大,不过挺多的——”胤禛笑笑,看宁儿道,“今儿倒有意思,宁儿坐在那儿,鱼就像开会似的都挤过来了——”
“哪里那么夸张!”宁儿呵呵的笑,“是四爷肯放饵——野外的鱼哪里见过那样的大场面呢!”
两人这样说着,几个女眷私下里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夜里靠在枕上的时候,胤禛又想起下午宁儿靠在自己身边睡着的样子,嘴边浮起一个微笑。
书房
“皇阿玛!”胤禩冲进来跪在地上,神情激动,“宁儿的迁府的事您怎么不告诉儿臣呢?!”
康熙皱皱眉,“哦,这事儿啊——大惊小怪的!”又一顿,“朕没跟你说吗?”
胤禩抬头看见康熙脸上淡漠的表情,分明是有意隐瞒了,再问何益!含泪叩头道,“儿臣鲁莽了!”
“哦,没什么——”康熙拾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的说,“你去吧——朕要歇一会儿——”
“八哥——”胤禟等人围上来,“怎么样?”
胤禩摇摇头。“皇阿玛和老四这是有意瞒着咱们大伙啊——”胤禟嗐声道,“这种边角上也能输他一局,真晦气!”
“四哥,”胤祥进屋就叫,“”。
“吵吵什么!”胤禛正和宁儿两个人在书房同摹《富春山居图》呢,听见他喊,胤禛搁下笔皱眉道,“大清早的也不消停!”
宁儿笑向胤禛道,“四哥有正经事了吧?”
胤禛看看胤祥,“什么事儿啊?这么急!”
胤祥看了一眼宁儿,胤禛会意,便走出门外低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胤祥压低声音道,“八阿哥过两日就回来了,”又往屋里瞅一眼,“这边——”胤禛也抬头看了一眼宁儿,沉吟一会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看胤祥有些担忧的皱着眉,又笑道,“放心吧,这边有我呢。”
“我要是你,可不这么想——”胤祥向宁儿撇撇嘴,——宁儿正在伏案改着画儿,道,“小丫头知道了,非得天翻地覆不可——”
“真是杞人忧天!”胤禛一笑,“我看未必——”又悄声道,“她迟早是我的人。”
“真是疯了——”胤祥摇头,“你现在快要变成第二个胤禩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宁儿有些嗔怪的说,胤禛点头,“嗨,都是些琐事——”
“怎么补偿我罢——”宁儿一笑,指指桌上的画,“又是我一个人画的——”
“好好,”胤禛笑道,附在宁儿耳边道,“下午去钓鱼好不好——”
宁儿看着他甜美一笑。
宁儿跪在水塘边,专注的看着水里的动静,胤禛却悄悄的搁下鱼竿,溜到宁儿身后,在宁儿辫子上Сhā了一枝狗尾巴草。宁儿觉得有些不对的时候,回头就看见胤禛强忍着笑。宁儿撅嘴,转身瞪着他。胤禛忙丢下鱼竿跑起来,“让你使坏——”宁儿跳起来就追。
胤禛在前面跑着,不时回头看看宁儿,看她在追,胤禛笑着故意逗她。
“哎呀——”宁儿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胤禛也停了下来。宁儿蹲在地上,“怎么啦?”胤禛也凑过来了。
“全湿了——”宁儿推他的胸口,“都怪你!”
“怎么办呢——”宁儿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浸满水渍的鞋袜。
“好办!”胤禛也坐下来,伸手替她脱下了鞋袜。
“哎呀——你——”宁儿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胤禛看着她红通通的耳根,心里一笑。
“还是没有干啊——”宁儿从树枝上取下鞋子,看看胤禛,“怎么办嘛——”
胤禛笑笑,走了过来。
“嗳呀——”宁儿几乎来不及惊叫,已经被胤禛一把抱了起来。
“这样不就行了——”胤禛看着她笑。
“快放手——”宁儿推他,脸憋的通红,“怎么可以——”
“我放手咯——”胤禛扬扬眉毛,真的要作势松手。
“不要——”宁儿以为真的要掉落,忙用手环住胤禛的脖子。
“我就说嘛——”胤禛一笑,搂紧了宁儿,“抓紧咯,当心掉下去哟——”
“你可真重啊,”胤禛放下宁儿,喘口气笑道,“看起来那么瘦弱,没想到居然这么沉呵——”
宁儿推开他,“雪樱 ——”赤着脚就跑进屋子去了。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浮起一个微笑。
“瞧见了吧,”年氏向窗外使了个眼色,对钮祜禄氏道,“现在你怎么说?”
“那又怎么样——”钮祜禄氏静静的啜着茶,笑道,“你想说什么?”
“我看,这丫头迟早——”年氏眯起眼睛。
“别胡思乱想了——”钮祜禄氏打断她,“四爷的事就让他自己决定——别人想也是徒劳——”
“啊——”雪樱惊的几乎把水盆跌到地上,“你怎么可以——”
“我说了,我没有——”宁儿生气的扯开帘子,把自己遮起来,“是他——”
“你忘了你自己——”雪樱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还是五六岁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宁儿撩开帘子。“再说,他,总还是我哥哥——”说着宁儿声音低了下去。
“你——”雪樱坐在床边仔细的端详着宁儿,“你变了——”
宁儿直接用被子蒙上了头。
雪樱叹了口气,起身去倒水。
“唔——”宁儿惊叫一声,“腾”的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儿!”雪樱也忙坐起来。
宁儿来不及穿上鞋就冲出了门外。
雪樱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哥——”宁儿推开隔壁的房门就喊,然而书房空无一人。宁儿望着黑洞洞的书房,瘫坐在门槛上失声哭起来。
“格格——”雪樱追过来,看见这情景,愣一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搂住了她的肩膀。
早饭时,胤禛看了一眼饭桌,立即问道,“怎么不见宁儿呢——”
“说是不舒服,所以叫雪樱送过去了,”钮祜禄氏道。
“是吗?怎么会?昨天把不是还好好的吗?我瞧瞧去——”说着就起身。
“四爷——”乌拉那氏叫住他,“吃了饭再去不迟——不要紧的吧——”
“哦,我先去瞧瞧吧,”径直往宁儿那边去了。
“怎么了——”胤禛走过去坐在宁儿床侧,隔着床帏轻唤:“宁儿?”
没有动静。
胤禛轻轻撩起床帏,坐在床边,见宁儿向里侧睡着,伸手想要揭起她的被子。却听见宁儿攥着被角轻声的哭。
“宁儿——”胤禛隔着被子轻抚她。
“四爷?”雪樱进屋看见胤禛坐在宁儿身旁,不由一惊。
“格格究竟怎么了?”胤禛抬头问道。
“哦,想是昨天受了风寒吧,”雪樱很快反应过来,“不碍事的,四爷不用担心——”
“是吗?”胤禛有些疑惑。又回头看了看宁儿。“既如此,你好好侍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叫人跟我说就好了——”
“嗳——”雪樱点头。
“格格?”
宁儿依旧低声啜泣着。
“起来吃点东西吧——”雪樱轻轻地揭开她的被子。宁儿红肿着眼睛,看了看她,坐起身来。
“我想哥了——”宁儿揉揉眼睛。
“是吗?”雪樱道,“那刚才来的时候怎么不理人家?”
“你知道我的意思——”宁儿推她,“我——”
“你还知道!我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
“我——”宁儿低着头不吱声了。
“昨天,究竟怎么了?”胤禛看着宁儿在花园里独自侍弄着花儿。
宁儿丢下花铲就走。“究竟怎么了?”胤禛一把拉住她。看见宁儿肿着眼睛。胤禛扶起她的脸。
宁儿泪汪汪的抬头望着胤禛,又低下头。
“别这样,宁儿——”胤禛搂着她,有些心疼的说。
“你为什么不在?!”宁儿靠在胤禛怀里哭,“你为什么不在——”
“我在——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宁儿!”胤禛温柔的抚摸着宁儿的头发。
“你不在!”宁儿攥紧了他的衣带,“昨晚我去书房找,你不在那儿——不在——没有人——”
“我会在——”胤禛一愣,忽然明白了,“我从今以后都会在——”说着,拍拍她,“你放心,我会在——”一面抱紧了宁儿。
“郑树,叫人收拾东西——”
“爷,这是做什么——”郑树看着胤禛叫人忙里忙外的收拾。
“把书房收拾出来!”
“书房?”郑树一惊,“怎么?”
“不明白吗?”胤禛看他一眼,“以后我睡书房——”
变化
“姐姐,这下你怎么说?”年氏望着窗外冷笑道。
“什么怎么说——”钮祜禄氏疑惑的看着她。
“四爷已经搬到书房去了!”年氏怒道,“你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哦?”钮祜禄氏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年氏拉着她到门口指着外面忙里忙外的人群,“你看看!”
钮祜禄氏看了看外面,心里一震,“这么快——”
“什么?”
“没什么-”钮祜禄氏摇摇头,“没什么——”
“你疯了!”
“又怎么啦——”胤禛收拾着东西问胤祥。
“你真要变成第二个胤禩啊!”胤祥低声质问着,“这个家你还要不要!?”
“什么乱七八糟的!”胤禛推开他,“别挡着道!我不过搬个地方你就一通长篇大论——”
“好!我不跟你计较!看你家里这一群女人将来怎么跟你闹吧!”胤祥没好气的说,“明儿胤禩就要回来了,我看他到时找上门来你怎么对付!”
胤禛一笑。
“都是你惹的好事!”雪樱生气的把茶碗搁在桌上。
“我又怎么啦!”宁儿撅嘴,把书撂在桌上。
“你自己出去看看——现在四爷都搬到书房了——”雪樱关上门,低声怒道,“你非要把这里弄到天翻地覆不可吗?”
“啊?”宁儿一惊,冲出门去,果看见好些人在书房进进出出收拾东西。
“这下好了吧?!”雪樱把她拉进来,关上门,“看你怎么收场!”
宁儿转身坐在床上,闷不做声。
“你真的以为他是你哥哥吗——”雪樱坐在她身边。
“那我怎么办——”宁儿看着她,“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办!”说着又哭起来。
雪樱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要不了多久,就会见着了——不会太久的——”
“哥,这会儿你要去哪儿——”胤禟追着问。
“去老四那儿!”
“八哥——”胤禟冲过来想拉住他,“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就别添乱了!”
胤禩不理,甩开他就出了门。
“八爷?您这是?”雍王府的管家周通拦住胤禩。
“我见见你们主子!”胤禩说着推开他就往里走。
“哎!八爷——”周通跟在后面喊,眼看跟不上,回身看见晚玉,“还愣着干嘛?赶紧通报哇——”
胤禛和宁儿正在书房。
“不许偷看——”宁儿用手帕蒙着胤禛的眼睛,又在他眼前挥挥手,确定他看不到。一面转身迅速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
“来吧——”胤禛摘下宁儿系上的手帕。
胤禛对着书架端详了一阵,朝宁儿眨眨眼,又在屋里踱了一会儿,从香炉下抽出一本书,《青厢杂记》。“怎么样?”胤禛扬起下巴。宁儿向他吐吐舌头。
“现在轮到你啦——”胤禛蒙上宁儿的眼睛,“我要开始咯——”
胤禛悄悄抽下一本,又Сhā回去;又抽一本,又放回去,好一会儿,确定宁儿没有办法听出方位,才抽下一本藏起来。
“好啦!”胤禛拍拍手,拆开了宁儿的手帕。
宁儿看了看书架,一笑,“我知道啦——”然后就在屋里四处找起来。
“在哪儿呢——”宁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四下寻找。
好一会儿,她有些沮丧的咕哝着,“能在哪呢?”
抬头看看胤禛,摇了摇头。”
胤禛进了书房里间,出来时拎着一本书。
“你藏哪儿了——”宁儿撅着嘴不高兴。
“你想想嘛——”胤禛忍着笑道,“既然是《花间集》,自然——就是在床帏间咯!”
宁儿一愣,随即红了脸,推开他,“我不玩了——”
“我开玩笑的——”胤禛揽着她,笑道,“罚我好了——”
“快放手——”宁儿红着脸挣脱他。
“八爷——您——”晚玉想要拦住胤禩,但是胤禩已经闯进了院子。
刚好看见宁儿和胤禛在书房纠缠不清。胤禩当时就愣住了。
“八爷?”晚玉问胤禛,“我这就去通告——”
“不用了——”胤禛步履沉重的转身,“我这就走——这就走——”
“八哥?”胤禟等人还在胤禩家中等着消息,见他回来忙迎上来,“怎么样?”
胤禩摇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你们走吧——”看见大家都奇怪的看着自己,他勉强笑笑,补充道,“今儿大伙都累了——早点歇着吧——”
“好久没有见到大人您了——”宁儿笑笑。
“是啊——这一趟去的太久了,见了格格都觉得有些生疏了——”韩元复点头笑道。
“大人一向还好吧?”
“好啊,好的很——”韩元复笑笑,“我看格格也很好了,气色好多了。”
“还好吧——”宁儿点头,雪樱进来上了茶,“大人,这次八爷也回来吧——”
宁儿忽然一惊。
“是啊——”韩元复看看宁儿,低声道,“不过大概要过些日子才能见着,格格不必心急,此次出行,皇上还是很器重八爷的,想来重回府上也不是没可能。”
宁儿抬头看了雪樱一眼,没有做声。
“格格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啊,”韩元复出了门,问着雪樱。
雪樱叹口气,“只怕再呆一阵,这个哥哥就要叫她忘了原先的那一个了!”
“什么意思?”韩元复有些吃惊。
“四爷每天现在只围着宁儿转,宁儿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我怕——”
韩元复沉吟了一会儿,“或许是你过虑了吧——我看宁儿未必那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那就走着瞧吧——”雪樱心里嘀咕着。
“四哥呢?”胤祥进门不见胤禛问郑树。
“四爷出门了——”
“又出门?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四爷最近出门都不说,”郑树笑笑。
“嗨——”胤祥跺脚,“是跟小丫头一起的吧?”
“啊?”郑树顿一顿,“是啊,跟格格一起。哎,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看着胤祥一阵小跑出了门,郑树在后面喊。
“去找他!”胤祥头也不回。
到了湖畔,远远就看见胤禛的马拴在树旁。再走近些,就瞧见胤禛靠在一块山石上,而胤禛身旁则靠着宁儿。
“喂,你——”胤祥冲过去就吼。
“嘘——”胤禛挥手皱眉道,“吼什么!没看见——”说着低头看看安详睡在自己身旁的宁儿。
“你真的是疯了!”胤祥怒道,“你看看这个吧!”说着将一叠纸扔在他身旁。
“什么?”胤禛看了一眼,胳膊上靠着宁儿,动弹不得,“很要紧吗?”
“你觉得呢!青海那边皇阿玛不日就要择人西征——还有新晋的督抚人选——”胤祥脱口而出,“你是管还是不管?”
“嘘嘘——”胤禛皱眉,“嚷嚷什么!”
“你真是要装到底了啊——”胤祥才不管那么多呢,只管大声嚷嚷着,“从前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了?”宁儿被吵醒了,起来揉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胤祥。
“我从前说什么了?”胤禛笑道,“这些事你们商量着办了就好了——不用都问我。”
“你这是——”胤祥瞪大了眼睛。“咳——”胤祥嗐声嗐气的转身就走。
远远的听见宁儿迷茫的问着胤禛,“这是怎么了啊?”
“嗨!不知道哪里惹了一顿气来了——”胤禛笑笑,“吵着你了吧——”
胤祥轻蔑地哼了一声,加快了步子。
“下午你话没说完就走了——叫都叫不住——”胤禛笑道,“究竟怎么了?”
“跟你说也没用!反正你现在心都不在这儿了——”
胤禛一笑,“这话说的好没来由!你什么时候都操心到我心里的事儿了?”
“你当初怎么说的,大清将来是咱们的——”胤禛忙用手捂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是你说的——”胤祥掰开他的手,“这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胤禛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道,“我们当初想的也许太简单了——”
“什么意思——”胤祥瞪大了眼睛。
“你看看皇阿玛就知道了,这个大清国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扛得起的——”胤禛摇头,“西边如今又有了战事,这个世道——”
“拉倒吧!少跟我说世道人心了——”胤祥哼一声,“我看你八成是被那个丫头迷了心窍,不爱江山爱美人了吧?!”
“就算是吧——”胤禛心平气和的笑笑,起身拍拍胤祥的肩,“今后朝里的事就劳烦你多费费心了!”
“我呸——”胤祥一掌打在胤禛胸口,“你真是不害臊!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算我当初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主儿!”说着撂下茶碗,三步并两步出了门。
“下午十三哥生气,是因为我吗?”宁儿拥着被,望着胤禛问。
“怎么会呢!”胤禛摸摸宁儿的头发,笑道,“大人们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宁儿腾的坐起来,“别总是跟我大人小孩的分的那么清楚!”
“好好好——”胤禛忍着笑,“你够大了,我明天去回皇阿玛给你找个婆家嫁掉好了!”
“你敢!”宁儿攥着他的衣袖,仿佛怕他马上就要起身去见皇上似的。
“怎么?嫁人不好么?”胤禛故意逗她。
“我不要嫁!”宁儿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谁都不嫁!”
“好啦,不嫁不嫁——”胤禛搂着宁儿的肩膀,“跟哥说说为什么不想嫁人啊——”
“那些嫁出去的姑姑姐姐们没有一个好命的,早死的早死,守寡的守寡——我不要当她们——”宁儿委屈的说。“再说了——”
“还有什么?”胤禛这样问着,心里有点忐忑,他希望宁儿能因为自己而留下。
“还有——”宁儿搂着胤禛的腰,小声说,“我答应了我哥哥一辈子跟着他的——”
“哦,”胤禛机械的应着,心里像擦燃了一点光亮,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又灭的干干净净。
“四哥?”宁儿看胤禛忽然垂下了手,“你怎么了?”
胤禛干咳一声,勉强笑笑,“没什么!我回去了,你早些睡吧——”
宁儿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步履沉重的踱出门去。
暗算
“四哥?”
“你怎么在这儿呢?”胤禛一睁眼就看见宁儿坐在自己床边,忙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替她披上“大清早的,当心着凉!”
“我没事儿——”宁儿抱着膝盖看着他,“你昨天走的不高兴,是我说了什么叫你惹你生气了吗——”
“哪有?”胤禛嘴里说着,又记起昨夜宁儿说起胤禩的话,不免又有些黯然。
“还说没有——”宁儿皱眉,“瞧你,一说就黑着个脸!”
“你呀——”胤禛无奈的笑笑,“就喜欢瞎琢磨!快让开,我要起来了——”
“我替你梳辫子好不好?”宁儿眨眨眼,忽然笑道。
“什么呀?”胤禛愣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别闹了——”
“哎呀——怕什么!”宁儿推他到桌边坐下,“我哥哥的都是我梳的——”又调皮的朝他笑笑,“嫌不好可以再让她们替你重梳嘛!”说着不由分说就掠过他的头发来。
“格格人呢?”韩元复进了屋,四顾不见宁儿,便问雪樱。
“您自己看吧!”雪樱朝书房点点头,有些不大高兴的嘟哝着,“一大早的,跑到人家房里去,像个什么样子!”
韩元复推开窗缝,便看见宁儿只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书房替胤禛梳头,两个人看起来有说有笑的。韩元复有些惊讶,看看雪樱,“她天天都这样吗?”
“一次就不得了了!还敢天天——”雪樱说着,又叹口气,“谁知道以后怎么着呢!”
韩元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头笑道,“看来四爷确实费了不少心哪!”
“可不是!”雪樱皱眉道,“为了这个丫头,好好的屋子也不住了,非搬到书房里,把那边院子的主子不知得罪了多少呢!”韩元复只管低头吃茶不语。
“大人!”雪樱关上窗子,“你还是劝劝吧,我说也不听,再这么闹下去,可是怎么样呢!”
“我?我怎么劝?”韩元复觉得有些好笑。“等过些日子,搬回宫里就好啦——”
“可是要是皇上不下旨呢?”雪樱追问道。
“哦?”韩元复放下茶碗,“那我就不知道啦——”
“可是——”
“别可是啦——”韩元复笑笑,“总会有办法的!你就别忙着操心了!”
“大早上的,这么光着脚跑来跑去不怕着凉啊?”韩元复故意嗔着宁儿。
宁儿笑笑,“天气热嘛,不会的——”
“我看你的花儿都养的越来越好了——”韩元复笑道。
“四哥懂的多,总帮着弄,我自己倒没怎么操心,”宁儿捧着茶碗笑。
“哦?”韩元复察言观色的问,“如今跟四爷这么熟了?我记得刚来的时候总要吵着回去呢——”
“哪有嘛——”宁儿有点不好意思。“我哥哥怎么样了?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昨儿跟你说,你不冷不热的,以为你不稀罕人家来看你呢——”
“我哪有!”宁儿嘴撅的老高。
“行啦,都可以拴毛驴啦!”韩元复在她嘴上刮一下,从袖中抽出一纸书信,“喏——”
宁儿眉开眼笑的抱着就跑进屋自己看去了。
“只怕这个亲哥哥的地位还没那么容易被取代吧——”韩元复笑笑低声跟雪樱说道。
“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看老四对她虽谈不上死心塌地,也差不多是百依百顺了——”
“那现在岂不是正好——”旁边一人道。
“不忙。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必须要十足的把握,”韩元复捋着须,“现在还不知道老四究竟肯信她到什么程度,鲁莽行事只怕功亏一篑——再者,也不知道我说话究竟能有多少分量,倘或她不肯听我们的,也是一场空啊——”
“那不妨试它一试——”
“嗯——”韩元复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大人,这两天怎么不见你来了——”宁儿一见韩元复就迎上去问。
“哦,”韩元复有些没精打采的,“家里有些事——”
“啊?”宁儿忧心忡忡的问着,“怎么了?有谁生病了吗?还是——”
“没事,你不劳你来操心——”韩元复勉强笑道,“你这两日还好吧——”
“挺好的——”宁儿看看他,‘真的不要紧吗?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去求四哥,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不用你忙活!”韩元复笑道,“你老老实实的不出事就好啦——”
“韩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晚上宁儿洗脸的时候问雪樱。
“听说是他娘病了——”
“他自己不就是大夫吗?怎么,他都治不好吗?”宁儿抬头有些疑惑。
“嗨——”雪樱道,“我哪知道!这世上奇怪的病多着呢!哪里都是治的好的!”
“还有治不好的病吗?”宁儿皱着鼻子问,“我哥哥那是病的那样严重,不也说治不好了,结果不是一样好好的!”
“不知道不知道!”雪樱叫她问的不耐烦了,“说不定是碰上鬼了!哎呀,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胡说!他是好人,怎么可能叫鬼碰上呢!”宁儿有些不高兴,“不问你了!”
“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了?”雪樱次日问韩元复,“昨儿因为你不肯说,宁儿问了我一晚上,我说不知道,她又生气!”雪樱说着回头看看屋里的宁儿。
“还劳你们操心,真是叫我过意不去——”韩元复笑笑,“老母前些日子忽然的了怪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有人说是遇见什么东西了;简直是胡说,我一向为人清白,怎么肯信他们胡说!”
“可是这病总也不好可怎么办呢?”雪樱皱眉道,“或许有什么辟邪的偏方——”
“倒是也听说过,说是要什么富贵之人身上的一样东西——说的玄乎的,我也不大信——”
“这个我倒好像听说过,”雪樱笑道,“我小时在家村里有人撞神,也是说要大福之人的一样东西,压的住的——”
“当真管用吗?”韩元复有些惊讶。
“说是有用的——”雪樱道,“关键一般人家里也难求到这样的东西——”
韩元复点头。
“格格的东西可使得吗?”雪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行啊,他要什么呢?”宁儿应着,“只管拿去就是了。”
“我也是这么说呢,”雪樱替她解开衣领,“不过又听说,若是女人生病,得要男人的东西,男人生病就的要女人的一样东西——”
“嗨,真是麻烦——”宁儿吐吐舌头,忽然眨巴眼睛,“四哥的总可以了吧——”
“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雪樱觉得不大对,刹住话头,“咱们现在又不是在自己家,别总是缠着四爷!”
“救人嘛——”宁儿不以为然,“不就是要头发指甲什么的吗?又会不少一块肉——”
雪樱正色道,“总之就是不许你跟四爷说这茬!别总把自己不当外人——”
“我本来就不是外人!”宁儿生气了,“那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呀——”
“那也不行!”雪樱严肃的说。
“讨厌!”宁儿推开她,自己解开衣服,拉开被子就蒙上头。
“四哥?”宁儿替胤禛梳着辫子忽然问。
“怎么了?”
“你的头发给我一绺行不?”宁儿抚摸着他的头发问。
“好端端的要头发做什么!?”胤禛觉得有些异样,回头看着宁儿。
“我听人家说啊,把头发埋在土里面,花会长的很好呢——”
“胡说!谁这么教你的——”胤禛听了好笑,捏她的鼻子,“那就剪你自己的嘛——”
“当然要用你的啦,到时候花儿就会长的像你一样好咯——”宁儿眨巴着眼睛。
“谬论!”胤禛点着她,道,“你这都从哪听来的啊?”
“怎么是谬论呢!人家书上都说,从杨贵妃墓上取土养花,花儿长的特好——还有啊,昭君的青冢——”宁儿撅着嘴数着,“就是借了人家的灵气嘛——”
“都是传言——这你也信!”胤禛转身将辫子掠过来扎着流苏。
“哎呀——”宁儿挽着他的胳膊不愿意,“哪有——你到底给不给嘛?”说完撅着嘴看着他。
“好啦好啦——”胤禛无奈的摇摇头,“我是拗不过你!不过不许给别人知道,记得不?”说着取小剪子在发梢剪下一缕头发。
“哥——”宁儿搂着胤禛的脖子笑,“我就知道你最依我——”
“你呀你——”胤禛戳她的脑门。
“韩大人——”宁儿见雪樱出了屋子,小声道,“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韩元复摇摇头,“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个给你——”宁儿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绢包。
韩元复展开,里面正是胤禛剪下那一绺发丝。韩元复不禁一愣,“这——”
“治病要紧嘛——就别这呀那呀的啦——”宁儿一笑,“快装起来,别让别人瞧见了!”
“哎——”韩元复忙将它收好,“格格费心了——”
“哪有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宁儿看看窗外,小声说,“以后要你帮的还多着呢!”
“前些日子说要请戏班过来的,怎么最近倒忽然没了动静?”钮祜禄氏和乌拉那氏坐着喝茶因说道。
“这几天皇上起驾回了宫,听说又有了许多事,四爷如今也忙,就耽搁下了,”乌拉那氏笑道,“怎么,妹妹近来觉得有些闷了?”
“那倒没有,”钮祜禄氏笑笑,“弘历近来功课多了,也难得来,我倒是感觉清静了不少——”
“哦——我说近来怎么不大见他了,”乌拉那氏笑笑,“近来可又去看看宁儿没有?”
“昨儿还去她那里坐了一会儿,”钮祜禄氏笑道,“我看她来这些日子,已经养的好多了。”
“那就好啊,到时皇上问起来,咱们也好交差了,我看你倒是和这个丫头挺投缘的——”
“是啊,我瞧着她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怪可怜的,常去看看,久了就觉得这孩子还是挺招人喜欢的。”钮祜禄氏笑道,“也怨不得咱们爷疼她。”
“我也是这么说呢——”乌拉那氏点头,“既然说了要看戏,不如就单叫几个人来,也不劳师动众的,咱们几个女人家乐就好——”
“好啊,那就是这么说定了。”
纷扰
“今天看的是什么啊?”宁儿回头问坐在身旁的钮祜禄氏。
“今儿就只演一出《绣襦记》,只叫了一小班人马来,咱们自个儿热闹就是,”钮祜禄氏笑答。
“嗯,”宁儿觉得有戏看还是挺开心的。
“我自己来吧,这样有趣,”宁儿看钮祜禄氏叫晚玉剥栗子忙说。
“不怕耽搁了看戏?”钮祜禄氏玩笑道。
“怎么会呢?”宁儿呵呵的笑。
一时戏毕,叫了那几个戏子过来领赏。
“你干嘛老低着头啊?”宁儿看那个唱主角的一路都只盯着地砖,有些奇怪的问他。
“您是主子嘛,他们自然是要谦恭着些——”雪樱不等他答便对道。
宁儿笑呵呵的说,“我记得在台上看他,挺好看的,总低着头多可惜——”
钮祜禄氏觉得宁儿这话似不大合适,在一旁干咳了一声。
宁儿倒没觉的有什么,歪着脑袋想看看他的脸。不料那人红着耳根,把背躬的更低了。
“格格,豌豆糕好了,快尝尝吧——”晚玉趁着人上点心忙说一句,把话岔开。
“哦,”宁儿这才回头。再回头时,那人已经走到乌拉那氏那边了。
“嗳呦——”宁儿着忙喝茶,不料刚刚上的热茶,不免有些烫嘴。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生忽然回头,看了宁儿一眼。
宁儿这一抬头不要紧,几乎将茶碗摔在地上。
“格格!怎么啦?”雪樱看出有些异样,忙伸手稳住宁儿手中的茶杯。
宁儿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
钮祜禄氏也看出有些不大对,也顺着宁儿的眼光看过去,然而那人早已经闪出她们的视线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雪樱见宁儿自打看完戏之后一直愣愣的。
“啊?”宁儿如梦初醒般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究竟是怎么了!”雪樱大声道,“看个戏把你的小魂儿都看丢了!”
宁儿不理她,顾自坐在桌边出神。
“哟,真是稀客——”胤禛见胤禩等在前厅,笑道,“怎么有兴趣到我这里来了?”
“如今我倒是想让你去我那里,只怕您不肯赏光啊——”胤禩冷笑道。
“胤禩呵——”胤禛收敛了笑容,“瞧你这态度不像是要有求于我啊?”
“你还想怎么样——”胤禩有些悲愤的说,“人已经在你手里了,难道我连光明正大的见一面都不成吗?”
“哦——这样啊——”胤禛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我以为你们已经见过了呢!”他知道那天夜里胤禩私闯过王府,故意道。
胤禩不作声,只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我哥来了——”宁儿听见消息,一把推开雪樱的手,边扣衣裳就往外跑。
“哎——”雪樱拦都来不及,“好歹把鞋穿上啊——”
“你到底让不让我见见吧——”胤禩有些气急的说。
胤禛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喘息。
“哥——”
胤禛一愣,看见宁儿已经绕过院子跑过来了。“宁儿,你这是——”胤禛几乎不敢相信。
“哥——”
“嗳——”胤禩也一愣。
“咳——”胤禛在一边干咳了一声。胤禩推开宁儿箍着自己的手臂,才看见宁儿衣衫凌乱,赤着脚站在自己面前呵呵的笑。
“哦——”胤禩觉得有些尴尬,“你瞧你——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胤禩瞧宁儿乱七八糟的衣裳,温柔的笑,“真叫人替你操心——”
宁儿低头看了自己扣的歪歪扭扭的衣襟,自己也笑了,蹭到胤禩身边,要他替她理。胤禩抬手解开了宁儿的领扣。柔软的薄绸轻盈的跳开,露出宁儿玲珑的锁骨。胤禩的手忽然有些抖。
“哥——”宁儿握住了他的手指,“你怎么啦?”
“唔——”胤禩看着宁儿清亮的眼神,眼光不知不觉又滑落到宁儿微敞的领口,——“哥你的脸好烫咯——”宁儿无邪的笑笑,伸手摸他的耳朵。胤禩的脸烧的更厉害了,忙将脸偏向一边,不敢正视宁儿。
宁儿不解,笑呵呵自己扣上了领子,轻轻偎在胤禩胳膊上,“你没问皇阿玛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胤禛看不下去,愤然走出了屋子。胤禩叹口气,挽着她的手,勉强笑道,“我明天就去问——”
“可千万别忘了呀——”宁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撅嘴道,“你跟着皇阿玛一起,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不问的——”一面抬手轻轻捶他,“恨死你们了——”
胤禩心里暗暗叫苦,心知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强作笑容,好言安慰道,“不会了,哥过些日子就接你回去——再也不送你走了——”
“嗯——你要说话算话哦——”宁儿在他怀里乖巧的点点头。
“不吃饭怎么成——”乌拉那氏一惊,“我瞧瞧去——”说着就起身。
“哎——福晋,您别呀——”郑树忙拦住她,“四爷吩咐了,谁都不让进——”
“胡说——”乌拉那氏道,“我你也要拦着不成?”
“唉哟,福晋哪——”郑树哀求道,“咱们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儿这一回恐怕真的是动了真格儿的——就是您这会儿去了也未必就——”郑树嗐一声。
“既如此——”乌拉那氏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叫厨房今儿时刻预备着,若是四爷要什么,别没抓没脑的!”
“这个自然的——”郑树点头道,“您歇着罢,这儿有我守着就是了!”
“我哥说过些日子就能回去呢!”宁儿坐在床边开心的踢着鞋,“就要回家啦——”
“好啊,你回家了我就解放了——”雪樱也高兴笑道,“不用天天跟在你后面瞎操心了!”
“哼——”宁儿扮鬼脸,“到时让你去侍候一个比我还难缠一百倍的,看你还这么说不!”
“好啊,敢咒我!”雪樱沾了水就朝宁儿泼过来。宁儿扯开床单挡着,两个人闹作一团。
“要不你也跟我回家吧——”闹够了,宁儿搂着雪樱的脖子,“我去求皇阿玛,别再会宫里头了——”
“我可没那么好的命——”雪樱笑笑,“反正我再熬一两年也该出宫了——在哪里不都一样!”
“哎呀——你就跟我去吧——”宁儿又撒娇晃她的胳膊,“亏不了你!”
“行啦行啦——别闹了,赶紧睡吧!”雪樱含笑看她,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想早点离开那个只有高墙和算计的深宫,只是宁儿自己都难出困境,又何况自己呢。
胤禩手中攥着宁儿项圈,对着烛光仔仔细细的看着,忽然灵光一闪,用针尖把嵌在项圈上的一颗硕大的红玛瑙珠撬了出来。迎着摇曳的烛火,隐隐约约看到有深浅不一的沟痕,仿佛是一些字迹的笔划。胤禩心里一跳,忙将蜡烛取下,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将字迹投在纸面上,却是残缺不全的,不是只有几划,就是只有半边——全都是拆散的。胤禩沉吟了一会儿,从书桌的机括里取出了刘福那天买回来的红玉环。把两样东西摆在一起端详了一阵,猜想应当如何把它们组合起来。手里把玩着两件东西,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发现那颗珠子的镂雕纹饰上,龙的眼睛似乎是一个小孔,贯穿整颗玛瑙球。胤禩从手帕上扯下一根丝线,穿过那个弯曲的小孔,并在底部打了一个结。那么这个玉环怎么办呢?正在思量的时候,忽听得门“吱呦”一声开了,紫绢端了杏仁茶进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胤禩一面迅速将手中的东西收起来,一面抬头笑道。
“我瞧你这里还亮着灯,知道事情没忙完,就来送些东西,夜里凉,趁热吃吧——”说着将一个白瓷盏搁在胤禩书桌边。
“这都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呢?”宁儿托着腮对着外面阴雨连绵的天喃喃自语。
“嘟囔什么呢——”雪樱把她面前放凉的茶碗端走,另换一碗热的。
“我哥说了就来接我走的——到现在连个音儿都没有——”宁儿黯然的叹息。
“皇上那么多事,总得等一段日子才轮到家里的琐事嘛——”雪樱安慰她。
“这是琐事吗?”宁儿瞪着眼,“我是她的格格哎——”
雪樱无奈的笑笑,“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宁儿忽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啦!”跳下椅子就往外跑。
“去哪儿啊——”雪樱觉得势头不大对,忙要拦,哪里来得及!眼睁睁的看着宁儿奔书房去了。
“哥——”宁儿推开门就跳到胤禛身边。胤禛一听见她这么叫,心里不禁就百味杂陈,滋味相当不好受。
“哥你怎么啦——”见胤禛不搭理,宁儿歪着脑袋看他的脸色。
“没什么——”胤禛勉强笑笑,“今天事忙,你别处逛逛去罢——”
“咦——”宁儿平时见惯了胤禛百依百顺的样子,这下忽然要赶她,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委屈的瘪着嘴,“那——嗳,”说着转身唉声叹气的走了出去。走之前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只见胤禛皱着眉,仿佛不耐烦似的。蓦地被人这样冷淡着,宁儿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傍晚时分,胤禛一天没出书房,觉得闷的慌,想到院子里走走。出门就看见宁儿抱着膝,托着腮,坐在花池旁边,对着一丛蔷薇花自言自语。胤禛心里一震,当下就要走开,却硬是挪不动脚。鬼使神差的竟走到了宁儿身边。
“傻乎乎的,就知道傻笑——”宁儿用一根狗尾巴草点着一朵花儿嘟囔着,“跟你说你不懂——”
“你还不是一样!”宁儿又点点旁边的另外一棵蔷薇,又叹口气,“究竟是为什么呢——”
胤禛心里忍着笑,听她继续絮絮叨叨,“为什么不高兴我去呢——为什么呢——唉,反正你们也不知道——”
胤禛心里一热,“原来她这样在意——”不免对自己上午的冷漠有些悔意。
“干嘛呢——”
“哎呀——”宁儿吓了一跳,几乎从围栏上跌下来,“吓死我了——”见是胤禛,忙站起身来,“四哥,”
“你上午找我要做什么啊?”胤禛和善的笑笑。
“我——”宁儿刚要说,又记起雪樱跟她说的“皆是因为你在他面前总是因为各样琐事求他叫他心烦了罢——”,出口的话又咽下去,“没什么——”
“为什么我一提哥他就不高兴呢——”宁儿晚上追着雪樱问。
“我哪知道!”雪樱其实当然清楚的很,可是宁儿一副天真的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怎么好解释呢。“大概是他不喜欢你哥哥吧——”
“为什么呢?我哥哥哪里不好嘛——”宁儿跟在雪樱后面问个不住。
“那就不知道了——”雪樱撇撇嘴,“他们男人之间的事,谁知道呢!”
“那他会不会也不喜欢我啊——”宁儿觉得有点危机感。
“你怎么那么在乎他呢——”雪樱忽然脱口而出,出口就后悔,“不是,他会对你好的,你就放心吧!”
宁儿一愣,有点委屈的小声说,“他是我哥哥呀——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呢——”有点哀怨的看着自己的鞋尖。
“跟你说了不会的——”雪樱无奈的说,“总之大家都会对你很好啦,去睡觉行不?”
“韩大人,您母亲的病好了吗?”
“好多啦,多谢格格记挂着——”韩元复笑笑。
“哎,那就好咯,”宁儿呵呵的笑,收回手,轻轻理着衣袖,“怎么样?我挺好的吧?”
“嗯,还好——”韩元复点头,“不过这个季节天气阴晴不定,格格脾胃虚寒,吃东西要格外注意——”
“那您干脆就开个单子,把该忌口的都列上,这样省得又忘——”雪樱正好进来听见他这么说,忙道。
“嗯,也好——”韩元复说着就提笔,一会儿把纸递给雪樱,“这里一份你留着,我再抄一份你留给厨房,叫他们格外留心,就无大碍了。”
“大人果然想的周到——”雪樱接过一笑,看那单子,“怎么连茶也要忌吗?”
“是啊——”韩元复点头,“我看府上饮茶甚重,格格本来脾胃不好,这涩滞的东西多了只怕更加重——所以能不免及免了罢——”又看看宁儿,笑道,“委屈你了——”
“反正也不是一两天啦——”宁儿吐吐舌头,“我自打遇见你可是一直委屈现在呢——”
“下在茶里?这恐怕不妥吧?”那人道,“万一旁人误饮怎么办?再说格格现在府上,你这不是玉石俱焚么?!”
“嘘——”韩元复皱眉,“你小点声!我已经嘱咐格格忌口了!她沾不到茶叶的!再说,这药起的慢,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破绽,府上的用茶我都叫周通仔细查过了,四爷那里用的最多,有专人伺用,过上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
“万一要是不行呢——”
“我还有救急的法子!”韩元复踌躇满志道,“你就放心吧,我安排的事绝出不了错儿!”
戏子
“好香啊——”宁儿看着书,忽然抬头,“是什么这么香?”
“是茶的味道吧,”钮祜禄氏揭开盖碗微微一笑,“用新下的花窨的,要尝尝么?”说着提起小壶要替她倒。
“不用不用——”宁儿忙摆手,“大夫说了最近我要忌口,不能喝茶——”
“连这个都戒掉了?”钮祜禄氏有些惊异,又点头笑,“你这个小身骨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就是这么弱!”
“嫂嫂,”宁儿忽然又道,“前些日子来的那个戏班,什么时候还在来呢?”
“怎么,又觉得闷了?”
“嗯,想听戏呢,”宁儿笑道,“上次演的那个《绣襦记》真有趣,想再看一遍呢——”
“是吗?”钮祜禄氏点头笑,“那不如就叫他们再来,咱们一起再看看——”
“老板,我跟您打听一下,这隔壁的那家当铺怎么不见了?”
“哟,您还不知道哪,那家铺子半年前就叫人给查抄啦——”
“啊!”那个年轻人一惊,“那里头的东西呢?”
“抄的抄,值钱的都给没了,剩下零碎的都转到别家铺子里低价销了——您不会还寄着东西呢吧?也忒晚了点儿——”店家嗐声道。
见那人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在的那里,店主有点儿担心,“您没事儿吧?”
那人捋起衣袖擦擦脑门的汗,勉强道,“没,没事儿——”
“您走好哎——”
“哎——”那人失魂落魄的挪着步子出了店门。刚走了没几步,忽听的身后有人喊。
“哎,这位——”店小二忽然追上来,“我们掌柜的说了,看您长的一表人才的,想必是大家里破落的主儿吧?要不您这样,把您那样东西留个名号,倘或以后我们家见着这样东西,也好帮您留心——”
“嗳,难得你们有这样好心——”那人稍稍缓过来些精神,“是一个红玉环,穿着大红的璎珞,有茶杯口那么大,烦你们见着了替我留心,”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点碎银子,塞到店伙计手中,“多谢了——”
“嫂嫂,你觉不觉得那个小生和上次那个似乎不是一个人?”宁儿看着看着,忽然扭头对钮祜禄氏说。
“哦?是吗?”钮祜禄氏又看了看,笑笑,“好像是换了人了——”一面回身叫晚玉,“去把他们老板叫来——问问为什么换人了?”
过了一会儿,晚玉回来了,“主子,他们老板说了,上次那个戏子今儿生病,所以没来——主子要是想听他唱,过两日病好了再来——”
“哦,”钮祜禄氏笑向宁儿道,“这么个原因——”
宁儿接下来一直都闷闷不乐的,看戏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改日叫他单独为你唱一出如何?”钮祜禄氏看出宁儿的心事,因笑向她道。宁儿愣一下,忙说:“哪里,不用不用——”
果然,过了两日,钮祜禄氏因又传了这个班的人来,这次唱的是《牡丹亭》。
“这可满意了吧?”钮祜禄氏向一边的宁儿笑道。
宁儿愣一下,笑笑,“嗯,多谢嫂嫂费心,还惦记着我这点小心思——”
钮祜禄氏一笑,忽然起身道,“你且听着吧,今儿四爷要请客,我去瞧瞧他们准备妥当了没有——”
“嗯——”宁儿点头。
一时唱完了,几个人当时领赏谢恩要走,宁儿忽然道,“喂,你,等等——”站起身朝那个扮柳梦梅的喊了一声。
那人一见宁儿如此,装作不知道忙不迭的躲闪。
“你躲什么!”宁儿不高兴他这样,一面朝雪樱喊,“雪樱,你去跟他们老板说,我要留他一会儿!”
雪樱一愣,觉得不大妥当,可是见宁儿坚决,便答应去了。
“格格——”那个人只管低着头盯着他自己的靴尖。
“你抬起头来——”宁儿有些生气,这样命令着。
那个人不答言,只是一个劲的把脖子躬的更深。
“我有那么丑吗?!”宁儿扬起脸,“丑到没有办法抬头看?”雪樱在旁边偷偷笑。
“格格,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他唯唯诺诺的答着。
宁儿直接用手抬起了他的下颌。
两人同时一惊。
他又忙忙的低下头去。
“雪樱姐姐,去打一盆水来——”宁儿不由分说的道。
“干嘛啊——”雪樱不明白。
“给他洗脸啊——”宁儿看了她一眼,“哎呀,快去——”
“格格——不要啊——”那个人彻底惊慌失措了,抬头恳求宁儿,“求你放过奴才吧!”
“我并没有要把你怎么样啊?”宁儿眨巴着眼睛,“不过是洗个脸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雪樱端了水和手巾来,放在一旁。
“洗吧——”宁儿朝他点点头。
“格格——”那个人苦苦哀求着。
“有那么难么?”宁儿皱眉,站起身来,将手巾打湿,直接托着他的下颌,替他擦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那人完全愣在那里了,任凭宁儿摆布。半晌,才夺过手巾,自己俯身洗起来。
好一会儿,擦干了脸上最后一点粉黛,那人缓缓的抬起头来。
宁儿和雪樱,同时一惊。
雪樱惊的是,不曾料到,浓墨重彩后面藏着这样一张绝世俊美的脸。
而宁儿的惊,是因为那张俊美的脸是这样的似曾相识。
“你叫什么名字——”宁儿几乎是叹息的问着。
“回格格,我叫董琳——”
宁儿看着他,好一会儿,点头,“你走吧——”
“喂,你掉了东西了——”雪樱从地上捡起什么,追过去递到董琳手中。
董琳一愣,接过来,道了谢。
“今儿那到底是什么人啊——”雪樱憋了一下午,终于能问宁儿了,“你那么大动干戈的折腾了一番——”
“什么都别问——”宁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谁问也别说——”
雪樱第一次看到宁儿这样的一脸深沉,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说不出口。
“董琳——又写什么呢——”旁边一人瞧见董琳在纸上写东西,便凑过来看。
只见满满一张纸上只反反复复抄了一首范仲淹的《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那人深为纳罕,不知什么意思,“没事儿吧你——”
董琳不理他,只管在那张纸上反反复复的写,字压字,直到涂成一片乌黑。
“她这是怎么了?”胤禛进门见宁儿愣愣的坐在回廊下,手边的喷壶倒在那里,水早已淌尽。
雪樱摇头,“不知道,都两天了,一直这样,不知琢磨什么呢——”
胤禛坐在宁儿身边,伸手在她脸前晃晃,“愣神儿呢?”
宁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是胤禛,笑一笑,又靠在柱子上发起呆来。
“到底是怎么了?”胤禛捏着她的下巴,笑,“你这个样子会让人家以为你中邪了呢!”
“我挺好的——”宁儿推开他的手。
“哟,”胤禛有些惊讶,看了她一会儿,心里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想你哥哥了吗?”
“唔?”宁儿愣一下,看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见他还是盯着自己,又道,“真的没有——”
“好吧——”胤禛点点头,他看得出宁儿没有刻意瞒他,“那我就不问了,你就自个儿愣着吧——”
“我让你打听的事儿有消息了吗?”宁儿夜里问雪樱。
“我已经跟周晋说了,他明儿出门,大概就能有消息了——”雪樱叹气道,“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想怎么样——他不过是一个戏子——”
“不许你这么说他!”宁儿干脆的打断她。
“好吧——你们究竟——”雪樱说了一半又打住,“我不问——可是你要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啊!”她真正感觉到了宁儿正在预谋的事情的危险性,打心底替她担着惊吓。
“打听到他住哪儿了吗?”雪樱掩上房门问道。
“有了,就是这个地方,”周晋从袖中取出一张小条。
“这次多谢你了——”雪樱将一个小荷包递给他,“这是赏你的,”周晋伸手刚要接,雪樱又道,“不可以告诉别人——你爹也不可以——”周晋点头,“这是一定的。”接了东西去了。
“格格呢?”胤禛进来不见宁儿,随口问道,又寻雪樱,也不见。立即觉得有些不对。
“格格人呢?”胤禛立即叫周通。
“奴才一早起来听报北边角门已开,奴才觉得有异,已经查过了,不见了格格——”周通没等胤禛发话,又抢着道,“奴才已经叫人出去找了——”
“混帐!”胤禛又惊又怒,“为什么不早报?!”
“奴才因为没有打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起初以为只是在院子里逛逛,见爷还睡着,就没敢惊动四爷——”
“立刻叫上所有人——给我把京城翻遍了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胤禛怒道,“愣着干什么!现在就去!”
“是!”说着周通要走。
“回来!”胤禛又吼道,周通忙又折回来,“要秘密的搜,敢把风声走漏一点儿,甭想要脑袋!”
“格格,就是这里了——”周晋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地址,“真要进?”
“为什么不进!”宁儿抬脚就进了屋子。
“哟,董琳,你今儿哪去了?你可是来了贵客了——”
“我能有什么贵客!”董琳苦笑道。
“怎么没有,”老张头儿啧啧道,“你今儿算是见了世面了,你小子怎么就有这样的命——”说着又感叹起来,“那可真是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啊——”
董琳愣一下,不知所云。半晌,方问道,“来的人长的什么样子?”
“哎呀,真是——”老张头儿点点头,正不知如何形容呢,忽然抬头瞧见董琳案头的一幅画儿,“喏!就同这画中的一样——”
董琳腿一软,跌坐在椅中。
“你小子真命好啊——”老张头而拍拍他的肩,“人家还替你把欠的房钱都给垫了——啊呀呀,可真是——”
“哎呀,格格哎——”周通领着一帮人正手忙脚乱呢,忽然宁儿早回府上了,忙赶回去,迎面碰上宁儿就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可把我们急坏了!”
“我不过出去走走,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宁儿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那您也该事先说一声啊,”周通长吁一口气,“这要是找不着您,四爷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子呢!”
“知道了——”宁儿有些不耐烦,“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都查清楚了吗?”胤禛皱眉吩咐郑树,“格格昨儿个去哪儿了”
“奴才按您的意思都查过了,是周晋领着去的,这是地址,”说着,从袖笼揪出一个小条。“奴才已经打听了,就是前儿来的一个戏子的住处——”
“混帐!”胤禛大怒,“你没弄错吗?!宁儿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主子息怒——”郑树也觉得不大妥当,放低了声音,“奴才查实了,确实是这个地方!奴才也不知道格格去做什么,只是奴才后来又去打听了这个戏子,听说因为不肯给人做那个——”郑树觉得不大说的出口,干咳一下,“所以总也红不了,欠了好些债——哦,格格昨儿还替他付了好些房钱——”
“还有呢——”胤禛抑制着声音里的愤怒问道。
“哦,奴才还从他同屋那里打听着,这个董琳原先念过书,还会画几笔画,实在接济不上的时候还当过画——”郑树顿了顿,声音放的更低了,“那画,爷也曾得过的——”
胤禛顿时一惊,“你是说——”郑树没吱声,胤禛如被雷轰了一般。
“爷?”郑树看看胤禛的脸色,觉得不大对了。
“滚!”胤禛将桌上的茶碗茶壶一股脑推下去掷了个粉碎。
破绽
“阿玛在哪儿呢——”弘昼跟在晚玉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别问——跟着就是了——”晚玉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道,“待会儿进去不许乱说话,听着就是了,记得了吗?”
弘昼不解的看看她,然而又顺从的点了点头。
“阿玛,”弘昼有些胆怯的叫了一声。
“哦——”胤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来——”
晚玉推他,弘昼拘束的走到胤禛身边。
“最近还好吧——”胤禛摸摸听他的头,“听说你功课最近长进多了——”
弘昼不知道胤禛要做什么,不敢吱声,只小心的道,“孩儿最近在努力跟着哥哥们学——”
“我都知道了,师傅如今夸你努力多了——”胤禛笑笑,“今儿就不用再呆在书房里了,我放你的假,想去哪儿玩儿就去吧——”
弘昼有些不敢相信,“阿玛?”
“去吧——别太疯的过火就是了——”胤禛拍拍他的脑袋。
“谢阿玛!”弘昼受宠若惊,向胤禛行了礼跑出了屋子。
胤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晚玉在后面追着问了一句。
“去找我姑姑去——”弘昼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
“啊——”胤祥刚叫出来,就被胤禛捂上了嘴,“你这一大堆的美人图该不会全是他的手笔吧——”
“嘘——”胤禛狠狠瞪他一眼,“你就不能给我消停点儿!”
“原来你这美人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啊——”胤祥不怀好意的点点头,“看来你是没这个福气咯——”
“闭嘴!”胤禛怒吼一声,震的胤祥一愣。
“不对!”胤祥忽然又道,“从这画儿里的人的穿戴和背景看,该是至少一个月一变,可是按郑树打听的消息,宁儿前些日子好像才头一次见着那个董琳啊——”胤祥摇头,“不对不对,这事情蹊跷——”
胤禛不语,独自盯着画面发愣,忽然指着画中道,“你看——”
胤祥一看,也吃一惊,“咦,这画中的人,额角有一粒痣!”说完立即抬头看着胤禛。
胤禛也点头,宁儿是没有那粒痣的。
“难不成这画里的不是宁儿?”胤祥自语,忽又道,“不对呀,那天下也没有如此这般相似的人啊!”
“所以说事情奇怪——”胤禛皱眉,“我总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儿!”
“咳!那能有什么事儿!”胤祥一笑了之,“不过是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罢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胤禛严肃的说,“我觉得这事儿小不了!”
“哎呀——”只听“咣啷”一声,宁儿手中的梳子落在地上。
“怎么了?”胤禛放下手中的书,回身看宁儿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宁儿拾起梳子,紧紧握在手中,“没什么?”
胤禛觉得宁儿神色有异,掰开她的手,“我瞧瞧!”起初宁儿不肯撒手,可是犟不过他,胤禛夺过梳子。不禁也一愣。
梳子上有厚厚的一绺发丝。
“有几天了?”胤禛抬头看着宁儿严肃的问。
“也没有——”宁儿有些怕,嗫嚅着,“哥——”
胤禛攥紧了那把梳子,低声道,“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明白吗?”
宁儿愣愣的点点头,“嗳。”
“姑姑——”
“你怎么来了,今儿就不上课吗?”宁儿正侍弄花儿呢,瞧见弘昼兴高采烈的跑来帮忙。
“不用!阿玛说了,今儿放我的假,我就赶紧过来看看你——”弘昼蹲在花池边,望着宁儿,“好些日子没过来了——”
宁儿笑笑,没说话。
“这花儿它怎么了?”弘昼看宁儿要清理一株紫薇。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这样了——”宁儿没抬头,“蔫了好几天了,怎么弄都不好,只好除掉它了——”说完叹口气。
“哎呀,怎么全烂掉了!”弘昼看宁儿挖出来的花根惊道。宁儿也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水浇的太多了吧?”宁儿自语道。
“不对,你看,这一片连草枯死了——”弘昼仔细的查看了周围的土地,又捏起一只干瘪的虫尸,“连虫子都死了!”弘昼点头,“似乎不是水的事儿——”
“这什么!”宁儿捏了捏土里的一撮东西,“好象是——”
“好像是什么花的味道?”弘昼捏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挺香的呢!”
“等等!”宁儿捏起来嗅了嗅,觉得有些熟悉,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茶叶!”宁儿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雪樱吓了一跳,“这么晚不睡嘀咕什么呢!”
“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人总来咱们院子里啊?”宁儿抓着雪樱问。
“天天都有人来啊,”雪樱皱眉,“你这是怎么啦?”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人总是进我的花园——”
“咳,怎么会?!”雪樱有些烦,“赶快睡吧!”
“大人,喝茶——”宁儿看了韩元复一眼,替他斟上茶。
“哦,不用了,我这就走了——”韩元复看了一眼茶色,立即推辞道。
“你不喝,我可要喝了,真的好香的——”宁儿说着就端起茶碗。
“不要!——”韩元复冲过去一把摔开宁儿手中的盖碗。瓷片落地一阵嚯朗朗的脆响。
“格格——”韩元复惊魂未定的看着宁儿。
宁儿难以置信的盯着他,韩元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勉强笑道,“不是说了不让喝茶的吗!”
“你——”宁儿震惊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茶里有毒了是吗?!”
韩元复一愣,知道已经包藏不住了,起身合上门扇,走上前来,“格格,”
韩元复抬头道,“格格,臣斗胆问您一句,这些年来,臣对你如何?”
宁儿不知所措,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说“好,”
“格格,臣只冒死请您答应臣一个要求——”宁儿望着他,咬紧了下唇。
“无论如何——”韩元复抬头看着他,“请格格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替我守口如瓶。”
宁儿眉头越锁越深,却只言不发。
“格格手里如今并不只是臣的一条人命——”韩元复叹道,“倘或格格真的不肯,那么也只怪他们命薄了——”
“哦,大人,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了——”雪樱进门便道。
“哦,我就走了——”说着,韩元复收拾起东西,又回头望了宁儿一眼,“都在你手里了,格格,三思啊——”
“怎么了这是?”雪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
“没什么——”宁儿跌坐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在此之前,宫里再多的阴谋只不过是一种飘渺的传闻,宁儿不喜欢,可也并不必在意,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发现了置身于这个大棋盘上的身不由己。
“怎么了,这是?”胤禛见宁儿提着笔,却没动笔,笔尖的在纸上濡开了一大团墨迹。
“哦?”宁儿愣一下,抬头见是胤禛,勉强笑道,“没什么——”
“有心事儿了吧——”胤禛点头笑道,说着,端起桌上的茶。
“不要——”宁儿一惊,伸手按住桌上的茶碗。
“怎么——”胤禛也吃了一惊。
“没什么,”宁儿尴尬的摇头,“当心烫——”
“哦——”胤禛指尖扶着杯口,明显只是温热而已,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点头笑道,“那,就待会儿在喝吧。”
“四爷,查出来了,”郑树低声道,“所有的茶水都是周通经手的——”
“知道了,”胤禛眯起了眼睛。
“要不要——”郑树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不急——”胤禛缓缓的道,“他不过是个奴才,就是一百个也成不了气候;把他背后的主子揪出来才更要紧——”
“四爷高明——”郑树点头,“奴才自然会留心,尽快给四爷一个答复。”
“雪樱姐姐,那天送去的东西周晋有消息了吗?”宁儿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问雪樱。
“我恍惚听见人说,周通病了,好几天没来了,我想着周晋要照顾他爹不也得过些日子才能过来吗?”雪樱悄声道,“别急,再等等吧。”
“哦——”宁儿点头,心里却渐渐的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玉良
“阿嚏——”
“你呀,也不知是怎么的,三天两头的伤风——”雪樱端了热姜茶来,见宁儿又无精打采的,“要不还是传太医看看吧——”
“不用了,”宁儿塞着鼻子,声音都变了,“照原先的药方叫他们煎药就是了——”
“也好——”雪樱起身,“把姜汤喝了,我去交待一声。”
“你也太大意了,她说不用叫太医就真不叫啊?”胤禛皱眉,“还是叫太医院的人来一趟!”雪樱暗暗吐一下舌头。
“这么点小病就惊动院判大人您亲自来一趟,宁儿自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宁儿从脉枕上撤下手腕,笑道,“随便叫个人来不都行吗?”
“四爷的吩咐,说是格格病了,大家都不敢大意,再说,”陈润林笑道,“什么院判大人不大人的,不过都是大夫嘛,治病救人要紧的。”
“韩大人近来还好吧——”宁儿看他开方,一面问道。
“哦,韩元复啊,”陈润林抬头,“听说家里出了事,已经辞官回乡了——”
宁儿有些吃惊,但随即有些明白了,“他不是打小在京城长大的吗?”
“韩元复祖籍在山东聊城,”陈润林笑笑,“人家祖屋田产可都在那儿呢。辞了官,就要回家过清闲日子啦。”
“那宁儿的病以后谁来管呢?”雪樱出口就后悔。
“那么大的太医院,就找不来个能治病的大夫?还非得他来不成了!”陈润林扬扬眉毛,“你就放心吧!”
“嗨,她也不是那个意思——”宁儿笑笑。
“查到这儿也就断线了,”胤祥道,“和韩元复交好的当铺老板不是本地人,除了生意也没有别的来往;老八那边也还没查出头绪;”说到这儿,胤祥把声音压的更低,“格格这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胤禛摇头,“宁儿忽然□来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年大阿哥想借刀杀人除太子,结果最后把自己害的够呛,老八绝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你的意思是,这次下毒不是老八的意思?”
“我是这么想,可是那个太医,难道对你有深仇大恨,非杀之而后快?”
“我不知道啊,我总觉得最近好像许多事情都很蹊跷——哦,让你安顿董琳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那个戏子?”胤祥一笑,“早就妥当了,如今挪在一处院子里,离咱们这只隔着两条胡同,走走就到的。”
“好啊,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你妥当——”胤禛笑道,“三教九流的人你一向是一打就通的——”
“你还真别说,我这回和人家套近乎没少碰冷钉子,”胤祥嘿嘿的笑,“好容易才叫他信我是正经人了——”说完又道,“盯着他准备摸那条藤啊?”
“我也不知道能摸出什么来,就是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胤禛放低声,“我叫郑树留心他们戏班子的走动,不久或许就会有眉目了。”
“如今真是有些风声鹤唳了,怎么连这样的细枝末节没头没脑的也认真起来!”
“可不是,如今正是节骨眼儿上呢,现在大家动作都紧,且要留心啊!”
“怎么样?找到了吗?”宁儿合上门扇拉着雪樱就问。
“前些日子刚刚搬了地方,新房子就在两条胡同外,走路不一会儿就到,”雪樱有些紧张的说。“我觉得不大对,似乎像是有人故意这么安排的——”
宁儿不说话,思忖了一会儿,“如今要是去一趟可使得吗?”
“可是没什么来由啊!上次险些就解释不清了,这次再去四爷肯定要问的!”
“那——”宁儿咬紧了下唇。
“好多了,今儿头也不痛了,”宁儿笑笑。
“那就好啊,”陈润林点头笑,“没了韩元复病不是一样能好吗?”
“大人——”宁儿握住陈润林的手。陈润林有些吃惊,“怎么——”
“替我交到戏楼二巷南数第三户人家——”宁儿把一个叠的厚厚的纸卷握在陈润林的手心里,诚恳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信的过,拜托你了——”
听到脚步声,董琳“蹭”站起身来,来不及拍掉坐在地上蹭在身上的土粒儿和草根。“是你——”
“就不能是我吗?”宁儿拨开面前一人高的芦苇。
“我——”董琳不知所措,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两步。
“玉良哥——”宁儿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
玉良推开他的手,“格格,”表情很为难。
“你要怎么样才肯承认嘛——”宁儿急了,“我好容易才跑出了,你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吗?”
“我如今不配和你这样说话,”玉良哀叹一声,缓缓道,“我不过是个戏子——格格,还是独善其身吧,”说完,转身要走。
“别走!”宁儿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撅嘴道,“这次你休想再一声不吭的逃掉!”
“格格别闹——”玉良伸手推她的胳膊想绕道。不料宁儿倔强的不肯让开。
“宁儿——我求你了!”玉良急了,跺脚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终于肯认我了!”宁儿拍手,笑道,“我以为你会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呢!”说完,挽住他的胳膊恬美的笑,“这次我肯定不让你走了——”
玉良心里浮上来的一点安慰也遮不过深藏的焦虑与不安,他告诉自己是宁儿的天真在勉力挽留才让他无法挣脱,只有这一点理由才能说服心底浓重的自卑与怨尤,才能让自己挣扎着留在宁儿身边。
“宁儿——”玉良说不出话来,手掌覆上宁儿的手,来不及温存却只能掰开它们,让它们离开自己的胳膊。
“嗯?”宁儿抬头看着他,见他不说话,微笑着,指尖轻轻抚过玉良的眼眉,“你比原来要好看多啦,你那时候可没有这么漂亮——”宁儿捧着他的脸,认真的说。
“你,你也是——”玉良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
“是吗?”宁儿眼睛闪一下,调皮的笑,“那,你说我哪里变好看啦?”
“你长高了,也瘦了,眼睛、眉毛、嗳,哪里都好看了——”玉良躲闪着宁儿的目光,“都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宁儿眨眨眼睛,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
“宁儿!”玉良惶惑的抬头看了宁儿一眼,又低下头去。宁儿见他脸红的像熟蟹壳似的,咯咯的笑着,靠在他身旁,“你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我、我要走了,还有事——”玉良勉力的推开宁儿,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怎么——有心事啊——”胤禛见宁儿一个人还坐在廊下发愣,过来笑道,“这么晚,还不睡?”
“四哥?”宁儿转身看了看胤禛,笑笑“你不是一样没睡?”
“想的什么——”胤禛坐下搂着宁儿的肩膀,笑道,“愿不愿意和我讲一讲?”
宁儿犹豫了一下,攥着衣袖,半晌方才开口道,“要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
爱恨
“家里头怎么会有这些——”胤禛翻着书架,从上面搬一下来一套戏文本子,皱着眉,“谁搁在这儿的!”
“回四爷,”郑树小声道,“是前些日子格格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
“岂有此理!”胤禛有些生气,“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这种东西怎么能放在这里——”又指着郑树,“都是叫你们这帮奴才给带坏了——”
“爷,这可不管奴才们的事儿啊——”郑树忙推委。
“放屁!我问你,这书你不吱声他们敢往回带?!”胤禛瞪着他,“想巴结格格也不是这么个法子!”说着,把那一摞书仍在郑树怀里。
“是是是,奴才以后不敢了!”郑树赶紧应着,接过书,“可是这——”
“赶紧收起来啊——”胤禛瞪他一眼,“叫外人看见像什么话!”
“你主子呢?”
“哦,四爷,”雪樱行了礼,指指外面,“在院子里弄花儿呢!”
“哦,”胤禛看了一眼,踱进屋来,看见书桌上砚池犹未干,,便过去替她盖上,刚想说雪樱怎么这样粗心,忽然瞧见桌上摊着一张纸,涂的乱乱的不只是什么。仔细看时,却是画的满纸的眼眉,细细的,弯弯的,带笑的眼眉。胤禛望着这一双双眼睛,心里的什么一点点滑脱,缓缓的沉下去。
“哥,你来啦——”宁儿扎着满手的泥,拎着水壶花铲进门见胤禛站在书桌前发愣。“怎么啦?”
“哦,没,没什么——”胤禛指尖轻轻揉揉太阳|茓,抬头笑道,“瞧你,弄得一手的泥——”
“嘿嘿,”宁儿低头看看自己,也笑起来,“雪樱,给四哥上茶,”又对他道,“你坐会儿,我去洗洗手。”
“嗳,”胤禛点点头。
“哥,”宁儿亲自把茶捧到胤禛面前,“我加了玫瑰花露,好香的——”
胤禛接了茶,点点头,看了看她,“那天,”胤禛犹豫着,还是开口道,“你,说你喜欢上谁了——”
“哥——”宁儿霎时红了脸,撅着嘴背过身,“哪有你这么问的嘛——”
胤禛脑后一寒,强笑道,“你呀,小小年纪,哪里懂什么叫喜欢嘛——”
“谁说我不懂!”宁儿有些生气了,转身瞪着他,“是你说的,宫里头好些姐姐到我这个年纪早都生皇子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怎么不懂!”
“好啊,”胤禛自觉的自己的声音苍白无力,“你都懂了——”说着,起身要走。
“咦,你去哪儿啊?”宁儿追着他,“不再坐一会儿吗?”胤禛早已走远了。
“真是莫名其妙——”宁儿望着他的背影自己嘟哝了一句。
“真死了?不可能吧——怎么死的?”
“怎么不可能!我听见是死了——谁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叫人弄死了——啧啧——”
“他可是出了名的好人——”
“咳!知人知面不知心呗——谁知道背地里怎么样!”
“不好好当差在这嘀咕什么呢!”陈润林皱眉喝到。
“是,是,陈大人——”两个小太监互相使了个颜色忙干活去了。陈润林听的明白,心里暗暗的揣度起来,“韩元复,韩元复——”他心里念叨着,暗暗叹了一口气。
“听说韩元复已经辞官了?”饭桌上,徐氏忽然问道。
“嗯,”陈润林点点头。
“你呢?”
“我什么——”
“你什么时候打算‘功成身退’啊——”徐氏道,“这紫禁城是非之地,你可别指望安安生生呆上一辈子!”
“再等等——”陈润林端着饭碗不紧不慢的吃着,“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弄巧成拙就惨了——”
“唉——”徐氏叹气道,“你一天不出这个是非窝,我是一天也睡不安生——”
“你这是杞人忧天——”陈润林笑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是什么呀?”宁儿看雪樱端着什么进来。
“福晋叫我送的绿豆糕——”雪樱端出一只小茶盘,“瞧你吧,又想那谁了吧!”
“瞎说!这有什么好吃的——”宁儿看了一眼,“干干的——”
“哎,这次可不一样,这次的是在里面加了玫瑰花酱的,”雪樱说着轻轻掰开一块,“你瞧!”
“咦,怎么这么弄了!”宁儿看了看雪樱掰开的糕饼,忽然冒出个主意。
“亏你想的出来!你就不怕他把那些一股脑都吃了?”雪樱戳戳宁儿的脑门。
“怎么会!”宁儿笑呵呵的说,“我知道他一定是要掰开吃的——”
“是吗?”雪樱笑笑,道,“万一要是人家不理解你的苦心呢?”又晃晃脑袋,“再万一,他不爱吃,送别人了呢?”
“你怎么这么多话!罗嗦死了!”宁儿撅嘴,“睡觉睡觉——”
“明儿叫戏班来罢——”胤禛吃饭的时候看了宁儿一眼,跟乌拉那氏说。
“怎么,爷如今有闲情听戏了?”年氏问了一句,亦看了宁儿一眼。
宁儿只看着胤禛一笑。
次日听戏,轮到柳梦梅上场却不是玉良,宁儿起初还耐着性子等,后来着实焦灼起来,直到最后,发现玉良根本就不在,“怎么,戏不好看吗?”胤禛试探着问。
“没有,挺好的——”宁儿说着,眼神语气却掩饰不住的失望。
胤禛心知自己不过是印证一个早已明了的事实,但是事情真的有了确认,心里却还是狠狠的沉了一下。
“你昨天为什么不来!”宁儿见着玉良劈头就是一句。
“你——”玉良没料到宁儿会找到自己家来,先是一愣,“我,昨天病了——”
“骗人!”宁儿推他一把,“你根本就没病!”
“宁儿!”玉良把她拦在门口,不肯让她进来,“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快走吧——”
“我偏不!”宁儿委屈的靠在门框上,“你不是逃跑就是赶我走,我,我就那么讨厌吗——”宁儿说着低头揉了揉眼睛。
“我——”玉良词穷了,低头好一会儿,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嗫嚅了一句,“我,我对不住你——”。
“谁稀罕——”宁儿推开他的手,然而却破涕为笑,“你要是再躲躲闪闪的,我不理你了!”
说着,拉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肩上,“我大老远的出来一趟,你就只跟我说个‘对不住’吗?”
“宁儿,”玉良的手挣扎了很久,终于轻轻的覆上了宁儿的肩,心里一阵震颤,微微的恐慌却又觉得仿佛激动人心似的,玉良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像是等的太久了。
宁儿觉察的出玉良的回应,把脸埋的更深,抽出手圈住玉良单薄的腰。两个人心里都隐约的感觉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这危险使他们不得不握住眼前这一点仅有的又似乎稍纵即逝的温暖,好让之后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宁儿刚进门,正想从侧廊溜回院子,不料却和胤禛撞个正着。胤禛不由分说钳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门旁的耳房内。“你去哪儿了?!”
“我,”宁儿原不曾料到,见胤禛表情严肃,支吾道,“出去随便走走而已——”
“随便走走?!”胤禛极力压制嗓音里的愤怒,然而声音几乎是不有自主的拔高,“越来越不象话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这么随便的把自己——”胤禛说不下去,玉良怀抱宁儿的景象如鬼魅一般浮在他眼前,只觉得一股按捺不住的急火直冲脑门,撞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 ——”宁儿觉得平常通情达理的四哥今天说话没头没脑词不达意,“我没什么呀——”
“还说没什么!你——”胤禛手扶紧了身旁的窗棂勉力的支持着自己,“你一个女孩儿家,竟然,竟然不知道爱惜自己——”
宁儿觉得难以置信,四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委屈又惊惶,“我没有做什么呀——”
“你——”胤禛气噎,眼前懵了一下,好容易喘上一口气,狠狠的叹道,“罢了!罢了!我白操心了!”转身扶着墙,步履艰难的离开。
宁儿呆在那里, “四哥——”宁儿觉得着实委屈,冲到胤禛面前拦着他,“我私自出门时我的不是,我叫四哥担心了,四哥要怎么罚,我都不怨,可是我虽然出了门,却是清清白白的,你说我的那些爱不爱惜的话,我不服!”
“你——”胤禛顿时惊呆了,他没料到宁儿竟然为了玉良这样的顶撞他,“好!你是清白的,你自己说你和那个戏子都做了什么!”话一出口,胤禛自己也一惊。
宁儿心里轰然一声,忽然明白今天出门怪不得觉得有些诡异,原来早被人盯上了。她没料到一直以来都堂堂正正的四哥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手段,“你,你居然跟踪我?!你怎么可以——”
“我就是不许你再去见他!”胤禛恼羞成怒,厉声道,“你要是再敢去——”
“我就是要去怎么了!”宁儿咬紧了下唇,脸憋的通红,“你,你凭什么拦着——”
“你再说一遍?!”胤禛咬着牙抑制着胸口的震怒,他觉得像是被几千斤的东西砸中了胸口,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手心。
“我,”宁儿也没料到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就说出了口,见胤禛相逼,咬咬牙,倔强的说,“我喜欢他——”
“你——”胤禛高高的扬起了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
宁儿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然而却没有料想中的痛。只听得“哗啦啦”的一阵脆响。抬眼看时,胤禛的手攥着拳狠狠的扣在桌边的一只瓷瓶上,瓶子早已经不住力道被砸的粉碎,瓷片的尖角在胤禛手心划出尖深的一道大口子,慢慢的渗出血珠来。
“哥——”宁儿又惊又怕,掏出手帕替他捂在掌心。
“滚——”胤禛狠狠的当胸一推,宁儿重重的跌在地上,等她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胤禛早就踉跄着摔门出去了。
办法
次日午饭时分,宁儿为着不肯再见胤禛,胤禛亦不肯见宁儿,两个人都推不舒服。晚玉和雪樱过来回乌拉那氏,如此,饭桌上刚好空出两人位置,钮祜禄氏深知其中原委,却不动声色。年氏便要趁机挑几句,“哟,今儿这倒病的都巧啊——”钮祜禄氏在桌下踢她一脚,示意她不得胡言。年氏点头笑道,“果然他们是亲兄妹了,连病也都病在一起!”桌上众人一笑了之。
“姐姐可知道四爷的病是怎么回事——”饭后,耿佳氏问钮祜禄氏道。
“哦,是四爷裁经卷割破了手——”钮祜禄氏道,“想来应该没有大碍——”
“是吗?”年氏一笑,“我倒觉得四爷得的是心病——”
“心病?”耿佳氏愣一下,不知年氏的用意。
“四爷一向小心,哪里那么容易割破了手?”年氏看了钮祜禄氏一眼。
“再小心也有大意意外的时候啊——”钮祜禄氏也一笑。
“也对哦,十指连心嘛”年氏故做开悟状,“那么我看四爷一定是破在手上,疼在心里咯——”
耿佳氏看着这两人明一句暗一句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叫你不要去,你不听!这下好了吧?!”雪樱掩上房门叹道,“这可怎么办呢!”
“我就是出趟门能怎么样!他怎么把我说成那个样子!”宁儿想起来就气,“再说又不是我要他割破手的——”
“行了行了!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吗?”雪樱急道,“你看现在闹成这样,往后还怎么过下去?!你一辈子都不见他不成?”
“要我道歉?!”宁儿霍的做起来,“我不!又不是我的错!”
“可是你还想不想见他了?”雪樱指指南边,那是玉良住的方向,又指指书房那边,“他不过是担心你出事儿,叫人跟着也是防个万一;你要是好好的跟他说清楚了倒也罢了,偏这样大吵大嚷起来,要是你们一直这么拧着,只怕这辈子也别想见着他了!”
“可我——”宁儿始终觉得委屈。
“‘可是’什么‘可是’!”雪樱道,“总之这事儿你也不是一点错处没有,你就委屈委屈赔个不是——”
“我不去!”宁儿不由分说的断然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雪樱跺脚,“你得先把四爷哄高兴了,你才有可能再去见你那个——”雪樱停住了,看着她。
宁儿不吱声了。停了一会,“他都说了‘滚’了,我现在怎么开口嘛——”
“该怎么开口就怎么开口啊——”雪樱蹲下身子扶着宁儿的膝,“只要你肯开口,就都没事了——”
“真能行吗——”宁儿还是犹豫。
“不去怎么知道——”雪樱推推她,“听我的,说了就没事了——”
“我——”宁儿站在门口看了看书房那边,又回头望着雪樱,咬了咬下唇。
“我什么我!”雪樱推她,“要去就赶快去嘛!”
宁儿站在书房门口犹豫着,忽然瞧见晚玉端了热水要进门,眨眨眼睛,“姐姐,不如我来吧——”
晚玉犹豫了一下,将水盆递过去,“小心——”又替她推开房门,“四爷——来给您送水——”
宁儿看了她一眼,小心接过,进门来。
“四哥——”宁儿将浸湿的手巾递过去。
胤禛抬头见是宁儿,先是一愣,“不用你来——”说着抽过手巾,自己洗脸。
“四哥——”宁儿站在他面前,挽着他的手臂。
“走——”胤禛咬牙道,“这里不用你操心——”
“四哥,之前是我不对,我以后,”宁儿狠狠心,“以后再也不去了——”又去握胤禛的手。
胤禛刚要推开,宁儿靠过去抱着他的腰,“四哥!”
胤禛这下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了,手里攥着手巾,攥到水都沥干,终于肯把手放在宁儿的肩头。“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是没有逼你——”
宁儿指尖捏掐紧了胤禛腰后的衣带,咬咬牙,在胤禛怀里点头,“是我说的,你不高兴我去,我就再不去了——”
胤禛把宁儿压的更深,轻轻的叹了口气。
“格格这几天怎么样——”钮祜禄氏问道。
晚玉摇头,“除了在院子弄花就是在屋里看书了,再没什么了——”
“叫他们预备些点心,去宁儿那里坐坐——”
“怎么这么没精神,”钮祜禄氏笑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挺好的——”宁儿笑笑,“嫂嫂今日有闲情来看我——”
钮祜禄氏看了晚玉一眼,晚玉会意,“雪樱妹妹,前日说的那个花样子不如现在找给我了?”
见雪樱晚玉出去了,钮祜禄氏方才笑道,“心里有事吧?”
“我没有,”宁儿这样说着,却有些心虚。
钮祜禄氏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你也不用瞒我了,心里真的有事不如问问我帮不帮的上忙?”
“我自己芝麻蒜皮的小事哪里敢劳烦嫂嫂替我操心——”宁儿摇头,笑笑,“我自己应付的来。”
“真的应付的来?”钮祜禄氏轻声道,“真的那么容易就放手了——当我也是小孩子吗?”
“我——”宁儿见已经藏不住,“嫂嫂不要开玩笑——”
钮祜禄氏微笑摇头,“你当我会把这事情当把柄吗?——女孩子家一辈子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我不想你这么早就学会这样委曲求全——”
“雪樱妹妹——”
“姐姐叫我做什么?”雪樱过来,晚玉递给她一方手帕,笑道,“这个手帕是我照样子做的,格格若是不嫌弃,就凑合使吧。”雪樱接过手帕指尖却触到手帕下的一方硬硬的东西,抬头看了晚玉一眼,晚玉只看着她点点头。
“格格——”雪樱把东西搁在宁儿茶碗旁,“你也看一眼啊——”
“还不就是茶——”宁儿有些不耐烦的转头却看见桌上的信封。
“哪里来的?!”宁儿抬头满腹狐疑的看着雪樱。
“看了不就知道了!”
“主子,你真的要冒这个险要帮她?”
“算不得冒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钮祜禄氏笑笑。
“可是将来你怎么跟四爷交待呢?”晚玉始终不能理解钮祜禄氏的做法。
“四爷就是拦得住她的人,也难拦住一个人的心,”钮祜禄氏端茶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多吃一点——”胤禛夹了菜搁在宁儿碗里,又将菜碗往宁儿面前推一推。
“嗳——”宁儿低头不敢看他的目光。然而年氏却轻巧的对着钮祜禄氏笑一笑。
“格格睡了没有——”
“四爷?”雪樱有些惊讶,“这么晚了——”
“哦,我来看看她,”胤禛说着就进门来。
“四哥,”宁儿忙坐起身,要下床,胤禛忙摆手不用。
“这么晚,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有,只是想来看看你,”胤禛坐在她身边,笑道,“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这些天委屈你了,”说着掌心覆着她的手。宁儿像是被蜇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抽手,终于忍住。“不委屈——”宁儿抬头看了胤禛一眼,看见胤禛灼人的目光,忙低下头去。
“这次保举胤祯当大将军王,老四居然也肯出力,倒有些奇怪——”胤禟道,“八哥,你说这事儿有意思不?”
“他们俩怎么也是一个娘生的,也不奇怪——”胤禩道,“他一向会在皇阿玛面前扮好人,再多装这一次也不吃亏——”
“八哥,”胤禟有些犹豫的忽然道。
“怎么?”
“最近,见过宁儿没有?”
胤禩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还是在想他吗?”雪樱看着宁儿还是在发呆,忍不住问。
“没有,”宁儿摇头,“能有信来就不错了,我还敢奢望什么呢!”
“你要是心里真的肯这么想就好了,”雪樱坐在她身旁,“我看的出你心里未必肯就这么将就下去——”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啊?”宁儿叹气。
“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
“将来?”宁儿愣了一会儿,忽然低头揉揉眼睛,“我不知道,不知道——”
“既然福晋肯帮你,不如想个万全的办法,若是她肯帮到底,将来不就有希望了?”
“什么办法啊?可是现在连四哥这关都过不了——”宁儿眼圈儿红红的,“连送封信都要担惊受怕,将来又能怎么样?”
“总之,会有办法吧——”雪樱陷入了沉思。
变故
“不好吧?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啊——”玉良有些张惶,掩上门依旧局促不安。
“不要管了!不会有事的——”宁儿拉他离开门口,拉着他的手笑,“好多天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玉良低头,好一会儿,伸手挽住了宁儿的腰。宁儿顺从的依在玉良怀里,手指轻抚着他衣服粗糙的纹理,忽然抬头,将一个小绢包塞在玉良手里。
“这是什么?”
“看了不就知道了!”宁儿说着替他展开那个小包,五光十色熠熠生辉。
“这是——”玉良举起其中的一只镯子。
“这些你拿去——”宁儿替他包好,“虽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可也能值一些钱,你只要把它们卖了——”
“我不能收!”玉良断然拒绝,把东西放在宁儿手中,“这些都是你的,我怎么可以——”
“哎呀,什么我的你的,”宁儿把东西放在他手心,笑呵呵的说,“等有了钱,就去老板那里赎了身,以后就不用再唱戏啦——”又靠在他怀里满怀希望的说,“之后,剩的钱租下一间好一点房子,好好念书,等你考出了功名,有了一官半职,我就去求皇阿玛——”
玉良呆呆的听着她眉飞色舞的描述,完全懵了,“你这是——”
“到时候,我名正言顺的嫁给你——”宁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全是笑意。
“可是,我已经荒废了那么久,”玉良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来,“万一考不中怎么办——”
“那就再考!”宁儿打断他,一字一句的说,“明年一次,三年后还有一次——”
“可是,”玉良喃喃道,“这就要五年了——”
“我等——”宁儿握紧了他的手,笑的好甜,“我有病在身,皇阿玛不会逼着我嫁人的——我会一直等到你功成名就的时候,名正言顺的娶我!”
“宁儿——”玉良说不出话来,只有用手臂将她挽的紧一些,再紧一些。
“瞧你,怎么又弄的一手泥——”胤禛瞧见宁儿提着水壶进门来,便笑道,“来——”说着,掏出手帕替她擦去手上的泥点。
“不用——”宁儿抽手,不好意思,“我洗洗就好。”
“咦,”胤禛忽然拉过她的手腕,“今儿没带镯子?”
“哦,弄花儿,干这活怕不小心弄坏了——”宁儿有点窘,心想自己对付的还算顺利。
“我来吧——”钮祜禄氏结果雪樱手中的梳子,扶着宁儿的头,伸手去匣子里取簪环,“怎么就这么几样了?”
“哦,我们格格不好那些,所以比别人少一些——”雪樱忙替她遮掩。
钮祜禄氏笑笑,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宁儿妆毕,两人坐在桌边喝茶,钮祜禄氏轻声道,“就是着急也不必这样,太匆忙了,不怕被人看穿吗?”
宁儿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应对,只低头喝茶。
“这不是太苦了你自己了?”钮祜禄氏放下茶碗,拉着宁儿的手,“还有我嘛。”
“会不会太连累你了——”宁儿咬咬嘴唇,“还是不要太麻烦嫂嫂吧。”
“我既然当初肯答应帮你,”钮祜禄氏一笑,“我们早就是在一条船上了,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说着,从手上褪下一只戒指,推到宁儿面前,“从我这里出,岂不是安全一点,没人看的出——”
“嫂嫂——”宁儿吸吸鼻子,“都不知道怎样谢你——”
“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钮祜禄氏沉着的喝着茶,微微一笑。
“姐姐,眼皮跳的厉害——”宁儿捉着雪樱的手,“会不会出事啊?”
“出什么事?”雪樱正收拾屋子,忽听她这么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一连七八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宁儿说着又泪汪汪的,“会不会是四哥他——”
雪樱想了想,摇头道,“福晋肯帮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你总不能催着人家每天走动啊,还是再等一等吧。”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宁儿低头叹气道。
“你就别瞎操心了!”雪樱推推她,“福晋是个顶明白的人,我看交给她的事情,放心的下——只是你再这么嗐声嗐气的当心被人看出来!”
“好,我都听你的——”宁儿擦擦眼睛,强笑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是——”玉良开门,见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穿戴富丽,不知是何来头。
“敢问是董公子吗——”那人笑呵呵的作揖问道。
“我是姓董,可是——”
“这位是我们源昌当铺的胡老板——”其中那个年轻人道。
“胡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吗?”玉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造访弄的莫名其妙。
“半个月前公子不是去过我们的铺子,说是要找一个什么东西吗,我们老板说要我们留意——”
“怎么?有消息了?”玉良眼睛一亮,欣喜的问道。
“哦,说来话长啊,”胡老板捻须笑道,“不介意我们坐下来细细说吗?”
“噢,”玉良笑道,“我都忘了,快请进来——”
“怎么看公子一表人才,却住在这样寒酸的地方——”胡老板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些感慨道。
“嗨——”玉良摇头,苦笑道,“如今能有个容身之所就不错了——”
“看公子谈吐不俗,想将来必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玉良听了这话一愣,又想起宁儿来了,不禁出了一会儿神。却不想那胡老板一双眼睛已上上下下将他端详了个遍。
“哦,你说的那个东西——”胡老板开口道。
“哎呀你瞧我,都忘了,”玉良说着,起身沏茶,亲自捧到面前。
胡老板看了一眼茶色,摇头笑道,“你也忒亏待自己了——”说着身后的那个伙计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罐儿,“来,先尝尝我带来的好茶”
“怎么您出门还带着这个——”玉良有些诧异。
“我们老板喝茶挑剔,怕别人家的喝不惯,”小伙计笑道,“往常去了朋友家里,也只预备下水就行,茶一向是自带的——”
“别见怪啊——”胡老板向他笑笑。
“不会不会——”玉良说着也端起茶碗,果然扑鼻的香气。
“您说您见过我说的那个东西——”玉良放下茶碗问道。
“是啊——”胡老板点头,“是个茶杯口大小的红玉环,对吧?”
“对对对——”玉良忙点头道,却隐约觉得头有些晕。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胡老板看出了玉良的不对劲,故意问道。
“没事,就是觉得头有点晕——”玉良昏昏沉沉的说。
“晕就对了——”胡老板诡异的一笑。玉良来不及诧异,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嫂嫂——”宁儿泪汪汪的拉着钮祜禄氏的手,“请你无论如何帮我——”
“怎么了——”钮祜禄氏支走旁人,“有什么起来好好说——”
“我,我想去见他——”
钮祜禄氏摇头道,“怎么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一连十几天都没有消息了,他一定是出了事了——”宁儿说着又轻声哭起来。
“别哭别哭——”钮祜禄氏替她擦擦眼泪,“你让我想想——”
“格格,你快去吧,我在这里守着,记着,一个时辰务必要出来,不然就有麻烦了——”郑材叮嘱道。
“嗯——”宁儿说着进了院子。
“玉良哥——”宁儿轻轻敲窗户。里面却没有人应。宁儿心里有些疑惑,提高了声音,又敲。依旧没人应。
宁儿有些慌,顾不了那么多,叫了郑材撞开门,进门就看见玉良倒在床上衣衫不整形容憔悴,“玉良哥——”宁儿扑过去跪在他床边,伸手便触到玉良滚烫的额头。
“怎么会这样——”宁儿呜咽着,回头无助的看了看郑材。“怎么办——”
“应该只是一般的伤风,”郑材看了看,“不如我去附近药铺抓些药来——”
“嗳——”宁儿心疼的抚摸着玉良的额头,“怎么会弄成这样——”
玉良这才缓缓的睁开眼,朦胧中看见宁儿,疑心自己做梦,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
“是我啊——玉良哥,你看看我,”宁儿摇摇他。
玉良这次看清了,却艰难的抬手推开她,“别碰我——”
宁儿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玉良为什么会这样。还是伸手去拉他的手。
“走开——”玉良艰难的躲闪着,推开她。看宁儿哭了,玉良竟然也流泪,半晌才道,“我身子好脏,你不要过来,当心弄脏了你——”
“没有,别胡说——”宁儿伸手替他拭泪,“把病养好,我等你——”
“没用的——”玉良哽咽着,“我如今是个废人了——我——”
“别胡说——”宁儿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怀里,“别胡说,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配不上你——”玉良沉痛的抽回手,“我太下贱了——”
“别说了!”宁儿手指掩他上的口,“我不在乎——”
“你走——不要再来!”玉良透不过气来,无力的推她。
“不要——我不走——”宁儿倔强的摇头,“你凭什么赶我走!”
“走!”玉良转身用被子蒙上脸,不让宁儿看见自己的满脸泪痕。
“不!”宁儿搂着他,隔着被子也感觉到玉良瘦弱的肩膀不由自主的战栗。“看你喝了药我就走——”
“叫你走啊!”玉良终于卯足了劲儿,推开了宁儿,“我死活与你不相干!”
“为什么?!”宁儿失声哭道,“你不是答应我好好的——”
“为什么?!”玉良有些歇斯底里的推开她,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宁儿几乎不能相信玉良居然转眼间性情大变,低头拭泪,却骤然瞥见玉良被褥的一块血迹,“你受伤了?!”宁儿一阵惊慌,要撩开被子,“伤在哪里了?很痛吗?——”
“走开!”玉良再次推开她,这次推的太重了,宁儿被重重的磕在地上。
“你怎么可以——”宁儿这次被他粗暴的举动彻底惊呆了,爬起来带着哭腔跑了出去。
“格格——”郑材回来撞见宁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放下药,草草叮嘱了玉良几句追了出去。
“是我的错吗?”宁儿抱着膝蜷缩的床角落里,啜泣不已,“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变成这样——”
雪樱坐在她身边,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她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玉良会忽然变得不可理喻。
“你?你又来做什么?!”玉良惊恐的退到墙角。
“你说呢——”胡铨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踢上门,又背过手Сhā上了门闩。
“你已经如愿以偿了!你已经毁了我!你还想怎么样?!”玉良将手边的一只茶壶朝他砸过去,“滚!”
“哟,我还担心你上次吃不消呢——”胡铨过来指尖轻佻的拨弄这玉良的下巴,“看起来你恢复的挺好的,”
“你这个禽兽!”玉良抬手就是一掌,却被胡铨捉住来不及打在他脸上。
“别总是逼我下药——”胡铨在他耳边轻佻的笑,轻而易举的把他的双手反扣过去,“我还是喜欢你活蹦乱跳的样子——”
“你放开我!”玉良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摆布。
“我也想——可是你这样不听话,”胡铨抽开衣带把他的手在背后捆了个结结实实,又伏在他耳边,轻轻的咬啮着,“你逼我的——”指尖沿着他的衣领一路滑下去。
玉良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痛苦的战栗着,咒骂着,然而没过多久,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胡铨的挑逗越来越深入,那些抚慰让他迷惑,昏沉之间却觉得有一种压抑的温暖。
“宁儿——”玉良瘫软在一团混乱的被褥间,喃喃道。
“什么——”胡铨吮着他的嘴角,含糊的问,一面解开了捆着他的衣带。
“宁儿——”玉良喘息着,茫然然而无法克制的攀上他的脖颈。
胡铨有些糊涂,但来不及理会他在说什么,他被玉良突如其来的热烈反应弄得有些惊讶,然而很快报以更热烈的动作。良久,“呃,”玉良闷声呻吟着,猛烈的抽搐了一下,痛的昏了过去。
“宁儿?”玉良艰难的睁开眼,手心还攥着床单,“宁——”话未曾出口,身上的痛楚骤然袭来,玉良抬眼看见床上的一片狼藉,忽然明白没有宁儿,没有温存,什么都没有,只有羞辱和伤痛,顿时瘫软在枕边,被泪水浸透了枕面火辣辣的烧灼着脸颊,心里鞭笞一般狠狠的痛起来。
忽然却触到了枕下的硬物。取出来却是一包银两,还有一张止痛的药方。
“混蛋!”玉良狠狠的把东西摔在地上,“混蛋——”想要下去狠狠跺上两脚,然而身下的痛却叫他连下床都举步维艰。
玉良把脸埋在床单里,失声痛哭。
点心
“福建来的急件,”郑树从怀里抽出一只信匣,双手奉上,“今早刚到的。”又挥手让家人抬过几只箱子,“这是同来的两坛荔枝酒。”
“知道了,你去吧,”胤禛从案上的大抓笔后面抽出一把小钥匙,开了密匣,是戴铎来的例信。
“有什么要紧的事么?”胤祥不过去,却隔着桌子问。
“这个奴才!越来越不像话,”胤禛笑一声,“你瞧瞧吧,”把信递给胤祥,“这个奴才自打到了福建已经不止一次跟我诉苦喊穷了,他堂堂的朝廷命官,难道还要我贴补接济不成!”
“我看都是你平日里惯的——”胤祥摇头笑道,“才几年就连升几级,他得意也是难免——”
“说了他几回了,还是这作死的毛病!”胤禛皱眉,“隔三岔五叫苦叫累的,上回居然还敢提调回京城——”说着嗐了一声,“这些个奴才!”
“行啦,正经事儿不出差错就是了!计较那些做什么!”胤祥拍拍他,“有茶么?几天没来,想你这里的好茶好点心了——”
“看着你来,没有也得有了!”胤禛笑道,“晚玉,给你十三爷上茶——”
晚玉笑应了去了。不一会儿就捧来一壶香茶并好几样茶果。
“你尝尝这个,”胤禛笑着把碟子向胤祥推推,“比你家的如何?”
“这什么新鲜物儿?”胤祥仔细瞧了瞧,晶莹剔透的几只菱花形,衬着荷叶,碧绿可爱。
“翡翠双白,”胤禛笑道,看胤祥小心的拈起一只,“怎么样?”
“果然好,”胤祥点头,“这桂糖倒不腻——”
“用的是栀子花,不是桂花,只取其香,隔了荷叶蒸的,”胤禛点头笑,“这样清雅一些,”
“你还真是有功夫琢磨,”胤祥吞下一只,又拈一只,“什么时候也弄起这个了?”
“哪里是我的功夫,”胤禛笑道,“李卫那小子上次去苏州带回来的厨子,惯会弄这些——”
“哎——”胤祥摆手打断他,“我记得你不爱吃甜啊——”低声道,“又是为了那小丫头吧?”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爱!”胤禛嗔笑,“什么不相干的也都扯的上!”
“拉倒吧,为了她连口味都改了——”胤祥啜着茶忍不住笑出声,“你也算用心了——”又放下茶,“就不怕人家不领情?!”
“去你的——”胤禛瞪他一眼,“对了,让你盯着那个,最近什么动静?”
“哦,”胤祥拨着茶里的浮沫,有些心虚似的说,“挺好的——”
“算了吧,”胤禛哼一声,“你那点撒谎的本事,就别在我这现眼了,究竟怎么样了?”
“我,”胤祥搁下茶,“嗐,就跟你直说了算了!”
胤禛看着他。
“我也不是故意的——”胤祥搔搔耳朵,“看他们天天蹲点太辛苦,我打发他们出去和人喝了两杯,结果居然被人给灌了——”
“少废话!究竟怎么样?”胤禛觉得有些不对。
“嗐,我火急火燎回来去瞧那小子——”胤祥吭哧了一会儿,窘迫的说,“就瞧见他、已经被人——被人给糟蹋了——”
“你——”胤禛惊愕的说不出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连个人都给我看不住!”
“嗐,不就一戏子嘛,干这行有几个清白的——”
“胡说八道!”胤禛重重的擂着桌面,“你这是让我背黑锅呀!宁儿知道了我怎么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反正他现在洗不清了,不如实话说了这倒好叫丫头死心嘛——”
“你缺心眼儿啊!”胤禛怒道,“那她不得恨我一辈子!”
胤祥也火了,“蹭”的站起来, “你真以为你能和她怎么样啊?!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至于吗你!”
“你给我闭嘴!”
“好!”胤祥狠狠的摔下茶碗,“我要是以后再劝一句我就不是人!往后你也别想在叫我帮你干这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胤禛气噎,瞪着胤祥摔门出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好歹吃一点儿啊,”雪樱捧着碗筷苦劝,“你就是饿着又济的了什么事儿呢!”
“我一点儿不饿,”宁儿靠在床边,虚弱的摇头,“你不用再劝了——”
“好,你不吃,我也不吃,”雪樱赌气放下碗筷,“看咱们谁先饿死!”
宁儿不理会,只管出神。
“得了!我跟你耗不起,”雪樱起身,“我还是老实回四爷罢——”
“别去!”宁儿扯住她,“姐姐,求你了!”
“那你把饭吃了,”雪樱道,“不然我就把你胡闹的事儿全告诉四爷,让他看怎么办——”
“姐姐你不要逼我——”宁儿呜咽了。
“我逼你?”雪樱瞪大了眼睛,“你现在这样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呵——”
宁儿泪汪汪的望着她,迷茫不知所措。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想活不要带累了旁人!”雪樱咬咬牙说出了这句狠话,她也是逼不得已。
宁儿失声哭着,捧起了饭碗。
“格格怎么样了?”晚玉其实是故意碰见雪樱,好问一句。
“勉强吃了饭了,”雪樱悄声道,“方便问一句福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晚玉摇头,“格格现在不好呢。”
“好吧,”雪樱明理的点头。
“这几盘点心你拿去,好好哄哄格格吧,”晚玉将一只雕漆的食盒递过去,“过些日子再看怎么样。”
“四爷那边呢——”雪樱提着食盒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那边福晋招呼着呢,你们可以放心,”晚玉点头,“去吧,别把格格一个人撂在屋里太久了;有个人陪着好些。”
“雪樱姑娘在吗?”
“谁呀——”雪樱听着声音陌生,出门看时,见站着个瘦高的中年人。
“您是——”雪樱觉得脸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是厨房那边的,姓周,”来者作揖恭恭敬敬的道,“苏州来的——”
“哦,是上个月新来的师傅吧,”雪樱点头,“我说瞧着有点面生——”
“嗳,”那人憨厚的笑笑,“四爷待客,说,这边院子里的玫瑰花开的好,想借些做点心的馅心,烦请姑娘问问格格可愿意——”
雪樱想屋内望一眼,宁儿听的明白,只点点头。雪樱向他道,“你只管用便是——若是要帮忙就知会我一声就好,”
“那多谢了——”
“尝尝看,”雪樱揭开一只小盅,里面有两只极精致的糕团。
“是什么?”宁儿放下笔,不看却问着雪樱。
“上午那个来借花儿的周师傅,”雪樱笑道,“人家专门留了两只,说是用了格格的东西,必要给格格送一点,好叫你知道他没糟蹋了你养的宝贝——”
“如何——”雪樱见宁儿拈起一只。
“还好——”宁儿点头,“你也尝尝——原是你们家乡的风味——”
“嗯——”雪樱咬破一个小口,玫瑰花酱就浓浓的鼓胀出来,却没有想象中的甜腻,反而满溢草木清香。
“他也算是你的乡党了吧——”宁儿抬头,“你不是苏州长大的么——”
“是啊,在京城碰见家乡人不容易,”雪樱微微叹口气,“可惜在此是非地,想认认真真的叙叙乡情也不能够啊——”
“他怎么好像天天来啊?”宁儿又瞧见周闵在院子里转悠,在每株花面前都端详好一阵。
“四爷要借他的手艺请客,有什么办法!”雪樱把盘子向宁儿跟前推一推,“再吃一点吧,”
“吃不下,”宁儿摇头,“我已经很勉强了——”又朝外面看一眼,“照这样,我的花儿长的可没有他取的快,迟早不得全都成了盘中餐啊?”
“放心吧,”雪樱收拾起碗碟,“我看他转悠的虽然久,取的却不多,人家不是糟蹋东西的人,总不至于把你的花花草草都当粮食一水儿全收了去——不过,”雪樱一转调,自言自语似的,“玫瑰花做酱就算了,我就是奇怪为什么连荼蘼,山茶,木芙蓉也都用的上呢?”宁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自己的园子,陷入了沉思。
“还生我的气呢——”胤禛拍拍胤祥的肩,陪笑道,“是我的不是了行不?”
“去你的!”胤祥推开他,“老子才没有那么气量狭小呢!”
“我就说嘛——”胤禛舒口气,“可是你苦着脸给谁看呢?”
“可不就是给你看的!”胤祥白他一眼,“你给我安排的那个好人儿,现在想不开要寻死呢!”
“啊?”胤禛一惊,“这——那你——”
“我费尽口舌,好容易劝住了,”胤祥撇撇嘴,“不过瞅这架势难保没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我每次都拦的住!他要是真想死,捆上手脚还能咬舌自尽呢!”
“说什么呢!”胤禛推他一把,“总之多谢你操的这份心,我替她谢你——”
“别——”胤祥摆手,“这我可受不起——”又拉他道,“你也是的,不过小孩子家偶然动动心思,你就这么大动干戈,认真起来,你家里那个也够受吧?”
“嗐——”胤禛摇头,“一天能吃下一顿饭就不错了——”
“心疼了?”胤祥笑叹道,“当初你不该动这个心思!你管的住人管不住心——还不是苦到你自己——”
“那我怎么办?”胤禛苦笑道,“由着他们胡闹不成?传出去都成笑话了,堂堂的皇女和一个戏子两情相悦——”
“别装了——”胤祥敲敲他的胸膛,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哪里是为大局着想,你是担心自己吃醋吧!”
“那我能怎么办?”胤禛苦嗐一声,“要我眼睁睁看着宁儿跟他投怀送抱郎情妾意的?!”
“不如就让他们明摆的见见,”胤祥一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呆久了就腻歪了——不必你这么拦着困着的强?疏之导之胜过淤之塞之啊——”
“唉——”胤禛沉重的叹息,“真能这样就好了!”
心痛
“宁儿,”胤禛坐在宁儿床边,摸摸她的手背,“今儿,哥带你去你个人——”
宁儿茫然的看他一眼,抽出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向墙角缩一缩。
胤禛看她蜷缩起来的样子,一阵心疼。“别怕,”胤禛想安慰她却不敢再伸手,只摸摸她身旁的衾枕,“之前是哥的不对,不该对你说那样重的话,”胤禛有些艰难勉强的说,“不如,你去看看他吧——”
宁儿泪汪汪的看他一眼,摇摇头,“我说了不去的——我不去——”
“都是哥的错,”胤禛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一阵心酸,“你去吧,往后哥不怪你了,你想去见就去吧——”
宁儿抬头看看他,小声道,“真的许我去么——不怪我吗?”
“嗳——”胤禛又像答应又像叹气的点点头。
“四爷今儿瞧着脸色不大好呢,”晚玉收拾着被褥对钮祜禄氏道,“你倒不去瞧瞧?”
“我?”钮祜禄氏摘下头上的簪环,有些苦涩的笑,“四爷的心事只怕我去也解不开——”
“真是何苦来哉!”晚玉摇头叹道,“四爷这一遭遭儿的为着自己,苦了宁儿;宁儿受苦,他也还是跟着难过——”说完又叹气。
“原本动了情的人,喜怒哀乐就不由着自己了,”钮祜禄氏幽幽的道,“人家开心呢,你未必开心的起来;可是人家不开心,你一定跟着难过——”
“主子——”晚玉扶着她的肩,“都是我胡说,惹你伤心了——”
“哪有——”钮祜禄氏缓缓的摇摇头,抚着她的手笑笑,“是我自己不争气要操这份心,也怨不得别人——”
“额娘睡了吗——”是弘历的声音。
“去开门,”钮祜禄氏示意晚玉。
“这么晚不睡怎么跑来这里——”钮祜禄氏伸手摩挲着他笑问道。
“今日功课少,孩儿想着要来看看母亲,结果下午跟姑姑请教算学,又耽搁了——”弘历笑笑,“母亲这两日可好?”
“好——”钮祜禄氏点头笑,话一转,“怎么姑姑也懂这些的吗?”
“是啊,”弘历认真的说,“师傅说,姑姑的算学比我们好些阿哥都强,还特别叮嘱我和五弟多向姑姑请教呢——”
“那姑姑讲的都明白了吗?”钮祜禄氏抚摸着他的脑后黑亮的辫子柔声问。
“嗯——”弘历笑呵呵的点头,又附耳小声道,“其实我和昼儿都觉得姑姑讲的比先生还明白呢!”
钮祜禄氏望着弘历亮晶晶的眸子,心里又添出一份莫名的沉重。
“画的什么——”胤祥凑过来看,“哟,这不是那谁么!”画上的是宁儿。
“像吗?”胤禛搁下笔拉他细看。
“像到是像——”胤祥一笑,“可是——”
“可是什么——”
胤祥摇摇头,笑道,“不如你藏的那些好——”
“这个吗?”胤禛又抻开卷轴,里面是玉良画的那幅,自己端详了一阵儿,点头叹道,“我已经尽力了,却曾不能得其一,真是——”
“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胤祥拍拍他收起玉良那幅,“你心里有数就是了——”
“我听老十七说,”胤禛叹道,“这画画,尤其是画人,要得传神极品,非动真情不可——”
“那有怎么样?”胤祥道,“你已经够不容易了,还要伤筋动骨才算吗?”
“我终究觉得自己不如人呵——”
胤祥没出声,他知道胤禛指的那个“人”是玉良。
“怎么这么多虫?”宁儿把水淋在茶花叶上冲掉上面的小虫。
“韩大人原来没教你怎么除掉吗?”雪樱在旁问。
“从前没见过这么多啊——”宁儿撅嘴,“他这一走倒好,什么都不管了!你瞧这叫它们给弄的!”
“格格是要除掉这些介壳虫吗?”
宁儿回头一看却是周闵,微微惊讶,“你知道怎么办——”
“哦,我前几日就看着要生虫,调了些醋,只要涂在叶面上就好了——”周闵说着递过一只小碗。
“真的管用吗?”宁儿将信将疑,“别害了我的花儿——”
“管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周闵用软布轻轻的涂擦在叶子上面,果然不一会儿,虫子就纷纷跌落下来。
“你怎么会懂这些?”雪樱有些好奇的问他。
“姑娘以为我只会和油盐打交道吗——”周闵一笑,“我的不少点心都指望着格格的这一片花园呢,我怎么可以不多做做功课!”
宁儿拍手,“那你瞧瞧我那棵含笑还黄叶儿了呢!”说着指给他看。
“这个——”周闵搔搔下巴,“只要多添些腐土再往土里喷些矾水就好了——”
“真好——”宁儿笑呵呵的,“韩大人走了,以后我的花儿就都靠你啦!”
“妹妹这几天看着气色好多了,”这日钮祜禄氏在园中散步恰碰上宁儿也在池边逗鱼。
“是吗?”宁儿摸摸自己的脸,笑道,“都是嫂嫂天天做好吃的养的——”
“恐怕不是我的功劳吧——”钮祜禄氏看着宁儿一笑。
宁儿会意,顿时红了脸。
“怎么样,病好些了?”钮祜禄氏悄声问道。
“嗳——”宁儿知她问玉良,低头弄着衣带上的流苏。
“那就好啊——”钮祜禄氏笑笑,却看见宁儿依旧一脸担忧。
“可是他还是不大肯跟我说话,”宁儿抬头看看她,又低下头喃喃道“总是说自己太脏,说不配叫我喜欢——”宁儿说着有些哽咽,脸红的更厉害了。
“你多劝劝他吧,大概还是打不开那个结——”钮祜禄氏叹道,“你常去看看他,叫他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
“嗯,”宁儿忽然抬头,“他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
“呃,他,”钮祜禄氏自知方才失言,“他还是不甘心自己做过戏子吧——”
宁儿看看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总之你再慢慢的劝劝,就好了——”钮祜禄氏缓缓的说着,仿佛也是说给自己听。
“这里原先住的那个人呢——”胡铨开门不见玉良便问着房东。
“哦,搬走了,”房东老头儿头也不抬的道“就这两天的事儿——”。
“搬哪儿了?”
“这我可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人家不说我何苦碰这个钉子!”
“你真的就让他这么住进来啦?!”胤祥有些惊讶,“你不怕别人说你养戏子啊——”
“他都赎身了,如今也不是那行了——”胤禛缓缓的说,“我只有这个办法,总不能让宁儿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啊——”
“你呀你——”胤祥无奈的笑笑,“真不知道叫我说你什么好,前些日子防贼似的,如今就不拍引狼入室?”
胤禛苦笑不语。
“你瞧着这一对儿在你眼皮底下你侬我侬的,”胤祥搂着他的肩膀玩笑道,“就不心痛?”
“痛也没有办法——”胤禛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幽幽的叹口气,“总之怎么样都会痛,还不如我替她痛罢——”
“好啊——”胤祥感慨道,“就凭你这句话,我无论如何都帮定你了!”
“你干嘛!”胤禛听他这样,忽然一惊,“别胡闹啊——我都想开了,你要是敢棒打鸳鸯我就跟你没完!”
“嗐!我说什么了我——”胤祥捶他一把,“我是说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净瞎想!”
“玉良哥,”宁儿坐在玉良身边轻声道,“好久没听见你唱了,你再给我唱几句吧——”
“你想听什么——”玉良看着他,轻声问。
“那天的《拾画》你推病不来,我要你补给我——”宁儿望着他笑。
“《拾画》不好,我唱《莲花》吧——”说着,便拾起身边的一根树枝,
“哦呀,好大雪呀——”玉良极其逼真的缩着肩,蹑手蹑脚的模仿如履薄冰的情景。
宁儿呵呵的笑。
“为什么不肯给我唱《拾画》呢,”宁儿等他唱完了,拉他的手。
“我——”玉良有些窘,“你坐在这里,我会出戏的——”
宁儿愣一下,呵呵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红了脸。
“这么晚了,这是——”晚玉见郑树往书房去,手里拎着个酒壶。
“哦,四爷要的,”郑树点头要走。
“这么晚四爷要酒做什么——”晚玉心里嘀咕一句,忙问道,“四爷今天没什么吧?”
“嗐,怎么能没什么呢!”郑树摇头,指指南边,晚玉知是玉良住处,叹道,“自打那一个来了以后,四爷就这样了——”
“那怎么得了!”晚玉惊道,“老这么下去迟早要折腾出病来!我去告诉福晋!”
“嗳呦,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郑树拉住她急道,“我也看不下去——可是,”又嗐声道,“怕也只有如此方能叫他心里好受些罢——”
身世(上)
“这是要去做什么?”雪樱见晚玉抱着一大摞被子,觉得奇怪,“这种活怎么也要你亲自动手——”
“是格格说的,她还差点要亲自做呢!”晚玉无奈的笑笑,“格格说天冷了,叫我给玉良加被褥呢——”
“府上前两天不是全都换过了吗?”
“嗐,她不放心,非要我再加一床——”晚玉笑道,“说玉良怕寒。”
敲门见玉良不在,晚玉便独自进门,揭开褥子,却瞧见床下垫着一摞粉色的纸条。“这是什么——”晚玉拈起一张来看:
“牡丹富贵足称王。极盛还虞未久长。
凡事总须留後步。与奢宁俭乃为藏。”
晚玉皱眉,又抽一张,
“亢龙得水
柔顺而静。坤之六爻皆吉。
阴盛於阳。不怕亢龙之悔。
若此消息。只待羊兔相宜。
亢即巨也旱也。亢龙有悔见易乾卦即位高势危也。”
原来是卦签。看样子,应该是城南观音庙求的。
晚玉数了数,五十多张,都标着日期,从康熙五十五年到现在,每半月一次,有近三年了。这个玉良,无病无灾的,怎么求这么多签?正琢磨着,忽然听到门外脚步声,忙将一叠纸照原样放好,理好了被褥。
“咦,你——”玉良瞧见晚玉吓了一跳。
“哦——我,我替你加褥子,”晚玉有些窘,“是,格格叫我来的——”
“哦,那你——”玉良看了看被褥,厚了许多,“我的被子——”
“怎么,是不是不合适——”晚玉心虚的抢着说。
“没有,挺好的——”玉良咬住话头,“多谢你费心——”
看着晚玉出门,玉良忙揭开床褥,点点五十几张签辞都在,位置也没变,自信没被晚玉看到,不禁松了口气。
这日雪樱正在修补越冬衣裳,忽然被宁儿拖到桌前,“给你看个东西——”宁儿神秘的揭开食盒。
“嗨,我还以为什么呢!”雪樱瞧一眼,“不就是青团嘛——有什么稀罕的!”又要回去继续收拾衣裳。
“哎——别走呀——”宁儿用筷子挑起一只举到雪樱嘴边,“好歹尝尝嘛!可是我的手艺呢!”
“真的假的?!”雪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哪里学的这本事?”刚一张嘴就被宁儿硬塞了进去。
“先吃了再说!”看着一整只团子都进了她的嘴,宁儿拍手道,“如何?”
“还好——”雪樱被她塞的满嘴,含糊的点头,一面寻手帕擦嘴。
“我就说我嘛!”宁儿得意的笑,“看来我还是挺有天分的!”
“我看是师傅教的好——”雪樱好容易解决了嘴里的一大坨,又瞧瞧碟子,“你又缠着人家周闵教你来着吧?”
“哪有!”宁儿撅嘴,“人家可爽快呢!哪像你似的,什么都要磨半天——”
“还扯上我了——”雪樱拧她的脸,“是想做给那谁吃的吧?——还拿我试口呢!”
宁儿朝她扮鬼脸,“不告诉你!”
“姑娘求签啊?”身旁的大娘挺关心的问晚玉道。
“唔?”晚玉愣了一下,忙点头道,“是啊是啊。”
“看你这么年轻,又是一个人,肯定是问姻缘没错啦——”老大娘的脸皱的像核桃似的,年纪也不小了,倒爱打听。
“不是啦——”晚玉忙摆摆手,怪难为情的。
“那是为什么啊——”
“没什么啦,”晚玉攥紧了签文快走几步,“我现在去求人解签了,就不麻烦您了——”
“先生这签怎么解——”晚玉把那张纸片递过去。
瘦缩的老头儿看了看,“姑娘为谁求的——”
“有什么不一样吗?”晚玉想了一下没正面回答。
“哦,没什么,很多人是来这里替人求签——”老头儿笑笑,低头看着那张粉色的纸片,
“千里营谋造化通。功名神助贵人逢。
行人已整归鞭计。失物早寻决不空。”
笑向晚玉道,“恭喜姑娘,此是吉签,求财得财,寻人得人——”
“寻人?”晚玉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玉良无亲无故,很有可能是在寻人。 “多谢了——她抽开荷包,递给他一串钱。
“我去庙里瞧了瞧,庙里香火还挺旺,不过,那个解签的并没见得怎样高明,”晚玉夜里回来跟钮祜禄氏道,“要不要去回四爷呢?”
“别急,现在什么成型的说法也没有,就这么报了反而奇怪,”钮祜禄氏转念道,“那些签文你还记得多少?”
“主子,五十多张呢,”晚玉摇头,“我就是再机灵也记不下那么多呀!”
钮祜禄氏将手帕挽成结又解开,又挽上又解开,好一会儿,心里有了个主意。
“这下你可开心啦,四哥?”
“嘘,别这么吵吵嚷嚷的,喊出去不是闹着玩儿的!”胤禛瞪他一眼,又看了看信。
“这马尔齐哈敢这么说,也算是恭维你了——”胤祥也在他手中又看了一眼信。“不知道灵还是不灵啊——”
“他不是也替你算了一卦吗?”胤禛顺手将那信纸信封一起丢进香炉,拍拍手上的灰,“你觉得可信么?”
“我?他说我有七十三岁的阳寿呢——”胤祥大笑,“这事儿可是验不起的,我活着那就是灵喽,我要是死了,也没人找他对证去!”
“你上次不是说在城里认识个老鞋匠的推演相当灵验?不如再问他就知道了。”
“问什么?”
“问你的阳寿呗——”胤禛也忍不住笑,“反正你不在乎别人说你短命!”
“好好好——”胤祥无奈的笑,“我这次要问问我前世他究竟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哥——”
“哎,等等——”胤禛看他要走,拉他,“要不——”说着,扯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他。
“得了!我记得你的八字儿!”胤祥挥手,“多此一举!”
“不是我的——”胤禛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宁儿的院子,“也替她看看吧——”
“你呀你——”胤祥点着他一脸无奈。
“今儿出门去啊——”钮祜禄氏见宁儿换了衣裳故意问道。
“嗯,四哥带我和玉良钓鱼呢——”宁儿点头笑。
“如今天也短了,别闹的太晚了——”钮祜禄氏笑道。
见宁儿他们出门了,钮祜禄氏叫晚玉,“去吧;小心点,别走漏了风声——”晚玉答应了。见四下无人注意,推开了玉良的房门。小心揭开被子,长吁一口气,还后没被玉良疑心,那些签文还在。晚玉藏好在袖中,掩上门出来。
“主子——”晚玉递过去,钮祜禄氏只略看了看,“研墨——”
“嗳——”晚玉这边研着墨,看着钮祜禄氏迅速的将签文日期全都抄了下来。
“你现在出去往袈裟胡同去,临着胡同尽头有一个修鞋的老鞋匠,额上有一道刀疤,你把这个,”钮祜禄氏说着,将一个小荷包和刚才的叠好的纸一起搁在晚玉手里,“还有这个一起交给他,他说了什么你都要仔细记着,回来告诉我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晚玉仔细的揣好东西。
“路上小心。”钮祜禄氏拉她的手又补充一句。晚玉点点头去了。
晚玉按着钮祜禄氏说的地址果然瞧见那个鞋匠,在路边坐着修鞋呢。
晚玉过去低声道,“老爹,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头儿抬头看了她一眼,额上的疤吓的晚玉心里一跳,没理她,晚玉低声打算说自己是王府的,老头却收拾了东西,粗声粗气的吼了一声,“走吧。”
晚玉心里嘟哝,真是个怪胎。
两人在一间破瓦屋里坐定,晚玉把钮祜禄氏交给她的两样东西都摆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怎么个意思啊!”那老头儿怪里怪气的看了一眼,问了一句。
“主子想让你看看这些签——”
老头儿展开纸看了一会儿,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晚玉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刚想问他看出什么了,忽然门扇一声响,“哟,今儿还挺忙啊——”来人推门而入。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抬头看时,晚玉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
“十三爷?”
胤祥见是晚玉也吃了一惊,“怎么,你——”
晚玉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呢,胤祥倒回过神来先开了口,“你们主子怎么也好这个啊——”说完笑道,“先来后到嘛,你先来,我去外头转转,候着。”
“还是十三爷先来吧——”晚玉不好意思,忙让座。
“吵吵什么!”那个鞋匠倒火了,“脑子都吵晕了!来都来了,瞎让什么!”晚玉和胤祥都被他这一吼弄得一愣。说完指着晚玉,“你那个,是想叫我说说这求签的人吧——”
晚玉忙说对对,“这个人他什么情况,想求什么呢——能看出来不?”
“当然能啦!”鞋匠皱眉道,“这人想要寻亲嘛——”晚玉竖着耳朵等着他说下去,“还有,这人姓氏里头,想必有个草头吧?”
晚玉一听,靠谱,忙点头,“还有呢?”
“知道八字不——”
晚玉沉吟一下,“容我想想,”她记得宁儿哪次提过一嘴。
“戊戌年辛酉月壬子日卯时初刻,”晚玉吁口气,幸好记得。
“父母双亡,骨肉离散,寄人篱下,难终天年,”老头搔搔耳朵,说了这么几句。晚玉心里暗自惊叹。看一眼胤祥,胤祥却瞪着眼四处乱瞧,充耳不闻状。
“那么这个人求签是要找——”
“找他的妹子呗——”说着老头儿看一眼胤祥,“你来也是要问某人的妹妹吧?”
这可把胤祥惊着了,看了老头儿一眼,点头,“我还什么都没说呐——”
“都等你说了,还要我做甚!”老头轻蔑的哼一声,“你们两个认识吧?”
没等两人答应,老头咳了一阵,点上烟袋,“你们今儿算的这两个人也认识呢——”
“怎么样——”次日胤禛见着胤祥,笑呵呵的问,“你阳寿几何啊?”
“还是直接跟你说小丫头的吧,省得你再拐弯抹角的!”胤祥白他一眼。
“好吧,那么宁儿怎么样啊?”
“告诉你,你别哭给我看啊——”胤祥阴沉着脸。胤禛心里一沉。
“说吧,我顶的住。”
“那老头儿说了,这人的八字不好,自幼多病,生平多灾——”胤祥说着,看胤禛的脸色一变,“喂,你行不行啊?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说!”胤禛攥紧了椅子的把手。
“人家说——”胤祥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活不过20岁——”
“四哥——”胤祥一把扶住胤禛,“你撑的住吗——我叫人来吧,”
“别,不用——”胤禛捂着心口,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我能行——”
“喝口茶吧——”胤祥扶他喝了几口,又顺了顺气,好容易缓过来一些,“别告诉别人,千万不能让宁儿知道——”
“行了!我知道了!”胤祥嗐一声,“你都这样了,还替她操这个心——真是——”说完长叹一声。
“晚玉——”临走时,胤祥见她从廊下过,忙招呼一声。
“十三爷?”晚玉有些吃惊,“十三爷有什么吩咐?”
“今儿的事儿你跟福晋都说了没有?”
晚玉摇头,“我还没来得及——”
“福晋差你问的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胤祥道,“其他的,就当什么事也没有,知道吗?”
晚玉有些糊涂,但凭着直觉认同胤祥的做法,点头道,“十三爷放心,我就当从没碰见过十三爷,也没听见十三爷问的话——”
“唉,这就好——”胤祥点头,摘下荷包掂量着分量不轻,搁在晚玉手中,“好好照顾四爷——”
“十三爷——”晚玉追上去把银子塞回胤祥手中,“这钱我不能收;不过你放心,福晋那里我会守口如瓶的——”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这天夜里,胤祥在床上辗转不安,今天的巧遇,鞋匠老头无中生有的一系列暗示,逐渐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离奇的印象,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能证明他的猜测,可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已经让他无法在安心看待四哥看似平静的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迟早要出事儿的——”烦躁中,他无意识的喃喃道。
身世(下)
“桂——花——开——了,”宁儿一大早就溜到厨房趴在门边冲周闵笑。
周闵回头看着她笑,“好啊,我们去捉桂花!”
宁儿跟在他后面提着一个小竹篮。“做桂花酱吗?”
“那个太容易了,品格不高,今儿教你做个别的,”周闵站在树前,细细的择取花开繁满的枝条,轻轻一摇,落英纷纷,“快捉——”
宁儿一愣,忙把篮子擎着,接那半腰落下的。
“最先落下的,往往是沾了雨水露水的,”周闵拾起来给她看,又指,“还有这些轻飘飘,半天才落下的是早已干枯的,”向宁儿到,“这些都不能用,”又从篮子里拈起一只饱满的,“只有中间这些才是好的,你要看的准,接的稳,”说完看看宁儿,“能行吗?”
宁儿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叫‘捉’桂花啊!行,没问题,你摇吧——”
于是周闵轻手轻脚的摇晃着,宁儿跟前跟后的接,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了,篮子里还只有浅浅的小半篮。
“胳膊都酸了——”宁儿抱着篮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歇一会儿再弄行不?”
“好——”周闵和善的点点头。
“收完了怎么办呢?”宁儿托着下巴问。
“过水清洗,择去花萼,然后文火慢熬,”
“熬这个?”宁儿不解,“我听过熬肉熬鱼的,怎么这个也——”
“嗯,熬出来你就是知道她的妙处啦——”
宁儿将信将疑,“好吧,我们就试试看。”
“四哥——”宁儿一路来一路就忍不住嚷,“给你看一个样东西,”说着把一个精致的薄瓷小盖盅搁在胤禛面前,一脸神秘,“你肯定猜不出是什么!”
“是吗?”胤禛看着宁儿兴奋的小脸,心里一阵酸楚,强笑道,“我倒要看看——”
“你看!”宁儿揭开小盅,里面陈着一粒朝珠大小的丸粒,晶莹剔透,色如琥珀,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这是——”胤禛确实没见过这样奇物。
“还有更神奇的呢——”宁儿用筷子尖儿轻轻一挑,带出一缕绵长的丝线,越扯越长,越长越细,飘飘曳曳,宁儿灵巧的翻动着筷子将那一缕丝线缠绕在筷子尖儿上,抬头见胤禛瞪着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得意一笑,从小酒壶里倾出一泓清酒,将筷子尖儿扎在了水面下。
顷刻间,琥珀状的膏脂融散殆尽,而原本清澈的酒浆化作微微的淡黄。
宁儿拈起酒盅递在胤禛手里。
“这——”胤禛犹豫了一下,浅浅的啜了一口,顿时目瞪口呆。甘醇芬芳,如兰似麝,不但唇齿生馥,眉目之间,清气顿生,飒然自得,两耳之侧,习习如过流水,心胸卓然一畅。
“如何?”宁儿盯着胤禛陶醉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笑道。
“果然妙品——”胤禛点头称赞不已,“这是什么稀罕物?”
“是用桂花熬的——”宁儿得意的笑,“把这个添在酒里,又添品味,又不伤身;好东西吧?”
“好啊,”胤禛笑道,“你现在越来越巧了!”
“不是我,都是那个苏州师傅教我的!”宁儿走到他身旁挽着他的手,“我还学了好多绝妙的好东西,等以后慢慢做给你!”
胤禛忽然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故意笑道,“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宁儿乖巧的歪着脑袋,轻声说,“玉良的事,你前前后后都依着我,你对我好,我都记着——”
胤禛握紧了宁儿凉浸浸的手,心里漫过一丝酸楚的甜蜜。
晚玉果然没有把所有的情形都和盘托出,她从直觉上感到一种潜伏的危险。连续好几天,晚玉卧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掂量着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是胤祥太过小心了?还是自己神经过敏?她从老鞋匠含糊的暗示里也有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猜测,这猜测让她战栗而又兴奋,那是一种危险的情感,是什么她说不出,她只有警告自己咬死了这个秘密,否则一定会惹出大祸。
次日清晨,晚玉起来取钮祜禄氏的盥洗用水。遥遥看见玉良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回来替钮祜禄氏梳妆。钮祜禄氏道,“上次那个松鼠的簪子掉了一粒碧玺珠子,说配去,这眼看都半月了,——”晚玉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愣一下,含糊道,“回头我催催。”
这边收拾妥当,“我替主子瞧瞧那簪子镶好了没有——”顶着这个借口,晚玉眼瞧着玉良出门也跟了过去。
眼瞧着玉良进了观音庙,晚玉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趁着玉良向前拈香祝拜之时,晚玉将前次所掣签文取出坐在了解签的地方。“先生还记得此签不?”解签的老头抬头看了晚玉一眼,“姑娘前些天好像来过——”
“先生说,我这签上吉,求财得财,寻人得人——”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
“那么求先生指点如何寻到我要找的人——”
“那得看你所寻何人——”
“寻亲——”晚玉不等他问,又补充一句,“我失散多年的一个哥哥——”说完,晚玉往庙堂那边看了一眼,确定玉良还未出来。
“姑娘可是姓董——”那人直截了当的问,倒把晚玉吓了一跳。
晚玉犹豫了一下,“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姑娘,倘或真的要找,不妨半月以后,还来此地,或许便能寻到想要之人了——”
晚玉余光看到玉良已经掣出签来,忙留下钱,道谢离开。
躲在一棵大槐树后,晚玉悄悄的看着玉良和那个解签人熟络的交谈着,渐渐的,看见玉良的脸色起了变化。晚玉不敢耽搁,立即赶回府上去了。顺道取回了钮祜禄氏的金丝嵌宝松鼠簪。
路上晚玉稍稍的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一趟出来至少证明了两件事,一是那个解签的一定知道玉良的细节;二是看起来那个老头儿倒好对付。晚玉心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只要盯紧这个老头就好了。
“那天你去袈裟胡同碰见晚玉的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胤祥刚进门就听见胤禛劈头问道。
胤祥本要端茶,听见他这么问,“啊”了一声,心下说“不好,”思忖大概是晚玉架不住说了,抬头见胤禛一脸严肃,知道藏不住,讪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晚玉,都跟你说了?”
“她要是不说,你还准备跟我装多久的糊涂?!”胤禛叹气道,“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吞下这事,可你也不看你担不担待的起——”
“那——”胤祥顿了顿,直截了当的问,“那你怎么看?”
“我?还是你先说吧,”胤禛摇头,“我刚刚才听晚玉说,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没个成型的念头——”
“好,那我就把的所见,还有晚玉的想法都给你从头理一遍——”胤祥喝口茶,捋捋袖口,“首先,玉良为什么跟宁儿认识,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玉良在沦落梨园之前,曾经在老八那里当过两年的书童,后来忽然就出走了,再没回去过,原因嘛,”胤祥轻轻磕磕盖碗,“玉良偷偷领宁儿出去逛,结果害的宁儿被绑票——老八那里自然是呆不下去了——”
“我是比不过他,人家原是青梅竹马呵——”胤禛摇头叹息。“怪不得玉良之前画了那么多宁儿——”
“还有,”胤祥深呼吸,“就是玉良的个人的来龙去脉了——”像是有大堆的帐目需要盘点一样,胤祥在心里默默的把这些天查访推测的思路又细细排了一遍,自觉不那么荒诞,方才开口,“玉良自己说生于戊戌年辛酉月也就是康熙三十八年——这是晚玉从宁儿那里打听来的,看样子应该不假;可是‘玉良’的名字却是康熙五十年老八取的;在此之前,我在天津盐号刘岐那里打听到一个姓董的小奴才因为夜里偷偷爬到藏书阁上去看书,被逐出家门——想必就是这个当口,被老八带回了府上。”
“玉良原来是个奴才——”胤禛小声念叨着,把胤祥的陈述和自己心里直觉的猜想渐渐印合在一起。
“精彩的还在后边儿——”胤祥皱皱眉,“康熙四十六年,叶文卿全家因陈四案被牵连罢官继而籍没宗人府为奴,全家三十七口人,却在半年后接连死了四个:先是叶文卿长子叶正淳病死,仅半个月后,叶文卿的夫人难产,大人孩子双双死掉,不久叶文卿自缢身亡——”
“知道了,知道了——”胤禛有些烦躁,“让你说玉良,你给我翻这些旧案做什么?!不如我自己去内务府和吏部查看的更明白!”
“没错——”胤祥压低了声音,“可是内务府和吏部的卷宗上没有的却是这个董玉良自康熙四十六年到康熙五十年的记录——”
“废话,这哪儿跟哪儿也没关系啊!”胤禛已经听的一团乱麻。
“没关系?!换句话说,在外面,没人知道这姓董的在康熙四十六年以前的事;而宫里,也没人知道叶正淳康熙四十六年以后的下落——”
“你等等——”胤禛揉揉太阳|茓,有些吃力的想要弄清胤祥的逻辑。“你的意思是,这个董玉良有可能是——”胤禛被自己的脑子里的答案吓了一跳,“叶正淳?”
“这个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不过是我的胡乱推测——更妙的还在后面——”胤祥用指节揉揉鼻梁,“我在通州找到之前同在辛者库当差的宫女,说叶文卿的夫人难产,挣扎两个时辰,却只诞下一个死婴,接着当妈的也死了——而又过了两个时辰,承乾宫里的良妃娘娘受惊早产,产下一个不足七月的女婴——”胤祥看见胤禛几乎停止了呼吸,“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八未时二刻。”
“宁儿!”胤禛几乎只呵出一口淡薄的空气,他不但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你不觉得这些事情简直太巧妙了吗——”胤祥沉重的一字一句道。
“别说了!”胤禛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吼道,“让我静一静!静一静——”
胤祥本还想说什么,看着胤禛痉挛的手指和脖颈上跳动贲张的筋脉,他咬住了要出口的下一句话。他能理解胤禛的震撼,那种被惊天的事实攥紧神经的沉重感觉已经折磨了他好多天了,现在,轮到胤禛了。
好一会儿,屋里静的只听得见西洋钟的走动。
“这些都是猜想是吧——”胤禛脸色苍白惨淡的抬起头,虚弱的说,“没什么事实还能证明当时发生的——”
胤祥担忧的看着他,挣扎犹豫的好一会儿,艰难的摇摇头,“确切的说,不是——”他关切看看那胤禛,胤禛的目光闪动着,仿佛鼓励他说下去。
“好,”胤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晚玉从观音庙的算命先生那里套来的话,说玉良只记得,被小太监抱走的时候,他看到她的亲生妹妹左脚心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四哥!”胤祥冲过去一把拦住胤禛下沉的身体,“四哥你怎么样?!”
胤禛已经不能再听见他的叫喊,在他逐渐黑下去的意识里,浮现出一个越来越清楚的印象,那日在草塘旁脱下宁儿的鞋袜时,清楚的看到宁儿的左脚心,有一块淡红色的胎印。
“四哥——”当胤禛从昏昏沉沉的思绪里挣扎着醒来时,已是次日的黄昏时分。睁眼看见宁儿担忧的面容,他猛然意识到那一段看似荒诞不已的推测并不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而已。
“四爷,你觉得怎么样?”钮祜禄氏亲自将水送到他唇边,胤禛浅浅的润了润唇,“你们都出去——胤祥,你留下。”
“四哥——”宁儿有些不解。被钮祜禄氏拉着手带了出去,顺手合上门。
胤祥确定门外也没人了,方才走过来坐在他身旁。
胤禛看了看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胤祥没说话,握住他的手。
好一会儿,胤禛长叹一声,抬起头,带着一种坚毅果断甚至是冰冷的神情,说,“玉良,不能留了!”
借刀
胤祥走后,胤禛又独自回忆了一遍胤祥所说一切的细节,没错,如果按照胤祥的推测,一切看上去都顺水推舟般的合理,董玉良的身世本来可疑,而十三年前的那桩越看越不对的事情正好提供了一个对号入座的可能性。只是他从不曾想到,这桩离奇的事件最终会把宁儿也牵扯进来。
胤禛很清楚,秘密是藏不住的,如果自己和胤祥只是用了几天时间就查出了这么多惊人的事实,那么其他的人也可以只花一点力气就把一切用作要挟和兴风作浪的资本。
现在怎么办?
如果真的彻查下去,肯定是一番腥风血雨,有多少人会受到牵连简直不敢想象,宫里头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小事。
只有把它永远的埋起来,越深越好,最好没有人再知道。
无论有多少人已经知道,都要想办法让他们永远闭嘴。最近的一个,就是董玉良。尽管现在还看不出任何危险,但是天长日久把他留在身边,留在京城,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全部的真相,就像埋伏着一个隐形的炸弹。这一次,他不能再顾及宁儿的感受了,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除掉她心心念念想着的人。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当年的细节?”
“呃,”胤祥快速的盘算了一下,“那些个太监宫女死的死,散的散,谁不想躲个清净,所以尽可以不用理会——”
“那太医呢,良妃早产,必定有太医经手——”
胤祥忽然笑起来,“已经死了——两个月以前,你亲自叫人办的。”
“你是说——”胤禛哑然,“韩元复?”
“是啊——”胤祥耸肩,“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太医院的存档就是这么写的,没法不信。”
“怪不得——”胤禛思量着韩元复对宁儿的周详备至,点点头,觉得没有什么更能解释这一切的了。
“你觉得老八知道吗?”胤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那有什么要紧,”胤禛一笑,“他就是拼上命也要守住这个秘密的;关键是要让其他知情的人死咬住这个秘密。”
“这个好办,名单已经有了,一个一个的办下去,不怕清不干净!”胤祥利落的应承下来。
“唉——”胤禛长叹一声,“只怕又要开杀戒了,真是罪过——”
“放心吧,我会处理妥当的——”胤祥沉稳的一笑。
“这是收拾东西去哪儿啊?”宁儿看见整个院子忽然都忙碌起来了。
雪樱道,“听说皇上将一座园子赏给了咱们爷,要搬过去住些日子呢。”
“要去多久啊?”
“住到冬天吧,”雪樱道,“皇上什么时候从畅春园回宫,咱们什么时候回来。”
“玉良也去吗?”宁儿忽然担心起来。
“好像不一定吧,”雪樱摇头,“他毕竟不是你们家的人。”
“啊——”宁儿顿时一阵沉默。“我问问四哥去——”
“你要问我什么啊——”胤禛已然踱进书房来。
“四爷,格格要让带上玉良,你看——”雪樱有些为难的看着胤禛。胤禛皱起了眉,低头忽然瞥见礼部刚到的折子,蒙古各部盟王爷将于半月后至畅春园觐见,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有了主意,“那就带上他,叫他和郑树一起跟着我。”
“我说还是四哥最依我——”宁儿拉着胤禛的手得意的瞧着雪樱。
“这是去哪儿——”胤祥见胤禛步履匆匆。
“去礼部,去摸摸这些个蒙古人的底细——”
“不错嘛,功课做的这么认真了!”胤祥笑道,“你不搞无为了?”
“不是——”胤禛看他一眼,“有所为才好无为嘛”,说完抬腿要走。跟在后面的郑树悄悄道,“四爷这一招,叫做借刀杀人——”说完,顺手向后指指玉良的住处,胤祥一愣。胤禛拉他一把,加快了步子,“听他胡说!哪有那么严重!顶多,叫借力打力——”
“噢——”胤祥恍然,不禁伸大姆指,“不愧是四哥,果然高明——”
“这里果然是好啊,”宁儿伸开手臂在雪樱刚铺好的床上摆了个“大”字,“怪不得皇阿玛恨不得一年到头都呆在这儿——”
“去去去——”雪樱推她起来,“还没收拾好呢——你且上外面转转去——”
“天都要黑了,让我去哪儿啊!”宁儿坐着伸个懒腰,“园子大着呢,明儿天亮了再细看不迟——”说着满脸兴奋,“刚刚下车的时候,隐约瞧着园子里好多的花儿,呵,真好;听说过几天还有好些蒙古人要来呢——这下可热闹啦!”
“四哥在里面呢?”宁儿见郑树守在书房门口,有些好奇,“怎么今天你倒站在外面了?”
“我这是刚出来,”郑树往里头看一眼,“四爷和蒙古王爷说话儿呢,你有什么要紧的呀,还是过一会儿在来吧——”
“我怎么就没有要紧的——”宁儿不高兴了,“四哥叫我送茶点来呢,”说着,就推开他,领着雪樱就进去了。
“这次进京,听说一路上接连暴雨,真是辛苦你们了——”胤禛端着盖碗,谈笑风生。
“还好吧,”巴仁雅图笑笑,“让你们都大老远的来京外相迎,辛苦的该是你们吧。”
“都是自己人了,咱们还是别客气了!”胤祥呵呵的笑,“待会儿等他们杀了羊,好好与你洗尘接风啊!”
“四哥!”宁儿进门来,径直朝着胤禛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胤禛是明知故问,可是在这样正襟危坐的场合里瞧见她的出现,还是觉得格外的美好。
“咦,不是你叫我来送茶点的吗?”宁儿推他,“真是的——”说着转身从雪樱捧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盘点心。
“好没规矩!”胤禛笑嗔道,“看见有客人还不行礼?!”
“这是——”宁儿这才正眼看了看坐在胤禛右手边的蒙古王爷,胤禛笑道,“这是科尔沁的王爷,札萨克巴仁雅图——”又指宁儿,“我们的妹妹,毓宁格格——”
“毓宁见过王爷——”宁儿转身向巴仁雅图行礼。
还未抬头,只听巴仁雅图用蒙语喃喃道,“萨罕纳——萨罕纳——(тусыгхичээхонилолтэрдэмтохинамраг)”
宁儿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他在称赞她。却没看到胤禛胤祥同时浮出一个含义复杂的微笑。
“四哥也真是的,明明有那么多人不用,非要我去送茶点——”宁儿一面更衣一面抱怨,“结果碰上那个什么巴仁——”
“听说人家还夸你漂亮来着——”雪樱在旁边铺着床,笑道,“不会又是来求亲的吧?”
“呸——”宁儿过来抓她的痒痒,抓的雪樱直求饶,“让你再胡说!”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来讨老婆的?”雪樱躲开她依旧玩笑道。
“什么呀!听说他的大王子比我还大两岁呢——”宁儿扮鬼脸,“我才多大呀!要去也是讨你去——”
“我猜他的老婆一定是个半老徐娘——”雪樱摸摸下巴,“听说蒙古女人一上了年纪就拼命的发胖,这个王爷的王妃现在得有这么宽了吧——”说着,伸手比划出半张床的大小。
宁儿大笑不止。
“笑什么笑!”雪樱推她,“我可是说正经的呢!原来皇上在万树园围猎的时候,我也见过几位蒙古来的王妃,长的都跟桩子似的,又粗又壮的——”
“那也得看是谁的王妃咯,”宁儿靠在床边,歪着脑袋回忆白天的情景,“我看那个王爷虽然也膀大腰圆的,可是浓眉大眼,看起来倒还挺入眼的;至少啊,比先前见过的那些什么王子要俊的多——”
“哟,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雪樱扬扬眉毛,“不过见了一面,瞧的这么仔细!”
“去你的!”宁儿拉开被子,“总也没正经,我可要睡了呢!”
“这个巴仁雅图刚刚死了王妃,你真那么确定他就能对小丫头有兴趣?”胤祥背着手和胤禛在园子里踱步。
“你没瞧见他看到宁儿的样子吗?”胤禛笑着摇摇头,“要不是扎着王爷架子,真不知道要怎样的失态呢!”
“可是只见一面,这戏也不成啊。”
“不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总有机会把戏演全和了。”胤禛转身笑道,“五天后热河狩猎结束,皇阿玛要设宴招待巴仁他们,就在园子里,按蒙古的习惯,设酒杀羊,皇上既然有意叫宁儿来园子里,就不怕不被叫去侍宴。到时候,就看上天肯不肯给咱们这个机会了——”
“皇阿玛吉祥——”宁儿跟着所有的阿哥格格一起行着礼,抬头就发现隔着两个位置,坐的就是那个巴仁雅图。心里一阵不自在。不过好在人数众多,巴仁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
“今日围猎,众爱卿所获甚多,朕心里着实高兴;咱们大清入关这么些年,虽然天下太平了,可这武功不能废,今日围猎,朕瞧着众将士,还有,朕的这些个阿哥们个个神勇异常,朕打心眼儿里高兴啊!再者,借着这秋狝,朕瞧着咱们满蒙回藏的王爷王子,情同手足,亲如一家,朕,真是欣慰呵——”康熙由衷的感慨道。
众人皆伏地山呼万岁。
“好啦,今日高兴,该好好的庆贺庆贺,来,都不必拘礼,大家美酒胙肉,不醉不归!”康熙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立即随之附和,举杯同乐。
一时酒过几旬,大家都松弛了不少,不少蒙回的贵族纷纷离席,各自围着篝火也烤肉也喝酒,气氛热闹许多。宁儿身边的一位回疆郡主也跟宁儿搭上了话头。
“格格认识那边那个人吗?”
宁儿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嗨,不就是那个巴仁嘛。
“他可了不起呢!”回族郡主说起来就一脸崇敬,“今儿围猎,听说他带着两个侍从,一下子就射中熊的眼睛,生擒了一头黑熊呢!”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宁儿不以为然,“我哥哥当年还从熊瞎子手里救下了皇阿玛呢!”
郡主没听见似的,陶醉的说,“他们都说,他是科尔沁草原的英雄,武功又好又见多识广,”说着那郡主声音忽然袅悄起来,“而且,人长的也格外潇洒——”宁儿惊异的发现她居然脸红了。
宁儿不禁笑出声来,小声问她,“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别胡说——”郡主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人家草原雄鹰怎么会看的上我们这样卑微的雀儿呢!”
“哎,你听——”宁儿推推她,巴仁雅图一手拎着酒坛子,与好几位蒙古贵族居然唱起歌来了。
影影绰绰的火光映着他|乳白色的长袍,身影显得格外的高大。
“怎么样?”郡主拉拉宁儿的衣袖,“我说了他很潇洒吧——”
“还好,”宁儿笑笑,心想,其实好像是挺淳朴的一个人。看他微醺的脸庞上跳动的火光,心里有一点感动,忽然就有点羡慕他们草原人的无拘无束自由放壬。
“是不是草原上的人都是这么豪爽潇洒的呀——”看着好几个蒙古的公主也端着大碗喝酒,宁儿问郡主道,她知道她们天山下的牧场也不小。
“是啊,”郡主满怀深情的说,“绿油油的草甸子,一眼都望不到边,大群的牛羊就像撒在绿毯上面奶油花一样,看得人心里开阔极了,再大的不开心都给你化尽了——当然潇洒啦!”又转念撅嘴到,“哪像你们这里,什么都局促的很,让人看了就老大的不痛快!”
宁儿欣羡的看着她,由衷的道,“要是哪天,我也能去你们草原就好了——”
“好啊,”郡主拍手,“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没有王妃,你愿意嫁给哪一个啊?”
“都——不——要!”宁儿朝她扮鬼脸,“我呀,偏要嫁给你的那个草原雄鹰——”
醉酒
“喔——”陈润林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润林,你怎么样——”徐氏起身扶着他,一脸担忧。
“没什么,没什么——”陈润林抚着胸口,喝了口水,“睡吧。”
“宫里又出事了吗?”
“唉,”陈润林叹息,“十三爷这些天刚刚派人查了十三年前的医药档——”
“那还得了!”徐氏大惊,“早些让你辞官自保,你不肯,这下可好了!”一面焦灼的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不是的——”陈润林皱眉挥挥手,“我奇怪他查的只有良妃分娩当晚的医药档——”
“那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那晚的存档上只有韩元复的名字。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大概还不至于怀疑到我——”
“可是你就这么让他替你背一辈子黑锅,他能依吗?!”
“他不依也得依了——”陈润林摇头,“两个月以前,在回乡途中他就被人暗算了——”
“你——”
“哪里是我!”陈润林对徐氏的判断很无奈,“我猜,大概是四爷下的手——”
“可是当初你全权负责良妃的孕产,只要查一查医档,只怕还是全都瞒不过他们啊。”
“我知道——如今太平无事就说明还怀疑不到我,”陈润林缓缓的点头,握着徐氏的手安慰她,“况且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多保住几条人命,我自信老天不会这么无情,让好人没好报——”
“玉良呢?”瞧见玉良的屋子黑着,宁儿进门就问。
“早睡下了——”雪樱道。
“不晚啊——”宁儿看了一眼桌上摆的西洋钟,皱眉,“奇怪,他怎么睡这么早——”
“你们天天大宴连着小宴,早出晚归的,他又不能去,不早些睡下又能怎么样呢?”
宁儿顿时觉得自己冷落了玉良,“要不,明天让他也跟着我去吧——”
“你脑子坏了吧?”雪樱戳着她的脑门,“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那我不去了——”宁儿想想。
“别介,”雪樱挥手,“越闹越大了;你不如现在去看看他吧。”一面附在她耳边道,“我猜他没真睡着。”
宁儿转转眼珠,“谢你啦——”说完就轻轻的推开玉良的房门。
“玉良哥?”宁儿隔着床帏轻轻的喊,“我知道你没睡呢!”
“你呀,”玉良坐起身来,似喜似嗔的点着她,“睡着也被你喊醒了——”
“一天没见我,也不等我回来就睡了,真是的——”见玉良起来了,宁儿故意跟他生气。
“你倒不说你扔下我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园子里,”玉良笑着反驳。
“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宁儿侧侧身子,靠在他怀里,忽然感叹道,“要是我们也能去草原就好了,”
“草原?”玉良扶起她的脸,“为什么——”
“我今天见了好多蒙古人——都是草原大漠上来的,”宁儿由衷的感慨着,“他们活的可真潇洒!”
“可是他们逐水草居,也很辛苦的,”玉良抚摸着宁儿的肩头,温柔的说,“我看你现在不也挺潇洒的?”
“一点也不!”宁儿撅嘴,“总是要被规规矩矩的捆住手脚,”说着又兴奋起来,“你不知道他们蒙古的公主啊,都拿这么大的碗喝酒,”说着合拢两手比划着,“而且啊,身上还挂着短刀,真有气魄!”
“是吗?”玉良笑道,“还看见什么稀罕的事儿了?”
“还有啊,”宁儿挪动了一下,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听说蒙古的姑娘们看上了谁,就把自己绣的腰带送给他,要是两情相悦呢,就可以出嫁了——”说完看着玉良。
“你也想出嫁了?”玉良眨眨眼。
“你肯娶我吗?”宁儿搂着他的脖子。玉良把她拥的更紧,把她死死的压在自己肩头,不让宁儿看见他脸上深深的无奈。
“这也太夸张了吧?就我们五个人就烧一只羊啊!”宁儿抬头看看胤禛,胤禛只笑而不答。
“雍亲王——”巴仁雅图和她的妹妹图娅手抚胸口行了礼,“毓宁格格——”宁儿跟在胤禛身后行了礼,悄悄吐了吐舌头——心想,又撞上这个家伙了。
“四哥!”胤祥笑呵呵的拉他坐下,“你再来晚一会儿这羊就老了——”
“怎么——”宁儿忽然发现面前只有一把刀。这可不是她的习惯,用刀来割那些还滋着血水的羊肉。
“两位王爷坚持说要用我们的方式招待,”图娅善解人意的看了宁儿一眼,“只怕要委屈你们了——”
“哪里哪里,入乡随俗嘛,既然进了你们的帐篷,自然客随主便,”胤祥爽朗的大笑,“来,这一碗,我先干!”
看着大家熟练的割着羊,宁儿举着刀子暗自发愁,这么大一只羊,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啊。
忽然眼前一双手在宁儿面前轻柔缓慢的运着刀,一片肉顺着纹理轻轻的滑落;接着,又是一片,宁儿心下顿时会意,感激这人的示范,未来得及抬头就瞧见|乳白色袍子上挂的弯刀,顿时竟有些窘,正不知所措,巴仁雅图只和善的笑笑,转到那边和胤祥喝酒去了。宁儿缩缩肩膀,有点尴尬却也暗地里感激他的善解人意。
“喏,要是当我朋友就干了它——”图娅捧着硕大的一只酒碗送到宁儿面前。宁儿跟她虽然聊的开却没防备她这么突然的来这么一手。
“这——”宁儿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胤禛,想求救,然而胤禛和巴仁他们聊的正欢,根本不理会她可怜巴巴的眼神。
“喝嘛——”图娅拉她的手,硬塞到她手中,“哎呀,你们真不痛快——”
宁儿撅撅嘴,“好,喝就喝!”宁儿深深的吸口气,捏着鼻子硬灌了下去。
“这才对嘛!”图娅开心的拍着手,宁儿顿时觉得一团火苗正顺着喉咙滑下胃里。
“我也喝一碗,这样公平吧——”图娅一边拉着宁儿的手,一手抄起一只酒碗一口气就干了。
“你不是从来没这么喝过吧?”图娅瞧见宁儿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
“唔——谁说的!”宁儿眼前的图娅已经一分为二,只看着她一张嘴一张一合的,却听不进一个字,胃里像着了火一样,想要跟她说几句好表明自己没她想的那么差劲,舌头已经开始僵直了。
“喂,你——”
“我这是,在哪儿啊——”宁儿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周围一片模糊的|乳白色,心里糊涂起来。
“她醒啦——”图娅的声音。
“我——”宁儿看了看周围,更困惑了,“你——”
“虽然你们大多数都挺会假装客气的——”图娅笑眯眯的说,“不过你好像是个例外,知道吗?”她忽然放低了声音,“你是我见过最能喝酒的格格了——虽然最后喝到不省人事!”说完大笑起来。
宁儿惊讶的张大了嘴,她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脑袋里还残留着一线尖锐的痛。
“我昨天,喝了很多吗?”
“是啊,你足足喝了五大碗——”图娅耸耸肩,笑道,“我可真是碰见对手了!”
“可是我怎么会,在这儿啊?”宁儿摇头,迷惑不已。
“你喝的直直的倒过去,还是我哥哥抱你回来的呢!”图娅有些得意似的说。
宁儿瞪大了眼睛,惊的在心里大叫,“老天!”
“我哥哥呢?”宁儿四下环顾看不见胤禛他们。
“回园子去了啊——”图娅眨眨眼睛,“你昏沉的厉害,所以就由我来照顾你了,等你好了,再送你回去。”
“图娅——”忽然间听见帐篷外一个声音用蒙古话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图娅过去帮着撩开帘子。
“格格好些了吗?”巴仁含笑问,却只看着图娅。
“好啦,”图娅调皮的挽着他哥哥的胳膊,悄悄在他耳边道,“我都告诉她了!”
“啊,你?!”巴仁显然没有料到,吃惊的愣了一下,几乎下意识的转身要走。
“哎呀,你怎么忽然这么不大方了!”图娅拖着他的胳膊,“来都来了,还要逃到哪里去呢!”
“格格?”图娅拉着她哥哥坐在宁儿身旁,“我哥哥来了!”
巴仁雅图显然有些尴尬,只笑一笑,又低下头去。
“昨天,多谢你了——”还是宁儿鼓起勇气先开了口,其实她是想说,什么时候能送我回去呀,只是看着巴仁憨厚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嗨,没、没什么——”
宁儿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似的,把图娅拉到自己身旁,很严肃的悄声问道,“我昨晚有大吐过吗?”
图娅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宁儿倒急了,“到底有没有嘛?”
“没有没有——”图娅边笑边说道,“你是我见过醉的最文雅的人了!”说完又笑起来。
巴仁不知道她们在嘀咕些什么,只是瞧着她们笑个不住,也跟着嘿嘿的笑起来,宁儿看了他一眼,觉得他黑红的面孔加上这憨憨的笑容,有点像只大熊。
失控
“四哥——”宁儿跳下车就笑呵呵的喊。
雪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胤禛干咳一声,雪樱只好不吱声。宁儿觉得有些不对,要问,胤禛却抢先道,“你累了吧,到屋里坐坐喝口茶吧。”
“嗯,”宁儿点头,下来挽着胤禛的胳膊,一跳一跳的往屋里走。
“头还痛吗?”胤禛喝着茶笑问。
“你还说呢!”宁儿撅嘴,“你就把我扔在生人那里不管了,——也不怕我告诉皇阿玛!”
胤禛端着茶笑,“怎么,难道你被人欺负了么?”
“你这人真——”宁儿甩手生气道,“我要是被欺侮了,看你怎么跟人交代!”
胤禛呵呵的笑,“我都舍不得碰你有怎么舍得叫别人欺负你呢!”
“玉良哥呢——”宁儿忽然抬头问道。
“他——”胤禛忽然收敛了笑容,“你,去看看吧。”
宁儿顿时觉得有些不对,搁下茶碗就跑向玉良的屋子。
“玉良哥——”宁儿推门就喊。
屋里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宁儿慌了,一边喊一边进门四下找,然而只在床上找到一张简单的字条。
宁儿读了好些遍才敢在心里确认,玉良,已经不在了。
宁儿发疯一样跑到胤禛面前,哭喊着,“为什么!你怎么可以——”
胤禛像是早已料到了一样,端着茶,低头不作声。
“你凭什么说我要出嫁——”宁儿愤怒的将胤禛手中的茶碗推落,“我什么时候说要嫁去蒙古了——你怎么可以——”
胤禛只叹息着,不予任何反应。
“你究竟要怎么样啊!”宁儿伏在他膝旁痛哭失声,“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非要这样一次次逼走他——”
胤禛叹息着,轻轻覆上她的肩,试图给她一点微薄的安慰。
宁儿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骤然推开他的手,跑出门去。扑在自己的枕上痛哭不已。
“下午格格还要去吗?”胤祥看了宁儿一眼,问胤禛,下午,又是那个巴仁。
“还是不要了吧——”胤禛摇摇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玉良已经被迫离开,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她未必肯去——”
“我去——”宁儿扶着门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眼眶微微的红肿着。
坐在桌前,宁儿始终没有笑容。胤禛也笑不出来。所有的人也都因此受了影响,保持着谨慎的肃穆。
忽然宁儿端起酒碗跪坐在了巴仁雅图的面前。众人全都一惊。
“宁儿!”胤禛惊喝道,他忽然预感到一种不祥。
“我知道你喜欢我——”宁儿直视着巴仁雅图的眼睛,巴仁惊愕的看着她。
“你要是真肯娶我,”宁儿一咬牙,一字一句地道,“就把这碗酒喝了!”
“宁儿不要胡闹!”胤禛霍的站起身来,几乎带翻酒桌。
“你敢吗?”宁儿定定的看着巴仁,将酒碗擎至面前。
“格格!”胤祥眉头拧成了疙瘩。
宁儿不理,只管高擎着酒碗。
“王爷——”胤禛见劝不动宁儿,转而想要阻拦巴仁雅图。“不可啊——”
然而巴仁雅图短短的犹豫了几秒,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还未将酒碗放在案上,宁儿一把夺过酒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带着哭腔冲出了帐子。留下一桌人满脸的惊愕与不解。
“你怎么可以如此放肆!”胤禛一脚踢开宁儿的房门冲着宁儿怒吼道。
“我放肆?!”宁儿悲愤的反驳道,“不是你想要我嫁给他吗!我现在肯嫁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吧?!”
“宁儿!”胤禛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阵巨大的悲哀漫上心头,他忽然痛恨自己,让事情坠入了如此的万劫不复。
“格格?!”图娅撩开帐子看见站在外面的宁儿,一阵吃惊,一面拉她进来,一面道,“你怎么来了?”
“我心里好难过,”宁儿搂着图娅的肩哭。
“嗳——”图娅轻抚着她的肩膀,“我知道——有什么,慢慢说啊——”
“究竟发生什么了?”图娅拉着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会来这里呢?”
“他们个个都瞒着我——”宁儿哭道,“只有你不骗我——”
图娅不吭声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那天下午,你跟哥哥说的话,当真吗?”
宁儿哭的更痛了,然而好一会儿,点点头,“当真。”
“可是,”图娅却摇摇头,“我觉得,你不是真的爱他——”
宁儿抬头看看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对他不公平!”图娅摇头,“不好,不好——”
“我会爱他的——”宁儿咬了咬下唇,“我会的——”
“你会吗?”图娅却有些怀疑的看着她,“要是你心里还想着别的人,你怎么能爱我哥哥呢?”
“我会忘了他,”宁儿含着泪,斩钉截铁的道,“我会的——”
图娅握着她的手,“好,等你忘了他,就让我哥哥娶你!”正说着,忽然巴仁就进来了。
“哥!”图娅拉着他。“你看谁来啦?”
“嗯,我看见格格的马了——”看着宁儿,巴仁雅图面容露出少见的严肃和忧郁。
“我——”宁儿站起身,忽然觉得不知如何面对巴仁雅图。
“我要出去探一探明日出猎的路线,”巴仁雅图向宁儿行了礼,又向图娅道,“你在这里好好陪着格格吧。”说完就走出了帐子。
宁儿忽然跑出了帐子,“等等——”
巴仁已经上马,听见宁儿唤,勒住马,低头看着她。
“我,我有话跟你说——”宁儿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
“格格——”巴仁雅图拽住躁动不安的马儿,“不要再开玩笑了!”
“不是的!”宁儿有些委屈,“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巴仁犹豫了一下,俯身向她伸出了手掌。
宁儿把凉浸浸的手搁在他宽大的手掌心,踩着他的脚背,上了马。
“抓好了!”巴仁雅图拉紧了缰绳,一跃奔驰开来。
一路飞奔到了一个人烟稀少,水草丰美的山坡,搭着巴仁的手,宁儿下了马。
“想跟我说什么?”巴仁的眼光越过她的眼睛,望着天际的斜阳。
“那天,我并不是有意要戏弄你的——”宁儿有些艰难的开口,“我知道我做的过分,可是——我问你的那句话,”宁儿抬起头,诚恳的看着他,“并不是随便说的!”
“我知道,或许,你有你的苦衷,只是,”巴仁雅图摇头道,“我不能利用你的苦衷强迫你——”
“没有人强迫——”宁儿摇头,流泪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不是那样的,”巴仁雅图缓缓道,“我看的出,你心里没有我——”
“那你是不肯要我了——”宁儿抬起袖子擦擦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向他行了礼,“那天的事,毓宁,多有得罪了——”转身离开。
“格格!”巴仁雅图看着宁儿斜阳下瘦削的背影,有些心疼。
“格格,”巴仁顿一顿,几步走到她面前,“敢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
“我,”宁儿掩面而泣,“我想跟你到草原去——我不要再呆在京城里了!我不要再被欺骗利用——”
“可是能带你去草原的王子王公成百上千,为什么是我——”巴仁追问下去,他在等待一种答案,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给。
宁儿抬头看着他,轻微然而坚定的说,“我知道你可以信——”
“格格——”巴仁几乎本能的伸手搂住她的肩。
“你肯带我走吗?”宁儿抬起埋在他怀里的脸,泪水涟涟的望着他。
“好——我带你走,”巴仁答应着,不知自己心中是喜,是悲。
骑在马上,宁儿向后轻轻靠他胸口。
巴仁没有说话,缓缓的唱着一支苍凉的蒙古歌。天边夕阳的余辉正在暗淡下去,听着他的歌声,宁儿闭上眼睛,觉得一片碧绿的草原正在眼前铺展开来,连拂过脸侧的风都不复再是京城惯有的冷峻干燥;宁儿忽然醒悟,她心中的伤痕正在这温润的歌声中被慢慢抚平着。
这天夜里,宁儿第一次梦见了一大片开着鲜花的原野;而巴仁雅图,也生平第一次梦见了从没有如此绚丽的霞光。
这日康熙与胤禛二人坐着喝茶,因笑问道,“朕瞧着这个巴仁最近和宁儿好像正打得火热呢——”
“皇阿玛——”胤禛不知如何应对,“都是儿臣管教不周——”
“哎——”康熙摇头笑道,“哪里,朕昨日还和和妃说,瞧着他们倒像是门当户对才子佳人的一对璧人——”说完仰面自笑。
胤禛慌神道,“只怕宁儿年纪还太小吧?”
康熙摇头笑道,“宁儿今年也虚岁十四啦——朕当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要抱皇子啦;如今和这个巴仁,朕看,乃是一桩美事——”
“宁儿此是初嫁,可是巴仁他却是丧偶续弦,皇阿玛不怕委屈了格格吗?!”胤禛绞尽脑汁想出所有可能的理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宁儿就这样下嫁。
“满蒙和亲是大清的国策大计,这个王爷又是一表人才,英武出众,宁儿若能嫁,朕看甚好,”说着,康熙有些不满的看着胤禛,“你今儿是怎么了?!忽然这么婆婆妈妈缩手缩脚的!”
“是,儿臣糊涂——”胤禛暗暗擦去额上的汗珠。“还请皇阿玛明示——”
“这就对了——”康熙点头笑,“这就去叫礼部准备,待钦天监择吉日,朕就亲自封点他做这个驸马都尉!”
“儿臣领旨——”胤禛擦擦额头的汗,眼前一阵眩晕。
“四哥!”胤祥一眼看出胤禛脸色不对,“怎么了这是!”
“宁儿——”胤禛扶着他,强打精神道,“要嫁了——”说着,腿一软,几乎栽倒过去。
“你和巴仁的婚事皇阿玛同意了——”胤禛站在门外道,声音虚弱,“过几日,你就跟着皇阿玛回宫吧,从此再不用跟着我了——”
宁儿坐在桌前抄《心经》,没有抬头看他。
“格格,”胤禛走后,雪樱轻声道,“这里抄错了——”宁儿回神再看,果然,“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一句她竟然连抄了三遍。
“四哥——”胤祥欲言又止,然而终于开口,“宁儿出嫁的日子定了,”
胤禛抬头看着他,“下个月初八——”胤禛只会说“哦”,胤祥坐在他身边,“去看看吧,再不见就真的见不到了——”
“还是算了罢——”胤禛阴郁的笑笑,“不如让她再见见胤禩比较好——”
“八哥已经见过了——”胤祥犹豫了一下,“你也还是去看一眼吧,别留下遗憾——究竟兄妹一场——”
胤禛怪笑一声,“我现在只不过是个心怀鬼胎的怪物,她怎么肯见我!”
“真不去吗?”胤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胤禛未必口如心声。
“我——”胤禛长叹一声,“你什么时候去——”
“格格——”宁儿受封,众人已经改口称公主,只有雪樱私下还是习惯叫格格。
周围一群宫女围着整理着来日的出嫁礼服,一片热闹中,宁儿脸上却带着不合时宜的忧郁,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那个,”雪樱吞了一下喉咙,像要咽掉什么苦涩的东西,“四爷,来了——”
“你们且退下吧——”雪樱看看宁儿的脸色,道,“这里有我就行了!”说着上来替宁儿解开礼服的领口。
“别!”宁儿推开她的手,“我穿着——”又看一眼门口,雪樱会意,出门行礼,“四爷——”
胤禛进门瞧见宁儿身上殷红的衣裳,脚下就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
“你来了?”宁儿冷冰冰的问,听得出,她在极力压抑着声音里什么不安定的成分。
“嗳,来看看你——”胤禛机械的点头,看见雪樱出去带上了门,胤禛忽然有了一点意志,“真的要走么?就不能——”
“我要走,要走!”宁儿已经无法控制,溢出泪花,“我再不要看见你——”
“宁儿!”胤禛握着她的瘦肩膀止住她的拒绝,“我是对不住你可是我是为你好,你信我——”
“我不信!”宁儿用力挣开他的手,绝望的看着他,“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韩元复为什么会死,玉良为什么出走——我都知道了!”
胤禛如当头闷棍,他已经完全不清楚了眼前的状况,“宁儿,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宁儿看着他,目光里全是仇恨和憎恶,“什么叫没有办法?!你把我骗到你身边,是为了要挟我哥哥对吗?!你把玉良接来又逼走,只是为了折磨我对吗?!我有害过你吗?我哥哥又得罪了你什么,你这样对付我们!还有韩元复,他不过是个大夫,就是犯了错,也罪不至死,可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宁儿哭出声来,“我太傻,还以为你是好人——”
胤禛说不出话了,现在解释什么都太晚了,彼此误解到这个地步,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恨自己不能将那个教会宁儿这一切的人碎尸万段。
“好——”胤禛阴郁的苦笑一下,“你都知道了;那么希望你从此过的好——”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宁儿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只要从此不再看见你,我会过的很好!”
胤禛觉得一阵阵的发寒,心里却渐渐没有了知觉,宁儿的恨意像是漂浮在身外很远的天边,与自己了无牵连。
好容易迈动双腿,走出了房门。
“四爷?”雪樱扶他一把,看着他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有些不安,“我叫人送送罢——”
“不劳你费心了——”胤禛勉力推开她,艰难蹒跚的扶着廊柱挪出了院子。
狼群
“我自己来就行——”宁儿躲开雪樱,自己解开发辫。
“还是我来吧,”雪樱轻轻的推开她的手,“等你真的嫁到科尔沁去,我就再也帮不了你了——”
“姐姐——”宁儿转身抱着雪樱的腰哭。
“我问你一句话——”雪樱捧着她的脸,眼光直看到她心里去,“你是真的爱那个王爷吗?”
“姐姐,换个问题吧——”宁儿转过脸不看她。
“那好——”雪樱别过她的脸,“你就真的那么恨四爷吗?”
宁儿这次没有闪躲,沉默着,忽然道,“我只希望忘了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雪樱叹息一声。
“难道我不该恨他吗?!”宁儿不解的看着雪樱脸上深深的阴影。
雪樱摇头,“没什么,只要你打定了主意就好——”
“我希望你去了草原能真的开心起来——”雪樱掩饰着自己的忧心忡忡,说了这么一句。
“我会吧——”宁儿靠在雪樱身边,“那里没有猜忌,没有欺骗,只有无边的蓝天和草场,”宁儿声音里满是憧憬,“每个草原来的人都很快乐——我,也会的!”
“那就好啊——”雪樱喃喃道,“那就好啊——”她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悲伤,异常深刻却无法言说。
“格格?”巴仁有些吃惊,“怎么你每次来都不打招呼的!”
“今天看见日落的时候,就忽然想要来看你了——”宁儿下马,“能出去走走吗?”
巴仁雅图看着宁儿微微红肿的眼睛,点点头,“去哪里——”
“哪里都行——”宁儿背过身,好像是在擦眼睛,忽然转身问道,“有酒吗?”
“可是——”巴仁看看宁儿哀伤的眼睛,什么道理都软下来,转身进屋,出来的时候腰上多了一只酒囊。
“我们去哪里呵——”巴仁雅图担忧的看着宁儿。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宁儿拉紧了缰绳,寸步不离的跟紧了他那头枣红色的大马。
“就是这里吧,”巴仁勒住缰绳。扶着巴仁的手,宁儿点头下了马。
巴仁从马旁的褡裢内取出一只酒碗,“不用——”宁儿直接从他腰上摘下酒囊。
巴仁雅图看着她拔开塞子直直的灌下去。
像几十把刀子同时顺着喉咙割将下去,宁儿将酒囊递给他,巴仁只是浅浅的啜了一口,看着她,眼睛里满是问号,却不能开口问。
“你不问我为什么——”好容易稳住胃里那一阵灼烧的疼痛,宁儿看着他问。
巴仁摇头,“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也是白问——”
宁儿心里感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酒——”
“会受不了的,”他按着酒囊不肯轻易给她,“一次不要喝太多——”
宁儿不理会他的劝解,自己夺过酒囊,仰面倾下去,仿佛吞下一串烧红的烙铁,宁儿胃里一阵痉挛,酒囊应声落地。
“痛——”宁儿一阵眩晕几乎就要倒地,却被巴仁伸手拦住了她冰冷绵软的身躯。
宁儿歪在他怀里,攥紧了自己的胸口,痛苦的咬紧下唇。
“格格——”巴仁爱怜的搂着她,握紧她苍白冰冷的手指。
宁儿痛苦的蹙缩起身子,下意识将自己和他温暖的胸口,贴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还痛吗?”巴仁雅图圈紧她,温暖她瘦弱的身子。
宁儿费力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埋在他肩窝轻声哭起来。
听着宁儿的哭声,胸口洇开一片湿冷,他却忽然觉得放心起来,他知道,宁儿已经把她的痛苦与信任一同交给了他。
“哥——”图娅大老远的就嚷起来,“你可回来了!”老远就看见他怀里隐约着一个瘦削的身形。
“哥——你这是——”图娅想要走的更近,却被他摆手不要。
“格格?”巴仁轻声叫,然而宁儿却把手绕的更紧,几乎将自己陷在他怀里。隔着夹衣,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渐渐失去节奏。
“还是疼吗?”知道她不是病痛,他问道。
宁儿摇头,在他怀里深深的低下头,“疼着好——”能感觉到他的胸口有些急促的震动。
他知道他想要的答案,终于有了。
“雍亲王——”巴仁有些意外。
“我想来和你说说话,”胤禛眼睛下面有了深深的阴影。“你不轰我吧?”说完,极勉强的自己笑一下。
“怎么会?快,里面请,”巴仁让进门,又端上茶。
“就快要当驸马了呵——”
“嗯——”巴仁答应了一声,觉得他这是没话找话。
“挺高兴的吧——”胤禛自己都觉得声音格外的僵硬。
“还好,”巴仁奇怪的看看他,“还得感谢王爷的抬举——”
“是啊——”胤禛笑一下,巴仁忽然觉得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真的要娶宁儿吗——”胤禛踌躇了一会儿,“现在跟皇上推辞也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推辞——”巴仁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格格是个好姑娘——”
“是,”胤禛哀叹一声,“是啊,”抬头看看他,“那请你好好待她罢——”说完竟然连道别也没有,径直走了出去。
“四哥,你不来吗?”胤祥的马正躁动不安的敲着蹄子。
“我没有心情,”胤禛骑着马安静的呆在林子边缘,“你自己乐吧——”
“那怎么行?!”胤祥皱眉勒住自己急躁的马儿,“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跟他做仇人啊——”说着扬鞭指指远处的巴仁。“他才是真正能娶宁儿的人,你该放手了——”
“你说的轻巧!”胤禛沉痛的叹道,“都是我的错——”
“行了!今日什么都别想,咱们痛快厮杀一番,把那些个儿女情长都忘了吧——”胤祥努力想要使胤禛有一点斗志,“他可是个好手,咱哥俩不能再输给他了吧?”
“反正已经输的很惨了——”胤禛摇头,“我比不上人家。”
“瞧你这样子!”胤祥轻蔑的看他一眼,“就是再有十个宁儿也不会轮到你!人家女孩儿家哪个不爱英雄,就你这么个怂样儿——”
“你说谁怂!”胤禛被这话激怒了。
胤祥见激将成功,趁热打铁,“你要不想认,那今儿就漂漂亮亮干上一场,最好让宁儿觉得她看错了你才算!”
“好!今儿就拚一个给你看看——”胤禛跃马扬鞭,向密林深处飞驰而去。
“公主殿下——”图娅向宁儿行了个俏皮的礼数。“过几日就要嫁过来啦,怎么,等不及啦?”
“去去去——”宁儿朝她扮鬼脸,“来看你不行呀?——你哥哥呢?”
“他出去啦,”图娅拉着宁儿坐在身边,“今儿一大早就被一群阿哥们叫走说去打猎呢——”
“又去?”宁儿皱眉,“不是刚从围场回来没几天吗?”
“嗨!他们男人谁知道——”图娅摇头笑道,“瞧他们真热闹,我都想去呢!”
“你呀——真不像女孩儿,”宁儿笑着推她,又问,“去了很多人吗?”
“好多啊,什么三四五六七八九的,总之到十几,都去了,”图娅掰掰手指头,笑,“你的哥哥真多——”
“你是说,四阿哥也去了?”宁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是啊——”图娅点头,“还是他和十三阿哥进来邀的他的,别的人没进来,都在外面候着呢!”
“哦——”宁儿点头,“知道去的哪个围场吗?”
“就是京城附近的吧,”图娅说着又摇头,“不对,好像也没那么近,我瞧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呢!还说要后天才回来——”
“去这么久——”宁儿自言自语道。
“你想他啦?”图娅凑过来逗她。
“是又怎么样!”宁儿报复似的挠她的肋下,笑道,“让你贫嘴——”
“驸马爷,这里野狼出没,你可要小心喽——”胤禟笑着向巴仁雅图喊一嗓子。
“多谢指点——”巴仁雅图也笑着拨转马头,朝胤禟挥挥手,“我倒是不怕它们——你怕吗?”
“笑话!我怎么会怕这畜生!”胤禟挥鞭赶上,“哪回出来不活捉它几头——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他们!”
“好啊,那咱们就比比看!”胤祥也赶过来,挥鞭道,“看谁先得手!”
“你们比赛怎么敢落下我——”后面又追来一人。
“哟,四哥!”胤禟等人都笑道,“难得见你也有这等兴致啊!”
“既如此,咱们就各自出发,看今儿谁的手气最好!”胤祯跃跃欲试的提着马鞭道。
“好——那,咱们就走着——”胤祥说着就扬鞭绝尘而去,消失在密林深处。
“大汗,你看——”巴仁雅图顺着随从的鞭子看过去,果然,荒草之中隐着一团黄毛。
巴仁一笑,“看我的——”说着搭弓上箭,只听“吱”的一声,草叶丛中顿时一阵乱响,
“中了!中了!”随从高呼,一人策马过去,果然从中拖出一只肥硕的大狐。
“哎——”巴仁举弓在身旁一随从手背上敲一下。
“哎呀,你看,大汗——”那个随从气急败坏的嚷,众人都瞧见跑了一只野兔。
“兔子就不要打了——”巴仁和善的笑笑,“刚才那只狐狸送你当补偿!”
“好啊——”那家伙笑嘻嘻的把狐狸别在马后面,“多谢大汗!”
“走——”巴仁策马向前。
“大汗,今儿也收获够多了,这会儿天色也晚了,不如我们还是赶快回营地吧!”
“你不是天黑害怕了吧?!”另一个人笑他,“我看他们真会开玩笑,说什么狼多——我到现在还没瞧见一只狼影儿呢!”
“瞧见也不会是一只!”巴仁雅图笑笑,“野狼要来可都是成群的;真要被他们盯上了,打都打不完!”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点发怵,况且林深草密,走到这里,也很久不曾和同来的其他人碰面了。
“也好——”巴仁沉吟一会儿,“咱们就按来时的路返回吧——”
“大汗你瞧,那不是四阿哥他们吗?”果然,前方暮色之中遥遥可见胤禛胤祥二人的队伍,看样子也是满载而归。
“走,会会他们去!”巴仁等人加快了鞭子。
忽然,巴仁勒住了马。
“大汗?”
“嘘——”巴仁举鞭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人用夸张的口型问道,“怎么回事?”
巴仁屏息,谨慎的四下看看,眉心深深拱起,
“动静不对——”
忽然旁边一人指着不远处的小丘尖叫道,“有狼——”
众人顿时都一惊,心下都戒备起来。
“大家靠拢!”巴仁轻声喝到,“都不要轻举妄动,激怒了它们就不好收拾了!”
果然不就,只听丘顶上“嗷呜——”的一声尖利的嘶吼,周围的草丛中立即都有了悉悉碎碎的声响。
不知谁喊了一声,“是狼群!”
这一声不喊还好,一喊,立即从荒草后闪出无数幽幽的绿眼睛。队伍顿时一阵骚乱。
“别慌!”巴仁抽出火镰丢给最近的一个侍从,“点火把!不要乱动,等其他人的救援——”又顺手抽出了腰刀。
“啊呀——”只听一声尖叫,“它咬到我了!”众人看时,原来一只性急的老狼冲上去咬住了他拖在马后的大狐狸。
“不要动!”巴仁大喝一声,然而已经来不及,身旁的满族侍从挥刀就砍,手起刀落处,一个狼头应声滚落在地,黑红的血顿时溅了一身一地。
“叫你不要乱来!”巴仁怒道,“你怎么不听!”
“我是救他呀——”那人不以为然的辩解道。
“狼只是想要拖走那狐狸,你现在砍了它,我们大祸临头了!”巴仁咬牙道,“你看——”
果然,刚才还在窥探的狼群顿时像开了缰一般,发疯似的的扑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杀!”巴仁吼道,说着,挥手就将一只扑到马背的狼砍作两端。
顿时一片厮杀声。
“糟了!巴仁他们被狼群包围了!”胤祥遥遥看见一团火光,知道出事,挥鞭喝到,“跟我去救人!”
“胤祥当心!”胤禛也掉头追来,一面追还一面喊。
“不可以过去!”胤禛拦住要冲进狼群的胤祥,“你进去了还怎么救!”
胤祥醒悟,立即下令拉弓,并亲自瞄着一只肥壮的公狼,“这群该死的畜生!”
“嗖”的一声,那狼应声倒地,正中后脑。
紧接着众人又是几箭,暂解了巴仁身边的恶围。
“走——”胤祥见局势不那么恶劣,挥鞭赶上,“跟爷宰了这群畜生!”
“十三阿哥小心!”巴仁大喝一声,提刀而来,将一只恶狼砍死在马前,那东西刚要跃上胤祥的马首。
二人并肩一阵厮杀,狼群渐渐开始撤退。
“今日多谢相助!”巴仁挥手擦擦额上溅的黑血,向胤祥一笑,“传闻中的‘拼命十三郎’,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嗨!都是人家挖苦我的,提它做什么!”胤祥虽这样说,脸上却浮起一丝微笑,“你那‘大漠鹰枭’才是真正名副其实呐!”
二人正说笑间,却骤然听见一声惨嚎。转身便见那个砍了狼头的满族侍从被一只狼咬住了脖颈正往草深处拖。
“喂,不要啊!”见巴仁要提刀追过去,胤祥忙一把拉住他,“危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巴仁甩脱他,就赶过去。
胤祥深知这样孤军深入必然遭到围攻,忙搭弓掩护,却发现箭囊已空。“四哥拉弓!”胤祥几乎是吼出来的。说着自己亲自奔过去掩护。
果然,草丛深处还围着一窝的狼崽,那拖人的原来是一只母狼,不甘心饿着小狼崽儿才铤而走险。“当心!”胤祥挥刀就砍伤了那要偷袭巴仁的狼崽子。
巴仁一面道谢一面奋力将重伤的侍从拖上了自己的马背。
“你先走,这边我收拾!”胤祥喝到,挥刀在狼堆儿里厮杀开来。
“可完了!”胤祥松口气,筋疲力尽的骑马赶来,“他怎么样了?还有气儿吗?”说着,胤祥指指耷拉在巴仁马上的侍从。
“不知道——”巴仁说着转身去摸他的脖子。
“喂!”胤祥惊心动魄的喊了一声。
就在巴仁转身的瞬间,那只早已潜伏在树后的头狼忽然跃起,冲着巴仁的后颈扑了过来。
“四哥——”胤祥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喊。
太晚了。
巴仁来不及呻吟便重重的摔在了马下。
胤祥像疯了一样跳下马怒吼着挥刀向它砍去,不知砍了多少刀,只看到最后停下的时候,那狼已只剩下一摊肉泥。
而巴仁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胤祥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胤禛。
他正端坐在马上,驾着弓,弓上满满的拉开一只箭。
胤祥再也无法忍受,歇斯底里的冲胤禛吼着,“你为什么不放箭!为什么——”
胤禛像僵死一般,死寂的端坐着,手中的弓握出满满一盈汗来。
胤祥像一头发怒的熊一样朝他撞过去,“你傻了吗!你没有长脑子吗!还是手断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放箭!”
胤禛只是不说话,眼神直瞪瞪的望着前方。
“两位不要闹了!救人要紧!——”巴仁的侍从托起巴仁的身子,策马奔来。
胤祥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挥鞭跟着巴仁的侍从朝营地飞奔而去。
死别
“怎么样,怎么样?!”随从的蒙古汗王都格外的焦急。
“伤的太重——”随行的邓太医皱眉道,“这里药品人手都不够;我只能先做简单的处理,只有立即送回宫,恐怕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叫人把我们几个最好的马都套上车,先送他回宫——”胤禩立即吩咐道,“我们剩下的人随后就到!”
“我知道从这里回宫的近路——”胤祯道,“路上我来护送——。”
胤祥立即点头,“也好,叫邓太医也一路跟着,以免出现意外!”
“等等!”见胤祯就要上路,胤禩几步冲上去拉住他。
“哥,还有什么事儿?”
“那个——”胤禩哀叹一声,“回去以后,还是——先不要告诉格格罢,”见胤祯不解,又补充一句,“我怕她受不了——”
“嗳——”胤祯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放箭!为什么?!”胤祥歇斯底里的在胤禛帐房里怒吼道,“你明明看到它冲他扑过去的!为什么!?”
“我——”胤禛狠狠的咬了咬下唇,“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胤祥狠狠的将桌上的茶壶茶碗一股脑摔在地上,“你——”
“我——”胤禛一咬牙,定定的说道,“我就是不能让他娶走宁儿!”
“你!——”胤祥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是我见过最卑鄙最无耻最自私的——”胤祥说不下去,拂袖而去,将整张桌子都掀翻在地。
“怎么会这样!”康熙大惊,“太医们怎么说?!”
“连院判大人也去了,都在忙活着——”李德全回道,“奴才看着实伤的不轻——”
“给朕传话,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康熙严肃的说,“另外,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要惊动格格——”
“奴才知道了——”李德全领旨退下。
康熙长长的叹口气,心想,“这次这一劫,不知这一对儿女,是过得去,过不去啊——”
见陈润林等人出来,“怎么样了?”胤祥抢先冲过去问着他,陈润林微微皱眉道,“血止住了;可是咬的实在太深,几乎折断颈骨,后面一片血肉模糊的,不知道究竟伤及了多少筋脉——”
“你就说是能活是不能活吧?”胤祥不耐烦的打断他,直截了当的问。
“这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陈润林有些沉重的说,“就算活得了,伤及后脑,也有可能是废人一个了——”
“放屁!”胤祥暴怒的打断他,“就是你自己没本事!不就是被咬了一下吗?!怎么就治不了呢!”
“随你怎么说吧,”陈润林知道他是因为难过,只拍拍他的胳膊,转身离开。留下胤祥一个人呆呆立在原地。
“怎么样了——”康熙亲自探视,见巴仁脖颈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依然微微洇出血色,忧心的皱眉。
“还是昏迷,”陈润林摇头。
喝退旁人,康熙恳切的问,“究竟有没有希望——”
陈润林有些为难。不知怎么说。
“实话实说吧,也没有外人——”康熙压低声音。
“是——”陈润林点头,又摇头,“臣实在是不敢保证——”
“那就是不行了?!”康熙点头会意,叹道,“朕,知道了——”
“李德全!”
“奴才在——”
“去请公主吧,好歹见上一眼——”康熙叹道,“别叫留下遗憾!”
“嗻!”
“皇阿玛——”宁儿只看他一眼,便跪在康熙面前,泪水涟涟,“宁儿只问皇阿玛一句,您替宁儿指的婚事,究竟还算数不算数——”
“格格啊,”康熙此时也觉得十分痛心了,“院判大人的话你知道了么——”
“知道了,可是,皇阿玛,”宁儿哭的一抽一抽的,然而咬着牙十分坚定的道,“不论巴仁他是残了,还是废了,我都嫁定了!”
“可是,万一——”
“要是他死了,”没等康熙说完,宁儿咬着牙,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说,“我就一辈子不嫁人!”
“好啊——”康熙哀叹一声,“你要怎么样,朕——都依你!”
“格格,”图娅劝道,“你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就够了——”
宁儿摇头,泪汪汪的看看她,“只怕我这一走,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
“可是你没日没夜的守着,我哥哥就是有知,也不会忍心的——”图娅揉揉眼睛,说道。
“不,”宁儿握着巴仁雅图粗糙的手指,“我就是要守到他看不下去了,那他就会醒过来了!”
“好——”图娅红着眼睛,“那我们就一起守着!”
“雪樱,打些水来,”宁儿说,“你看他的嘴干的都快裂开了——”
“格格,你也该喝些水了吧——”雪樱递过一只碗。
“我不渴——”宁儿说着,用软布蘸着水轻轻覆在他唇上。
“十三爷——”雪樱轻声的招呼着。
“格格在这里么?”胤祥有些吃惊。
“皇上说了,”雪樱有些哽咽,“让格格来看一眼,免得留下遗憾!”
“嗳——”胤祥眼睛有点湿。“格格现在歇着了吗?”
“守了两天了,这会儿熬不住才刚刚趴了一会儿,”雪樱指指里面,轻声道,“十三爷有要紧事?”
“没,没有,”胤祥摇头,“我就走了——”
“你看看罢!都是你作的祸!”胤祥悲愤的道,“你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现在人家好好的一对,如今一个活不了,一个不想活!这下你心里就好过吗?!”
胤禛木然的看看他,“宁儿都知道了么?”
“你怕她不知道吗?”胤祥怒道,“要不要我把她叫来,亲耳听听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丈夫!”
“要不,”胤禛恍惚的说,“我去看看她——”
“你以为她还会见你吗?!”胤祥要拉,却没能拉住。他快步跟着,怕他又做错什么。
“格格——”图娅推推她。
“啊?!”宁儿原本累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图娅叫,骤然警醒“怎么?他醒了吗?”
“不是——”图娅指指门口,胤禛木然的扶着门框。
宁儿立即打了个冷战。“霍”的站起来,冲过去一把将胤禛推到门外。
胤禛打了个趔趄,看清了是宁儿,不禁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宁儿,我——”
“你来看我笑话吗!”宁儿带着哭腔恨恨的道,“这下你更得意了吧?!我落到这个地步,你心里高兴的很呢吧?!”
“宁儿,我不是故意的——”胤禛扶着宁儿的肩,惶恐的语无伦次,“我没想到会这样重——我也只是不想你走——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想你难过;我以为他不会有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胤禛说着竟然也落泪了。
宁儿愣住了,“是你的错?!”她死死的盯着胤禛。
“我看见它扑过去;”胤禛流着泪,恍恍惚惚,思维混乱,“我就想着你,我不能让你嫁;不能嫁——我攥着弓;我下不去手;我不能松手;我不能让你嫁;可是它咬了,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我可以救的;可是怎么那么多血——”
宁儿几乎不敢相信,“你是故意的?!——你,”宁儿浑身发抖,“你可以救他的,可是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它咬的那么重;那么多血——”胤禛跪倒在地上攥着宁儿的手,“我从开始就错了——错了——”
“你!?”宁儿用力抽出手,狠狠推倒他。
“你?!你真是——”胤祥赶过来一把拉起他,“叫你不要来!你让我说什么好!”
“你来的正好!”宁儿一把抽出胤祥腰间的剑,想都不想便朝胤禛劈过去。
“宁儿不可!”胤祥一惊,丢下胤禛,闪过宁儿的剑锋,一掌推在她手肘上,宁儿手心一麻,剑顺势滑落,被胤祥眼疾手快按回剑鞘。
“为什么拦我?!”宁儿悲愤的冲着胤祥喊,不等他解释,哭着冲回了房间,把脸深深的伏在了巴仁身边,只片刻,便在被褥间洇湿了深深的一片。
“图娅!”宁儿忽然觉察到巴仁雅图轻轻的翕动了一下双唇,宁儿惊喜的喊,“他醒过来了!”
“哥!”图娅握住他的手。
“什么?”图娅贴近她的嘴边,想要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格格——”图娅抬头,将宁儿拉到他面前,轻声对他说,“她在呢——”
宁儿握紧了图娅塞到她手中巴仁粗糙的手掌。
“我在——”宁儿点头,溢出了泪花,“我一直在——”
轻抚着他脖子上厚厚的绷带,宁儿心疼的轻声问,“还疼吗?”
巴仁虚弱的笑笑,“疼着好——”
宁儿知道他在开她的玩笑,可是却笑不出来,“我去叫太医来——”
巴仁却拉着她不肯放手。
“还是我去吧——”图娅含泪一笑,“他要你陪呢!”
巴仁一笑。
“你躺了这么些天,一定又饿又渴吧,”宁儿轻轻抚摸他深深凹陷下去的两颊。
巴仁摇头轻笑,声音微弱,“我梦见你给我熬奶茶呢,熬了那么多,——我怎么会饿呢!”歇一歇,又道,“倒是你,很累了吧——”
宁儿又忍不住落泪,这个巴仁,让她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几乎尝遍了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人间诸般滋味,从前与玉良只好像浅酌低唱,而与这个巴仁被迫开始的故事却一开始就变成了牵肠挂肚大喜大悲的生命绝响。
“陈大人——”图娅一面撩开门帘,将陈润林让进来。
“格格,可否先回避——”陈润林欠身。
宁儿疑惑了一下,又握了握巴仁的手,又握了握,才肯放开。
陈润林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摸了摸脉,心里一沉。心里暗叹,巴仁这一次已是气力用尽,只怕是再难逃过这一劫了!
“我活不长了吧——”巴仁虚弱的望着陈润林。
“不要胡说——”陈润林说着,勉强自己露出笑意,“你好着呢!好好养着就会痊愈了——”
“真的?”巴仁微弱的笑笑。
“我叫格格来陪你说说话吧,我叫他们煎药去——”陈润林压抑着声音里的悲哀,这样说到。
“格格——”
宁儿拉着他,“他还好吧——”
陈润林咬咬牙,狠狠心,“格格,有什么话,拣要紧的赶快说罢——”
宁儿一愣,心下轰然一声。发疯一样冲进屋里,攥紧了巴仁的手。
看着他微微翕动的唇。“什么?”宁儿贴的近一些,想要知道他想说什么。
巴仁一笑,朝自己面前点点头。
宁儿凑近他的脸,“唔——”
巴仁什么也没说,却用尽力的抬起头,在宁儿的唇边轻轻的一啄。
这或许是个该脸红的时候,宁儿却没有功夫再害羞,只是不争气的将一行泪洒在了巴仁的耳边。
“你害羞呢——”巴仁极其微弱的笑。
宁儿没有闲情再与他嬉笑,“我笨手笨脚的,你们蒙古的腰带,我怎么也做不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截腰带,“不许嫌弃——”宁儿吸吸鼻子,把它攥在了巴仁的手心。
“不嫌,不嫌,”巴仁眼眶也发热,“知不知道——我们回赠姑娘什么吗?”说着费力的从怀中摸着什么。
宁儿望着他。
是一把刀尖弯弯的小匕首。
宁儿攥着它,却忽然觉得巴仁身子的一阵剧烈的颤抖。
“痛吗——”宁儿扶着他的肩。
巴仁咬着牙,忍痛道,“不——是,冷——”
宁儿坐起来,用自己细瘦的胳膊圈住他,他宽阔的肩膀垫在她怀里,硌的她心口微微的疼。“这样呢?”
巴仁仰面费力的微笑,“好——”气息便渐渐的弱下去。
“巴仁——不要啊——”宁儿泪如雨下。轻轻的晃动着他的身躯。
巴仁极其勉强的张开眼,“今生...得遇你——是...我已无憾——”喘一口气,“能这样...死在你...怀里...是我...的...我的...”话未能完,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扶着宁儿膝头的手“刷”的松落了下来。
“不——”
那一刻,仿佛整座紫禁城,都听到了宁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暮色四合,寂然无声。
“皇上,科尔沁汗王巴仁雅图去了——”李德全轻声报。
“知道了——”康熙跌坐在椅中,半晌,缓缓开口道,“传旨,遵驸马仪,大礼升殡——”
毒害
“胤禛失手的事无论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康熙严肃的道,“都绝不可以传出去!尤其看住了胤祥!这孩子最好仗义胡为,又跟巴仁是生死之交,务必给朕堵住他的嘴!”
“嗻!”李德全点头。
“那,公主怎么安置——”李德全看看康熙的脸色,还是问了一句。
“还是先回雍王府吧——收拾东西;过几天巴仁雅图的丧事过去了,她想怎么样,都依她的意思办,”康熙提起宁儿就一脸伤感,“这孩子的命啊——”
“别动!——”宁儿按住雪樱的手,不让她拆掉自己辫子上缠的白麻。
“格格?”雪樱揉揉眼睛,“还是解掉吧——”
“我不——”宁儿倔强的攥着那一圈白色——这是那一场翻天覆地的悲喜剧之后,唯一遗留下来的纪念。
“好,你说留着就留着,”雪樱替她解开外衣的领扣,“早些歇着吧,过两日就可以回去了——”
“过两日——”宁儿木然的重复着,——“过两日你就要嫁过来啦”图娅给的预言,那样轻易。然而也只不过用两日——把所有的憧憬和梦幻都活生生变成追忆。宁儿做梦也没想到,原来诗文戏本里的咫尺天涯,也来的这么轻易。
“格格——”雪樱抱着宁儿的肩,落泪道,“要哭就哭吧——”
宁儿惨然的摇头,“我不是伤心,”看着雪樱望着她,她极其勉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嘴角,“我只是觉得好惨——”终于还是落了泪,“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有了一条出路,为什么还是没能走通!?——”
雪樱没有办法再安慰她,自己先哭到抽噎。半晌,终于开口,“不要那么想——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呢!”说完,又轻声重复一遍,生怕她不信——其实她心里也未尝相信罢。
“谁——”忽然听得有人叩门。
开门雪樱脸色一寒。
是胤禛。
“四爷还是改日再来罢——”雪樱行了礼,冷漠的说。
“我只是——”胤禛本来又羞愧又难过,被她的拒绝弄得更加不是滋味,眼圈儿红红的,“我看一眼就走——”
雪樱心里软了一下。让开了门路。胤禛抬头看了她一眼,雪樱点点头,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宁儿?”胤禛几乎是胆怯的轻声唤。
宁儿背着他,从镜子里认出了他,头都没有回,“走!”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
“宁儿,你听我说——其实我是——”胤禛因为激动连声音都变做嘶哑。
“我不会再信你了!”宁儿站起身,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害我害的还不够惨吗?!现在还要来骗取我的原谅!”宁儿的愤怒开始不能自已,她战栗着怒吼,“你妄想!”
“我不能让你走!你谁都不该嫁!你——”胤禛已经不能克制,“你不能!”说着,他忽然饿虎一般扑过去将宁儿按在自己怀里,硬生生覆上她的唇。
宁儿被彻底的惊呆了,毫无反抗之力。只生生的感觉他滚烫的唇舌逼进了自己的身体。
“你是我的——”胤禛强硬的钳着她的身子,含糊的说。另一只手无法自持的扯开了宁儿素净的领口。
“喔——”胤禛忽然惨叫一声,松开了宁儿的身子。
痛的倒退两步,按着自己的唇。殷红的血正顺着指缝滴下来。
“禽兽!——”宁儿悲愤的骂,攥紧了自己的领口惊恐的缩在墙角,手指冰凉。
“宁儿——”胤禛如梦初醒,流泪想要解释。
“滚!”宁儿抄起手边一只凳子劈头砸来。
胤禛不躲,被它狠狠的砸在胸口,痛的弓起了身子。
“滚啊!”宁儿又捉起一只茶壶。
胤禛心里狠狠的痛着,推开了房门。
走在仲秋冰凉的夜色里,胤禛唇边心口都是宁儿给的痛。
“唔——”终于撑不住,走到一棵树边,“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月光下闪着黑暗的幽光。
“我都做了些什么呀!——”刚才的冲动一闪过脑海,胤禛浑身打个寒战。
“啪!”
他狠狠的甩给自己一记耳光。
接着,又是一记。
他知道,宁儿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是他自己亲手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真正的魔鬼。
“不!——”胤禛心痛的抽作一团,用头狠狠的撞着树干,他恨不能将自己也这样一拳捶死。不知这样挣扎了多久,终于筋疲力尽,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草泥间。
“格格!”雪樱听见屋内的响动,要进又不敢进,见胤禛出来,才不顾一切的冲进去。看见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宁儿,不禁一惊。
“格格——”雪樱伸手要替她扣上领扣。
“不要不要!-”宁儿发疯一样狠狠推开她,惊恐的抱着双肩。
“格格!”雪樱这下全明白了,她轻轻的搂着她的肩,“是我,是雪樱啊——”
“雪樱?”宁儿如梦初醒,把头扎在雪樱肩窝痛哭失声。“姐姐——”
“爷,昨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钮祜禄氏忧心忡忡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胤禛,“怎么弄的浑身都是伤?”
胤禛费力的睁开眼,胸口先是一阵剧痛。
“嗳呦——”胤禛忍不住呻吟,抬眼看自己浑身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依稀想起昨夜的一切,胃里先就一阵翻江倒海。
“爷?”钮祜禄氏心疼的看着他,“究竟怎么样了?”
“唔?”胤禛说不出话,想起她刚才的问话,只含糊的应着,“昨儿喝醉了,不小心摔的。”
“怎么这样的不小心!”钮祜禄氏流泪道,“最近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儿——”
这一句话又触动了胤禛的心事,他用力的喝到,“不要说了!”
钮祜禄氏吃了一惊,不知道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发脾气,只能点头维诺,“是——”
“再吃一点吧,”宁儿擦擦眼睛,点点头,勉强又咽下一点。
“要不我叫师傅做些点心——”雪樱哄着她,“一会儿若是饿了,还可以垫一垫。”
宁儿点点头。在被中蜷缩着身体。
“你看,这是周师傅新做的花样——”雪樱指着盘里样式精巧的点心,“你尝尝,他说呀,你肯定猜不出来是用什么做的!”
宁儿有些漠然的咬着,“我倒希望是砒霜做的——”宁儿说着凄惨的落泪,“我落到这个地步,还怎么活——”
“傻丫头!别说胡话!”雪樱拍着她的背,“再怎么说,死的也不该是你——”
宁儿忽然震竦一下,心里滑过一个主意。
“去哪里啊——”
“去找周师傅——”宁儿简单的应着。
雪樱困惑的看着她,实在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宁儿,你这是——”钮祜禄氏惊讶的看着宁儿捧着一只食盒。
“我来给你们送些茶食——”宁儿说着揭开盒子,里面是一盘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四哥还好吧?”那头两个字,宁儿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嗯,不太好,”钮祜禄氏泪汪汪的说,“不知怎么就伤成这样,现在还睡着呢。”
“不如叫醒吧,这点心凉了就可惜了,”宁儿笑一下,晚玉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嗯,也好,他看你这么懂事,也许能高兴点,”钮祜禄氏说着轻轻推推胤禛。“爷,宁儿来的——”
胤禛像被火灼了一般,骤然睁眼,却不敢相信,“宁儿?”
“你看——”钮祜禄氏说着将宁儿推到他面前。
“宁儿——”胤禛忽然觉得自己全无面目见她,垂着眼睛,心口又一阵阵作痛。
“这是宁儿送来的,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不如略垫垫吧,”钮祜禄氏拈起一只,送到胤禛嘴边。
胤禛垂泪,心里恨不得当着宁儿的面给自己一巴掌。
刚要张嘴,“等等——”是进门送药的郑材,他慌忙拦住他,“爷,大夫说了,您有瘀伤,服药期间不可以吃糯米的东西,”
“哦,我都忘了,”钮祜禄氏有些惭愧自己照顾不周,“多亏你提醒——”说着把点心又放回碟子。
“不如赏给我吧,”郑材嘻嘻一笑,“这么好的东西,就白搁着怪可惜的!”看众人没有反对,便大大咧咧的提起一只塞进嘴里。
宁儿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要啊!”
“怎么回事——”众人都一惊。
“点心有毒!”晚玉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谁做的点心?!”钮祜禄氏脸色由白转红,怒道,“晚玉,立刻去厨房——”
“不用去了!”宁儿脸色苍白,咬着嘴唇,“是我下的毒!”
“你——”钮祜禄氏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退下!”胤禛虚弱的喝道。
“你是要毒死我吧?”胤禛惨淡的一笑。
“是!”宁儿战栗着,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无法言说的激动。“难道你还不该死吗?!”
“好——”胤禛艰难的坐起身子,伸手端起了盘子,虚弱的一笑,“你说的没错,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说着拈起一只点心。
“四爷不要啊——”钮祜禄氏在门外听的明白,冲进门打翻了他手中的碟子,抱着胤禛哭。
又宁儿恨恨的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宁儿轻蔑的看了她们一眼,顾自的踱出了屋子。
“爷,你怎么可以这么傻——”钮祜禄氏伏在他肩上哭道。
“你为什么要进来?你为什么要拦我?”胤禛木然的惨声道。
“爷?!”钮祜禄氏震惊的看着他。
“能死在她手里,是我的福分——”胤禛望着宁儿的背影惨淡的一笑,推开她,收敛起笑容,“可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说完,胤禛一咬牙,扶着身旁的椅背站起身来。
“爷——”钮祜禄氏拖住胤禛,抱着他的腰哭到背过气。
苦情
“姑姑?”
“嗯?”宁儿坐在廊下望着房檐的一轮冷月发愣。
“姑姑,”弘昼推推她,“是我——”
“哦,”宁儿笑不出来,“你怎么还不睡?”
“姑姑,”弘昼跪在宁儿身旁,“我知道你生阿玛的气;我替他给你赔罪——”说着俯身给宁儿磕了一个头。
宁儿有些吃惊,“这不关你的事——”却不曾拦他。
“姑姑——”弘昼用衣袖替宁儿擦眼泪,“我知道阿玛对不住你——你不要再难过了——”
弘昼声音软软的哄着她。
宁儿推开他,“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不是的——”弘昼委屈的低着头,“瞧见你天天哭,我也好难过——”
宁儿看着他,忽然有些不高兴,“你不是替他说情来了吧?!——”
“不是的!不是的——”弘昼惊惶的跪下来,“我发誓我不是——”
“那你是——”宁儿疑惑的望着他。
“我是——”弘昼低着头,咕哝了一会儿,“我是想——想让你能高兴一点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香袋,“这个给你——”
香袋绣的很精致。
“这是我做的——”弘昼见宁儿一脸诧异,忙补充道。
宁儿忽然有些好笑,“你做的?”她没想到一个男孩子居然会做针线活。
“其实,也不是——”弘昼搔搔耳朵,“我求晚玉姐姐做的袋子,我自己晾的花儿,亲手拣了装进去的——”
宁儿轻轻嗅嗅,有茉莉花的清香。
“我知道姑姑夜里睡不好,周师傅说茉莉花是清心安神的——”弘昼看着宁儿呆呆的看着他,有些着急,“你不肯要?”
“我,”宁儿揉揉眼睛,点头,将它拴在衣襟上,“我,我留着;谢谢你——”
“嗳,”弘昼安心的点头,又抬头看看她,“姑姑,”
“怎么了?”宁儿看他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辫子松了——”弘昼指指宁儿的鬓边,“不如——”弘昼小心翼翼的说,“我替姑姑理一理罢?”
宁儿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坐在妆台前,弘昼握着梳子轻轻的捋着宁儿的头发,缓慢温柔的将发丝分成股,极其仔细熟练的编出一条水亮顺滑的辫子,又端端正正的将那一束白色的麻缕缠在发梢。
“姑姑,你看这样好不好——”弘昼在发梢簪上了一小朵半开的白海棠。把辫子搁在身前,等她的意见。
“嗳,”宁儿轻叹一般点了点头。
“谢谢姑姑!”弘昼有些激动,脸颊红红的。
“我该谢谢你才是——”宁儿抬手轻轻摸摸他的后脑。
“只要姑姑你高兴,弘昼做什么都好——”弘昼捧着宁儿冰凉的手,“姑姑,你的手好凉——”
说着,拉到面前轻轻呵着气,替她暖着。
宁儿恍惚之间,仿佛巴仁雅图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暖着她的指尖。
“姑姑——”弘昼伸手替她抹去脸颊的泪,扶着她的肩,仿佛看透她的心事般,在耳畔轻声道,“你还有我呢——”
“昼儿——”宁儿忽然眼眶一热,伏在他肩窝哭起来。
弘昼温柔的抚摸着宁儿颈窝柔软的碎发,脸上浮起一个浅浅的欣慰的笑。却不曾觉察到不远处一缕绝望仇视的目光,还有目光后面热烈燃烧到无法自制的心。
次日午饭,胤禛照旧坐在宁儿身边,只是两个人中间如今空着半个人的距离。
“妹妹今儿脸色好一些了——”钮祜禄氏为了缓和饭桌上的尴尬,掩饰着内心的痛苦强笑道。
“谢谢姐姐关心——”宁儿因为不肯再人胤禛这个哥哥,从此只管把嫂嫂都改口作姐姐。
胤禛看了她好几眼,宁儿只装做视而不见,埋头吃饭。
“吃些菜吧,”胤禛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试探着,将一筷子菜夹到宁儿碗里。
不料宁儿“啪”的搁下筷子,起身冷冰冰道,“对不住各位姐姐,宁儿吃饱了,先退下了!”
胤禛脸色瞬间变作铁青。
众人都不敢做声,只低着头。
待宁儿走了,乌拉那氏轻声道,“大家吃饭,吃饭——”
忽然弘昼撑不住打了个哈欠。
坐在旁边的耿佳氏皱眉用筷子轻轻敲他的手背。
这一敲不要紧,恰落在胤禛眼里,想起昨夜里的一切,胤禛不禁心头起火,怒喝道,“一天不好好用功,就惦记着吃和睡!——郑树!”
郑树忙闪出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拉下去,家法伺候!”
“爷,饶了他这一回吧——”耿佳氏不禁慌了神,忙起身替他求情。又拉弘昼道,“还不快给阿玛认错儿!”
弘昼抿着嘴不出声。
胤禛不禁怒火中烧,“给我狠狠的打!”
郑树见胤禛铁了心要教训他,也不敢再拖延,从窗棂边取下竹板,对弘昼欠身道,“小爷,对不住了——”
弘昼点头,“不必客气——”说着撸起袖子将手伸开。
“爷——”耿佳氏含泪哀求。
“爷,还是算了吧,饶了他这回吧——”乌拉那氏也开口了,她不知道胤禛为何忽然对弘昼生这么大的气。
“打!”胤禛斩钉截铁的喝到。
郑树叹口气,落下了板子。
“唔——”弘昼痛的倒抽一口冷气。郑树犹豫着看了胤禛一眼,不知还要不要打下去。
“接着打!”胤禛冷酷的道,“我没喊停不许停!”
只几下,弘昼的手心就肿胀的厚了半寸,皮色通红,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昼儿——”耿佳氏哭着推他,“给阿玛认个错儿吧!说你以后再不敢了!”
弘昼痛的一抽一抽的,然而咬紧了牙关,硬是不开口。
“爷,你饶了他吧——”钮祜禄氏也看不下去了,推弘历,“愣着干什么!去劝你弟弟给阿玛认错啊!”
弘昼狠狠的咬着牙,闭着眼睛任他抽打,就是不肯开口。他心里或许清楚,阿玛打他根本不是因为那个无关紧要的哈欠。
“不许停!狠狠的打!打到他认为止!”胤禛看出弘昼跟他较着劲,报复似的命令郑树。
郑树红着眼圈儿,手下却丝毫不敢留情,他知道胤禛的性子,若是真的卖人情,只怕弘昼会被教训的更惨。
钮祜禄氏悄悄看了一眼晚玉,给她递个颜色。晚玉会意,悄悄穿过屋子。
“住手!”
郑树一愣。是宁儿。
胤禛心里一震,然而脸上的寒光有增无减。
“打——”
“不要再打了!”宁儿推开郑树,心疼的搂着弘昼的肩。
“我说打!”胤禛心里痛到几乎不能忍——凭什么连一个孩子你都懂得怜惜,却不肯接受我一丝一毫的温暖!
“好!”宁儿挽起袖子,“那么连我一起打好了!”
“姑姑不要——”弘昼挡在她面前,“还是打我吧!”
胤禛看着这惺惺相惜的一对,心里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玛——”弘历忽然跪在胤禛面前,“他们有错,我替他们给阿玛赔罪!求阿玛饶了他们吧——”说着在胤禛面前叩头有声。
胤禛沉重的叹息一声,挥手,“罢了罢了!不打了——”说着转身,仿佛怕人看出他心里的伤痕累累。
“姐姐这是做什么?”宁儿看见钮祜禄氏摆了一桌的酒菜,诧异的看着她。
“我替蓉妹妹谢谢你,今儿多亏你,不然昼儿不知是怎么个情形!”钮祜禄氏摇头叹息。
“哪里是我的功劳——”宁儿摇头,“要不是弘历,我们两个恐怕都得挨打!”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钮祜禄氏望着她。
“明白什么?”宁儿疑惑的看着她,“倒是你,我真的不明白,是我要毒死他,你难道不恨我?!”
“我怎么敢恨你!——”钮祜禄氏苦笑道,“这个家里的男人个个心里都只装着你,我怎么有本事去恨——”
宁儿愣愣的看着她,不知所云。
“我想你跟我说说话,”钮祜禄氏转开话题,“坐吧。”一面又斟上酒。
“我不喝了,”宁儿看着酒杯,眼睛红红的,“看见就心痛——”
“算是我求个情,看在弘历今儿磕那几个头的份儿上,只喝这一杯,如何?”
宁儿极哀怨的叹息一声,端起来,一饮而尽。
一股火热的冲劲直逼心口。
“爷,你且坐一坐,我去烫酒来——”钮祜禄氏把胤禛按在椅子上,自己走出去,又顺手带上了门。
胤禛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好生奇怪,不知无端的为什么弄的这么热闹,况且这么晚了,究竟是搞什么?
喝尽了杯中的残酒,胤禛觉得心头有些燥热,解开领口,左等右等,钮祜禄氏不来,只好一个人在屋内踱步。
忽然却瞧见卧房内帷幔半掩着,觉得奇怪,并没有人睡觉,怎么放下帘子来了?
走过去不禁浑身一震。
是宁儿。
盖着夹被,正睡着,额上沁出细细的汗,脸颊绯红,像是喝醉了酒。
胤禛心里跳的厉害,不敢再看,忙掉头就往外走。
还未出门,却听见身后微微响动。胤禛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宁儿翻身将被子豁开了一角,将胳膊垂在床边。
胤禛叹口气,回身过去,“还是这样不小心!”替她盖被。
然而拉起被子,顿时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半掩在一袭夹被里的宁儿,几乎是□着裹在被里。
胤禛草草的替她掩好身子。仓惶的逃离。却又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又看一眼。
单薄的秋被里裹着宁儿□的身子——单是一闪念间,就让胤禛耳热心跳。
那一杯酒的劲头适时的翻涌上来,仿佛一只手在撩拨着他的心事,催促他过去,撩开那一床单薄的掩饰,彻彻底底的拥有她。
他克制着,可是宁儿酒后柔媚的身躯仿佛在竭力诱惑他,要他不顾一切的听从欲望的指引。“我不能——”心里这样强求自己,却一路吻着她,从唇边滑到颈间,再到肩窝,一路向下。灼热的双手无法抑制的要探到被子深处,那里掩藏着他最深切的渴望。
宁儿轻轻的哆嗦了一下。
“不!”胤禛幡然醒悟。他不能,他已经犯了一次错,不能再错下去了。
骤然松开宁儿,胤禛坐在外面的桌边,仍然不住轻轻的喘息着,想要竭力的压制着自己已经燃烧到不能自制的渴求。
“不能——不能——”他攥紧了衣角,咬咬牙想要稳住自己失控的心跳。轻抚着胸口的瘀伤,胤禛忽然一阵寒心,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已经没有一点儿回转的余地了,宁儿心里已经不能再有他,就算这么混水摸鱼的要了她,不过是让她再添一份恨罢了。
可是他不甘心,就是恨吧。恨着也好,至少,也还是对他有情,总比变成陌路人好的多。
胤禛把手帕打湿,擦去两鬓的汗,觉得那些需要极力克制的火苗正在消褪下去。他松了一口气,坐在宁儿身边。
指尖轻轻回转在宁儿眉梢眼角,胤禛哀伤的抚摸着宁儿的轮廓,恨我吧,想恨就恨下去吧,无论怎样都好,只要别变得无情...只要,别忘了我...
这样喃喃的坐着,直到斜月西沉。
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胤禛叹口气,又替宁儿理理被子,放下帷幔,踱出了房门。家人还都在沉睡,院子静悄悄的。谁料刚转过回廊,迎面就碰上了走来的钮祜禄氏。
“四爷——”
“嗯,”胤禛忽然觉得有些疑问,“你昨晚说要去取酒,怎么一夜都没来?”
“我——”钮祜禄氏低头,有些胆怯的问,“爷,昨夜,过的可好?”又无法掩饰的望了一眼屋内。
胤禛忽然都明白了。
“你是故意的?!”胤禛瞪大了眼睛,“是你把宁儿灌醉了放在那里?!”
“我只是希望爷能高兴,”钮祜禄氏忽然啜泣,“我知道您心里只有她,我以为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
“傻丫头——”胤禛看着她,忽然有些心酸,伸手搂住她的肩,“要是这样就能了了我的心事,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你,你真是傻呵——”
钮祜禄氏说不出话来,伏在他怀里哭,“可是除了这些,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天,看着你为了她,暴躁,忧郁,酗酒,失眠,我心里好难过,可是我知道自己没用,什么也帮不了——自打她来了,你心里就只有一个她了——我们——”说着哭的更加痛心。
胤禛听着她的哭诉,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对不住她,原来除了自己,还有人同他一样,为了一个再不能爱自己的人,夜夜伤心。“我懂,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以后不那样了——”胤禛轻轻抚慰着她,又看一眼那间屋子,在心里沉重的叹息着。
往事
“我怎么睡到这么晚了——”宁儿费力的爬起来。
“你昨天在福晋那里喝的大醉,还是人家把你送回来的呢——”雪樱递过一条手巾。“擦擦脸吧。”
“我喝酒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宁儿揉揉额头,“怪不得头疼的厉害!”说着要下床,却忍不住“嗳哟”一声,揉揉肩窝,“好疼!”解开领口一看,领窝出一块栗子大的瘀痕,宁儿皱着眉,奇怪的从镜子里看着那块暗紫色,“怎么还撞到这里了呢!”
“我瞧瞧!”雪樱过来看一眼,“谁知道!你那么不小心!喝酒撒酒疯来着吧!”说着,取了药酒替她擦着。
“真是奇怪,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宁儿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
“就这么走了,这一院子的花儿怎么办?”雪樱望一眼外面。
“让它们自生自灭吧,”宁儿看了看,似乎并不惋惜,“我哥哥什么时候到?”
“午饭过后,”雪樱道,“你走了,我以后又不知道要去伺候哪个了——”说着叹口气。
“我让哥哥说一声,不如你也跟我去吧,”
“这不合规矩,”雪樱笑笑,“我再过两年就够年龄可以出宫了,也快熬出头了,你倒不用担心我。”
宁儿忽然很难过,这三年多亏了她在身边,许多事情也只有她才明白,也只有她才能排解。
“我要是不走,你也不用回去了——”宁儿叹气。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都知道宁儿这一走,不知道这府上是会更清净还是会更乱套。
胤禛低着头,不看她,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离了席。
宁儿不以为然的慢条斯理的吃着,或许觉得他走的正好,反而叫她安心。
反而是弘历举着筷子,看了看宁儿,几次欲言又止。
弘历追到外面,看着宁儿搭着胤禩的手上了车。“姑姑——”
宁儿回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什么事儿?”
“我,”弘历思忖着,想好的话临时又改了口,笑笑,“我和昼儿以后有不会的怎么问你呀?”
“那,”宁儿想一想,“写下来,叫郑树送到我这里吧,行吗?”
弘历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走吧,”胤禩向车夫点点头,坐在了宁儿身边。
“哥——”宁儿抱着胤禩的胳膊,紧紧的偎着他。
胤禩没出声,抬起另一边的手摸摸她的脸,很珍惜这久违的温情时光。
“格格——”车夫忽然回头朝宁儿指指身后。
宁儿回头,远远的看见王府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举着一只白白的手,缠了很厚绷带的样子。
“谁呀?”胤禩看了一眼。
宁儿摇摇头,靠在胤禩的胳膊上,双手合上胤禩的手,十指紧扣。
“这屋里什么都没变,还是照以前的样子摆的,”胤禩拉着宁儿的手,“你看,我叫他们收拾的还好吧?”
“好,好——”宁儿转身抱着胤禩的腰。“哥——”
“哭吧——”胤禩温和的抱紧她的肩,“哥知道你委屈。”
“我再也不走了——”宁儿哭够了,轻轻描着他胸口的烟灰色的织锦图案。
“好啊,不走了,”胤禩捏着她的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胤禩攥着那个玉环,反复琢磨始终都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八爷——”不防陈润林已经进门来了。胤禩也没收,只是放在那里,便过来招呼他,“坐罢,”
“驸马的事还是请格格节哀吧,”陈润林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也只能这样了,”胤禩摇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看什么呢?”看他盯着书桌上的玉环发愣,转问道,“你也喜欢玩玉?”
“不是,”陈润林踌躇一会儿,“只是觉得东西有些眼熟——”
“是吗?”胤禩忽然有了兴趣,递到他手里,“我瞧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可是这里头肯定有文章——”
“我只见过这个,”陈润林细细的看着玉环,“这个珠子还是头次见。”说着将玉环和珠子都放在桌上了。
“等等——”胤禩忽然趴在桌上,“字!”
陈润林将灯往前推推,果然,将珠子的龙眼向上,贴着玉环外侧轻轻的转动,灯光透过玉环和珠子重叠的痕迹,映出一个个清晰的字迹。
“拿笔来!”
胤禩接过笔,提笔写下一行字,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是半阙词,”陈润林侧身过来看,“范文正公的《苏幕遮》——”
胤禩看他一眼,将珠子捏起来,绕着内环龙眼朝上又转一圈,果然是下半阙: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什么意思——”抄完词,胤禩皱眉。
陈润林看了看,却问,“珠子是哪里来的?”
“是宁儿项圈儿上嵌的,”胤禩有些觉察了,“怎么?”
“叶——白——石,”陈润林指着之上的“叶”“碧”字念到。胤禩不明白。
陈润林又指芳草的“方”还有黯乡魂的“音”。
这下胤禩呆住了。
陈润林望着他,耸耸肩。
胤禩忽然瞪大眼睛,“叶白石是什么人?”
“十三年前的陈四案,涉案的河南巡抚叶文卿——”
“十三年前自杀的那个?!”胤禩眼睛瞪的更大了。
“玉环是他的东西,”陈润林摇头,“可惜不知为何会落到你手中——打听过是谁失落的吗?”
“当铺得来的,失主是找不到了,”胤禩摇头。
“那珠子呢?”陈润林,“宁儿的东西总有来历吧?”
“是额娘留下的,连同那个项圈一起都是给宁儿的,在我要过来之前从未离身。”胤禩忽然开始明白了。
“你是说,”胤禩关好了门窗,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额娘她,和叶文卿——”
陈润林没说话。胤禩感叹一声。既然不能长相守,却将信物留给儿女,想想便令人感慨万千。
可是似乎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额娘是要替宁儿立婚约吗?”胤禩心里嘀咕着。
却被陈润林看的明白。
“叶文卿的儿子现下落何处——”
“我怎么知道!”陈润林摊开手,“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流落他人手,只怕——”
胤禩叹口气。
“若是能找到他,说不定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陈润林摇头,忍不住脱口而出,“才不是——”
胤禩瞪着他。
“你忍心妹妹嫁给罪臣之后?”陈润林忙补充道。
“等等!”胤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叶文卿的儿子当时不就死了吗?”
“哦——”陈润林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莫非,”胤禩眯起眼睛,“他,是借尸还魂?”
陈润林干笑不止。
“你肯定知道!”胤禩一笑,“说说吧,”
“我——”陈润林眼看着秘密被这样戳穿,已经没有办法, “我是真不知道——”陈润林苦笑,“我只会治病救人,再剩下的事情就都是你额娘的本事了!”
“治病?”胤禩皱眉,“谁的病?”
“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主子不都是我的事吗?”陈润林顾左右言他的错开话题。
胤禩摆手皱眉,“康熙四十六年我额娘可是怀着宁儿呢,她的脉案可不都是你录的——”
陈润林心里一沉,胤禩就要逼近重点了,可是嘴上诧异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说的病,不会是——”
“什么呀!”陈润林摇头尴尬的笑。“谁也没病啊!”
“我额娘不足月就产下宁儿,你敢说不是病——”胤禩摸摸下巴,“这事情来的突然吧?你敢说之前就没有一点征兆?”
“我要是查太医院的脉案,你造假脱罪事情就大了——”
“原本事出突然——”陈润林有些急了,“娘娘怀胎后发现胎位不正,本来事情就不稳定,只是对宫中利害种种思虑再三,才一直隐瞒的!你要是想赖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是赖你,”胤禩见他急了,呵呵一笑,“我不过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你保我额娘又怎么会和叶文卿的事扯在一起,这就不是一句‘利害’可以解释的吧。”
“你这是逼我呀——”陈润林擦擦汗,“我几时做过不利你的事了,非得揪着这个事儿不放!”
“这两件东西一个是额娘给宁儿的,一个是叶文卿儿子的,照你的说法,额娘先是处心积虑救下了叶文卿的儿子,又在将东西给了不久后出生的宁儿,这一串子的事情,你身处其间,难道就只有治病救人这么简单?”胤禩头脑清楚,一桩桩罗列着信息,叫陈润林无法抵挡。
“这也太巧了点,万一生下的是男孩子怎么办——”胤禩摇头笑,“解释吧。”
“她的心思我怎么知道!”陈润林赖的干净。
“还有,你一个大夫,最多只是救治宫中的主子,”胤禩步步紧逼,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叶文卿的玉环就是没有被抄没也不该被你看见,你还说自己不知道?”
“我——”
“你,”胤禩挽着他的胳膊笑,“你帮他们通过消息对不对?还想装蒜?趁早算了吧!你既然敢当我面认这个东西,还怕我走漏了什么不成?”
“你真是要逼死我了!”陈润林甩开他的胳膊。“亏我当初还救你一命呢!真是好心没好报——”瞪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没什么,你叫告诉我那个小子现在身在何处就是了,”胤禩笑笑,“若是找得到他,我也算是替额娘了了一桩心愿——”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陈润林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去之后流落何方,死活都不清楚呢!能出了这个死牢已经是万幸了!”
“我这可怜的妹妹——”胤禩叹息,“她该不会真是克夫的命吧?”
“胡说!”陈润林忍不住啐他,“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这么咒她吧!”
“你说什么!”胤禩耳尖,一把扯住他,脸色顿时一变。
“我,”陈润林自知失口,掩口干咳一声,“没说什么——”
“你说宁儿她——”胤禩脸色苍白,“你说话要小心!”
陈润林“嗐”一声,知道迟早瞒不过去,“娘娘怀胎四月就胎死腹中了——”
胤禩如晴空霹雳,当头棒喝。这么一来,问题更多了。胎死腹中,那么宁儿——
宁儿又是哪里来的?
可是他忽然不想知道了。
宁儿不是他的亲生妹妹。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还有个消息,这些——”这下轮到陈润林拍他的肩了,“她四哥也都知道了。”
“啊?”胤禩一时转不过来。
“让你顺便知道,为什么,驸马会死在她四哥面前——”陈润林收敛了宽容的笑。
胤禩这一晚彻夜难眠。他不知道自己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悲伤
“十三阿哥好些天没来了——”乌拉那氏吃饭时忽然说。
“哦,”胤禛木然的点头,“好象是。”
乌拉那氏还想说什么,却不知怎样开口了。
“我吃好了,”胤禛放下筷子,起身离开。几个女人互相看看,——胤禛碗里还有大半碗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再稍微吃一点吧,”钮祜禄氏放下茶盘,轻声劝,“晚上只进了那么一点怎么可以呢!”
胤禛摇头,“不饿,还是搁着吧——”
“多少吃一点吧,”钮祜禄氏端起小碗,里面盛着小半碗核桃酪。
“真的吃不下,”胤禛推开她的手,“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歇着吧。”
钮祜禄氏放下碗,看着他,仿佛在问,“那你呢?”
胤禛觉得有一些尴尬,“我,还有些事情,我去书房再坐一会儿——”
“那,做完了事情,也早些歇着,”钮祜禄氏欲言又止的道,“不要太累着了——”
胤禛背过手掩上书房的门,颓然坐在椅中。其实根本没有事情可做。只是这个房间的气氛正好切合他心中的清冷空落。他忽然格外渴望宁儿近在咫尺的房间。可是他不能推开门,不能。靠着隔开两间房的板壁,脊背一阵阵发凉,偌大的屋子两端,只有自己手心这一点点的温度,胤禛心里一片冰冷。
宁儿就这么走了。胤禛仔细的回忆着从第一次见到宁儿的每个细节——沉醉其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想要的一切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他忽然觉得困惑: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去接近自己的一个梦想,却得出了一个无法预料的后果。
究竟人算不如天算。
这世上还有多少事是这样的,他不知道。从前也不曾这样明确的想过,可是宁儿的出现让他第一次这样清楚的了解到为事之难:只有事情改变人,人却无能为力。
未来会怎么样,他觉得隐隐的悲哀。他还能得到多少?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他能吗?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切的怀疑过这些谒语。
他甘心这样把一切豪言一切梦想都抛在脑后,去等待一个浑沌的涅磐吗?在那里,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形香味受法,无病无痛,无爱无恨——可是那是他想要的吗?
他答不上来。
他辨不清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只能紧贴着冰冷的壁墙,独坐到天亮。
“怎么了?”胤禩看着宁儿坐在镜前扬着脖子。
“这个印子好几天了,好像一点也不见消——”宁儿扯着衣领,转身让胤禩看。
胤禩迎着光,看见宁儿的颈窝里暗紫色的瘀痕,衬着素色的衣领,格外刺目。“怎么会撞到这里呢?”胤禩心里犯了嘀咕。“什么时候弄伤的?”
“那天在——”宁儿不肯说胤禛的名字,“在雍亲王府,喝醉了酒,早上起来就这样了,不知道撞在哪里了。”
“雍亲王府”三个字忽然刺痛了胤禩的心——宁儿颈窝有瘀痕——又记起陈润林吐露的秘密,宁儿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胤禛的妹妹——那瘀痕...宁儿...喝醉了酒...
胤禩忽然打了个哆嗦。
“哥,你怎么了?”宁儿拢上他的手,轻轻渥在胸口。
胤禩看着宁儿,眼光落在了宁儿□的肩窝,却不肯停歇,宁儿敞开的领口微微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向他的指尖。
“不!”他开始觉得有些心猿意马,骤然抽回了手。
“怎么啦!”宁儿奇怪的看着他,“哥?”
“没,没什么!”胤禩轻轻的喘口气,笑的有些勉强。
“瞧你!”宁儿笑着擦擦他额头上的汗。
宁儿浅淡的呼吸摩挲着他的脸颊,胤禩心里突突的,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宁儿一般,偏过头不敢看她,耳根滚烫。
宁儿却毫无知觉似的,拉着他,“你帮我扣噢——”说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领扣处。
“别闹——”胤禩偏过身子躲闪似的,红着脸道,“你,你也是大姑娘了?——”
“是嚜——”宁儿瘪瘪嘴,从后面抱他的腰,“我嫁过人了你嫌弃我了?”
“胡说我哪里是——”胤禩被她这一抱抱的心慌意乱。
“你就是!”宁儿泪汪汪的看他,“我是答应你不嫁人的,可都是他逼的——再说,”说着她偎着胤禩的肩,“王爷对我好,我不能辜负他你说对不对?”
“唉——”胤禩答应着,更像是叹息。转身抬起她的下巴,“你还是惦记着他呢——”
“就那样看着他死在我怀里——”一句触动宁儿伤心事,哭的不可收拾,“我什么办法也没有——他那样一个好人,为什么是这样的下场!——”
“他能那么死,也许,他并不觉得遗憾——”胤禩的胸口被她洇湿了一片,有些怅然的道,“人最难的便是死而无憾,你,总归替他了了这一桩心愿。”
“什么叫死而无憾?!”宁儿震惊了,抬头看着他,“他还那么年轻,他为什么要死?他又怎么可能无憾,哥你说的太轻巧了!”
“我——”胤禩说不出话来,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个伏在他怀里的女孩子,如果有一天知道不是他的妹妹,还肯这样乖巧的依偎在自己怀里和他谈心吗?他心里忽然一阵巨大的塌陷。
“我说的不好,说的不对——”胤禩有些哀伤的看着她,“惹你生气了。哥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宁儿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又擦擦眼睛,叹息着,“我不敢想,可是我老是怕,”说完,把身子和他靠的更紧,“要是有一天,连你也不在了,我怎么办——”
胤禩喃喃的说,“我在,我会一直都在——”圈紧了胳膊,努力的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冬至日。
“今儿没有带着了——”上车前胤禩忽然看看宁儿的辫梢道,这天没有看见惯常的那缕白麻。
“紫绢姐姐说今儿是大节,不该叫扫了大家的兴,”宁儿轻轻撩开衣襟,“我拴在这里了。”
胤禩点点头,“上车吧——”说着将手递给她。
扶着胤禩的手,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宁儿看了他一眼,尽管穿的很厚,胤禩却在微微的发抖。
“哥——”宁儿看见胤禩拘谨的坐在两尺开外的地方,觉得奇怪,挪了挪身子,试图靠近他。
胤禩干咳了一声,起身跟车夫搭话,“今儿好像倒不是很冷——”坐下时又坐在了离宁儿不远不近的地方。
宁儿看了看他,低头揉了揉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朕总是不能把你们都聚全了,今日你们都在了,胤祯又去了西边,”康熙说起来又有些感叹,“好了,不说这些了,”康熙转过话头,“今日高兴,咱们好好聚一聚!”
胤禩抬头,忽然发现跟胤禛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哥——”宁儿在桌子下面攥紧了胤禩的手——她也看到了。胤禩看了看她,宁儿脸色苍白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胤禩的手被她捏的生疼,轻轻掰着她的手,想要扯开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
宁儿攥的更紧,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心。
临上车,“四哥?”胤禩见胤禛忽然挡在了他面前。
胤禛却直直的看过胤禩的身后,那里,宁儿脸色惨淡的闪躲着,一只手握紧了胤禩的衣带。
“四哥——”胤禩把他推的远一些,挡在面前,“有什么话要说吗?”又回身让宁儿,“你先上车——”
胤禛看着宁儿放下帘子,才转头看了胤禩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轻声道,“真是好哥哥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胤禩厌恶的看了他一眼。
“好像我们都是一样的——不过,”胤禛凑过到他耳边,轻声的笑,“我赌你没有那个胆量——”
胤禩愣一下,然而胤禛看了一眼车里,他忽然明白了。
不禁浑身打个激灵。
“你想怎么样?”
胤禛收起那怪异的微笑,冷峻的看着他,“她只能是一个人的;你赢,归你;我赢,归我。”
“爷,也该歇了,”年氏伸手解开胤禛的领扣。
“我自己来,”胤禛淡漠的推开她的手。
“偏不!”年氏撒娇似的不放手,“都多久没叫我伺候您了——”说着极温柔的替他脱下外衣。
趁着在他身后解摘腰带的时候,从后面环上他的腰。轻吻他的耳后。
“别这样,”胤禛解开她扣在自己身前的手,转身道,“如今也晚了,早点歇着吧。”
“四爷——”年氏委屈的轻声怨道,靠过去,指尖从他敞开的领口一路下循,滑过他坚实的胸口和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明显的感觉到了胤禛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她太熟悉他身上每一寸皮肤,知道他受不住她的挑逗。
“别闹——”胤禛隔着内衣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年氏不理会他的挣扎,将温热的唇贴上他的脖子,舌尖宛转,极挑逗的越吻越深。
贴着她温软的身体,胤禛的手被她引向她最致命的诱惑,他浑身震竦着,身上的什么地方正在变的滚烫。她攀上他的身体,在他耳边喘息着,贪婪的咬啮着他的耳垂。
胤禛再也无法克制,一把扯下她的衣衫,俯身和她缠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尽情的发挥所有的本能,和她纠缠不休。在整个挥汗如雨的欲望挣扎里,或许有那么几个短暂的时刻,眼前飘过宁儿的影子,让他无力;可那时刻太短暂,禁不住身下这个女人能给的现实的安慰,瞬间就飘散了。
年氏极尽所能的给予他各种可能的爱抚,也攫取着她等待太久的热切渴望。两个人在黑暗的缠绵不休,留恋着一片浑沌之中所创造的一种虚无的温暖。
忽然胤禛抽搐了一下,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瘫软的伏在她枕侧,极度虚弱的喘息着。
“四爷,”年氏温和的抚着他汗津津的脸庞,在被中拥紧了他。
胤禛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茫。
欲望给的遗忘和幸福来的快,去的也快。离开年氏温热的身体,在这世上他还有多少温暖可以寻觅依靠,他不知道。白天威胁胤禩的话,只是虚飘飘的一句恐吓而已:胤禩没有勇气去承担的痛苦,他就一定能吗?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宁儿什么呢?年氏所能给的温柔宁儿或许永远都不能给,他还要拼尽一切去奢求吗?他落泪了。他所梦想了很久的一切,像是一个绮丽的梦境,倾尽所有去留也留不住,而那种简单的柔情和温暖,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尽情给予——只要他要。
而宁儿呢?
她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青涩的小女孩而已,她甚至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她只会用最简单的思维去理解这世界上最复杂的爱恨。她甚至可能永远都不能懂得他对她的热切。
可是他忘不掉她。那个简单到几乎有些傻的丫头用她不通世事的温良温暖了他,他其实都分不清,对她,究竟是怜爱还是渴望。可是就是不能忘记她。她几乎不像自己这一生见过的任何女人,从那一次在黄昏的花园里见到宁儿起,她一直带着一个飘渺的光环,在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描画着一个无比绮丽的梦幻泡影,让他沉醉,直到清醒,直到心痛。
当初要是能够真的抛弃一切带着她离开,或许一切痛苦都不会发生了;
当时要是能一箭射死那头狼,宁儿或许也不会这样恨他了;
早先要是能把一切都告诉宁儿,或许宁儿才是偎依在怀里的那个人;
他这样憧憬着,用这一个又一个的“如果”去淡化所有既成的惨痛事实。浮起一个惨淡的微笑,泪水却无法抑止的浸透了枕衾。
这个让他体验到最深刻的冰冷绝望的女孩子,却成了他生命里唯一惦念的人,从第一次把她拥在怀里的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代她给的安慰,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她的存在就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
宁儿呵宁儿。
胤禛悲伤的长叹一声,俯身抱紧了身边的那个女人。
认输
“这是雍亲王府小阿哥送来的——”刘福接过门人递来的一个信封,交到宁儿手中。
“嗯,劳烦你了,”宁儿点头接过信。
拆开信封,里面其实是两个分别的信件。一叠是标注的算术题,末尾缀着弘历的名字;还有一张纸,上面只有一幅画,画的正是宁儿在雍亲王府院子里种的花儿,哪几种花又开了,哪几种花挪在了廊下避寒全都一清二楚。
画上没有署名,可是宁儿猜也猜的到是谁。
“紫绢姐姐,上次给我治伤的药还有吗?”
“你要那个干什么?”紫绢翻出来递给她。
“是那种涂在伤口不留疤的吗?”宁儿看看那个小瓶子,“我有急用呢。”
“姑姑来信啦,”弘历悄悄从袖笼里露出信封的一角给弘昼看,“走,咱们那边看去!”
厚厚的一叠纸,展开却只有题解。
弘历和弘昼两人互相看看,都有些失望。
“咦!”弘昼忽然望了一眼信封里面,夺过信封拆了开来。
原来信封的里面还有字迹。两人顿时都有些惊喜,仔仔细细的读着,却像是一幅药方。
“哦,”弘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瓶子,“说的就是这个吧。”
那是外伤的敷药。弘昼看着看着,心里微微一跳,原来姑姑是惦记他的。
弘历也明白了,笑笑,“是姑姑给你的。”
弘昼没说话,却有一点脸红。
弘历看着他,忽然就有一点遗憾,为什么当初挨打的,不是自己。
“四哥现在怎么样了——”胤祥未进门先问着钮祜禄氏。
“还好,劳烦您亲自来看,”钮祜禄氏颔首道,“里面坐吧。”让进胤祥,钮祜禄氏便退下。
“你这摆的又是哪一出啊?”胤祥看了一眼胤禛,有些讽刺似的说。
胤禛叹口气,“我原是无耻无理的一个人,怎么敢劳烦你来探望——”
“好啊,原来你也知道!”胤祥哼一声。
胤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我负荆请罪好不好?!”说着起身要下跪。
“别别别!”胤祥忙拦他,“至于嘛!你想折死我呀——”
“那你说我怎么样嘛!”胤禛无奈的嗐声道。
“行啦——”胤祥白他一眼,“真是拿你没办法!”
“你不恨我了?”胤禛小心翼翼的问。
“那有个屁用!”胤祥哼一声,“人被你害的死的死,寡的寡,我生气能顶用?”
胤禛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悲哀的表情,胤祥的目光温和了许多,“你瘦多了;为了那丫头,很辛苦吧?”
胤禛脸色软软的阴沉下来,“不要提了——”
“决心放手了?”胤祥察看着他的脸色,“不像你的为人啊!”
胤禛摇头,“我现在不想聊这事儿;能说点别的吗?”
“好啊,”胤祥搁在他身边,“这是兵部刚到的急件,老十四很争气啊!”说着将折子递到他手中,“你倒有个好弟弟——”
胤禛扫了一眼,“你想说什么?”
“如今要走的也走了,你也都受过了,不如振作点干点该干的事吧!”胤祥殷切的看着他。
胤禛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哥,”宁儿推开书房的门一跳一跳的坐在胤禩床边。
“怎么了?”胤禩吃了一惊,往里面挪了挪,躲开她,“有什么要紧事?”
宁儿看着他这样嫌着自己,委屈的看着他,“我究竟怎么了?”
胤禩倒不明白了。“你怎么了!”奇怪的看着她。
“我哪里不好了?”宁儿揉揉眼睛,“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了——”
“我没有——”胤禩不知所措的解释,“我哪有讨厌你!——”
“可你就是!”宁儿红着眼睛争辩,“你话也少了;找你又躲来躲去;连碰你一下都不可以——以前不是这样的!”
胤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些天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儿不是他的亲妹妹。可是他能怎么样?他不敢有想法,怕最后连兄妹都做不成;然而他没办法冷落她,她还是像个孩子那样缠着他,要他宠要他疼,他真的怕自己会把持不住。胤禛是什么人?连他都会为了宁儿乱了方寸,自己又怎么招架的住宁儿孩子气的柔媚。
胤禩无助的望着她,气力微弱的笑一笑,“是你多心了,哥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真的?”宁儿吸吸小鼻子无辜似的望着他。
胤禩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宁儿破涕为笑,甩掉鞋子,爬到胤禩身边,抬起他的胳膊围在自己肩上,靠着他。
“你这是——”胤禩心里一慌。
“还像以前一样啊,”宁儿美美的歪在他怀里,“你守着我睡。”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胤禩无望的看着宁儿双手锁着自己的腰,表情天真恬淡的睡在自己胸口;听着宁儿匀净的呼吸,他暗暗的叹息,或许真的如胤禛所言,他们都是一样的:这一生都休想逃脱她的缠绕了。
“四爷这是要去哪儿——”晚玉见胤禛叫人备马。
“出去走走。”胤禛简略的答道。“晚饭不用等我。”
在草塘,隔着冬季枯黄萎顿的茫茫荒野,胤禛独自坐在溏边沉思着。
“走吧,”胤禩牵马过来。
宁儿看看他,眨眨眼睛,忽然伸开手,朝胤禩笑,明摆着要他抱。
胤禩有些窘迫,宁儿总是用这些无法拒绝的小要求一步一步套牢他,让他不能挣扎不能远离。“哥——”宁儿见胤禩不肯,走过来摇着他的手臂。
胤禩心里深深的叹口气,伸手抱起了宁儿。
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宁儿在胤禩耳边轻声的笑。“哥你耳朵好烫!”
“谁叫你这么沉!——”这样开脱着,胤禩的耳朵却只有红的更厉害。
“胡说——”宁儿笑着挠他的痒痒。
“哎呀,别闹——”胤禩也忍不住要笑,“把你扔下去别怪我!”
宁儿不理会,只管逗他,一面把手勾的更紧。
“哎呦——”胤禩手一软,宁儿便猛的向下一沉“哥——”宁儿吓了一跳。
“小心——”两个人都同时一惊,胤禩俯身去捞宁儿,却不妨宁儿一挣,脚下好像绊着个什么草的根,两个人双双滚落在草丛中。
不知顺着斜坡跌落了有多远,才停下来。
胤禩惊魂未定的喘着气,宁儿却咯咯的笑着,依旧搂着他的脖子。
胤禩低头,心里咣的一声,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宁儿如此逼近的面对着。
抽出压在宁儿身下的手,擦一擦脸上惊出的冷汗,掩饰着内心的惶惑不安。
“哥,”宁儿认真的替他择掉头发上粘的草茎,笑眯眯捧着他的脸,“你头上生稻草,耳朵里长芦花——”
胤禩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离他这么近,每一缕呼吸都足够抚摩着他的唇边。
假如不是——
不是什么呢?
宁儿已经不是他妹妹了,他想怎么样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俯下了身。
“哥?”宁儿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胤禩身子晃了一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唔——”
“你怎么啦——”宁儿担忧的看着他一脑门的冷汗。
“我,”胤禩虚弱的喘口气,“头有点儿晕——可能是刚才磕着了。”
宁儿轻轻摸摸他的额头,静悄悄的笑,“我们回去吧。”
“嗳,”胤禩这样答应着却没挪身子,半晌,才茫然的看着宁儿,“我刚才——”
“你刚才眼神直瞪瞪的,真吓人!”宁儿呵呵的笑着,“中邪了一样!”
胤禩心里骤然一松,原来只是虚惊一场,那些惊扰了自己心神的不过只是自己心魔的幻梦而已。
“咱们走,”胤禩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根,俯身抱起宁儿。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香香的——”宁儿拨弄这胤禩的领扣,像只小兽一样嗅嗅嗅。
胤禩像没听见似的,还是停在刚才的惊愕里,一阵阵的庆幸:幸好只是一个幻影...
幸好。
他现在越来越理解胤禛的处境了。
既不能抵挡,又不能肆意。宁儿像一朵绽开在水深处的幻影,越是渴望,越是不能轻易惊扰。
宁儿呵宁儿。
胤禩的背影消失在夕阳深处的时候,胤禛在石头后面站起身,黯然的叹口气,不知是忧郁还是感叹;他看不清胤禩,可是他觉得能猜到他的想法。如果两个人这是能够有对望的可能,他们也许会有这一生中难得一遇的惺惺相惜。
“你刚才盯着皇阿玛身后看什么呢——”胤祥皱眉道,“你不要命啦!”
胤禛没答话,他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一样那么渴望皇阿玛那一身明黄|色。
这夜,宁儿靠在胤禩身边睡的格外安稳香甜,胤禩却再也无法入眠。
他不能再这么由这她闹下去了,他太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本事去拒绝宁儿;他对宁儿的想法早已无法分辨——或许,比胤禛还要更早;在这么不清不楚的拖延下去,胤禛所犯的一切错误他都没有可能逃脱。
望着宁儿无辜的表情,他忽然生出了一个残忍的主意。他不知道这么做宁儿会怎么想,可是如果再这么纵容自己的想法,宁儿只会更恨他。
他决定了,为了宁儿,他只能残忍这一次了。
胤禛轻轻的放下帘笼,心里一团乱麻。
胤禩的话还都历历在耳:你说的,你赢,归你;我赢,归我——你说的对,我没有那个勇气,我认输。
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他还有资格善待她吗?——这已经不由他选择了,天一亮,宁儿就会明白这一切了。胤禩没有留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转稼——是被动吗?也许他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等天亮了,宁儿从她昨夜的梦中醒来,他所有的痛苦都要重新开始了。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可是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去迎接所有的可能。
轻轻拨开床帏,再看一眼宁儿安详的睡容。浮起一个苦涩的微笑。
从爱上她开始,他的痛苦和快乐就已经再无法区分;可是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就是肝肠寸断粉身碎骨又能怎么样呢——
宁儿从此再也不会离开他了罢。
只要想到这里,什么,也都能够忍受了。
暗示
“哥——”宁儿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子看见身旁空空如也。
“哥!”宁儿心里“嗵”的一声,睡意惊走大半,定睛再看这屋子。
怎么会是这样!
宁儿顾不得穿鞋跳下床推开房门,一院子的花儿,廊下还有好些——正如弘昼那天送来的画。
宁儿如晴空霹雳,惊呆了。
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么睁开眼还是在这该死的院子里!难道这些天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睡梦中的幻想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不是梦,昨天在草塘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胤禩的笑容几乎近在咫尺——
昨晚靠在胤禩身边入睡,可是现在却身在此地,宁儿不明白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了,是他哥哥趁她熟睡的时候,亲手把她送到了这里。
她不信。他怎么会做这么绝情的事!
一定是他逼的!一定是!
宁儿愤怒了,她恨的咬牙切齿——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就一定要折磨她一生吗?!
“格格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郑树一眼瞧见宁儿衣冠不整的就要往门外走。
“回家——”
“您要回哪儿去啊——”郑树一面拦下她一面向旁人使眼色,“天冷,好歹也回去添件衣裳——”
“让开!”宁儿推开他就要拉门闩。
“你要去哪儿?”
听出是胤禛的声音,宁儿头也不回恶狠狠的道,“不要你管!”
郑树等人还要拦,胤禛却默默的摇摇头,挥手示意放人。
看着宁儿就这么出了门。
郑树一面一叠声的叫人,“还不赶紧跟着点!”一面过来朝胤禛道,“真的就让她这么走了?”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胤禛幽幽的道,“让她走,”顿一顿,“总有人送她回来——”
“哥——”宁儿甩掉身后跟着的亲王府佣人,冲开书房的门扑进胤禩怀里哭。
“这是——”胤禩吃了一惊,宁儿居然自己闯回来了,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哥,我不去那儿!”宁儿哭的一抽一抽的,“我就在家里,我哪儿也不去!”
胤禩不知道怎么办了,可是他不能留下她,为她也为自己——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这样跟她缠下去,会把两个人都害死的。
胤禩说不出话,只默默的替她将衣衫整好。
“你别送我走!”宁儿捉着他的腰带惊恐的偎着他,“我要跟你在一起——”
看着胤禩不肯答应,宁儿摇着他的身子,“哥,你说呀,你说你不会再送我走了!”
“我,”胤禩心酸的看了她一眼,满眼为难,“我,我没有办法——我只能——”
“什么叫没有办法!”宁儿恐惶的瞪大了眼睛,抓着他的手也开始发抖,“你是我亲哥哥呀!”
胤禩忽然打了个冷战,他只想到了一个极其低劣的办法。
“我不得不送你走——”胤禩为自己的谎言愧疚着,声音都有些变“我是被逼无奈——”
宁儿看着他,不能明白。
“是,是他逼我这样做的——”胤禩一咬牙,把责任全都推了出去。
“我们,”宁儿慌乱的喋喋不休,“我们去找皇阿玛,我们求他——我们还有办法吧,啊?”这样说着,她愈发觉得办法的虚弱无力。
“宁儿——”
“哥——”宁儿搂着他的肩膀战战兢兢的哭。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胤禩凄然的望着宁儿,“你就当是为了我,去吧——”
宁儿难以置信的听着胤禩说出这样的话,惊愕的说不出话。
“呃——”胤禩忽然感到一阵尖利的疼痛。
宁儿伏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下去。
“我恨你——”
宁儿挥泪奔出门外的时候,胤禩模模糊糊的听见这么一句。
“好生送格格回亲王府——”胤禩吩咐家人。
“嗳呦——”夜里紫绢替胤禩解衣,无意碰到肩膀,胤禩不免叫痛。
“怎么了?”紫绢说着就解开内衣,瞥见一块不小的瘀紫。“这是——”
“没什么,”胤禩推开她的手,自己扣上衣领,“你且歇着吧。”自己却坐在镜前,伸手抚着那块伤口,长叹一声,这算是宁儿和自己做的了断罢,如果不是这样,不知道日后会有的伤口将比这大多少倍。
“姑姑回来了!你听说了吗?”弘昼悄声告诉弘历。
“嗯,”弘历点点头,“可是姑姑好像一点也不想回来。”
弘昼没吭声,他心想自己或许知道原因,可是能怎么办呢?——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他真的愿意看见姑姑天天都在自己身边。
“回来了,”胤禛扶着门框,在门外简短的问,可是语气里却不带任何疑问。
“是,”宁儿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你又得逞了!”说着走近他,语气里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你怎么折磨我都没关系,可是你要是敢欺负我哥哥——”宁儿攥紧了腰间的小刀,“我不会答应!”
胤禛嘴角一牵,不知是讽刺还是轻蔑,“放心吧,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姑姑!——”
“大清早的,这是喊什么——”雪樱推开门,却看见弘历弘昼两个站在门口,旁边立着个比两个人还高的雪人。
“我们堆的!”两兄弟颇为自豪,“快叫姑姑出来看看呀!”
“要我看什么?”宁儿出门就愣了一下,又看看弘历弘昼冻得红红的小脸。
“姑姑你看好不好?”两个人催着她要她评判。
宁儿忽然有一点单纯的感动,好久没觉得这么心里这么清明了。“好,好——”她连连的点头。
“冻着了吧,”拉着他们的手,宁儿觉得两人的手冻得都有些肿起来了。“进屋来暖暖吧。”
“今儿不用上课吗?”围炉而坐,宁儿分茶给他们。
“皇阿玛说雪大,陈师傅年纪大了,叫他今儿不用来了,我们就提早放学了——”
“是啊,”弘昼抢着说,“还说下午也不用再去练功了!”
“这样啊——”宁儿点头笑,“这些日子你们也不见你们来问我了,想来都已经学得很好了——”
“是哥哥学的好,现在不会的我都问他了,”弘昼看着弘历笑。
“姑姑——”弘历忽然看着宁儿。
“怎么了?”宁儿被他这样盯着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生气吗?”弘历小心的问。
“生气?生什么气?”宁儿有些莫名其妙。
“生阿玛的气呵——”弘昼吹着热茶,抬头看她。“你自打来了,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呢——”
宁儿脸色阴沉了一些,随即到,“我们说点别的吧——”
“姑姑,”弘历踌躇了一下,“阿玛其实也——”说着不知怎么表达了,踢踢弘昼,示意他说下去。
“啊?”弘昼愣一下,“哦,其实,阿玛是挺可怜的——”
宁儿不以为然的轻咳。
弘历虽然觉得弘昼的形容有些不妥,可是也是在想不出别的话,只好点头,“是啊,你看阿玛这些天,瘦了很多了——”
“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要是你能对他好一点,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弘历推推弘昼,“是吧?”
“哦,”宁儿无意义的哼了一声。“我凭什么?”
弘昼不吱声,有太多事弘历不知道,要她原谅阿玛并不那么容易。
“姑姑,”弘昼多留一步,拉着宁儿,“哥哥说错了话。你不要怪他——”
“怎么会呢——”宁儿摇头,可是看着弘昼似乎还有话要说。
“其实——”弘昼迟疑了一下,“虽然阿玛有错,可是,这些天,他也的确很不好受——”
“你想说什么?”宁儿打断他直截了当的问。
“我是想说,也许你把阿玛想的太坏了,他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弘昼望着宁儿的眼睛。
“弘昼,陈师傅有没有告诉你,”宁儿表情冷峻起来,“不知道的事情不要随便说?”
“我——”弘昼皱眉,他可不能告诉宁儿他什么都知道。
康熙六十一年春。
“阿玛,我们今年晚一点再回去吧?”弘历陪着胤禛在圆明园里闲逛。
“哦?你惦记上这里的什么了?”胤禛瞧见园子里的牡丹快要开了,心情格外的好,笑问他。
“不是我,”弘历笑笑,“我看来园子的这几天,姑姑心情格外好,笑容比以前多了好多。”
“是吗?”胤禛看了他一眼,“那么我们就多住些日子罢。”
“姑姑,”弘历在花园里瞧见宁儿过来,搁下笔。
“挺好的——”宁儿端详着纸上的牡丹,温和的笑,“就是太红了点——”
“阿玛说要画牡丹就是艳才显富贵,”弘历笑笑,“等我画完了这张,再画一张清淡的,送给姑姑,”
“那我要好好的裱起来挂在书房正墙上,”宁儿点头笑。
“姑姑不要笑话我了!”弘历也笑。
两个人正在说笑见。
却看见那边胤禛等人簇拥着康熙正朝这边踱过来。
“皇阿玛吉祥!”
“皇爷爷吉祥!”弘历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瞧康熙。
“这是弘历,”胤禛解释道,“今年十一岁了,”看见康熙含笑点头,胤禛也放松了一些。
随即又随口问他读了哪些书,懂得如何,弘历皆大大方方的对答如流。康熙甚是满意。
“弘历呵,刚刚在做什么呢?”康熙笑着指指他身后的画案。
“回皇爷爷,我在给姑姑看我的画,”弘历端端正正的回答。
“是吗?”康熙走到案前,“也给朕看看吧。”
“宁儿啊,你懂画,你看他这画的如何?”康熙看了看,转身问站在一旁的宁儿。
“我刚说他这红色调的太艳了些——”宁儿颔首道。
康熙一笑,“是吗?”说着提笔将那朵画了一半的牡丹添补完整,“朕倒觉得还不够红,”将朱砂更调了一些,“要正红,这才有帝王之气!——”
宁儿听出康熙话里有话,不禁抬头看了胤禛一眼;胤禛也觉察出了,心里微微震一下,本还沉着,却被宁儿这一看,看得有些心乱。
“弘历呵,”康熙微笑道,“跟朕到宫里去,好不好?”
弘历望着康熙点头笑道,“好——”
“好啊,”康熙抬头向胤禛笑道,“打从今儿起,就叫弘历跟着朕吧——”看见胤禛发愣,“你不是舍不得吧?”
胤禛忙磕头,“弘历能跟着皇阿玛是他的福气,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行啦,”康熙笑呵呵的道,“你也省心了,好好照顾你妹妹!”说完看了一眼宁儿。
“弘历跟着皇阿玛走了,你不羡慕他吗——”
“我为什么?”弘昼奇怪的看了宁儿一眼。“我宁愿在这里,”说完又看看她,补上一句,“和你在一起,宫里能有什么意思!”
宁儿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好笑吗?”弘昼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自言自语,“紫禁城是我见过最没趣儿的地方了!”
“我才不要做官呢,”弘昼说。
“那你将来想怎么办?”宁儿忍着笑,“你迟早得替朝廷出力啊——”
“我想当个和尚——”弘昼认真的说,“找一个深山破庙,念念经,打打坐,挺好的,省心——”
“少胡说吧,”宁儿皱眉打断他,“当心你阿玛揍你!”可是说完又忍不住笑。
“夜里凉——”胤禛替宁儿披上斗篷。
“别推——”见她不肯要,要推,胤禛忙说,“衣服是你自己的;这个天冻坏了不划算——”
“我挨不挨冻关你什么事——”宁儿这样顶着,却拉紧了斗篷的领口。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皇阿玛要我好好照顾你,你病了我不好交差的——”胤禛搪塞着。
宁儿不理他,侧过脸望着园子里融融的月色。
胤禛站了一会儿,缓缓的踱回了屋子。
“要是你当了皇帝,会杀我哥哥吗?”宁儿忽然起身问他。
胤禛吃了一惊,本来宁儿肯跟他说话,他该高兴的,却没想到问的是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不会。”胤禛肯定的说,“除非他要弑君。”接着他看着宁儿,“你问这样的话当心让人听见了诬你犯上谋反。”
“那你还答了呢!”宁儿满不在意的说,“你的罪肯定比我的大——”
胤禛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你真的不杀他?”宁儿很认真的问他,“也不差人查办他?”
“不会。”胤禛还是毫不犹豫的说。
“我不信——”宁儿看看他,又摇头。
“有你在,我办不了他——”胤禛像是无奈似的解释道。“你不会答应的——”
看见宁儿怪异的看他,他赶紧解释,“我欠你太多了——”
说完,又叹口气,“真的太多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快的有点像逃。
躺在床上的时候,胤禛心情忽然有一点明朗起来,今晚,宁儿没有再对他冷嘲热讽恶语相向——可是再一转念,许是因为皇阿玛今天的暗示太明显了。宁儿是在朝他未来即将拥有的权力低头吗?他又迷惑了。
这样又是微笑又是叹息的来回折腾,身旁的年氏忽然起身问他,“四爷,你今儿是怎么了?”
知情
这天在园子里走着,钮祜禄氏忽然说,“你打算和四爷拧到什么时候啊?”
宁儿没很快回答,“那要看他打算为难我到什么时候——”
“你觉得他是在为难你吗?”钮祜禄氏觉得真是不可理喻。
宁儿不以为然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不是吗?”
“你以为一个人忍着你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向还照样对你低眉顺眼嘘寒问暖是在为难你?”钮祜禄氏觉得简直哭笑不得。
宁儿轻蔑的哼一声,“他那是愧疚——”
“愧疚?”钮祜禄氏苦笑着摇头,“你会为一个人愧疚到不顾一切的为她做任何事,不计后果?”
“我——”宁儿看着她。
“看着那个人开心,你未必高兴的起来,因为她心里想的都是别人;而那人要是不开心,你会比她还要难过——你以为这是什么?”钮祜禄氏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就是愧疚吗?”
“就算不是吧!那——”宁儿睁大了眼睛,“还能是什么呢?”
“是喜欢,”钮祜禄氏不看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道,“是爱。”
“啊!”宁儿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没心没肺的笑起来,“真是胡说——”
钮祜禄氏看着她,表情相当严肃,宁儿不敢再笑了,“可他是我哥哥呀——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呀!”
“那有什么要紧!”钮祜禄氏轻描淡写的说。
“他怎么可能——”宁儿忍着笑,“太离谱了。”
“好啊,”钮祜禄氏平静的说,“不然我们就试试看。”
“试?怎么试?”宁儿还是觉得荒谬不已。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钮祜禄氏看着宁儿的眼睛。
宁儿立即想到玉良。点了点头。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宁儿有点不好意思,“高兴啊;心里暖暖的;——一想到可以去见他,走路都飘飘的,做什么都忍不住要笑出来——见到了又有点慌,心跳跳的——”说着,宁儿耳朵就有点热。
“好啊,今儿下午就让你好好看看究竟四爷是怎么个表态。”钮祜禄氏说着向桥那边走去。宁儿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忽然抬头瞧见她走远了,赶紧跟上去,心里满是问号。
“四爷,福晋说要到园子里走走,问四爷肯不肯赏光一起——”晚玉过来问正在看书的胤禛。
“哦,”胤禛抬头看一眼她,“怎么忽然有这样兴致了——”
“福晋还邀了格格一起——”晚玉不失时机的提到。
“那——”胤禛心想,不知又搞什么,可是想到宁儿要去,还是点头道,“等一会儿,我看完书吧。”
“今年园子比去年收拾的好多了,水面也看着宽阔了一些,”钮祜禄氏笑着说,“原先那个小水塘子是在是太小气了。”
“是啊,又添了许多景致,”胤禛指着远处,“那边原先临着的一片荒地,如今是挖塘的土方堆起来的假山,又能做屏障,冬天颇能挡一点寒风,”说着看着钮祜禄氏等人一笑,“觉得好,今年就不妨多住些日子吧。”
“哟——”钮祜禄氏忽然脚下一晃。
“当心!——”胤禛伸手在她胳膊上拉一把,稳住了,向她笑道,“走路怎么不看着点!”
钮祜禄氏笑着点头,趁众人不备,脚下却向宁儿脚踝踢了一脚。
“哎——”宁儿冷不丁向一旁水塘跌过去。
“宁儿!——”胤禛这边丢下钮祜禄氏,一把捞起宁儿,结结实实的揽在怀里。
宁儿还在惊魂未定中,不防备忽然就被困在胤禛的怀抱里,两个人近都快脸贴脸了。
胤禛的目光火热的烧灼着宁儿,宁儿顿时觉得被烤炙的口干舌燥。
离的太近了,宁儿觉得仿佛能真切的听见胤禛胸中汹涌澎湃的心声。
“咳——”钮祜禄氏轻声清了清嗓子。
胤禛顿了一下,把手抽离宁儿的腰。
众人都看得见胤禛脸上的血色一阵一阵的,额角那里跳的厉害。
其实宁儿心里也暗流汹涌,不知所措。
看着胤禛有些尴尬的在前面走远了。钮祜禄氏回头望着愣愣的宁儿,“这下你怎么说——”
宁儿盯着一片在水面上打转儿的树叶,说不出话来。
胤禛喜欢她;她哥哥居然喜欢她;真是荒谬死了,宁儿躲在帘笼里面抱着膝。
她还没有认真的想过这回事,对于玉良,两个人话题太多了,根本来不及谈及这些喜欢不喜欢的事。对于巴仁雅图,她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在利用他对自己的好感去达成自己的目标而已,至于他的想法,他的爱恋是什么样的,她没有空闲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追问,况且他比她大那么多,她多半有些像依恋一个哥哥甚至父亲那样去信任和依靠。
现在,胤禛居然把她当作一个亲人以外的女人来喜欢;她该怎么办?
想不通,想不通!宁儿抓抓自己的耳朵。
这叫什么事儿啊!
胤禛如果是爱她的——用钮祜禄氏的话说,“爱”,那么——所有的一切,巴仁的死,玉良的出走,胤禩的被逼无奈,甚至许多微不足道的琐事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因为这个理由而顺理成章了。
对了,还有那晚,他扑过去强加给她的那个吻——
宁儿下意识的掩上自己的嘴。
天哪!
宁儿烦躁的把枕头拎起来砸到床那头,心乱如麻。
这是个魔鬼一样的人——他为了他的爱,什么都做的出,为她,他甘心情愿的对她忍气吞声低眉顺眼,无论她怎么不领情,他还是一样静悄悄的给她尽可能的温暖;可是,他又是怎么对待她周围的人的?为了他自己的爱,他要把所有的障碍都赶尽杀绝——
还有,他是她的亲哥哥呵——
真是疯了!
可他是真心的啊——这几年,忍着千辛万苦对她好,她看得出他活的很苦,人也憔悴了很多;那又怎么样呢?
他终究是害死了她未婚的夫君,逼走了她青梅竹马的玉良,她能因为他的辛苦就轻易的把这些都放过去吗?况且她又怎么可能和自己亲哥哥发生这样的事呢?
真是要命!
宁儿一头栽进被子里,闷声对自己说,还不如死了算了!
“宁儿小心——”胤禛骤然一喝,转身揽住了身旁年氏的腰。
“四爷——”年氏惊醒,回身推推胤禛,“你这是怎么了?”
胤禛从梦中惊醒,定睛看了看年氏,方知刚才不过是一梦,然而心口依然砰砰直跳。
“我,刚才说什么了?”
年氏看了看他,一笑,“没什么。”
重新躺下,胤禛歪过去背着年氏默默的想着梦里的一切,又记起白天宁儿似乎只是惊讶,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和愤怒,他忽然有些欣慰,或许宁儿已经不那么讨厌自己了罢?
“哎——”宁儿弯着腰在花圃里面替玫瑰花剪枝子,一抬头却忽然被勾住了后领,怎么都挣不开,情形甚是尴尬,“该死的——”
宁儿要用手扯,又被扎破了手,疼的嗖嗖倒抽冷气。
“真是——”宁儿泄气的佝偻着身子,不知道怎么办。
“别乱动——”
听见是胤禛的声音,宁儿心里一阵发慌,腾的一下就要站起来,却被扯个正着,这一下更惨,连辫子都缠在里面,硬是被困在那里动不得。
“叫你不要乱动——”胤禛说着替她收拾那缠的乱七八糟的一团。扯断勾出的脱絮,又细心的把绕在花茎上的头发一一解开。
“好了——”这样说着,又轻轻理了理蓬乱的发辫。
宁儿真是恨不得自己蒸发不见,自打知道他的心思之后,见他就慌,完全乱了方寸。
看着宁儿涨的通红的脸,胤禛心里泛起一阵柔和的惊喜,宁儿肯害羞,也许心里真的没有那么恨他了。
“下次要小心,”胤禛用手帕温柔的替她包扎手心的伤,打好结,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还是宁儿皱着鼻子抽回了手。
要走,却被胤禛挽住了腰。
“干嘛——”这实际是一句废话。胤禛指尖挑她的下颌,凑了过来。
然而却只吻到了宁儿冰凉的手指。
握着她的手,把它引向自己腰后,胤禛眼神里近在咫尺的温柔快要把她最后的抵抗吞掉了。
“不行——”宁儿撑着把脸偏过去,推开他。飞也似的跑掉了。
跑到屋里关上门,宁儿犹是心魂不宁,“幸好推的快——不行,绝对不行——”宁儿自言自语,“他是坏人,坏人——我不能——”这样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宁儿虚弱的蹲下身子抱着肩,“玉良哥——你在哪儿啊!”这样念叨着,宁儿忽然伏在膝头轻声哭起来。
“姐姐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宁儿替年氏斟上茶,坐下问。
“我来看看你也不行呀,”年氏一笑,“我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说着从丫头晚秋手中接过一个长条的盒子。
“什么东西这么宝贵,用这么个大盒子装它!”宁儿好奇的看着。
“你看——”年氏抽开匣子,里面是一轴画,看样子应该尺寸不小。
“这原是宫里头洋画师画的,我让哥哥特地又找高人摹了一张送你,你看看好不好?”年氏说着和晚秋一同展开画面。
是巴仁雅图的画像。
宁儿心里轰隆一声,不知如何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幅画而已,却像把所有的往事都重新展开重演一遍,悲伤惨痛都被重新揭开,风一般涌到她面前。
看出宁儿有反应了,年氏嘴角满意的一笑。
“你说可画的像不像呢?”
“像,太像了,”宁儿嗫嚅着,那西洋画法的巴仁就像活脱脱的一个真人一般,在她面前微笑着,目光直逼人心。
“你喜欢就好,”年氏掷地有声的点头道,“这么好的画,收起来多可惜!”一面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可挂在哪里好呢?”一面又在屋里四下打量起来。
“不如挂在那里吧,”年氏立即吩咐晚秋,“去拿个凳子来,”说着亲自踩着凳子,把画像挂在了宁儿卧房的正墙上。
宁儿还是一脸悲伤的呆在桌旁,任由她摆弄着一切。
“你看有没有挂歪呀,”年氏推着她要她看。
宁儿抬头,巴仁雅图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看得她忽然觉得心寒。
“挺好的——”宁儿木然的说。
“那我就放心了,”年氏满意的看着宁儿的反应,“晚秋,咱们走吧。”
走出屋子的时候,年氏又回头看了一眼宁儿,她还在那幅画前面呆坐着,她有些恶毒的笑一声,她就是要让她每天睁眼闭眼都看见这个人,都记得他的死,她要她恨胤禛,甚至恨不得她也同巴仁一样,都只活在一张纸上;那天在花圃里无意看到的一切又不自觉的出现在她眼前,要攫走胤禛的心——她,绝不允许。
“妹妹刚才做什么去了?”钮祜禄氏看年氏从宁儿的屋子出来,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来看看格格,”年氏一笑,“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什么,只是好像不是妹妹你的作风啊——”钮祜禄氏也一笑。
“我从前就是太不懂事了,”年氏有些怪气的扬了扬声调,又搭着钮祜禄氏的手,“我现在是要矫枉过正啊!”
钮祜禄氏听出她话里有话,看她一眼,“矫枉就可以了,又何必过正呢——”
“那怎么行!”年氏挥挥手帕,“有的人呢,天生的胳膊肘往外拐,我呢,好心想帮她正一正,——她拐的也太厉害了,我不多使点劲儿怎么成呢!”
说完招呼晚秋,“咱们走。”
晚玉看着她这样嚣张,气的说,“主子,你也该说她两句,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钮祜禄氏看她一眼,不在意似的,“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呢。走吧,去看看格格要紧——”
雅桐
“我就要走了,”雪樱笑着说,“你好像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似的!”
“我再舍不得也得让你走啊,”宁儿和她并排坐着,拉着手,“你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回去帮忙照顾我爹开的茶楼啊,”提起家人,雪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听得出很激动,“等赚够了钱,就能让我弟弟风风光光的娶亲啦!——”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嫁人?”
“我,”雪樱想了想,“我还没想好——”
“你不嫁人,他倒先娶了媳妇,这是什么道理?!”宁儿呵呵的笑。
“去去去——”雪樱皱着鼻子推她,“不跟你说了!”
“你走了以后谁来跟我说话呢——”宁儿惆怅的望着天空。
“会有新的人来的,”雪樱托着下巴,“唉,不知道又是哪家可怜的丫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不是啊,被送进宫里熬这么多年还不知熬不熬的出头,当然可怜了,”雪樱摇头,“当年一同进宫的雪兰不到半年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其实,我都没想过我能熬到今天——”说着叹了口气。
宁儿没说话,心里一阵悲哀。
“不提这些了——”雪樱挥挥手笑道,“明儿就要来新的人啦,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格格——”晚玉领着一个羞怯的女孩子进了门来。
“这是新来的丫头,”晚玉拉着她的手,笑呵呵的说,“格格你瞧瞧——”一面轻声说,“别怕,抬起头让格格看看你——”
“格格,”女孩子腼腆的抬起头,怯生生的给宁儿请安,“格格吉祥——”
“哟——”雪樱在一旁忍不住惊叹一声,自知失礼,忙掩口。
宁儿倒不理会,看着她笑眯眯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格格,”女孩子低下头,小声道,“我叫雅桐——”嗓音细细软软的。
“姓什么?”
“姓董。”
宁儿有些发呆,“姓董——”这样小声念叨了一会儿,抬头问她,“你有哥哥姐姐吗?”
“回格格,女婢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姐姐——”
宁儿忽然泄了气似的,机械的点头,“嗯,好,好。”
“格格不用太热的水,所以只兑上一点就可以了,”雪樱一面添水,一面叮嘱雅桐,“手巾用过了要挂在这里阴干——记得吗?”
雅桐乖巧的点头。
“等我走了以后,你就陪着格格睡在里面;这个屋里要留一盏灯,防着格格起夜要用——”雪樱一一指点着。
雅桐只认真的听着,除了说“嗯”“记住了”“知道了”之外,别无所言。大多数时候都腼腆的低着头。
“行啦,”雪樱把差不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之后,笑着对她说,“也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雅桐走了之后,宁儿笑着跟雪樱说,“你一下子说那么多,又说的快,也不管人家记不记得住!”
“我说的快吗?”雪樱诧异的看着宁儿,又点头笑道,“我看她倒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记不住呢!”
“对了,你白天见了人家怎么激动的那样?难不成你们以前见过?”宁儿忽然想起她白天“哟”的那一声惊叹。
“哦,你说这事儿——”雪樱摇头笑道,“我觉得这丫头乍一看长的倒和你有几分像呢!”
“咦!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怎么看的出来!”雪樱笑着说,“其实仔细看也不很像,就是眉眼之间不知哪一点有那么几分相似——不过,”雪樱顿一顿,“她不如你好看就是了!”
“呸——”宁儿啐她,“马屁也不是你这么拍法!”
“喏,你看,”雪樱手把手的教着雅桐,“花壶要这么拿——不能那么用——”说着又纠正,“那样会洒的到处都是的!”
“还有啊,”雪樱指点着每一种花,细细的告诉她,哪一种怕光,哪一种要少浇,哪一种秋天要格外除虫——
雅桐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
“今儿这么早——”胤禛过来便道,“你——”手扶上了雅桐的肩头。
雅桐哆嗦一下,闪开身子,手中的水壶“嗵”的一声跌在地上。
“四爷——”雪樱一笑,“我教雅桐怎么侍弄这些花草呢——”
“哦——”胤禛这才看清了并不是宁儿,也觉得有些尴尬,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我,”雅桐脸红的都快要滴下血来了,“我叫雅桐——”
胤禛点头,“你是新来的?”
“嗯,”雅桐轻轻的点头。
胤禛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颇为仔细的瞧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放下手,笑道:“好好跟着雪樱学吧——”
说完就走了。
“雅桐?”雪樱推推她。
“啊?”雅桐愣一下,又涨红了脸,“哎——”
“你看什么呢?”雪樱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胤禛的背影。
“没、没什么——”雅桐推着雪樱不让她再看,轻声道,“我们继续吧,”
“那是谁呀?”耿佳氏指着远处的雅桐问钮祜禄氏。
“哦,她呀,是格格那边新来的丫头,”钮祜禄氏看了看道,“这不雪樱要出去了吗——”
“怎么我瞧着她好像有些面熟似的!”耿佳氏皱着眉寻思着。
“是有些像宁儿,”钮祜禄氏也一笑,“所以看着面善,”
“哦,我说呢!”耿佳氏又仔细的瞧了瞧,“不过好像还是比不过宁丫头——哪里少点什么似的——”
“我也是这么说呢!”钮祜禄氏点头笑道,“只是头一眼看着有些像,要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完全比下去了——”
“谁出的主意,弄了这么个人来,”耿佳氏一笑,“眼花的奴才们不知要闹多少笑话才肯罢休呢!”
“咳,谁诚心这么找来着!也是巧合碰上了,”钮祜禄氏笑道,“我觉得倒也有意思。”心里却想,不知四爷见了是怎么个情形。
“你老这么不说话可不成!”宁儿拉着雅桐的手笑道,“你看看雪樱一天不知多少废话,你要是老这样,她走了我可不得闷死了!”
雅桐还是不出声,只轻轻的一笑。
“怎么,嫌我话多了?”雪樱刚好进来就听见宁儿这么说她,笑道,“雅桐你别理她,看她一个人闷着!”
“爷今儿瞧见那个雅桐了吗?”钮祜禄氏晚上替胤禛更衣一面问道。
“见着了,”胤禛摇头笑道,“还差点认错了,”
“你也觉得像吗?”钮祜禄氏觉得有点好奇。
“乍一看有点儿,”胤禛皱皱眉,看着她,“不过仔细一看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差远了!”
“你瞧瞧,比你的手艺怎么样?”宁儿把辫子掠过来叫雪樱看。
“好啊,”雪樱看一眼又看看一旁的雅桐,笑道,“比我强我就放心了!”
“人家可不是比你强一点儿——”宁儿又从雅桐手里抢过来一个绣了一半的手帕,“你看看人家——”说着一面朝雪樱做鬼脸。
“你呀!”雪樱戳她的脑门,“你自己还不如我呢,倒来讥讽我了!”
一面又拿着那帕子仔细的端详着,笑问道:“做的这样精致,用了都觉得可惜了!”
“给我的你可惜什么!”宁儿抢过来笑,“我收着也不糟蹋了它——”
“格格!”雅桐忽然有些急,“这个做的不好了,改日我再做个更好的给您!”
宁儿撅嘴,“不是给我的呀——”
“瞧你,自作多情了吧?”雪樱幸灾乐祸似的笑。
“不是,真的做的不好——”雅桐又涨红了脸,“我再做个更好的,一定给格格!”
“好吧!”宁儿把帕子还给雅桐。
“这么好看的东西,怎么也不是家常用的,”雪樱私下悄悄的问雅桐。“送人的吧?”
“我——”雅桐低着头,耳根红红的。
雪樱会意,善意的一笑,“送给哪个男孩子的吧?”
“不是不是——”雅桐慌忙摆手。可是雪樱看着她笑,显然不肯信。
“你不肯信我呵——”雪樱摇头笑。
“不是——”雅桐低下头,半晌,涨红了脸小声说,“我家乡有个表哥——”
雪樱“噢——”一声,拉着她的手善解人意的笑,“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又语重心长的说,“倘或以后自己或者家里头有什么难处,别怕跟格格说,格格心肠好,不会不帮你的,知道吗?”
“嗯,”雅桐看看她,点点头。
“我走了以后,格格就交给你照顾了,虽然格格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还是很细的,日后若是有了什么烦难,就烦你费心替她排解排解了。”
“嗳,姐姐说的,我都记住了——”雅桐轻声的应和着。
“最近在四哥那里怎么样?”康熙拉着宁儿的手笑着问。
“还好,”宁儿点点头,“园子比先前漂亮多了!”
“你四哥近来怎么样?”
宁儿笑起来,“皇阿玛你不是刚刚才见过他吗?”
“朕不是问这个——”康熙也笑了,“你觉得你四哥怎么样?”
宁儿眨眨眼睛,“皇阿玛,我能说吗?”
“这又什么不能说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康熙有了一点好奇。
“你是想问四哥将来做皇帝怎么样吧?”宁儿大着胆子反问。
这一问倒让康熙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说!”
“皇阿玛,”宁儿不理会的他的惊愕,仗着康熙对她的偏爱直言不讳的道,“您也许觉得他合适——可是我不喜欢他做皇帝!”
“宁儿!”康熙皱起了眉,可是却好像并不生气,倒有点赞赏宁儿的不加掩饰的真实。
“皇阿玛?”宁儿见康熙皱眉不说话,有一点害怕,摇摇他的手。
“说下去——”康熙依旧皱着眉,然而向宁儿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做皇帝?”
“皇阿玛,”宁儿握着康熙的手,“你也知道我哥哥们一直都斗来斗去的惹您不高兴,您挑了谁,剩下的人也都是一肚子的不满,就是当上了皇帝,这个人心里能好受吗?再说,这椅子也不稳当呵。”
康熙觉得这个孩子倒有些意思,接着问她,“那你说怎么办?”
宁儿转转眼珠,呵呵的笑起来,“要不让我当吧——我是妹妹嘛,年龄又小,又是女孩子家,他们哪好意思跟我过不去呢!”
“哈哈哈——”康熙眉头彻底松开了,且要开怀大笑了,这个宁儿,居然这么绕着弯儿的寻他开心。
“你不要笑嘛——”宁儿倒有些愠似的,“我说的没道理吗?”
“有,有——”康熙一边笑一边说,“你接着说!”
“您要是让我当呢,他们就都抹不开面子和我争;就只好安分守己的帮着把大清给治理的好好的——”
“可是你懂怎么治国吗?”康熙还是忍不住笑。
“我不懂没关系呀,”宁儿瞪大了眼睛,“哥哥们懂就行啦!不是有八王议政吗?什么大事他们商量着妥当了,我只管颁旨就成——”
“宁儿啊宁儿——”康熙搂着宁儿的肩笑个不住,“朕真是好些天没这么开心过了——”
却不曾看见宁儿一脸严肃的叹了口气。
“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歇着呀——”李德全过来又换一次灯烛,却见康熙还没有睡意。
“朕想了一个晚上,下午宁儿虽然是小孩子家玩笑话,倒提醒了朕一件事——”康熙抬起头一脸严肃,“这议政王大臣若是不早些裁削,迟早要把龙椅给架空了!”
说着又提笔,龙飞凤舞的写着什么。
看李德全还没走,康熙抬头道,“哦,叫张庭玉他们到外面书房候着,朕有要事跟他们商量。”
“格格人呢?”钮祜禄氏来看宁儿,却瞧见屋子空着。
“去找他哥哥去了——”雪樱答道,“今儿八阿哥也来这边园子——”
“跟四爷说了吗?”
雪樱笑道,“四爷知道,还是四爷叫郑树安排的车马。”
“哥,”宁儿握着胤禩的手担忧的说,“我又要紧的事跟你说。”
“你要说什么?”胤禩觉得有些好笑,她又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哥,你想不想当皇帝?”尽管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外面也没外人,宁儿还是压低了声音。
胤禩倒吓了一跳,“你胡说些什么呀!”
“你就别瞒我了——”宁儿皱眉,“你们这些年明里暗里不久是为了乾清宫那把椅子吗?”
胤禩摇头,“你不懂,我才不稀罕那个东西呢!”
“真的吗?”宁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摇头,“我还是不大信——”
“你以为那个位置就那么舒服么?!”胤禩冷笑一声,“像皇阿玛那样皇帝多少年能有一个?五百年也出不了一个!那个皇位坐上去不比刑部大牢的老虎凳舒服多少,我躲都来不及,还去抢呢!”
“可是——”
“可是皇阿玛心里就认定我要抢那把老虎凳,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胤禩叹口气,“什么叫‘没有风流事,枉担风流名’?”说完胤禩摇摇头,讽刺的一笑。
“可是九哥十哥他们不都是希望你能当吗?”
“那是他们的想法,连四哥也这么想,步步紧逼的我不得不出手,”胤禩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跟她说这些,可是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这些年来,我早已是骑虎难下了——”
宁儿忽然悲伤起来,“哥,那要是四哥他真的当了皇帝,会杀你吗?”
“你该去问他的——”胤禩摸摸宁儿的脑袋,淡然一笑。
“哥——”宁儿忽然站起来,握着他的手,斩钉截铁的说,“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绝不让他害你!”
胤禩愣一愣,看看宁儿,又想起那日胤禛说的话,茫然的点点头,心想,或许,日后真的只能靠宁儿来保全自己身旁所有的人了。
暗恋
这日胤禛在书房坐着,伸手端茶,却只剩下一口。“人都到哪儿去了——”这样皱眉嚷了一句。
“四爷做什么?”
胤禛抬头看见雅桐红着脸,进门来问了一句。
“哦,添茶,”胤禛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茶碗向前推一推。
少顷,雅桐端茶进来。
“爷,茶——”雅桐轻轻搁下茶碗。
胤禛搁下笔,想是觉得干的有些厉害,端起就饮。
“爷——当心烫——”
这边雅桐刚出口,胤禛那边一惊失手将茶碗一歪,顿时热茶泼出来,将胤禛衣襟袖口连带着桌上的书页都有些打湿了。
放下茶碗,胤禛皱眉,“一惊一乍的倒吓我一跳——”说着取手帕擦拭。
雅桐低着头替他收拾桌上的一滩水,又掏出手帕来,要帮他洇干衣服上的水渍,又不知如何下手。
“我自己来吧——”胤禛抽过她的手帕将衣襟的上的水珠吸干,顺手要收在桌上,忽然记起是雅桐的手帕,抬头笑道,“差点忘了——”说着将手帕递过去,“多谢你——”
“不用——”雅桐忙摆手,“四爷留着吧——只是一条手帕而已——”
“也是,”胤禛点头,“回头我叫他们收拾干净了再给你吧。”
“晚玉姐姐在吗?”雪樱到这边来找晚玉。
“什么事儿——”晚玉过来开门问道。
“格格那边说帮着福晋抄的经卷,这里抄好的——上次的那种纸不够了,说怕用一般的纸凑了不齐整,所以还差一些,”雪樱将一卷纸递给她。
雪樱接过来看了,抬头道,“我再找给你吧,”说着转身去找,好一会儿,过来笑道,“我记起来了,剩得一叠都让郑树送到四爷那里了,不如我们去那边找吧。”
“那就不麻烦姐姐了,”雪樱一笑,“我刚好回去就路过书房,顺便找四爷要就是了,何必你又跟我跑一趟!”
晚玉点头笑道,“那么就我省事了。”
“四爷,我替格格取纸,晚玉姐姐说都在四爷这里了,”雪樱笑道,“劳烦四爷告诉我放在哪里了。”
“哦,那个,”胤禛起身道,“在这里,”说着从书桌旁的一个小屉里抽出一卷。
雪樱接过来要走却瞥见桌上一方手帕甚是眼熟,雪樱顿时心里犯了嘀咕,不过一块手帕而已,何苦要编谎呢?雪樱心里忽然对那个怯生生的雅桐有了一点新的看法。
“雪樱姐姐——”宁儿眼眶红红的。
“别哭别哭——”雪樱替她抹抹眼泪,其实她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我不过要回家乡,又不是去闯鬼门关,哭什么!”
宁儿勉强笑一下,“我舍不得你走——”
“行啦,”雪樱也揉揉眼睛,“将来要是有机会来杭州,别忘了到我家的茶楼坐一坐,——也好让我们赚两杯茶钱!”
“嗯,一定一定——”宁儿吸吸鼻子,又从晚玉手中接过一个小布包,“这是给你的。”
雪樱摸了摸,沉甸甸的一包银子。
“我不能要——”
“拿着!”宁儿倔强的塞给她,“就当是我先预付的茶钱,要是将来我去了,可不许不给好茶喝!”
“哎——”雪樱使劲点点头。又理一理肩上的包袱,咬着嘴唇,有些艰难的道,“我——走了——”
“走吧——”宁儿又擦擦眼睛。
雪樱转身走了两步,还没等上车,却又折回来,“格格——”
“怎么了?”宁儿快步走上去握住她的手。
雪樱看了看宁儿身后几步开外站着的雅桐,欲言又止的说,“格格,日后我不在了,宫里头好多人和事,你自己要小心!——”说着又看了一眼雅桐。
宁儿有些迷惑,然而愣了一下,拉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是说——雅桐?”
雪樱来不及也不便再多说,只点头说,“总之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儿,永远都要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说完就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怯生生的呀?”宁儿拉着雅桐的手,“这里有什么叫你觉得害怕的吗?”
雅桐笑一笑,“没有。”
“那你坐下跟我说说话吧,”说着宁儿自己往旁边让一让,“来嘛。”
“这——”
“坐啊!”宁儿硬拉她坐下来“你老是这么闷闷的,我到现在连你几岁了都不知道呢!”
“我是康熙四十七年四月生的,”雅桐笑笑。
“咦,你比我还小啊——”宁儿瞪大了眼睛,“你该叫我姐姐,”宁儿得意的说。
“哪怎么行——”雅桐慌忙摆手,“你可是格格,宫里头有规矩——”
“哪里那么多规矩!”宁儿不在乎的摇头,“你看我都叫雪樱姐姐的,你怎么就不能当我妹妹呢——”宁儿说着撅嘴,“从小到大都是我叫别人哥哥姐姐的,老当最小的真没趣——”
“你哥哥姐姐们都对你好吗?”雅桐忽然抬起头轻声问。
“他们——”宁儿想了想,“太多了,我有好些根本就没说过什么话——”
“那——”雅桐咬了咬嘴唇,“你四哥对你好吗?”
“他——”宁儿不知为什么提起他忽然有些心慌,又记起那天钮祜禄氏那番话,“凑合吧——”她干笑一声,掩饰着声音里的不安。
“他——”雅桐还想问什么却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对他很感兴趣嘛——”宁儿逗她,来转移自己的惶惑。“你不是——喜欢上了他了吧?”
“格格不要胡说——”雅桐拼命摇头,脸憋的通红。
“瞧你!脸都红了——”宁儿捏她的鼻子,笑道,“不如我替你通通气?”
“格格!”雅桐真的急了,拖着宁儿的手,“不要啊——”
“那,你叫我姐姐我就饶你——”宁儿晃着脑袋笑。
“我——”雅桐红着脸,小声叫,“姐姐——”
是年秋。
“谁?”雅桐听见敲门声,推门看见是胤禛,脸上先一红。
“格格睡下了吗?”胤禛的目光绕过她探向里面。
“哦,”雅桐让进门来,“还没呢——”
胤禛却一侧身,“郑树,把火盆送进去吧。”
郑树应着将一个火盆送了进来。
“这才刚刚立秋不久,生火岂不早了一些——”雅桐不解。
“四爷说园子里比宫里冷一些,格格的房间又临水,屋里要潮,所以早一些笼上地,格格就不那么容易冒风寒——”郑树一边指挥人干活一边道。
胤禛点头一笑。
雅桐见宁儿始终不肯出来说一句谢,进门劝道,“格格——”
“我很累了;”宁儿实在不愿这样和胤禛面对面的,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巴仁,向雅桐一笑,“你替我说声谢谢吧。”
“四爷——”雅桐看着胤禛眼睛里面的火光闪一闪,微弱下去,“没事,你也早点歇着吧。”
雅桐应一声。
“格格,你好像总是躲着你哥哥呢——”这天替宁儿梳头发雅桐忽然问。
“我?”宁儿转身,“才没有呢!”
“你不喜欢他?”雅桐小心翼翼的问。
“我,我怎么——”又触到心里的疙瘩,宁儿心里乱糟糟的,望着镜子发起呆来。
“我要是有那样一个哥哥就好了——”雅桐轻声自言自语似的说。
宁儿见错开了话题,“我的哥哥也是你的啊——你是我妹妹嘛!”
雅桐愣愣的,脸颊发烧,“那怎么敢呢!”
“格格,下雪了——”一早雅桐就拉开帘笼向宁儿轻声唤道,“快起来看呐!”
“是么?”宁儿睁开眼,却将被子又裹的更紧一些,“怪不得昨夜觉得冷呢!”
“起来看看吧,”雅桐笑呵呵的说,“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呢!”
“嗯——”宁儿在被子里伸懒腰,不肯动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雅桐快拿衣裳来——”说着就坐起了身。
“格格去哪里呀?”雅桐抱着斗篷跟在宁儿身后一阵小跑。
宁儿不吱声,一边跑一边笑,直跑到一株梅树下才停下了脚步。
喘着气,宁儿转身向雅桐笑,“你看我的花开的好不好?”
雅桐这才抬头看看树上含苞的红梅,笑了笑,“就为的这个?”
“可别小看呢!”宁儿向她眨眨眼,拉下一枝来,让她仔细的看那花,原来花心是有微微发白的一圈。
“这是什么品种?”
宁儿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呢,周师傅教我栽培的新品种吧;本来以为移过来头一年,天又冷的早,不一定能开花了——”
“把这个披上吧,看冻着了——”
“嗯。”宁儿说着裹上了斗篷。
“你也在这里?——”
听出是胤禛的声音,宁儿先打了个寒颤。
“怎么也不笼紧些——当心又伤风——”胤禛说着揽过宁儿的腰,替她打理着斗篷的领口。
宁儿窘迫的由他摆布着,温热的气息急促的拂过他的手背。
“不要你管!”宁儿好容易憋出句话来,伸手推他。
胤禛却顺势握她的手,在自己手中笼着。
宁儿急忙抽出手来。
胤禛如今总是很习惯于宁儿害羞的落荒而逃的样子——他甚至是要故意用小小的冒犯;从前不是傻乎乎的天真就是冷冰冰的愤怒,现在宁儿见到他心慌意乱的样子,让他觉得心里多少有了一点把握。毕竟,她也是大姑娘了。
“雅桐——”宁儿求救似的拉着她,“走啊——”
“雅桐——”宁儿见她愣愣的,又推她,“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雅桐摸摸自己的脸,局促的说,“四爷,我们走了——”
两人走出了很远,雅桐忍不住回头,还看见胤禛站在树下遥望着她们的背影。
“看什么呢?”这天内务府又送来许多冬衣,雅桐将它们都分类收好,以便打理。忽然停下了手。
“这个怎么了?”宁儿看她盯着自己的一件衣服发愣。
“真好看——”雅桐轻声感叹着。
“是吗?”宁儿将那件衣服拿出来,拉她到镜子前,“你试试——”说着将衣服递到她手中。
“那怎么行?”雅桐低头推辞,“你是格格啊——”她轻声的叹了口气。
“别总是把这个挂在嘴边嘛,”说着替她解开了雅桐的衣扣。
宁儿拉着一头,看着她穿上自己衣服的样子,雅桐的个头比宁儿瘦小一些,衣服略略有些宽松了。
“还真的是有点像呢!”宁儿望着镜子里的雅桐和自己,喃喃道。
“皇阿玛怎么样了?”宁儿跟着胤禛急匆匆的踏进畅春园,“院判大人怎么说——”
“皇上只是风寒,陈大人说并无大碍——”李德全引着二人进门来,“皇上这会儿龙体疲惫,所以王爷格格只可稍坐一会儿,不要让皇上太费神了——”
“知道了——”胤禛点头。
“皇阿玛吉祥!儿臣胤禛、毓宁给皇阿玛请安——”
“皇阿玛——”宁儿过去拉着康熙的手。
“朕瞧见你们真是高兴——”康熙扶着宁儿的手,坐的更正一些。“来,胤禛,你也来朕身边坐——”
“皇阿玛——”胤禛有些忧心的看着康熙的脸色,“园子到底还是冷一些,不如,还是搬回宫里去吧!”
“朕觉得这里很好,”康熙摇头,有些虚弱的笑,“离你们也近些——”转而问他,“刚才见过弘历没有?”
胤禛点头。
“弘历是个懂事的孩子啊——”康熙点头叹道,“朕之前夸他额娘是个有福之人,朕看朕的确没有看错——”
说完,康熙向后靠靠,扶着宁儿的肩膀,缓了一缓,看上去气力微弱,脸色格外不好,“朕,想着不久就是冬至了,朕这个病,只恐不便去祭天——”
说着,又一顿,看了看胤禛,“你,替朕代为祭祀吧——”
“皇阿玛龙体不日定会康复,儿臣——”胤禛有些惶恐。
“不是让你说这个——”康熙摇头,皱眉道,“非得给你下旨你才明白吗?”
“是,儿臣领旨——”胤禛起身下跪道。
“行啦,今儿,就不和你多说了,朕,实在是——”说着,康熙手扶着太阳|茓,表情很痛苦。
“来人,快传太医——”宁儿一慌,赶忙叫道。
顿时,候在殿外的人推门而入,“皇上——”
“请王爷格格暂且回避吧——”
“皇阿玛会有事吗?”宁儿坐在车里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问身旁的胤禛。
“不知道——”胤禛望着车外的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爷这几天忙呢,有日子不见了,”耿佳氏和钮祜禄氏坐着喝茶因说到。
“皇上这几日龙体欠安,四爷常要过去问安侍药,在家少一些也是自然的,”钮祜禄氏笑笑,“昼儿最近也没大见了。”
“自打他没有了哥哥在身边,一个人什么也热闹不起来,下了学就闷在房里,不知忙些什么——”耿佳氏笑笑,“倒是宁儿还时常和他说几句话。”
“哎,说起宁儿,我倒想起个有趣的事,”耿佳氏想起什么似的说,“那天雅桐领着小丫头来我房里,说梅花开的好,送些来摆着看,我瞧她手里还有好些,问是还要往哪里去,她说还有四爷书房里的几枝——”耿佳氏一笑,“平日里看她和四爷红眉毛绿眼睛的,这时候却也还是得惦记着——”
钮祜禄氏心里却明白,一笑,“到底是自家手足,哪里就真的成了仇呢!”
“胤禛哪,”康熙推开药碗,摇头道,“朕心里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
“皇阿玛,”胤禛放下药碗,跪在床侧抬头道,“儿臣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还请皇阿玛明示——”
“不是说那些,”康熙摆摆手,拉他起来,“朕知道你不喜欢老八;”看他表情惶恐,忙挥手示意要他把话听完,“可是宁儿是个好孩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都是朕的儿女,朕希望你以后对她能宽厚一些——”
“皇阿玛,儿臣都记下了,”胤禛忙答应。
“别着忙应和,朕知道你心里未必乐意——”康熙摇头叹道,“当日巴仁雅图的事,你究竟不是没有责任;朕明白你的心思——朕当初把宁儿安排在你身边,为的也是能让你能够体恤兄妹之情,往后对自己的手足要宽仁友谅;宁儿虽小,却也像朕,天生的倔脾气,虽然坚持不肯再嫁,女孩子家总不至于让她一辈子都耗在宫里啊!”康熙说着说着皱眉,“日后倘或能有合适的人选,还是早一点为她择一个归宿——”
登极
“四爷回来了,”晚玉跑进来跟钮祜禄氏说。
“是吗?”钮祜禄氏站起身,就看见胤禛跨进门来,样子有些疲惫。
因为斋戒期间,胤禛不会女眷,只向她略一点头,径直走进外厢斋所去了。
“四爷昨晚上半夜回来的,”雅桐早晨替宁儿整理衣服一边说道。
“你消息这么灵通了,”宁儿一笑。“说了什么时候走吗?”
“说是等畅春园那里的消息——”雅桐开门接过小丫头端进来的热水,倒一些在脸盆里,试了试冷热,正好,“格格,来——”
“那就是现在还在园子里了?”宁儿接过手巾擦了脸。
“是啊,不过我没见,刚才听见晚玉姐姐说的。”
“皇阿玛现在好吗?”宁儿吃饭的时候问一直跟着胤禛的郑树,却不看他。
“昨儿还好,”郑树点头,“不知道今天怎么样,等畅春园的消息吧。”
“我能去看看那皇阿玛吗?”宁儿放下筷子。
“这——”郑树笑笑,“我说的也不算哪!”
“哦——”宁儿应一声,又拿起了筷子。
“今天下雪,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来找你坐坐了,”宁儿笑着跟钮祜禄氏说,“你不介意我来吧?”
“怎么会呢!”钮祜禄氏忙起身笑道,“晚玉,再添茶来。”
“我叫他们开着窗子,能看见外面的雪,能亮堂一些,你不怕冷吧?”钮祜禄氏叫人又加碳,又将宁儿手炉里添些火。
“不怕,穿的这么厚,再冷就是伤风了。”宁儿笑着,“有消息了吗?”
“哦,是说皇上那边吧?”钮祜禄氏摇头,“四爷在那边斋戒,一直没有见,不知道什么情况——”
宁儿没说话,望着外面的雪,觉得今天晚上肯定会有什么事发生,至于是什么,她似乎并不愿意特意去揣测细节,但是她有个隐约的想法——因为这个想法,她觉得好像很需要和钮祜禄氏坐在一起去等。
“你有没有想过会发生一些事情,从此以后会有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宁儿忽然打破了沉默。
“你指什么?”钮祜禄氏望着外面飘扬的雪花。
“很多——”宁儿淡淡的说,“要是当初我能去草原,现在生活就不是这样的——”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钮祜禄氏转头看她。
“不是那个,”宁儿没看她,“我随口举个例子而已。”
“再添些热茶吧,”钮祜禄氏叫晚玉。又加了些点心。
“天晚的很了,”钮祜禄氏看着外面的天色,“觉得饿吗?”她没问她走不走,她也知道今晚似乎很不该睡,要等待一个什么事情,最好,能和人一同等。
夜似已经很深了。
忽然园子里热闹起来。
“请雍亲王速往畅春园——”两个人都隐约听见这么一句。
“走吧,”钮祜禄氏拉她起身,“出去看看。”
出门看见胤禛急匆匆的跟着李德全等人往外走,郑树在一旁一路小跑打着伞。
“四爷——”钮祜禄氏拉着宁儿唤了一声。
胤禛回头看着她。
钮祜禄氏却不说话,把斗篷塞给宁儿,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快去——”
宁儿愣一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去呀!”钮祜禄氏硬是把她推到胤禛面前。
宁儿不知所措的把斗篷递给了胤禛,知道众人都在看,只好说,“天冷——”
胤禛接过披上,宁儿似乎觉得有些不合适似的,配合着似乎应有的情景,她伸手替他笼紧了领口。
胤禛望着她夜色里的脸庞,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发烫的脸颊。原先紧张的绷紧的脸忽然松弛下来,有了一点笑容,“不会太久——”轻轻握了一下宁儿冰冷的手指尖。
直到胤禛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宁儿才反应过来,缩了缩肩膀,把手笼进袖中,胤禛那短暂的一握并没有使她觉得温暖;相反,今晚过后,她该依靠谁来获得应有的温暖和照应,却越来越令她糊涂。
“刚才为什么推我?”宁儿回到屋里烤着火,问钮祜禄氏。
“只有你才能叫他安心——”钮祜禄氏望着红亮的火苗,“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泰然处之的那种安心。”
宁儿笑了一下,“你高估我了,我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你怎么想无所谓,只要他肯信就行——”钮祜禄氏摇头笑道。“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宁儿点点头。
这样坐到快天明的时候,园子里有人一直都在静默的忙碌着,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宁儿却和钮祜禄氏一直安详的坐着,等着胤禛的消息——她们都确切的感觉到了那个消息一定会来,虽然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福晋——格格——”郑树气喘吁吁跑进园子。
宁儿两人都站起了身。
“我赶回来提前知会一声,过一会儿就有公公预备马车来亲自接几位回京城——”
“怎么——”宁儿要问却被钮祜禄氏打断了,“其他各房都说过了吗?”
郑树喘口气,“都有人去招呼了,我去那边因听说格格在这边房里,才过来一并告知;时候不早了,请二位立即动身准备吧!”
“皇阿玛他——”宁儿拦着郑树要问。
“宁儿!”钮祜禄氏拉住她的手,不许她问下去,“雅桐,替格格简单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
“姐姐!”钮祜禄氏一下车就看见乌拉那氏等人也正从车上下来。
“先进屋去吧。”乌拉那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几个人才坐下不一会儿,天边蒙蒙的泛了白。
不久即有密旨,述康熙戌时龙驭上宾云云,令即更华服,遍着素服,于当日寅时至宫中致哀。
乌拉那氏等人领了旨,才要起身,钮祜禄氏忽然挽住了宁儿的胳膊,“宁儿!”她轻声在一边说,“要撑住了!”
宁儿脸色苍白,勉力点点头,“我没事,”这样说着,眼泪扑嗒扑嗒掉下来。
一进乾清宫,宁儿一眼望见大殿正中的巨棺心里就轰隆一声,“皇阿玛——”宁儿含泪跪地叩首。
礼毕,要随同其他人于偏殿守候,忽然李德全过来悄声说,“毓宁格格请留步——”
宁儿转身看着他,含泪道,“李公公要我做什么?”
“格格请随我来——”宁儿看了嫂嫂们一眼,几步跟上他往殿后走去。
胤禛遍身缟素坐在暖阁的炕上,和隆科多等人在商议着什么。
“她来了——”李德全轻声附耳道。
“哦,”胤禛清清嗓子,“先如此吧,我去去就来。”起身过这边耳房来。
宁儿见他进来,站起身,看着他。
李德全识趣的退下并带上了房门。
“宁儿——”胤禛先开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皇阿玛他——”宁儿说着就低下头擦眼睛,肩膀哭的一抽一抽的,看了让人心疼。
胤禛掏出手帕递过去,自己也用衣袖擦擦眼睛。“宁儿节哀吧——我们,我们都是一样的——”
宁儿又哭了一会儿,抬头红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
胤禛有点没明白,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嗳。”
“那我哥哥他怎么办?”宁儿又哭起来。
“你放心,我会善待他,”胤禛抬手替她抹去嘴角边的泪花。
“你,你不能欺负他——”宁儿捉着他的手哭,“我不会答应!——”
“我知道,我知道——”胤禛手臂环上宁儿的肩把她揽在怀里,流泪道,“我都依你——”
“你是坏人——”宁儿靠在他肩窝小牙齿深深的咬进他的胸口,含含糊糊的哭,“可是为什么你会当皇帝——”
胤禛由着她闹,并不喊疼。宁儿若是肯停在他怀里,这点痛又算的了什么呢!
“你,跟我进宫吧,”胤禛另一胳膊也抚上她的背,“行吗——”
宁儿忽然推开他,捂着嘴哭。如果不去,她又能去哪儿呢?胤禩又怎么办?如果她不帮他,他还能指望谁呢?
抬起头,看着胤禛期待的眼神,宁儿一狠心,点了点头,“我跟你——”
三天后,登极大典。
宁儿看着胤禛忽然一改几日的雪白缟素,换上了遍身的明黄,顿时觉得一阵窒息。
他就这么当了皇帝了。
太和殿,乾清宫,还有热河,畅春园......这世界上从前所有属于皇阿玛的东西,现在,全都是他的了。
还有那片连她也不知有多大的大清国。天下,现在,都是他的了。
甚至还有她自己。
从前她还敢恨他,可是从这天起,她还恨得了吗?她甚至觉得恐怖,皇阿玛曾经所有的威严借着那一身明黄的九龙袍悉数交给了他,这天底下所有的生杀都握在他的手里,她的命,她哥哥的命,只是他拥有的无数权力之中很小的一部分。太和殿里,只有一片跪地的声音。
万岁山响。
她还想保住她哥哥吗?她还能吗?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只有那明黄|色才是整个帝国真正的意志所在,而她,只是这遍地五体投地的权力附庸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她绝望了。
忽然好恨皇阿玛,恨他真的把大清国交给了这个魔鬼一样的胤禛。
原本以为真的能够咬牙切齿的恨他一辈子,现在却和所有人一样,谦卑的伏在地上,给他磕头,祝他万岁。
好恨好恨。
“格格,”雅桐替宁儿梳头,“今儿皇上释服,你这带子还佩吗?”雅桐看着一旁的素白问道。
“皇上说不佩就不佩了,”宁儿还是觉得心惊胆战,这就成了皇上了!
“刚才贺公公来了,说皇上早朝之后要格格去一趟养心殿——”
“知道了,”宁儿木然的点头。
“格格稍后,万岁爷正在更衣,”贺永禄躬身向宁儿道,一面又吩咐上茶。
宁儿起身端详着殿内的模样,铺设十分简单,桌几上除了花Сhā和西洋钟,只有一柄玉如意在正堂的炕座上。
而一侧的衣架上,却是那件刺痛了她眼睛的明黄龙袍。
宁儿站在衣架前,冷冷的端详着当胸那条张牙舞爪的龙,忽然想不知它穿在哥哥身上,又是怎样一番情景。
“想什么呢——”胤禛的手顺着宁儿身上柔软的丝缎从后腰蔓向宁儿身前。
“啊?”宁儿一惊,往后退两步,却刚好跌进他怀里。
“没什么,”宁儿脸色苍白的推开他的手臂。俯身行礼,“皇上吉祥——”
“别这样,”胤禛摇头,怎么听宁儿嘴里的“皇上”二字都像是句讽刺。
“朕,”——宁儿听见这个字就哆嗦了一下,“朕找你来是想告诉你,”胤禛拉她的手,“朕已经封胤禩为亲王了,”宁儿看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他继续说下去,“——廉亲王。朕说过会善待他,就一定会做到——”把宁儿拉的更近一些,望着她的眼睛,“你,可以放心。”
宁儿没有出声。
“宁儿——”胤禛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宁儿能感觉到他炙热的鼻息烤着她的脸颊,他的指尖暧昧的描画着她的轮廓,宁儿低下头,不知所措的偏过脸,掉下一滴眼泪。
胤禛望着宁儿低下头露出领窝雪白的脖颈,阳光里微微闪出一层柔柔的绒毛,心里一阵迷乱。他俯身吻了上去。
“啊!-”宁儿像被蜇了一下,蓦地惊呼,“你——”
胤禛不理会她的恐慌,勾紧了她的腰肢,不许她挣扎。
“宁儿,”他喃喃的唤她的名字,眼看就要将吮向她的唇边。
“皇上,隆科多大人求见!”贺永禄忽然在门边警戒似的喊了一嗓子。
胤禛一惊,手蓦的一松,宁儿趁机推开他倒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的喘息着。
“真该死!”胤禛羞恼的骂了一句,又看了宁儿一眼,勉强一笑,“朕,改日再和你说话——”
说着,略一整理衣裳,大步走了出去。
“格格你怎么啦?”雅桐瞧见胤禛一脸气恼的出门来,又看见后面慢慢蹭出来的宁儿,挽着她的胳膊问。
“哎呀,”雅桐手不小心触到她的腰,宁儿晃一下,面色一阵潮红。
“格格——”雅桐不敢再扶她,看看她又看看胤禛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合欢
从养心殿回来的路上,宁儿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可是雅桐分明能感觉到她眼睛里的怨恨。自从他成为皇帝以来,他屡屡不自觉的想要向她表露自己的渴望;再谨慎的人也都会有自我陶醉到失态时候。宁儿正在对自己的新处境无所适从,她不知道对于胤禛究竟该是怎样的态度——她没办法强迫自己喜欢他;可是能够继续横眉冷对下去吗?她心里恨不得早一点逃出这个牢笼,胤禩已经暂且保全了,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她不信他。他才不会因为这种简单的缘故把钉子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吧?她绝不肯信。
或许胤禛只是像继续保持对她的羞辱和欺凌,好借此弥补暂时不能除去胤禩的恨事?
好像也不对。
那他的戏演的也太好了,无微不至的没有必要。
可是如果他还总是那么来来回回的和她纠缠怎么办?
绝对不可以。
宁儿斩钉截铁的跟自己说。抬起头,看见墙上的画像,巴仁雅图笑的冷淡,“你会怕吗?”
“我怕他吗?”宁儿自己也问自己。
宁儿点头又摇头,她跟自己说,无论他身上有没有那身龙袍,手里有没有握着大清的全部,他都是那个害死了巴仁,逼走了玉良的魔鬼——这才是真正不容分辩的事实。
甚至,按照九哥他们的传言,他甚至谋害了至亲的皇阿玛,窃取了本来不属于他的皇位。
这是一个阴险毒辣,心存诡计的野心家。
这样想着,宁儿于一片纷扰之中渐渐安下心来。
撇开朝廷里面的事不论,撇开他是否名分属实的皇位不提,她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论如何都不可以原谅他,绝对不可以。
“陈大人,能替我送个信吗?”宁儿看陈润林开完药房,收起药箱要离开。
陈润林没说话,把宁儿递过来的字条藏在了药箱的手柄里,这才语重心长的说,“格格,你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日后,要多加小心哪!”
“我知道了,”宁儿拉着他,“我想问你一件事,”
陈润林皱眉,“如果你想问十一月十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
陈润林摆摆手,“格格,有些事情一旦有了一种说法,就不要再去寻找其他的真相了——”陈润林看着她,“你饱读史书,不会不懂我的意思。”
“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陈润林果断的打断她,“对于木已成舟,最怕的就是如果;即使事情不是现在这样,许多事该发生的也还是要发生,只不过可能换一个时间,换一种方式——未必比现在更好。”
宁儿不说话了。
“我不看你的信也知道,你是想见见你哥哥是吗?”陈润林笑笑,“我可以帮你做到;只是,我希望你见到他的时候,不要再问他同样的问题——还是好好叙叙你们的兄妹之情,这世上荣华富贵权钱利色都不过是浮云万千,与其求索那些,还不如守住一份真性情。”
宁儿望着他,点了点头。
“哥——”宁儿望见胤禩的背影,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嘘——”胤禩转身拉她闪入一旁的山石后,有些责备似的,“这太冒险了!万一让他知道怎么办?”
“不用怕,朝鲜的使臣现在养心殿待诏;我们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宁儿很有把握的说,“各个关节我都叫人打点好了;他没有理由发现。”
“我是担心你有事——”胤禩叹口气,又笑道,“看你现在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说着伸手摸摸她的脸,笑道,“好像还胖了一些了;看来他没欺负你——”
“他敢!”宁儿不屑的说,“陈大人说了,养心殿的龙椅还没坐热就要对自己的手足下手了,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呢。”说完拉着胤禩,“哥,我好久没见你了,你只是问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我?”胤禩觉得宁儿似乎一点也没变,在经历这一场乱七八糟的家国变乱之后,他第一次着实感到一点欣慰。“我也好,他不是还得封我做亲王吗?”
“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宁儿摇头,“你最近吃的好吗?睡的好吗?有没有生病?有没有不高兴?”
“我——”胤禩笑了,“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哪里答的过来!我很好,你看,这不是都摆在你面前呢?”
宁儿手把着胤禩的腰,摇头道,“不对,你瘦了。”
胤禩被她摸的一阵发慌,“没有;要不就是今天穿的薄了——”
“胡说!”宁儿眼睛有些红,“他又为难你了吧?是不是被逼的很辛苦?”
“哪里!”胤禩被她说中心思,心里一阵酸楚,“我好呢,你别瞎操心。”
“哥——”宁儿搂着他的脖子,不让他瞧见自己掉眼泪。
胤禩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宁儿还是当他亲哥哥一样的看,尽管自己一狠心把她推给了胤禛;可是他真的就不在乎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又何必冒着这样的风险来看她呢!也许之前想的太多余了,根本不必要非去理清楚自己对宁儿究竟是疼爱还是渴望,但是现在看来,在经历一番彻底的身不由己之后,这种感情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还是有感情,只要还是有依恋。就够了。
在被迫追求了许多年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忽然发现他拥有的,真的已经很少了。
倘或有一天自己没有再供人角力的作用了,他还可以有什么?
还好有宁儿。
这样想着,胤禩心里清明了一些,伸开胳膊温柔的安抚着宁儿,“你放心,哥会没事的。”
临走时,宁儿还是不舍得,拉着他说,“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好歹给我个信儿,叫我在那里也好放心——”
“我会的,”胤禩握着她的手,忧心的道,“你在宫里也要格外小心,千万别让人算计了去;说话行事要懂得忍让,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我懂,”宁儿抹一把眼泪,“陈大人都教过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晚玉这天碰见宁儿领着雅桐在院子里替花草除虫,过来笑道,“我看如今妹妹的姿势神态越来越像格格了——”
雅桐脸一红,“姐姐不要开我的玩笑了,我哪里敢跟主子比呢!”
宁儿却不在意,笑道,“我不知道多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教她做顺手,以后我就少出一份力了!”
“依我看,也差不多了,”晚玉说着又拉着雅桐端详了一番,笑道,“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有我哥哥的消息吗?”宁儿接了药,关上门,转身就问送药的小礼子。
“哦,三天后,圣祖的神牌升附太庙,廉亲王是主管此事的工部大臣,”小礼子颔首,“这是给格格煎的药,请主子趁热服用罢,奴才告退。”说完,小礼子就转身退下了。
“皇上,就因为宁儿见了他一面,您就罚他在太庙跪一昼夜?这也太——”钮祜禄氏听了心里不忍,又不敢太劝,说一半又咬住话头。
“朕什么时候说过是因为他私会宁儿了!”胤禛被她说中心事,正是恼羞成怒,“你看看他督造的那个更衣帐房,油气熏蒸,是人呆的地方吗!,朕是看重他,要他办理如此重要的事宜,他却给办成这样,朕难道不该罚他吗!”
“皇上息怒,是臣妾多嘴了,”钮祜禄氏见劝不住,“可是这事情要是宁儿——”
“我看你敢露一个字出去!”
“臣妾不敢!”钮祜禄氏慌忙跪地。
“不光是你,”胤禛怒道,“朕还要你看住了宫里这帮奴才们,要是谁敢跟宁儿提一个字,朕,朕活剥了他!”
“臣妾领命!”钮祜禄氏伏地应着,苦不堪言。不知道为什么近来胤禛会性情大变,越来越暴躁凶恶,实在令人无以适从。
“格格?”雅桐轻轻推推她,“你想什么呢?”
宁儿“嗯?”了一声,向她笑笑,“没有什么。”又夹起一块肉放在她碗里,“多吃点吧,最近你也很辛苦了。——你爹的事我已经叫人去打点了,你只管放心在这里就是了——”
雅桐点点头,揉揉眼睛,轻声说,“格格,我——”说完低头咽下一口饭。
宁儿忽然想起晚玉那天说的话,再看看雅桐,她的一招一式,甚至是仪态神情,的的确确是越来越像自己了。
宁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周围的几个丫头太监使了个颜色,众人皆会意,静悄悄的退下,并带上了房门。
“雅桐,你是不是一直都挺喜欢皇上的?”宁儿笑着问。
雅桐大惊失色,丢下筷子,跪地道,“雅桐不敢!求格格饶了雅桐吧!”
“行啦——”宁儿拉她起来,“别这样,我只是问一句,看把你吓的!”
雅桐红着脸泪汪汪的看着宁儿,“格格对雅桐好,雅桐无以为报,格格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格格不要再这么为难我了!”
“我没有为难你,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从前不也这么问来着?怎么现在就怕起来了!”
“他是皇上,我只是个奴才,怎么敢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说严重啦——”宁儿一笑,“天下事他的天下,博得天下人爱戴乃是多少帝王求之不得的,这怎么能叫大逆不道呢!”
雅桐泪汪汪的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贺公公,劳烦你禀告御膳房等各处,格格今晚和皇上一起在养心殿用晚膳,叫他们早做准备。”新来的宫女雅竹对贺永禄道。
“都跟贺公公说了吗?”宁儿放下手头的书卷抬头向雅桐道。
“我吩咐雅竹去了,”雅桐道,“为什么今天忽然改主意了呢?”平日里每天贺永禄来请,宁儿都是置之不理的。
“总不能老是不理会人家的美意吧。”宁儿向她笑笑。
“能请到你也真是不容易啊,朕的面子你都不肯给,”胤禛坐在宁儿身旁,心里多少有些意外之喜。
“我这不是来了吗?”宁儿朝他笑笑,“前些日子病了,吃不下东西,来了只怕倒了人家的胃口;所以拖到现在才来,”又顿一顿,看着他,“皇上不会怪罪我吧?”
“怎么会呢!”见到宁儿这样恬淡的跟他说话,胤禛心里只有欣喜。
“来,多吃一点,”胤禛席间几次劝菜,宁儿都极乖巧的点头接受,胤禛几乎觉得不能相信了。
吃完了饭,又坐一会儿,避开旁人的目光,胤禛轻轻的捉宁儿的手,试探的握在手心。
宁儿却只是红了脸,却没有躲闪。
“皇上,”贺永禄捧过一个盘子来,递到胤禛面前。
宁儿看一眼就知道是绿头牌,心里迅速的计较了一下,甩开胤禛的手,背过身去。
胤禛有些吃惊,看了她一眼,伸手翻了年妃的牌子。
摆手示意贺永禄退下。胤禛起身扶过宁儿的肩来,笑道,“你这是怎么啦?”
宁儿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有些恨似的说,“没什么,我走了——还请皇上您好好享受您的良宵吧。”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胤禛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忽然醒悟原来宁儿是吃醋了,不禁心头一阵翻涌。
“皇上,您不是要去年妃娘娘那里吗?”贺永禄奇怪的看着胤禛转到了承乾宫附近。
“朕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去延禧宫通告一声吧,朕稍后就到。”
“天色晚了,天气又转凉,皇上保重龙体啊,”贺永禄躬身道。
“知道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胤禛瞪他一眼,“朕待会儿叫这边小顺子领朕过去就是了!”
“宁儿?”胤禛推开虚掩着的门,试探的叫了一声。
没有人应,胤禛踱进门来,虽然已经入夜许久了,房里却只在窗前点着一盏不太亮的灯。遥遥只看见宁儿歪在一旁贵妃榻上看书。
“光这么暗,”胤禛过来轻声道,“眼睛不累吗?”
宁儿没理他,侧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生气了——”胤禛坐在她身旁,靠近她,有些挑逗似的问,“是因为朕吗?”
宁儿不理他,撂下书起身要走。
胤禛却拉她,不防用力过猛,宁儿便跌回来,风影带灭了屋里唯一的一盏灯。
胤禛的千百桩心事都教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撩拨的生生不息。
他几乎是不知所措的坐着,拼命按住心里的蠢蠢欲动。
“来人——”宁儿喊人来掌灯,却没有人应。
胤禛愈发觉得天时地利似乎凑齐了来报到。
“不要——”胤禛把她按在榻上的时候,她浅淡的挣扎着,声音微弱。
宁儿呵宁儿。
胤禛在心里感叹一声,俯下身,一连串的吻悉悉碎碎的落满她的脸颊,然后,往下走,到颈间,到耳后。
是在做梦罢?
胤禛几乎不能相信了,在这样一片黑暗里,宁儿如此柔顺的让他爱抚着,他不能信。然而淡淡的甘草味道轻轻软软的浸入鼻息——那是宁儿才有的味道啊。
原来不是梦呵。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定了一定神。
这个夜晚,他要彻彻底底的拥有她。
这一夜,他等了多少年了呵。所以,他要慢慢的来,一点一点的,把积郁了多年的渴望和忧伤全部医治。
他吻着她,从唇侧到唇尖,极其缠绵宛转的探进去,吮诱着,品味着这让他梦寐的味道。他贪婪的吻越来越深,舌尖直逼咽喉深处。她只有剧烈的喘息着,无能为力的被他的搅动翻弄着,几乎窒息。他度她的舌至自己口中,轻轻的咬啮,听她无力的呻吟。又轻咬她的唇,像是报复她当年曾给她的那一咬。
她的气息已经微微发烫,脸颊也越来越热。
他在黑暗里微微一笑,解开了她的领口。温热的掌心从肩窝慢慢的探下去,本来半开的领口全部绽开,在黑暗里也看得到她细腻的肩膀正从丝绸的壳里慢慢褪出来。
吻着她细瘦的锁骨,胤禛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胤禛滚烫结实的胸口。
而胤禛的手却游移在了她犹藏在衣服里的脊背,轻啄她的胸口,能感觉到她呼吸越发急促,而身体越发不能自持。
指尖向下,再向下。
他感觉到了她一阵猛烈的颤栗,他有一种胜利感,她在被他掳获着,身心疲惫,无法逃脱。
“宁儿呵——”他在心中轻叹。
他火热的欲望已经呼之欲出,然而他控制着,他要慢慢的,温柔的,完完全全的拥有
——这个夜晚他等的太久了,他务必使它完满妥贴。
他轻吮着她的肌肤,从下颌到小腹,让她唯有强烈的压制才不致呻吟辗转。
“不要!”她惊觉他的下滑,几乎要到腿间了,骤然推他。
他重又吻上的唇,然而手却温和的攀上她的腿,将自己的身子压了上去。
她喉间低声的呻吟着。一定很痛。他只有缓慢再缓慢,温柔再温柔,让她能够承受。
可是她攥着他手臂的力度让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是痛的。
他俯下身温柔的爱抚着她的头发,轻吻她的脸颊,舒缓的用着力,“还,痛吗——”他在她耳畔轻声问。
她不出声。
他极力的抚慰她,也撩拨她,让她能够沉醉能够忘记痛苦。
肢体交缠。
“唔——”她咬紧牙关也终于不能再控制,痛的叫出声来。
而他在瞬间达到了□。
他已经不能自控,有些肆意的展开收藏多年的渴求,连对她的吻也变的有些狂野炙热。
忽然,他肩上一阵尖锐的痛——她也情难自控,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个咬啮的痕迹。
他短促的呻吟一声,俯下身把脸埋在她脸侧。
随着身子剧烈的一阵抽搐,他用尽了生平的几乎全部力气似的,疲惫的倒在她怀里。
可是他不甘心,他依旧翕动着双唇,吻着她的脖颈,轻轻的吸吮着,他忽然尝到了一粒微咸。
她在小声的哭。
是因为痛吗?
他极温柔的抚摸着她柔顺的身子,抱紧她,“别怕——朕,朕把朕的身,朕的心全都给你——”他一面吻她一面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你想要的一切,朕,都给你——”
“朕什么都可以没有,”他忽然也落泪了,“可是朕不能没有你——”
含着她的唇,他含糊的说,“朕,只要有你就够了——此生——我绝不负你,”
“你答应我,不要离开——”说着,把她抱得更紧,紧贴着自己的身子。
“你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他喘息着吻她,要她回答。
她不答言,他伏在她耳畔轻声的流泪,“你还是不肯——”
“我,我答应——”她气息微弱的点了点头。
他几乎有些眩晕,在黑暗中抱紧了她。
之后,便是绵长的一梦。他真不甘心就这样睡去,可是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贴着她温热的身子,他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不知多久,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恍惚记起昨夜的片段,犹恐是一个寡淡的梦。慌忙伸手却不曾触到任何温暖。骤然起身,果然只有自己卧在床上,心里一阵猛烈的下沉。
却忽然又瞥见了床单上的一片殷红。
抚摸着那一片洇入被单的殷红,仿佛还余留着一点温度。方信昨夜不是一场梦。
可是,“宁儿——”他下床趿着鞋就起身。
“妹妹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昨晚很累吗?”钮祜禄氏几乎是明知故问般,她知道昨夜胤禛在承乾宫留了一宿。
“是啊,”宁儿一笑。“几乎一夜没睡。”
“不知妹妹遇到什么心事,昨晚一夜难眠?”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
“哦,昨晚,”宁儿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坐下来,笑着说,“和皇上下了一夜的棋——好累——”
“妹妹赢了吗?”钮祜禄氏几乎是机械的问了,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发生了什么。
“是啊,四哥输的好惨——”宁儿笑的愈发开心了。
钮祜禄氏脸色惨白,她怕了好久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宁贵人
“宁儿——”胤禛一叠声的唤她。
走出卧房却只瞧见雅桐,“你们主子呢?”
“主子她一夜都没回来,奴婢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胡说!昨晚她不是还在吗?”胤禛嗔她然而又记起昨夜,嘴边还是带着笑,“宁儿—— 别躲了,快出来!”
“请皇上恕罪!”雅桐跪地磕头。
“起来吧,你有什么罪!”
“奴婢是死罪——”雅桐说着哭起来。
胤禛有些不耐烦,“胡说些什么呢!还不快起来!”
“格格真的一夜未归——”雅桐伏在地上哭泣,“奴婢,奴婢——”
“什么?!”胤禛心里轰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宁儿昨夜不在,那么和他缠绵了一宿的——
“请皇上降奴婢死罪——”
“你?!”胤禛惊的几乎快要晕倒。
“不可能!不可能!”胤禛怒吼着,抓着雅桐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着,“你告诉朕,不是你!不是你!”
“皇上——”雅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死罪——”
“朕不信!一定不是你!是,是宁儿跟朕开玩笑吧——”胤禛慌乱的在屋里来回走着,把所有的帘子都扯开,“宁儿快出来啊!”
“皇上!——”雅桐摇头哭喊着,“格格不在这里——”
“你胡说!你骗朕,那不是你,不是你!”胤禛摇着雅桐的身子狂躁的说。
雅桐轻轻扯开衣领,“皇上——”
胤禛低头,看见雅桐颈上,肩上,胸口,密密的都是自己昨夜的吻痕。
“不——”胤禛简直要疯了。
“皇上!”雅桐过去抱着他的腰哭。
“你?!——”胤禛狠狠的推开她,“朕,朕要杀了你!——”
胤禛说着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一只茶壶就要朝她砸过来。
雅桐不躲,脸色苍白的看着他。
“嗐!——”胤禛把茶壶掷在地上,瘫软的靠在一边。
“叫——”胤禛虚弱的说,“叫贺永禄,朕今天的早朝取消——”
雅桐含着眼泪起身出门去了。
“皇上?”张庭玉试探的轻声问道,他看出胤禛今日完全心不在焉,“臣都说完了——”
“啊?”胤禛眼神发直,半晌,向他道,“你刚说什么?”
张庭玉有些无奈,“臣说,臣已经禀告完了,请皇上示下——”
“哦,”胤禛自知有些失态,“折子,朕,先留下,等朕想好了,再知会你——”
“既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胤禛看着他退下,自己翻开折子,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昨晚的一切又浮上心头,他怀里那个女人每一寸肌肤的质感都牢牢的印在他心头,她的颤栗,她的呻吟,她的抽泣——一夜几乎完美的缠绵却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宁儿彻彻底底的涮了他一把!
想起昨夜那些在她耳边缠绵的情话,落在她身上温柔备至的吻,那自以为肝肠寸断的山盟海誓——他以为将从此彻底拥有她,可是一夜醒来,他却和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睡了一夜!
想到这里,胤禛心里猛的一抽,一股火热直冲脑门,“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黑血来。
“万岁爷?”贺永禄忧心的收拾掉地上的血迹。“您这是——”
“滚!”胤禛咆哮着。
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怎么可以!
胤禛心里痛的抽成一团。
自己付出了几乎全部,哪怕只得到一丝的回应也行啊,为什么收获的却是如此恶毒的报复!?
他越想越气恼,越想越悲愤,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向后栽了过去。
“皇上现在脉象已经渐趋平和,等一会儿服了药,好生静养就无大碍了。”陈润林说着将药方递给贺永禄。
“皇上,药好了,趁热服了吧,”贺永禄殷勤的劝。
“朕不喝!”胤禛推开他,“给朕叫宁儿来!——”
“皇上——”
“还不快去!”
“嗻——”
宁儿却不在承乾宫。贺永禄打听到宁儿还在永寿宫熹妃处。
“格格,皇上,皇上叫您呐——”贺永禄进门就道。
“比我想的还晚了一些——”宁儿向钮祜禄氏笑一笑,“怎么现在才来,我都快等不及了!”
说着就起身走了出来。
“都给我退下!”宁儿刚一进门,胤禛就喝了一声。
宁儿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胤禛药碗劈头砸过来,在她脚下摔的粉碎。
“朕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胤禛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叫道。
“好大的气!”宁儿冷冷的一笑。“还不知道哪里得罪我了吗?”
“你?!——”胤禛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缓了一缓,“朕从前是对不住你;可是朕这些年尽心尽力的对你好,难道你也可以视而不见吗?”
“是啊,”宁儿冷冷的说,“你让我哥哥在太庙跪上一天一夜,您真是用心良苦的对我好啊!”
“你——”胤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可你怎么能用这种方法羞辱朕!”
“我羞辱你?!”宁儿冷笑着摇头,“我才不过羞辱了你一夜而已,可是你让我哥哥在大清列祖列宗面前被羞辱了一整个昼夜!——我对你已经够手下留情了!”
“宁儿!”胤禛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
“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宁儿一脸愤恨的看着他。
“你,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才好——”胤禛的羞恼愤怒里夹杂着无奈的乞求。
宁儿根本不看他。
“难道非得我让位给他你才甘心吗?”胤禛追着她的背影问道。
“好啊,只怕你舍不得!”宁儿轻蔑地说。
“我——”胤禛强支病体起身到书桌前抓起一只笔,手却抖的写不下字,“我,”胤禛咬牙拿起玉玺在一张白纸上盖下鲜红的大印。
把纸丢给宁儿,“拿去——你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宁儿转身,任由那张纸飘落在地。
“我不稀罕!”宁儿推门走出了屋子。
留下胤禛一个人伏在案旁,痛心疾首。
“格格——”雅桐见了宁儿就伏地磕头,听得出声音里的哽咽。
“雅桐——”宁儿扶她起来,抱着她,“让你受苦了——”
“格格——”雅桐伏在宁儿肩上痛哭失声,“求格格赐雅桐一死吧,雅桐不想活了!”
“雅桐——”宁儿抱紧了她,流泪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
“格格——”雅桐摇头哭道,“格格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你对雅桐的好,你要我怎么报答你都好,只是我——”说不下去,又抽泣起来。
宁儿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你放心,我会让他给你一个名分——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雅桐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还是不断的落泪,她几乎如愿做了他的女人,可是她不过得到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而已,那一夜再多的温柔也全像是一场噩梦。她躺在他身边的那一刻,才真真正正的失去了他。
“皇上,你看这个雅桐应该如何处置——”贺永禄小心翼翼的向胤禛请示。
“什么如何处置?!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胤禛提起她来心中就火冒三丈,“朕没有将她满门抄斩就已经很宽待她了!”
“皇上,她如今好歹也是被宠幸过——又是格格身边的丫头,这样不管不问恐怕不合规矩——”
“你想怎么样!”胤禛怒气冲冲,感觉仿佛受到了要挟。
“按规矩,皇上无论如何该给她一个名分,哪怕再小也总归是个交待——”
胤禛拍案而起,怒吼道,“她冒犯圣驾的罪朕还没有办她,居然还想跟朕要名分!”
“皇上息怒——”贺永禄跪地道,“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并无恶意,况且对皇上一片赤诚,倘或皇上能够宽仁为本,饶恕她的罪过,或许还能,令她戴罪立功——”
“放屁!”胤禛一脚踹过去,“给我滚!朕不想看见你!”
宁儿,宁儿。胤禛心里狠狠的念着这两个字。
你不是要朕难堪吗?你不是要给朕玩偷梁换柱吗?胤禛咬牙道,好,朕就陪你玩到底。看谁羞辱的了谁!
“贺永禄!”胤禛喝一声。
“皇上?”贺永禄被他的喜怒无常早已折磨的没了主意,不知道他这次又要闹什么。
“朕仔细想了,你说的很有理,”胤禛铁青着脸,“你现去叫他们准备,朕决定册封雅桐了——”
“皇上——”贺永禄被他吓了一跳,他变的也太快了,让人简直难以忍受。
“嚷什么!”胤禛皱眉骂道,“听朕说完!立即准备,择最近的吉日立即册封。”
“敢问皇上,予何封号?”
“贵人——”胤禛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宁贵人——”
三日后,跪在太和殿的雅桐晕晕忽忽的听见殿上的女官读着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董佳雅桐,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宁贵人,赐居翊坤宫,钦此! ”
雅桐木然的领旨谢恩。犹觉得只是一场空泛的梦。
“格格,皇上册立了新贵人了,”雅竹跑过来跟正在浇花的宁儿说。
“哦?”宁儿似乎并不是很惊讶,“封的什么?”
“宁贵人——”
宁儿手中的花壶抖一下,水泼出来一些,转身笑道,“以后我们又少了一个帮手了——”
“雅桐的命真好,才进宫一年就当上主子啦——”雅竹歪着脑袋嘀咕着。
“你羡慕她吗?”宁儿转身看着她。
“我?”雅竹摇摇头,“我想都不敢想——我看跟着格格挺好的!”雅竹天真的一笑。
宁儿看着她,想起雅桐,叹了口气。
“恭喜妹妹,进宫才几天,就有这样的福气——”年妃这天早晨向皇后请安完毕碰上雅桐,叫住她向她笑道。
“年妃娘娘吉祥!”雅桐慌忙低头行礼。
“妹妹何必这么客气!往后都是自家姐妹,只管叫姐姐就是了——”说着拉她起来,细细的端详起来,笑道,“妹妹果然生的柔媚过人,皇上真是好福气!”
“娘娘取笑了!”雅桐红着脸不敢看她。
“主子忘了吗,那晚就是这个贱丫头把皇上缠在承乾宫,主子才——”晚秋忿忿的道,“主子还对她这么客气!”
“我没忘呢!”年氏咬牙恨恨道,“这个贱人害我在长春宫空守了一夜——这个仇,我且要找她还呢!”
“你为了我把事情闹的这么大,万一他——”胤禩担忧的捧着宁儿的脸。
宁儿握着他的手,笑道,“哥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可是你老是这么胡闹我怎么放心的下!”胤禩抽出手,叹息一声。
“我怎么能是胡闹呢!”宁儿不平的说,“他让你在太庙跪了一天一夜啊!”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胤禩摇头叹道,“你不要管——”
“我要管,要管!”宁儿眼睛都红了,“你是我哥哥,我不能叫你受这个气!”
“宁儿!”胤禩无奈的替她擦擦泪,“好,你真是好妹妹——”
“你的腿还疼吗?”宁儿弯腰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膝盖。
“早就不疼了,”胤禩俯身握住她的手,勉强笑道,“我们从小跪到大,这点惩罚算不了什么!”
“哥——”宁儿心酸的抱着胤禩的腰哭。
妒忌
“皇上,这是如意馆新出的圆明园扩建样式图,请皇上示下——”
胤禛放下手头的折子,转身细细的端详了一番,点头道,“这一次的还罢了;前六次都是怎么弄的——”胤禛一边看一边说,“朕让你督造的那个万字屋怎么样了?”
雷金玉回头让一旁的小太监呈上托盘,“这是刚刚造好的烫样,请皇上过目!”
“好!”胤禛很满意,笑道,“好啊,看来还是你最懂朕的意思,回头到工部领赏——”
“谢皇上隆恩!”
“皇上,”常瑞过来俯身低声道,“昨日戌时奴才的人瞧见格格去了堆秀山,夜色里隐约看到还有一人——”
“行了!”胤禛喝到,“朕知道了!退下吧。”
宁儿又悄悄的去见胤禩了!——这个想法一在他脑袋里冒出来,心里就挨一下呛。明知道宁儿对他不过是兄妹之谊,可是他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是要吃这个醋。甚至可能是因为如今自己连宁儿的哥哥都当不了。
——已经被她逼得苦不堪言,就更是见不得她对比人好。
当初自己要是不知道宁儿的身份,也许真的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总之一步步走过来,怎么样在她眼里都是错。就是一个两个“如果”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处境。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胤禛摇头,不敢想,想到这些就心痛到什么也做不下去。挥挥手赶走眼前的纷扰,埋头在奏折之中。
“皇上——”贺永禄捧上绿头签。
胤禛摆手不用。只瞥一眼,胤禛心里就一哆嗦。他现在不想碰任何女人。那晚的缠绵销魂在真相大白之后,变成了他最大的噩梦。
“皇上,您好歹也歇一两个时辰,这天马上就要亮了——”贺永禄苦劝道。
“哦,你们歇着吧,朕不用你们候着,”胤禛头也不抬的道。
桌上成堆的事情要等处理,虽然劳累却让他觉得安心——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有事能够按照他的要求去发展,而不是徒劳的等待。
“皇上昨晚上谁的牌子也没翻,在养心殿批了一夜的折子,”晚秋一面服侍年妃梳洗一面说。
“连承乾宫都没去吗?”年妃接过手巾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贺公公说皇上整个晚上都在养心殿,一个人坐了一夜,今儿早上一早就直接上朝去了——”
年妃放下手巾,沉吟了一会儿,没说话。
“叫常瑞给我好好留心,皇上什么时候再去宁贵人那里务必让我知道!”
“格格,这里一切都是照格格原先住的格局布置的,格格安心居住便是。”贺永禄说完退下了。
宁儿推开窗子,屋子正临水,触目清凉。荷花半残,秋叶正浓。
“这个屋子真有意思,”雅竹沿着屋子各个角落回廊走,“格格,我刚才听人说,这个屋子要是从顶上看,是个‘万’字呢——”
“哦?”宁儿点头,向她笑笑,“怪不得叫‘万方安和’——”说着扶着回廊望着碧波粼粼的水面。
“格格,我看你很喜欢这里呢!”雅竹笑呵呵的拉着她的手。
“是啊,”宁儿挽着她的胳膊,“整天住在四面都是高墙的承乾宫里有什么意思!”说着仰起脸,微微陶醉的说,“真好——”
“格格,”雅竹拉拉她,“我们住的只是一半;你说,那一半是谁呀?”
“等住进来了不就知道了,”宁儿一笑,“走吧,”走进屋,坐在书架前抽出一本《漱玉词》,坐在临水的廊下看了起来。
到傍晚的时分,看着那边的灯渐渐掌起来了。宁儿起身隔着窗子薄透的帘笼瞧着自己的邻居。
一眼认出了卧房垂带上的明黄|色。当即心下一震。
居然是他。
他不是应该在九州清晏吗?却为什么,那刺眼的明黄|色出现在这半隔绝的水中央。
这是——
宁儿有一种很深的被冒犯的感觉——原来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恼人的承乾宫——“承乾”,她不知多恼火那两个字的意思。现在倒好,直接困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哥哥怎么办?——她立即想起,这一下,她还怎么见到胤禩?还有许许多多的意外,以后全都不可能掌控了。
可是就这么轻易的被他控制了?她不甘心。
“去哪儿?——这么晚了。”
意料之中的质问。
宁儿才刚跨出房门一步而已。宁儿转身,看着他,“去见我哥哥!”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忽然就是想气他,“不许吗?”
胤禛只叹了口气,缓缓的走近她。
宁儿心里一惊,他又想做什么?!
不料胤禛只是默默解下自己的斗篷替她披上,“园子里冷——”
宁儿愣了一下,推开他,扯下斗篷塞回他手中,“谁稀罕你假惺惺!”说完就跑开了。
“哥——”宁儿一见到胤禩就结结实实的抱住他。
“出了什么事?”胤禩担心的问。
宁儿不答,好一会儿,在他怀里摇摇头,松开他笑一笑,“没有什么。”
“听说你搬到万方安和去了?”
“我,我——”宁儿心里真想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他,可是她终于说不出口,“你也在园子吧?”
“嗯。最近会一直在,”胤禩点头,“他把圆明园当成了离宫,现在这里才是大清的头脑所在——”胤禩觉得好像话题忽然又严肃起来,忙转开话头,“听说这里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花开不断——”
“这儿,是比紫禁城好——”宁儿抬头看着他,“至少,我可以离你更近——”
“皇上,今儿没有那么多折子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朕不困,想再坐着看会儿书,”胤禛看了看窗外,宁儿的屋子依旧一片漆黑。
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胤禛霍的站起来。
“宁儿——”
宁儿转身,脸上还依恋着胤禩带给她的温暖笑容。“什么?”
“没,没什么,”胤禛转身,“回来就好——”后一句声音微弱的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直到宁儿房间的灯再次微弱下去,知道她已睡下。
“贺永禄——”
“皇上?”
“朕想去九州清晏——替朕摆驾宁贵人那里——”
“皇上吉祥!”雅桐慌张的跪在殿门外。
胤禛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殿内。
“皇上?”雅桐不知所措看着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胤禛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朕累了,今儿在你这歇。”看她发愣,皱眉道,“替朕更衣——”
“嗳——”雅桐怯生生的走过来,抬手替他解下腰带,又抬手解他的领扣。
胤禛忽然伸手捉住了雅桐的下巴。
抬起来对着光,从没见过似的端详着她。
火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脸颊,映的她一张泛红的脸更加滚烫。
“皇上,”雅桐被他看得慌乱不已,可是挣不开,只能偏过头,不看他。
望着她低头羞怯的神情,胤禛忽然觉得迷乱,强硬的掰过她的脸,吻她。她怯懦的被他摆布着,身子一阵阵发抖。
胤禛把手探入了她的衣衫。
“皇上——”是贺永禄慌张的声音,“皇上!”
胤禛打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推开门,瞪着他,“什么事?!”他一下子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该迁怒他。
“皇上,格格忽然呕吐不止,皇上您——”
胤禛立即丢开羞怯慌乱的雅桐,拉着急切的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晚上不还是好好的——”
“方才格格梦中惊醒,忽然浑身发冷,急召太医来看视,忽然呕吐不已,刚刚煎的药,服下就全数呕尽,皇上您看——”
“还罗嗦什么!走啊!”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宫门。
雅桐衣衫凌乱的站在原地,簌簌的落下泪来。
“免了免了!”胤禛拉住正要下跪行礼的陈润林,“宁儿怎么样?”
“格格受了重风寒,”陈润林皱眉,“刚刚煎的药又都反胃,臣正在想办法——”
“宁儿?”胤禛过去俯身轻声唤她。
宁儿虚弱的睁开眼。烧到没有力气说话。
“宁儿,”胤禛握她的手,却瞥见手腕上正起一排血红的小疹;再仔细看,脸颊也起来红疹。
“陈润林!——”胤禛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陈润林摇头,“刚才不曾如此——”说着回头立即吩咐,“取水来!”
“做什么?!”
“让格格把之前所饮之物呕尽方可去毒服药——”
“毒?!”,
“格格之前用药不当,致使呕吐不已,又起了热毒——”陈润林头也不抬,“请皇上暂且退避,——”
胤禛坐在卧室外面,焦灼的等待着。
“格格晚上吃了什么?”陈润林忽然想起来问雅竹。
“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呀,”雅竹忽然想起来,“哦,今天多进了两只柿饼——是年妃娘娘送来的——”
“可是平日里也有送这些东西来,并没有怎么样啊!”雅竹摇头补充道。
“哦,格格冒了风,又积了这些,才会如此——”
“娘娘,您就算准了宁儿会有反应——”晚秋替年氏铺床问道。
“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么个天时地利的机会,怎么会失算!”年氏微微一笑,“一箭双雕,妙不可言。”
“格格已经无碍了,”陈润林出来禀告,“只是还需调养。皇上——”
“朕会好好照看她的。”胤禛点头。
“我自己来——”宁儿见胤禛坐在床边端着药碗。
胤禛忧郁的把药递给她,自己远远的坐在桌旁,看她喝下了药,接过药碗,缓缓的踱出门去。
“以后——”胤禛临走又回头忍不住多说一句,“不要——”本想说不要再去见胤禩了,可是只会说,“不要那么晚出去——天冷,要当心身体。”
宁儿淡淡的说,“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不用那么勉强非要装做圣明君主——”
胤禛觉得心里被狠狠的捅了一下,可是他不能让宁儿瞧见自己心里的伤口,强笑道,“女孩子家嘴不要总是这么毒。”
宁儿忽然落泪了,“你以为我想吗?——都是你逼的!从前不是这样的——”说着宁儿把脸伏在被里哭的很伤心。
胤禛叹息一声,宁儿还是不懂,他纵然解释一万遍又有什么用呢!
“瞧你,脸色这么不好,还说没事,”钮祜禄氏拉着雅桐的手,“究竟哪里不舒服啊?”
“娘娘,我真的没事,”雅桐哀伤的摇摇头,“我挺好的,前两日王大人还请过脉——”
“不如叫太医再看看吧,”钮祜禄氏一面吩咐晚玉,“看看院判大人今日是否当值——请他来给贵人请脉吧。”
“你也是的,明明就该是一日一请的,奴才们疏忽,你不该这么惯着!”钮祜禄氏嗔怪道,“耽误了都是自个儿的身子——”
“熹妃娘娘吉祥!宁贵人吉祥——”陈润林行礼道。
“礼数就免了,还是快来看看雅桐的病吧,”钮祜禄氏说着让开身子,叫陈润林可以把脉。
陈润林沉吟一会儿,笑道,“恭喜宁贵人,贵人有喜了!”
钮祜禄氏笑道,“你看,还说自己没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说着拉她的手,“恭喜妹妹啊!”
“娘娘——”雅桐却笑不出来,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下来。
“怎么——”钮祜禄氏有些惊讶,“怎么哭起来了?”
“娘娘,”雅桐啜泣着轻声说,“我能不能,不要这个孩子——”
钮祜禄氏一惊,忙捂上她的嘴,“胡说什么呢!”
雅桐低下头,哭的更加伤心了。
钮祜禄氏温和的安慰她,“不要多想了,安心养好身子;皇上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你可是为宫里立了一桩大功呢!”
“胡说!这怎么可能!”胤禛又惊又怒,起身道喝到:“你不要以为你身为院判就可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就是有再大的功劳,再信口胡说,朕一样可以办了你!”
“下官不敢!”陈润林跪地叩首,“宁贵人确是遇喜了——千真万确,臣敢以臣项上这颗人头保证!”
“那就给朕打掉!”胤禛跌回椅子里,冷冷的说。
“皇上——”陈润林惊愕的抬头。
“没听清吗?!”胤禛铁青着脸,“朕说打掉!”
“皇上,那可是皇上的亲骨肉啊!”陈润林震惊不已,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朕不稀罕这个骨肉!”胤禛鄙夷的道,“怎么?你倒心疼了?”
“臣万死——”陈润林磕头不已。
“行了,赶紧去办吧!”胤禛挥手道。
“等等!”
陈润林跨出门外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要是敢跟格格说提半个字,看朕怎么收拾你!”
离间
“格格?”雅桐见到宁儿,心里先就一阵翻腾。
“我听人说你病了,我来瞧瞧——”宁儿关切的握着她的手,“不高兴我来看你吗?”
“我,”雅桐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觉得越来越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我没有。”
“那就好啦,”宁儿笑笑,“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点心呢,”说着从雅竹手中揭开一个盒子,“来,尝尝看——”递到她面前。
“我——”雅桐闻到一阵腻人的甜味先就一阵反胃,抓起手帕就捂上了嘴。
“你这是怎么啦?”宁儿惊讶的看着她,“你从前不是最爱吃云片糕的吗?”
雅桐不知如何跟她说,只是静悄悄的落下泪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宁儿摇摇她的手臂。
“宁贵人,您的药——”旁边小太监捧来了一碗药。
雅竹接过药,“怎么这么烫!”雅竹看着热气腾腾的药液,放在一旁笑道,“不如先晾晾再用吧。”
雅桐点点头。
“咦——”宁儿嗅着那个味道有些熟悉,“味道这么奇怪——”说着端起来闻了一闻。
“这不是花红吗?!”宁儿脱口而出。从前为了除去夜来香上的寄生虫,韩元复曾经教她用滚烫的花红去浇。
“这是——”雅竹却明白这个药的真正功能。
雅桐也不明白,看着她。
“主子你难道有了——”雅竹仿佛有些说不出口似的,“有了喜了?”
宁儿更加吃惊,“什么意思?”
“格格,花红是堕胎的药——”雅竹嗫嚅着,“我在老家的时候,邻居家的姑娘未婚而孕,用的就是这个——”
“是谁这么大胆——”宁儿立即反问道,“居然敢擅自对龙种下手——”
雅桐没有作声,端起药碗就要喝。
“雅桐你干什么!”宁儿忙拦住她。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雅桐握着宁儿的手哭,“你就让我喝了它吧!——格格,求你了!”
宁儿看着她蜷缩着身子的样子,心里一阵绞痛——原以为,让她做他的女人,是成全她的心事,结果却把她卷进了后宫这个巨大漩涡,把她害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你好好养身子,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宁儿站起身就冲了出去。
“有人要对你的亲骨肉下手,你到底是管是不管!”宁儿推开胤禛的屋门劈头就是一句。
胤禛吃了一惊,“那天的病不是因为受了风寒所致吗?怎么有人故意投毒吗?”
“不是我——”宁儿忽然觉得有些无奈,“是雅桐——”
胤禛听到这个名字就皱眉,“她又怎么了!”
“她如今怀着你的骨肉,可是有人要逼她堕胎,你要坐视不理吗?!”宁儿生气的说。“你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我狠心?”胤禛忽然不明白宁儿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就里,冷笑道,“比我狠心的有的是呐!”
“那么你是不管了?”宁儿几乎不能相信。
“你想怎么样?”胤禛看着她。
“不管是谁,想要害死这个孩子,”宁儿斩钉截铁的说,“我绝不答应!”宁儿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留下胤禛一个人绝望的叹了口气。本来以为除掉这个孩子,就可以再不用挂碍,那个夜晚的伤痕就会慢慢痊愈。然而宁儿又一次打乱了他所有的理想。
为什么就这么难。
连整个大清国都可以跟着自己的意志运转,他只是奈何不了这个小小的宁儿。
她真狠呐。
“什么!”年妃怒目圆睁,“她有喜了!——这,这不可能!”
“娘娘——奴婢问了,千真万确——”晚秋低头道。
“这个贱人!——”年妃怒不可遏,自己多次遇喜不是中途流产就是幼年夭折,而这个雅桐不过偶然遭幸就能有孕,不禁正戳在她的痛处。
“皇上?!”雅桐刚刚解开衣服就看见胤禛铁青着脸撞了进来。“臣妾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雅桐慌慌张张的整理衣裳。
不料胤禛根本不理会她,一把扯起她来推到了床上。
没等她站起身,胤禛一脚踢上门灭掉了灯盏。
黑暗里,胤禛粗暴的扯下衣带绕在了她的脖子上,一咬牙扯紧了绳结。
不如亲手了断了这段孽缘,宁儿要恨就恨吧。
雅桐几乎毫不挣扎。
屋里有一种压抑的死寂。
胤禛手脚都有些发软,亲手解决一个柔弱的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残忍。
伸手试她的鼻息,却触到了脸上一片冰凉。
是她的泪水。
胤禛手一松,丢下她,瘫坐在一边。
忽然一阵干咳,倒把他吓了一跳。
雅桐并没有死。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
然而忽然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皇上——”雅桐抱着他,胤禛真切的感到她声音里的绝望。
雅桐的泪水慢慢的浸透他的脊背。让他心中一片冰凉。
这个女人其实比他还可怜,他不过是得不到回应而已;她不但不能获得他的真心,还得承受他无理的蹂躏和所有人的鄙夷——她又犯了什么错,要受到如此残忍的惩罚。
对于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至少还获得过暂时的安慰和温暖,她却从一开始都是被迫的,那些温存都是给别人的,她除了孤苦什么也没有。
胤禛转身抱住了她。
雅桐轻轻抬手解开了他的衣裳。他没有反对。他们其实是同病相怜。她主动的吻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际。
他被洇湿的胸口逐渐被她烘烤的火热。
她踮起脚吻他的唇边。身体渐渐攀向他。
胤禛唇边一阵湿润。
——他在做什么啊!
用她来腐蚀掉自己的意志吗——他不能,绝不能就这么忘了宁儿!
他推开她。
可是,这样就可以了吗?他即使为她守身如玉又能获得什么呢?!胤禛心里一阵沉痛的绝望。
“四爷——”雅桐的手挽留他,唤他旧时的名。
宁儿!
胤禛转身推倒她扯开她的衣裙,毫无征兆的从后面贯穿了她的身体。
他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发泄着心中无法排解的忧伤和绝望的怒火。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她都不在乎。
他疯狂的折磨她,要她流血,哭喊——只有这些才能让他感到自己还不是无能为力,自己还能够掌控,能够毁灭。
等到雅桐醒来的时候,身旁又只剩下一片冰冷。胤禛早已不知去向。
“我正和格格说要看妹妹去呢!”年氏正和宁儿说什么忽然瞧见雅桐忙笑道。“听说妹妹大喜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声‘恭喜’呢!”
“劳娘娘记挂了——”雅桐看见宁儿,顿时心里百般滋味混涌。“格格吉祥!”
“雅桐——和我就别这么客气啦,”宁儿拉着她笑道。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怎么敢越礼呢——”雅桐低头道。
“是呀,”年氏趁机道,“说起格格可是你的命中贵人呢,要不是她,妹妹今日也不能这样富贵——你可真是有福啊!”
雅桐却忽然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若不是宁儿,她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进退不得的地步,她饱受折磨却除了虚名什么都没有得到。
“格格,”忽然常瑞过来道。
“什么事——”
“万岁爷说园子那边的武陵□已经修建完毕,请格格前去赏鉴——”
“这么快?”宁儿一笑,武陵□是她在整个样式图中最喜欢的一处,没想到这么快就全部修建完工了。“两位娘娘,宁儿只好先失陪了——”宁儿说着,跟着常瑞离开了。
“皇上可真是贴心哪!”年氏别有用意的说。她看见雅桐眼睛里的光闪一闪,熄灭了。她一笑,拉起雅桐的手,“走吧,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妹妹说呢。”
“皇上,今儿还是去宁贵人哪里吗——”贺永禄察言观色的说。
“嗳,”胤禛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他像是报复一般,频频光顾宁儿硬推到她身边的女人。他多么希望宁儿能够明白,自己和这个处处都在模仿她的女人在一起,不过聊以安慰对她的思念而已。
“这么大的雪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贺永禄一路小跑跟在胤禛身后。
“奉先殿!”胤禛铁青着脸。
“皇上,您还是等雪停了再去吧!”贺永禄一边跑一边将伞高擎着,唯恐雪花打湿了胤禛。
推开奉先殿的大门,果然看见宁儿在康熙的神位前端端正正的跪着。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胤禛脸色阴沉的问道。
宁儿依旧跪着,头也不抬,“廉亲王的额娘也是宁儿的额娘,丧礼奢靡,皇上怪罪,宁儿代哥哥向皇阿玛请罪——皇阿玛要怪罪,宁儿愿一力承担,但请皇阿玛不要责罚哥哥——”
“宁儿!”胤禛气的几乎昏厥,他没想到宁儿会这样锱铢必究睚眦必报,居然连这样的招数都想的出来。
“皇上!”贺永禄慌忙过去扶住胤禛,“皇上您怎么样?!”
“你?!——”胤禛攥着胸口,表情痛苦的指着她。
宁儿只管目不斜视的跪在神位前,面无表情。
“格格,奴才求您了!您就少说两句吧!”贺永禄一面扶着胤禛一面向宁儿跪下道。
“请皇阿玛只降罪于宁儿一人,不要责罚哥哥——”宁儿对着神位平静的说。
“你要怎么样?——”胤禛痛心的道,“你要朕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亲自跪下为你赔罪吗?——”说着推开贺永禄就跪下一条腿。
“皇上不可啊!——”贺永禄扑过来抱着胤禛的膝,一面哀求道,“格格——您就说句话吧,不要再为难皇上了!”
宁儿缓缓的向康熙的神位磕了个头,起身缓缓道,“宁儿没有那个本事叫皇上为我赔罪,宁儿还是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代哥哥给皇上磕个头赔罪吧——”说着要跪。
“宁儿啊!”胤禛痛心疾首的呻吟一声,歪倒在地上。
贺永禄赶忙过去扶一把才没有磕着。
宁儿看了他一眼,“劳烦公公了——”起身冒着大雪,消失在门外白茫茫的世界里。
“格格这是何苦呢!”陈润林亲自将药送至宁儿手中,“皇上不过是数落了廉亲王几句而已,你这样实在是太委屈自己了,这么大的雪,跪在阴森森的奉先殿里,万一有了个好歹,我都没有办法的——”
宁儿笑笑,“我不碍事的,”说着就一阵剧烈的咳嗽。
“还说没事,这个天气,本来身体又不好,弄不好就是重症,”陈润林收起药箱,“往后哪怕再大的事情,也犯不着用这样的法子,——”说着叹口气,“为了这点事,玉石俱焚,不值得啊——”
“我只是不能甘心看着人家羞辱我额娘,而我哥哥…….他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宁儿低下头,泪水滴进药里,泛着暗红的涟漪。
“主子,撑住啊——”宝珠攥着雅桐的的手替她着急。
雅桐脸色苍白,冷汗淋淋,——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是生不下来。
“王太医——”宝珠恳求他,“还是没有办法吗?求你救救主子吧!”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王应才用手帕擦擦自己脸上的汗。
其实已经可以生下来了,但是年妃的威胁让他左右为难。
“只要多磨蹭那么一会儿,就是活的也是死的了——”
他一阵心惊胆战。究竟是人命关天啊。
怎么办?怎么办?
他咬咬牙。
“哇——”
“主子!生了生了!——”宝珠欢欣鼓舞的喊着。
听着婴儿嘹亮的啼哭,雅桐虚弱的笑了一下,昏厥过去。
“格格格格——”雅竹跳进门来开心的叫着。
“吵吵什么呀——”宁儿被她吓了一跳,有点不满。
“宁贵人生了!”
“真的?!”宁儿放下书,惊喜的问,“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是小阿哥!”雅竹拍着手,“你说雅桐姐姐命好不好!”说着又笑起来。
“行啦,一高兴就忘了规矩了,还姐姐妹妹的叫呢!”宁儿点着她,笑道,“说不定过两天人家就是皇妃啦!”
“我们去看看?”雅竹拉着宁儿。
“能去吗?”宁儿心里还是有些顾忌。之前年妃找的道士算卦说宁儿与孩子八字不合,恐有刑克,故此雅桐有孕期间,宁儿一直都未曾与她见面。
“人家说你是和未出生的孩子相刑相克,现在已经顺顺利利的生出来了,还怕什么呢!”雅竹拉着她。
“好可爱!”宁儿接过奶妈手中的小阿哥,小心的抱着。
“哟,格格也在这里呢,”年妃走进来看见宁儿,先是愣一下,立即笑道。
宁儿笑笑,“我来看看小阿哥,”一面问雅桐,“皇上赐了名字了吗?”
雅桐摇摇头,“皇上一直在正大光明与大臣们议事还不知道呢——”
宁儿立即觉得自己问的不妥了,恐雅桐伤心,忙笑着跟雅竹说,“你瞧他长的多像四哥——”
“不对不对,我觉得他眉毛眼睛长的都像宁贵人——”雅竹笑着争辩。又拉着雅桐要她评判。
雅桐在一边微微的笑着,有了一点做母亲的自豪和满足。
年妃却略略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我瞧瞧——”年妃也凑过去,看了又看,抬头向雅桐笑道,“依我看,这孩子倒长的像他姑姑——”
众人都一惊。宁儿警告似的看了年妃一眼。回头再看雅桐脸色骤然一变。
年妃正正好好的戳到了雅桐的痛处了。
宁儿本来带着极大的小心,谨防她再说出什么相克的话,却不料这一次她一出口是更毒辣的一句。
宁儿怀里的小阿哥忽然适时的大哭起来。
奶妈也带着一点敌意把孩子夺了过去。
宁儿感觉出气氛对自己的不利,知趣的离开了。
姑姑
“哥!”宁儿从床上坐起来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胤禩坐下来就嗔着她,“万一真的病了怎么办!”
“你担心我啊?——”宁儿搂着他的脖子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宁儿——”胤禩解开她的胳膊,皱眉道,“不要这样——”
“哥,”宁儿松开了胳膊,可是握着他的手。
“你也太冒失了,何必要闹得这样天翻地覆的呢!”胤禩忧心的说。
“我不想你就这么被人欺负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啊!”宁儿有些激动,“我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这不用你来管!”胤禩打断了她,再一次推开她的手。
“哥?”宁儿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以后朝廷的事你真的不用再操心了——”胤禩有些无奈的说,“我不想你有事,我不想你也卷进来——”
“可是你是我哥哥啊!”
“他这次不过说了几句,你就这样——”胤禩顿一顿,“万一将来他再做什么,你难道要弑君吗!”
“你要我怎么样——”宁儿眼圈红红的。
胤禩有些心酸的摸摸她的头,“我只是想你好好的,不要再因为我做什么傻事了——”
“哥——”宁儿在他怀里点头,“不会了,你不要我做我就不做了——我都听你的——”
“见过了?”胤禛看了胤禩一眼,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胤禩点点头。
“很好吧?”胤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朕没叫她少根头发吧?”
“皇上——臣惶恐!”胤禩低头道。
“你还会惶恐!”胤禛怒道,“你不是担心朕会把她怎么样吗!若不是,你一次两次进宫来做什么!”
“皇上!——”胤禩惊愕的看着他。
“怎么!你还有话说!”
“臣——”胤禩俯身道,“臣有罪——”
“你有罪?!”胤禛哼一声,“你是怕朕犯什么罪吧!”
“皇上?!——”
“朕现在就告诉你!朕不会动她一个手指头!——”胤禛挥手道,“朕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朕不会!”胤禛喘口气,顿一顿,“现在,你还要怎么样?!”
“臣知道了——”胤禩叩首沉重的答应着。
“大人——”小礼子惊愕的看着陈润林亲手将宁儿的纸条丢进了香炉,看着它焚化成灰烬。
陈润林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不可以告诉她。”又叹口气,“我也无能为力了。”
“大人?怎么——”宁儿看着陈润林要问又不能明说。
陈润林看看她,只摇了摇头。
宁儿有些失落,没有做声。
“不睡吗?”紫绢看着胤禩坐在廊下披着衣裳独自出神。
“你不用管我,先歇着吧。”胤禩看都不看她。关于宁儿,那天胤禛的话已经把他逼到死角了,再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没有一点头绪。当初好容易才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会丢下宁儿一个人,现在却连见一面也不能。他不能告诉宁儿三个人纷纷扰扰的真相,太残忍;可是让她蒙在鼓里,她会怎么样?继续和胤禛那么针锋相对的死扛下去吗?又对谁有好处呢。他看得出宁儿没办法原谅他,甚至希望胤禛恨她,自己又怎么办,可是由着她闹下去吗?三个人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啊。
胤禩叹口气,拢拢斗篷。怎么办,究竟怎么办?
“让开!——”宁儿推开贺永禄的阻拦,想要闯进去。
“格格,您就别闹了!——”贺永禄苦苦的劝道。“皇上忙了一天已经很辛苦了,到现在还有大摞的折子,您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我不管,你让我进去!——”宁儿不理会,还是硬要进去。
“贺永禄?”胤禛在里面听的明白,轻声道,“让她进来。”
“唉,”贺永禄无奈的让开,“格格——”
宁儿看都不看他,直接跨进门去,看见胤禛在书桌后面站起身子,面容很疲惫,见她来,勉强笑笑,“这么晚还没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明天说吗?”
“我哥哥怎么了?”宁儿说着眼圈有点红,“为什么不让我见他——”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胤禛早已身心俱疲,本来以为宁儿或许可以给他一点安慰,却不料又添一份苦恼。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朕还有好些事情——”胤禛抬手想扶她的肩。
“一定是你!——”宁儿推他,胤禛不防,向后一个趔趄。贺永禄要上来扶,被他一把推开,“你退下!”
“是,就是朕告诉他,这里不需要他,你在朕身边好的很!”胤禛被她那一推有些激怒了。
“为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宁儿擦擦眼睛生气的说。
“为什么?!——”胤禛瞪着她,慢慢的走近,声音里有些悲愤,“你问朕为什么?!”
宁儿忽然被他这样瞪的有些发怵,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
这样逼近着,便逼到了墙根。宁儿手心向后触到冰冷的多宝格。已经没法再退避了。
“你问朕——朕就告诉你为什么!”胤禛的鼻尖几乎触到宁儿的额头,目光闪闪的钉着她,“朕就是看不得你对他好,朕看了心里不痛快,朕——”这样说着,抬起她低垂的下颌,“是你让朕的心里容不下他的——”
宁儿被他这样裹在墙脚,其实早就知道他的意思,可是最恨他这样对她,为了他自己的心意,把她的一切都毁掉了。
“你这个疯子!——”宁儿死命的推开他,咬牙道,“我恨你!——”说着就夺路而逃。
“宁儿!——”胤禛伸手拦住她,把她结结实实的困在怀里,胳膊勒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放手!——”宁儿挣扎不脱他的围困,低头狠狠的咬他的手腕。
胤禛仿佛毫无知觉一般,把她抱的更紧,任凭她在手腕咬出紫黑色的瘀痕。
“你要怎么样吗?!——”胤禛手上落下大颗的泪珠,宁儿哭喊道。
胤禛手松开了一些,胸口贴着她的背,将脸埋在她颈间,喃喃道,“朕,不许你再见他——”
“我不!——”宁儿用力的推他,毫不犹豫的拒绝。“绝不——”
“那朕就要了他的命!”胤禛狠狠的将她压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冰冷的一字一句的说。
“你不能!——”宁儿不再挣扎,低头哭的好苦。
“只要你答应朕——”胤禛温热的鼻息暖着宁儿的耳后,“宁儿——”声音渐渐低沉,仿佛是哀求。
宁儿啜泣着,好一会儿,微弱的点头,眼泪却小溪水一般淌下来,洇湿他的衣袖。
胤禛抬手想要替她擦擦泪,宁儿狠狠的推开他,跑掉了。
“皇上——”瞧见宁儿哭着跑出去,贺永禄进门来疑惑的看着胤禛。
胤禛悲哀的叹口气,脸上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真的不想,然而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用这样的手段逼她服从,逼她就范。宁儿会有多恨他,他想一想就心里发凉,可是又能怎么办?不论做什么都要他心痛,痛的快撑不住了,可是放不了手,看不到宁儿的身影,他甚至不愿从黑夜里醒来,宁儿越是折磨的他痛不欲生,他越是想要得到她——他不是连天下都揽在手中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攥不住这个人的心!——
“皇上,今儿去哪儿歇?——”贺永禄错开话题道。
胤禛摇摇头,“去兵部把西边战事的折子都取来罢——”
“格格——”见宁儿坐在栏边,满目悲凉。
宁儿坐起身,擦掉脸颊的泪,拉她的手,“你的琵琶还在吗?不如教我吧——”
“格格,你不是不学那个的吧——”雅竹犹记得当日宁儿曾说她,为何学这样东西,哀怨太甚了。
宁儿苦笑道,“我早就不配再说那样的话了——”
“吩咐你的事都明白了吗?”年妃一面啜着茶一面问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都记住了,保证给娘娘办的妥妥当当的,”奶娘连声应道。
“那就好,本宫最欣赏懂事的奴才,”一面示意晚秋,晚秋捧来一袋钱,“这是赏你的——”
“多谢娘娘!——”奶娘连连点头。
“等你差事办好了,本宫自然还有更大的赏赐给你——”年妃抬头一笑,“你且去吧——”
“你瞧他长的多招人喜欢啊——”钮祜禄氏抱着福泯笑着跟宁儿说。
宁儿几乎退了一退,她知道雅桐不欢迎她,始终都不敢再接近小阿哥。
“是啊,越长越招俊了,”耿佳氏轻轻逗着他,笑道,“将来不知是怎么样俊俏的人物呢!”
福泯咿咿呀呀的支吾着,仿佛要应声。
“你瞧,他还要说话呢!”钮祜禄氏转身向胤禛道,“皇上,你看,他要说话呢!”一面逗他,“叫阿玛——”
福泯咿呀着含糊的道,“唔——嘛”
大家都又惊又喜,“真的会说呢!”胤禛也有些高兴起来,起初一直冷冷的面庞也有了一点笑意。
“朕也抱抱——”说着接过钮祜禄氏手中的福泯,笑着逗他,“再叫一声,朕有赏的——”
福泯当真又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
“哎,真是好——”胤禛笑起来,向贺永禄道,“还不快打赏——不然要说朕说话不算数了!”
大家都笑了。
胤禛看了一旁的雅桐一眼,“辛苦你了——”
雅桐有些受宠若惊,忙俯身行礼,“臣妾何德何能!都是仰仗着皇上的福泽——”
年妃笑着接过胤禛手中的福泯,抱着走到宁儿面前,笑道,“福泯,叫姑姑——”
福泯眨眨眼睛,看看宁儿,没开口,年妃笑道,“叫姑——姑——”
“布布——”福泯口齿不清的喊,喊完把头埋在年妃肩头。大家都笑起来,宁儿也笑了笑,摸摸福泯粉嫩的小手。
“来,到额娘这儿来,”雅桐伸手接过福泯,笑吟吟的抱着他,年氏依旧含笑逗他,“福泯,快叫一个额娘——”
福泯把脸扭向年氏,有些迷茫。
“叫额娘——”雅桐怜爱的抚摩着他,教他,“额——娘——,快,叫额娘,”
福泯望着年氏,又回头看看雅桐,始终不肯开口。
雅桐有些尴尬,轻轻在一边反复的教他,“额——娘——”轻轻捏他的手。
福泯有些慌,看了看周围,只含糊的喊,“布布——”
宁儿心里一惊,心下一声“不要”,抬头果然看见周围的人表情都有些凝滞。
唯有年氏处变不惊,笑道,“不是姑姑,是额——娘——”
然而福泯只是不断的重复“布布,布布——”
宁儿低下头咬紧了嘴唇——她没料到年氏用心如此,叫她几乎防不胜防。
胤禛的目光灼然烤着她,宁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
宁儿躲开他,鬼使神差的望了一眼雅桐,雅桐嫉恨的目光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宁儿脊背一阵发凉。
“咳——”钮祜禄氏轻咳一声,笑道,“孩子还小,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柳嬷嬷——”说着叫奶妈抱走了福泯。
“格格——”雅竹轻轻抹抹眼睛,“不要再弹下去了——”说着按住了宁儿的手。
宁儿抱着琵琶,低头轻轻叹息着。
“格格,没想到你的心事这么伤情——”雅竹蹲下身子,抬头望着她。“是因为宁贵人吗——”
宁儿摇头,擦擦泪,笑道,“不是——来吧,教我个高兴点的曲子——”
雅竹握着宁儿的手,“格格,你心里不高兴,再高兴的曲子弹出来都是一样的伤情——不如,我们还是不要再学了——”
宁儿看看她,握紧她的手,眼泪大颗的滴落在衣裙上。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宁儿轻轻的偎再巴仁雅图的画像前,落泪道,“我已经众叛亲离了,我怎么办——”
巴仁雅图只是温良的笑着,看着她。
宁儿轻轻的抚摩着巴仁雅图的面庞,喃喃道,“为什么不带我走——走了,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事也没有了——”
“巴仁——”宁儿哭泣着滑落身躯,靠在他膝头。
“格格呢——”胤禛一早就过来看宁儿。却瞧见宁儿歪在墙边,蜷缩着身子,身后靠着巴仁雅图的画像。
地上东倒西歪的好几只酒壶。两只是空的,另外一只歪倒着,地上还留着酒渍。
“格格——”贺永禄轻声唤她。
胤禛挥挥手,俯身抱起宁儿,小心走到床边,拉开被子,放下了帷幔。
“皇上——”雅竹端水进来,瞧见胤禛,慌忙下跪。
“怎么叫格格醉成这样!”胤禛嗔怒道,“难道就不知道劝吗?”
“格格昨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许我们进去——”雅竹叩首道,“奴婢知罪——”
胤禛没出声,半晌,叹了口气,又看看床上的宁儿,转身走出了房间。
谋害
“格格?!”雅竹手中捏着一沓纸,始终不敢相信。
“烧了吧!”宁儿头也没又抬,望着湖面的波光,凄然道,“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说完拢紧衣领,进屋了。
雅竹含泪点头,揭开了香炉的盖子。
“等等——”胤禛伸手抢过一张已经燃着的字笺,一半已经烧焦:
紫鞠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前后都已经烧焦,不辨文字。
胤禛微微蹙着眉,再看手中另一张:
昨夜风兼雨,帘帷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依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手中的纸页微微颤抖。
“皇上——”贺永禄握住胤禛的手,忧心的道,“您的手伤着了——”
胤禛方才惊觉自己刚才为抢字纸,指尖被火焰燎伤,正在尖利的作痛。
“唔——”胤禛点点头,转身回到书房,“叫陈润林来罢。”
包扎上药棉,胤禛的手已不能执笔,口述完急召,坐在窗下,胤禛望着窗外的水波粼粼,心如刀绞。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此外不堪行。
不堪行。
宁儿啊,你终于也懂得醉乡心痛了。
只是她的心痛却是为着别人——自己亲手害死的那个人——
大颗的泪滴在纸上,把墨迹洇做烟水迷茫。
胤禛接过雅竹手中的酒壶,点头示意她退下。
宁儿坐在窗前,攥着酒杯,望着窗外的明月,落泪无声。
胤禛把酒壶放在桌上。
宁儿头都不抬,夺过酒壶就要灌。
胤禛却拦着,取酒杯,倒上,“慢一点,身子受不了的——”
宁儿醉眼朦胧的乜他一眼,抄起酒杯一饮而尽。
伸手要再满上,胤禛却掠过酒杯,替自己满上,一饮而尽,哀声道,“也许我喝一杯罢——”
宁儿不理他,只是看着酒杯中酒浆荡漾,便夺过来一仰脖子。
两个人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酒壶一空。
“宁儿——”胤禛伸手揽她——宁儿起身要走,却脚下绵软,不防一个趔趄。
“不用——”宁儿推他,扶着窗棂,要走。
却终于站不稳,眼看要栽,胤禛一把抱起了她。
宁儿软绵绵的歪在他怀里,被他携向床边。
胤禛放下她,宁儿却依旧搂着他的肩。
胤禛根本没有醉意,酒仿佛喝的越多,心里越清楚,痛苦越分明。解开她的手,胤禛俯身替她展开被衾。
不防宁儿忽然贴近他的身子。
“宁儿?!”
宁儿炽热的呼吸轻抚他唇侧。
他心中一阵乱翻,忍住心底的骚动,他只推开她。
可是终于不甘心,又凑近,在她唇边犹豫。
“痛吗——”宁儿的手轻抚他的脖颈。
胤禛一愣。
宁儿喃喃的轻声道,“会没事的——吃了药就不痛了——”
指尖温柔的抚摩他的后脑。
他都明白了。
他握住她的手指,俯身在她耳畔道,“不痛了,一点都不痛——”爱怜的抚摸她的手背。
“好,我们——去草原——”宁儿含糊的说着,歪过去,陷入了沉睡。
胤禛靠在她身旁,泪如雨下。
“哪里来得琵琶声?”胤祯这天路过上下天光,忽然听见琵琶声动,心下好生奇怪,在这里怎么会有这样悲声,转身问引路的太监刘福新,“这里住的是哪位主子?”
“回十四爷,”刘福新摇头,“奴才也不知道,这里并没有哪位主子常住啊。”
“走,去瞧瞧。”胤祯说着就大步过去。
“毓宁?”胤祯有些吃惊,“你不是搬去万方安和了吗?”
“十四哥——”宁儿也有些意外,站起身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胤祯笑一笑,“我是听着你的琴声过来的——怎么弹的好像不是惯常的《昭君怨》?”
“我哪里好弹昭君呢!我是想做昭君而不得啊——”宁儿有些自嘲的一笑,“弹得不好,叫十四哥看笑话了!”
“哪里,我看都好,就是太悲了——”
“不如十四爷帮着改个高兴点儿的?”雅竹在一边Сhā嘴道。
“雅竹!”宁儿回头看她一眼,“哥哥事情忙的很,哪里有这样的闲心!”
“不要紧的——”胤祯摇头,淡淡的笑,“如今还有什么可忙的!——不如我就帮你把这曲子改一改罢。”
“劳十四哥费心了——”宁儿将曲谱递给他。
胤祯看了看,“明天我改好了就叫人送来。”
宁儿点头,感激的躬身,“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着。”
“这是——”宁儿瞧见胤祯这天来手中多了一支箫。
“《十面埋伏》里不是有有一段张良的箫吗?”胤祯一笑,“我们就假戏真做又如何。”
宁儿会心一笑,“十四哥天天花功夫来教我,宁儿快当不起了!”
“总之闲着也是闲着,此生若能找个知音也是福气,”胤祯幽幽的说,“闲话少说,不如就配上一曲罢。”
一曲奏罢,胤禛笑笑放下箫,“你比之前进步多了,”
“至多不走调而已,比你还差的远,”宁儿摇头。
“咦?”胤祯忽然瞥见桌上的一卷纸,似是记的曲谱。“这是——”
“哦,”宁儿忙卷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
“等等——”胤祯抢过来展开细细的读着,点头道,“这又是哪一支?”
“这是格格记的《广陵散》,”雅竹端茶来,便接茬道。
“《广陵散》?”胤祯有些惊讶,“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是格格自己另谱的,”雅竹不顾宁儿的目光警告,只管说道,“格格不知道多喜欢中散大夫呢!”
胤祯抬头看着宁儿,目光仿佛在说,“是吗——”
宁儿不答。
“可是《广陵散》是琴曲,只怕琵琶倒未必合适呢——”
宁儿抬起头看着他,胤祯又看一眼谱子,“我看你的曲谱的不坏,不如我教你用琴罢。”
宁儿没有说话。胤祯笑了,“你不是不肯学吧?”见宁儿不答,胤祯开玩笑道,“还是嫌我教的不好?”
“只有怕学不会学不好的,”宁儿这才忙道,“又怎么会嫌教的不好呢!”
“那就好了!”胤祯出口长气,点头笑,“不如就从明天教起如何?”
“这里怎么倒听得见琴声?”这天胤禛路过上下天光,忽然问贺永禄。
“回皇上,奴才最近常见格格在此操琴,想必是格格的琴声。”
胤禛心里有些疑惑,一路走来,隐约瞧见临水的帘笼之中架着琴桌。
“不是勾,而是抚——”胤祯示范给宁儿看,“手要平,用指腹的力量——”
“对——不要只用腕力;臂要舒展,”胤祯轻扶宁儿的肩,“要感觉有气贯穿直至指尖——”
“皇上驾到——”冷不丁贺永禄吆喝一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臣允禵给皇上请安!”胤祯下跪道。
“毓宁给皇上请安——”宁儿刚屈下一条腿便被胤禛扶住了臂肘。
“免了罢!”胤禛脸上的笑意明显的不自然。“二位在此倒是悠哉啊——”
“臣也是闲来无事——”胤祯道,“不像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会这些琐碎的事!”
“朕有问你吗!”胤禛喝到,“宁儿!朕有话问你!”说着要把宁儿带走。
“皇上要是没有要紧的事,还请臣教完今日这一曲再带她走——”胤祯看出胤禛的焦灼,故意跟他较真。
“放肆!”胤禛吼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宁儿!走!”
“你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师父当年难道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胤禛喝退旁人厉声质问道。
宁儿质疑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精神错乱的人。“你在说什么?!”
“你们这样多少天了!还想瞒着朕吗?!”胤禛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
“十四哥只是教我学琴而已——”宁儿几乎是冷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胤禛因为这个也会神经过敏。
“是啊——”胤禛也冷笑,“这么手把手的教——”说着走过来,从宁儿身后捏住她的手,“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吗?”
宁儿嫌恶的甩开他的手。
“你真是疯了!”宁儿用不可理喻的眼光看着他,“他是我哥哥啊!”
“我也是你哥哥!”胤禛眼中烧着滚烫的火焰,“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不是!”宁儿咬牙切齿的道,“我没你这样丧心病狂的哥哥!”
“好的很!”胤禛拦住她的去路,“我早就不想当你这个哥哥了!”说着把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放手!”宁儿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没那么容易!”胤禛翻过她来,勾着她的腰,有些粗暴的吻她。
“娘娘,请您稍候——”贺永禄挡住雅桐的去路。
“皇上叫我来,为什么又忽然拦着不让我进——”
“让开——”雅桐只推开一条门缝就看见缠在一起的胤禛和宁儿。
“娘娘——”贺永禄伸着脖子想要喊住雅桐。可是雅桐愤然跑远了。
“雅桐?”宁儿伸手稳住琴弦,站起身看见雅桐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宁儿陪笑道,“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怎么配来你这里!你冰清玉洁,你高不可攀——”雅桐悲愤的道,“我哪里配跟你站在一起说话!”
“雅桐——”宁儿有些震惊,“你这是怎么说!——”
“怎么说?!”雅桐推开宁儿——她正要走近自己,“你问我怎么说?!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宁儿抱歉的低头,“我知道当初对不起你——”
“你岂止是当初!”雅桐落泪道,“你为了利用我,把我硬推到他怀里——”
“可是你现在不也当上了主子了吗?”雅竹看不过去帮了一句。
“是!可是我又得到什么了!?除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爱我的男人,我还有什么!”
“我欠你的,日后慢慢还罢——”宁儿沉重的说。
“你还可能还吗?!”雅桐打断她,“这些日子里我不知道多努力想要忘掉恨你,想要自己记的你的好处,可是我做不到!——”雅桐的泪水不断线的滑落。“我那么努力的想要学你,想要做你,可是我根本做不到!他永远都记得我不是你——哪怕连在床上,连在那种时候,他都不肯把我当作你——我以为我用我的身子,用我的心,总可以留住他,可是——他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我,我不过是他泄欲的工具而已!”雅桐顿一顿,抽噎着,“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我连奢求做你的影子都不可能,而你,却根本就不在乎他——”
宁儿愣在原地,她从来不曾想过这么多,不曾料到胤禛会因为她的不在乎而去折磨另一个更无辜的人,她觉得亏欠她的太多了,根本或许此生都无法弥补。
“你不光夺走了他的整个心,你还要抢走我的福泯——”雅桐哭到上不来气,“究竟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雅桐——”宁儿几乎觉得无地自容,“我——”
“娘娘!——”雅竹一惊,瞧见雅桐抽出半片剪刀,架在了宁儿的脖子上。
“娘娘你要做什么!”
“是你把我逼上绝路的!将来黄泉路上你不要怪我狠心!”雅桐说着便将刀锋压进了宁儿的脖颈。
“住手!”胤禛惊惶的大喝。原来瞧见雅桐忽然闯入武陵□,神色迥异,雅桐的丫头宝珠料到要出事,早一步通告了贺永禄。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宁儿的脖子上眼看着漫开一片殷红。
“你要做什么啊!”胤禛又惊又怒,怒斥这雅竹。雅竹手中瘫软,丢下了已然陷入昏厥的宁儿。
“宁儿!”胤禛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将宁儿揽在怀中,“宁儿——”胤禛叫着她的名字,痛彻心扉,伸手想要捂住那一道可怕的伤口。
宁儿早已失去知觉。软绵绵的塌落在他怀里。“快传太医呀!”贺永禄跺脚吩咐道。
胤禛根本就不理会一切,只是惊惶的抱着不省人事的宁儿,簌簌的落泪。
“娘娘!——”贺永禄忙夺过雅桐手中的凶器,“不可!”不许她自尽。
“宁儿!——”胤禛绝望的喊着,仿佛宁儿还能听到他的呼唤。
眼前的一切,已令雅桐万念俱灰,只是刀,已被贺永禄夺下,连死都不能再如愿。
“怎么样!”胤禛焦灼的看着陈润林,攥着他的肩膀拼命的摇:“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
“皇上,皇上你听我说——”陈润林被他晃的快要跌倒,“皇上,格格血已经止住了——”
胤禛仿佛没听懂似的,还是惊惶的望着他。不知所措。
“幸而刀口不是很深,只是失血甚多,恐怕要养好一阵子了——”陈润林轻轻推开胤禛的手。“皇上,格格没事的——”陈润林怕他不懂似的,又强调一遍。
胤禛只是长叹了一声,颓然跌坐在了椅中,不知是喜是悲。
为君难
“皇上,您也歇一会儿吧——陈大人说已经无碍了,”贺永禄皱眉苦劝道,“都两天了,您好歹歇一个时辰哪!这里交给奴才们照应着就是了。”
“要是没事,怎么到现在也还没醒——”胤禛摇摇头,始终握着宁儿的手不肯放,“朕要等她睁开眼——”
“那您也进一点儿东西吧,”贺永禄从身后碰过一只小碗,“这样熬下去可怎么好!”
“朕没有胃口,”胤禛只是望着宁儿,“朕在这里守着,你们下去吧——”
“那南书房的折子——”贺永禄试探的问。
“交给胤祥吧——”胤禛握紧了宁儿的手,“要他们商议着办吧,不用来问朕——”
“格格?”雅竹轻推她,又轻声叫胤禛,“皇上,格格醒过来了!”
“格格——”雅竹扶着她的肩,将一杯水递至唇边,“觉得还好吗——”
宁儿点头,意识逐渐清醒,却忽然瞥见床边脚踏上遗落的一缕明黄|色流苏,“这——”
“皇上在这里守了四天了,”雅竹轻声道,“硬是撑不住也病了——格格,”说着看着宁儿的表情。
宁儿低下了头,一滴泪水砸下来在被单上绽开水花千丝万缕,仿佛心事蔓延。
“怎么朕不是已经把河南山西一线的督抚都调去治水了吗!国库银子也折进去大半,为什么还是止不住!”胤禛气恼的把折子摔在案上,焦虑不安的踱着步,“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依臣看,整个黄河沿线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只是这些天连续暴雨,前些日子刚刚稳住的河堤只怕又撑不住了!”胤祥躬身道。
“还是堤坝的事!”胤禛皱眉,“朕明日就起驾亲自去河南督办河堤防汛,叫他们立即准备!”
“皇上!天数不对,只怕就算是您亲自去了,也未必就能马到成功!”孙嘉淦站起身高声道。
“混帐!”胤祥怒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在殿上胡言放肆!”
“十三爷说的不错,下官的确混帐,可是那个扰乱紫微星垣,令黄河水患不止,苍生受难的人难道就不混帐吗!”
朝堂顿时一片死寂。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前些日子钦天监所说的“客星犯紫微,灾”,毫无疑问,那个属阴克阳的灾星正是胤禛身边之人,孙嘉淦此言无非是要胤禛先除近厄,再解远忧。
“你妄言朕姑息奸佞,就不怕朕治你犯上的死罪!”胤禛喝到,他心知那日孙嘉淦也听见天官所言之人乃在后宫,生怕他把话露在朝堂之上,故意要把他往歪了带,。
“只怕这奸佞不再外朝,而是——”孙嘉淦嘴边抽搐一下,“在内廷啊——”
“你——”胤禛恼羞成怒,“你想怎么样!”
“愿皇上效法古之圣君,除此内患,以正天数!”孙嘉淦掷地有声。
“胡扯!”胤禛吼道,“孙嘉淦你咆哮公堂,扰乱朝会,来人!廷杖二十!给朕狠狠的打——”
“起风了,当心受凉——”胤禛解下自己的衣裳替宁儿裹上,“伤才好,不要——”
“你就一定要这样吗!”宁儿狠狠的推开他,看着一脸惊愕的胤禛落泪道,“你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啊?”
“宁儿,我——”胤禛脸色有些发白。
“值不值得啊?!”宁儿声音微微的颤抖,“为了我,值得吗?!”
胤禛看着她,说不出话。
“你以为你这样下去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吗!?”宁儿咬着嘴唇落泪道,“你以为你这样捱下去我就会喜欢上你吗?”宁儿狠下心道,“我告诉你!我不会!”说完怕自己不信似的,狠命的摇头,“我不会——”
胤禛觉得心口微微的疼痛,他偏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我早就不敢奢望你会;值与不值,我不过认命而已,早轮不到我去掂量——”胤禛哀声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宁儿哭到哽咽,“为了我你已经把几条人命都搭上了,非要连你自己都搭进去才算完吗?!你是不是打算连皇阿玛的江山都赔进去才肯罢休啊!”
“宁儿?!”胤禛震惊的看着她,原来,她早知道了。
“朝中不是早就有议论说我碍着你的紫微,你还犹豫什么呢!”宁儿哭的痛心疾首,“或遣或嫁,再或者一杯鸩酒,一条白绫,你愿意怎么处置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你何苦为我背千古骂名啊!——”
“别说了!”胤禛狠狠的打断她,“朕就是丢了这片天下也绝不会动你一个手指!”
“你究竟图的什么啊!”宁儿哭到喘不上气,“就只是为了得到我吗?”宁儿说着解开衣领,“不如今日我全都还给你,我再不要欠你什么!”
“宁儿不要!”胤禛一把揽入怀里,不许她再动手解衣,在她耳边落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傻了——”
“我哪里犯傻!——”宁儿在他怀里啜泣着,“你才真傻——”这样哭着,攥紧了他的衣襟,“我不值得你这样的——”
抱紧了宁儿的肩膀,胤禛忽然觉得好虚弱,喃喃的在她耳畔道,“你值得;为了你,就是赔上性命赔上全天下,朕,都愿意——”
“我不愿意!——”宁儿忽然死命的推开他,掩面飞一般逃出了他的视线。
“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贺永禄慌忙过来扶住摇摇晃晃的胤禛。
“朕没事,”胤禛牢牢的把着他,“就是有些头晕——”
“日子久了,伤口会淡一点,不过也许未必能全褪——”陈润林替宁儿敷上药,“不会怪罪我没尽力吧——”
“怎么会呢!”宁儿抬起头感激的笑笑,“今日能坐在这里和大人闲话家常,已经劳您费心不少了——”然而转瞬又叹道,“其实或许当初你就不该救我——”
“不要胡思乱想,”陈润林坐下来,“是走是留,要看老天的意思,不是谁一句话说了算的!”
“可是我究竟亏欠人家太多——”宁儿哀伤的说,“玉良哥,巴仁雅图,再到今天的雅桐甚至还有——”宁儿咬住下唇,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他们本自无错,却皆因我的缘故,一个个无端遭劫——”
“人生在世,事事难料,又岂能这样苛责自己呢?”陈润林摇头,“格格,这个念头不能起啊!”这样劝着,忽然话头一转,“听说最近好像学起琴了?”
“这次若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也未必会是现在的样子——”宁儿望着门外瑟瑟江水。
“人不可逼之太甚啊,”陈润林话里有话的说,“事情有时除了进与退,或许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大人?”宁儿听出他的别有用意,有些惊愕,不想他居然能够猜到她的心思。
“不是教你檐下低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不想要的,又何必非要毁伤呢——”
陈润林说完收拾起药箱告辞,留下宁儿一个人在原地久久的发愣。
“格格,已经二更天了,还是睡一会儿吧?”雅竹隔着帷幕劝道。
里面没有应答,只是有微弱的啜泣声。忽然宁儿蓦的拉开帘子,跳下床,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格格你要去哪里呀——”雅竹追在后面一路喊。
“宁儿?”胤禛从一大摞密折后面抬起头,疲惫不堪的脸上闪过一丝光。
宁儿看了一眼贺永禄,他知趣的喝退了一帮丫头太监,自己也躬身出去带上了门。
“你不是喜欢我吗——”宁儿上来毫无征兆就是这么一句,叫胤禛立即有些发懵,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宁儿不给他想的时间,“那为了我做任何事你都愿意对不对?”
“嗳,”胤禛点头,却如叹息一般的答应着,可是转念一想,又马上道,“你逼我杀你,我做不到——”
“不是那个!”宁儿忽然跪在他面前,叩首道,“只求你再不要喜欢我了——”说完声音立即有些哽咽。
“宁儿!”胤禛觉得心里仿佛被捅了更大的一个窟窿。
好不容易才要她明白了他的全部心意,却只不过是换来她的哀求,求他不要再爱她。
“求你了!——”宁儿哀痛的求他。
“朕,做不到!”胤禛忍住心口一阵绞痛,咬咬牙,摇头道。
“皇上——”宁儿抬头满面泪痕的望着他。
“你要朕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要朕的命,朕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可是这一条——”胤禛俯下身握着她的肩,“朕就是死,也没法答应你!”
“为什么!”宁儿狠狠的摇着他的肩哭喊质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下去!这件事一开始就已经大错特错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你的心是肉长的,我的也是啊!你这样下去以为我就不会心痛吗?你以为你自己还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到我死,还是你死?!”
胤禛木然的任由她哭闹,一声不响,只伸手抱紧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残忍!”宁儿窝在他怀里哭,“从巴仁走的那天起我就只能够恨你了!可你偏偏要不顾一切的要我爱你!我做不到!我心里天天都在打架,我已不能爱你,又没办法恨你!你还可以把自己埋在奏折堆里,可是我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胤禛真的不知道。他只是拼命的想要对她好,想要她或许能够爱上自己,可是她的挣扎和痛苦,似乎他从来也不曾真正的考虑过。
原来自己真的好自私。胤禛这时候才真正明白宁儿恨他恨的多么有理由。
可是太晚了。
当初走上这条路就该明白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现在宁儿是在他怀里了,他多迷恋这种虚幻的温暖——为了这种致命的感觉他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他早该知道,宁儿便是他命中的一剂砒霜,他的贪恋会让他葬送掉一切,可是他心甘情愿;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载,能死于自己心之所系,九泉之下,都该含笑罢。
“皇上?”李正茂慌忙下跪道,“下官不知圣上驾临,不曾迎驾,请皇上恕罪!”
“快起来,”胤禛拉他起来,“这些天在堤上辛苦你了——”
“下官不过尽力而为,只是大雨始终不停,只怕就是再怎么防也还是不济事啊!”李正茂忧心忡忡的道。
“朕知道了,你只管叫他们死守大堤,”胤禛心知只怕这雨是难停了,这一关,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
“朕今儿找你们来,还是说这黄河水患——”
“臣还是那句话,先除内患!”孙嘉淦斩钉截铁的说。
“朕没问你!”胤禛铁青着脸,“张庭玉,你说说!”
孙嘉淦提高了一个声调,“关乎社稷,就是皇上不问,臣也还是要说!除内患!”
“放肆!”胤禛把桌上的茶碗狠狠砸下去,“你是嫌那天朕的二十廷杖打的不过瘾啊!”
“皇上!”张庭玉眼看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忙劝解道,“臣看还是继续治水,有皇上亲自督办,自然会有天晴水退的一天——”
胤禛也有些明白了,“朕这会儿不舒服,你们且退下,朕之后再召见你们罢——”
“廷玉啊,”胤禛紧皱眉头,“现在朕已经被逼到夹缝里了,究竟该怎么办哪!不过一个谶兆,就真的那么灵验重要吗!”
“皇上,只怕重要的,不是谶兆而是人心呵!”张庭玉起身道,“朝中都知道孙大人是耿介中正之人,皇上上次的廷杖虽然打在孙大人身上,却也是打在一班谏臣的心里,皇上老是跟他这么拧着,只怕——”
“只怕什么!”胤禛拍案而起。
“皇上,自古所谓‘人言可畏’啊!”
“唉!”胤禛重重的叹了口气,“朕究竟该怎么办——”
“皇上,‘解铃还需系铃人’啊!”张庭玉轻声道。
“你是说——”胤禛说到一半恍然大悟,“朕知道了。”
“据你推算,当日他们所说的客星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紫微垣?”胤禛问白晋。
“据我所知,你们所说的客星也就是我们说的彗星,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离开现行的位置。”白晋颔首道,“皇上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半个月——”胤禛愁苦的叹息,“那河患岂不是要拖到初冬?!——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如实禀报天象,乃是下官职责所在,如今皇上如此,下官实在是做不到啊!”胡颍钦叩首谢罪道。
“朕不过就是要你出来说句话,又没要你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在这磨菇什么!”胤禛觉得真是不可理喻。“再说,也是为了黎民苍生,否则人心不齐,朕就是想治水也是白费力气——”
“皇上!”胡颍钦见苦劝无用,只得应允,“只求皇上许臣当众再观一次天象,再做公示——”
“随你的便吧,你爱演戏演全套,朕不管,朕只要你说一句话就好。”
“皇上,客星已出紫微星垣,灾患当指日可除!”这日在河南府尹的公堂内,临散议时,胡颍钦躬身上奏道。
不料胤禛“好”字还未出口,孙嘉淦又站出来指责道,“上次所报客星将停桓一月以上,为何忽然改口,你居心何在!”
“并非臣擅自改口,是天象确实如此——”说着胡颍钦伸手,“不信,请孙大人随下官至星台同观其状,再做计较。”
胤禛看得如此,不仅有些心惊,这一来岂不是要露馅了吗!“今日议正事,这些就不要再计较了!”
“身为朝廷命官,所言非实难道不是大事?”孙嘉淦拉他,“就是去看看何妨!”说着便拉他往观台去。
胤禛心中暗暗叫苦,正不知如何是好,过一会儿,只见孙嘉淦满面笑容回来道,“禀皇上,果然客星已退——”这样说着,忽然又有张庭玉进来报,“皇上,如今外面西风已起,只怕雨水不久便要停了!”
胤禛又惊又喜,点头道,“天佑我大清啊!”心里却又禁不住有些嘀咕,不知为何忽然事情居然全部起了转机。
“朕这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点儿,又有什么事儿!”胤禛看见贺永禄急匆匆带着京城急件推门进来,不禁皱眉道。
“皇上,是格格——”
“啊?!”胤禛蓦的站起身来夺过信封,“格格她怎么了!”
“皇上,格格得知外面议论黄河水患乃因她而起,在钦安殿跪着赎过,已经第四天了,这四天是滴水未进啊——”
“这——”胤禛气急败坏的把信封摔在桌上,“朕说了不要她操心的!真是——”说完又转身痛骂贺永禄,“宫里那帮人呢,怎么就不知道劝着点儿呢!”
“皇上,格格执意以为自己之过,旁人劝也无用啊!”贺永禄跪下道,“奴才们罪该万死啊——”
“行了!净说些没用的!”胤禛跺脚道,“她人现在怎么样!”
“殿内阴寒,格格大病初愈,受不住几次昏厥,硬是撑到现在;如今陈大人正在照料,奴才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贺永禄说一半,没说下去。
“还是什么?!”胤禛怒目圆睁扯着他的衣领,“说呀!”
“还是人事不省——”
“混帐!”胤禛暴跳如雷,“立即准备,朕这就回京!”
“皇上!可是这边的灾情——”贺永禄提醒道。
“嗐——”胤禛跌坐在凳子中,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人君的为难。半晌,“朕不能走啊——”抬头道,“叫他们好生照顾宁儿;每天六百里加急给朕通消息——”
“四哥,”胤祥进来瞧见胤禛神情专注的在写什么,便笑问道,“水患指日可除,你倒还是这样勤谨啊!”
见他不答,便凑过来看,只见满纸都只有三个字。
为君难。
逃避
“娘娘,宁贵人如今大势已去,娘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晚秋低声问道。
年妃眯起眼睛,“她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我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呢——”
“娘娘是的说——”晚秋进一步压低了声音。
“娘娘,”柳嬷嬷俯首道,“小阿哥抱来了!”
“来,我瞧瞧,”年妃笑一笑,把福泯抱在怀里。
“皇上几时回京?”纽祜禄氏正在万方安和坐着和宁儿说话,忽然瞧见常瑞急匆匆进来,知道是胤禛的消息,忙问道。
“明儿中午约摸就到了,”常瑞点头,有看一眼宁儿,笑道,“皇上说了,格格有病在身,就不用去迎了——”
纽祜禄氏看了看宁儿,宁儿却一声没有吭。
“姐姐,你替我去瞧瞧雅桐吧,我,我还是觉得——”宁儿说着叹了口气。
“都这样情形了,”纽祜禄氏叹息道,“还是放不下她;其实就算瞧了又能怎么样呢——”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宁儿捧着药碗,“当初若不是我——又怎么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听说,”纽祜禄氏拉着她的手,“皇上有意思把福泯过继给年丫头——”
“姐姐!”宁儿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是听人这么一说——”纽祜禄氏摇头,“还是等皇上回来再看看不迟;我看年丫头也是真心疼那孩子,倒也不亏了他——”
“不可以!”宁儿连连摇头,痛心道,“她这是要把雅桐逼上绝路啊——”
“别激动!瞧你,”纽祜禄氏忙按着她不让她乱动,“不过是传言,你就这样当真,还是小心自己身体吧!我也知道年丫头心里头有些个算计,只是也还轮不到你应付这些——”
“姐姐,”宁儿叹息道,“等皇上回来了,无论如何还是提雅桐求个情吧——”
“嗳,我尽量。”
“格格呢?——”胤禛下了车就一路大步流星的往万方安和来。
“皇上您慢着些儿!——”贺永禄紧跟着道,“昨儿不是还报了平安了吗?格格吉祥着哪!”
“宁儿?——”胤禛三步并两步坐在宁儿身边一把挽起宁儿的手,“宁儿你还好吗?”
“皇上,”宁儿有些惊讶,没想到胤禛风尘仆仆的竟只是为了看自己好不好,望着胤禛焦灼的眼神,“我很好——”说着褪开自己的手,“劳皇上记挂了——”
旁边贺永禄干咳一声,早领人退下了。
“宁儿——”胤禛把宁儿拦在怀里,心疼的说,“这半个月,朕夜夜悬心,朕不知道多怕你有事——”
“皇上——”宁儿始终还是推开了他,“宁儿真的没事,谢皇上关心——”
“你怎么那么傻!”胤禛捧着她的脸嗔道,“告诉你朝中的事不要你操心的——这又是何苦呢!知不知道要是你有个好歹,朕——”说不下去,眼圈儿微热,只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肩。
“皇上,福泯如今怎么办——”宁儿躲开他的手岔开话。
“哦,朕——”胤禛依旧握着她的手,“你不是很喜欢这孩子吗?”
宁儿有些惊讶,不知道胤禛是什么意思。
“你看,朕把这孩子给你,”胤禛微笑着,把她的手握在胸口,“让他日后叫你作额娘,如何?”
“不要!”宁儿蓦地抽回手,“我不能!”
“怎么?你不是很疼那孩子么?”胤禛没觉察出宁儿脸色的变化。
“皇上!”宁儿低头皱眉道,“我不能!对于她,我已经夺走太多了——”又抬头,“还有,请皇上还是免了雅桐的罪罢,原不是她的错——”
“你还替她辩解?!”胤禛有些难以置信,“那日若不是她,你也不会伤成这样!”说着指尖抚摸着宁儿脖颈上的一道暗红色的伤痕,心疼的说。
“其实是我逼的她太苦了——”宁儿推开他的手指。
“别说了!”胤禛打断她,斩钉截铁的说,“不管怎么说,谁若是伤害你,朕决不轻饶!”
“求你别这样——”宁儿哀叹着,“不要再想着我了!你有自己的妻子儿女,就当是为了淑姐姐,为了弘历他们,你不该再这样——”
“为什么!?”胤禛有些悲愤的说,“朕现在不想为她们,朕如今只想为你!”
“你早该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你的人,你不如早些放手,放过我罢——”宁儿又落泪了。
胤禛抬手不许她说下去,却也揉了揉眼睛,背过身去,不能让她瞧见他的泪光。
“近来宁贵人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吗?”钮祜禄氏在门口瞧了一眼,见雅桐的院子里格外寂静, “往常也是大小奴才前呼后拥的,这也太冷清了——”
“娘娘啊,您又不是头一回进这紫禁城,这宫里头的事儿还不明白吗!”身边的小太监范鸿叹息道,“如今宁主子犯了事,风向变了,自然那帮墙头草都倒到别的地方去了——”
“且进去瞧瞧!”钮祜禄氏亲自在前推开门,瞧见雅桐一个人在桌前发愣。
“妹妹,你——”钮祜禄氏瞧着雅桐憔悴不堪的面容,“你还好吧——”
雅桐半晌才抬头道,起身一看是钮祜禄氏,慌张的下跪,落泪道,“娘娘——求娘娘拉我一把,我不能没有福泯——”
“快别这样——瞧你,怎么就瘦的这样了!”钮祜禄氏忙拉她起来,摇头,“天气眼看着冷下来了,怎么还是只有夹衣裳呢——”又回身看了宝珠一眼,“你们这些人难道是白吃饭的吗?”
“姐姐不用责怪她们,我无碍的——”雅桐拦着她不许她责骂下人。“只求姐姐帮忙说一句话!——”
“唉——”钮祜禄氏拉她坐下,“难道你就真的甘心这样由着她们作践吗?也太——”
“也谈不到作践——我也是奴才过来的,我知道她们也不容易,究竟是为自己一条命,一口饭吃——况且也没把我怎么样了——”
“我且问你句话,”钮祜禄氏看了一眼范鸿等人,意思叫回避,又拉她的手,“你心里真的就只是想叫她死吗?”
“娘娘?!”雅桐有些震悚的望着她。
“你连她们的苦处都知道体谅,为什么就是不肯担待格格的不是呢?”
雅桐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她已经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欠她的,早就还清了,我真的很努力让自己不怀恨,可是我——”
“谁又不是呢——”钮祜禄氏几乎轻声到听不见的感慨着,然而雅桐却忽然道,“娘娘?!你刚说什么?”
“哦,没,没什么!”钮祜禄氏强笑摆手道,“你放心,小阿哥的事,我会用心的——”
“娘娘,你也知道宁贵人几乎已经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为什么还是要费尽心机的帮她这一回呢?”晚玉见钮祜禄氏皱着眉叹息不已问道。
“我只是忽然怕的很——”钮祜禄氏忽然摇头低声道,“这一次,是她,下一回,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娘娘!”晚玉伸手掩她的嘴,“何苦自己咒自己!况且她怎么能跟你比呢!娘娘跟了爷那么多年,是爷身边第一个嫡亲的人,又识大体,又有弘历小阿哥撑腰,再愁不到这里!”
钮祜禄氏惨淡的笑笑,“什么识大体!我不过比她能忍,比她更懦弱罢了;爷最亲的人,早就不是我了,”又叹息,“至于弘历,我真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哪天也弃我而去——”说着就忍不住泪水涟涟。
“主子——”晚玉握着她的冰冷的手,“您别乱想了,弘历是您亲生的,任是谁也夺不走的——”
钮祜禄氏长叹一声,勉强点了点头。
“最近怎么好像很久没瞧见两个小阿哥来了——”雅竹指挥着大家弄花儿感叹。“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他们如今也不小了,也有的让他们忙的,不来也正常——”宁儿看着小太监们进进出出的把花儿都挪进了温房。
“咦,不对呀,我记得前两天还瞧见四阿哥了——”雅榆想起什么似的,“可是他瞧见我就红着脸躲闪开了,”摇头笑道,“真是,长大了不一样了——”
“难不成小阿哥是对你——”雅竹眨眨眼,逗她。
“呸!就你会胡说!”雅榆瞪她,“你先惦记着人家为啥不来的——怎么反赖到我头上了?!”
两个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反而让宁儿在一旁听的难得的开心,觉得生活忽然也不是那么索然无味,了无可恋。
“姑姑!——姑姑——”
已是夜里很晚了,忽然听得窗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这么晚了——”雅竹起身披衣,要开门。
“能叫姑姑的还有几个啊!”宁儿也坐起身裹上斗篷。
“姑姑——”开门就看见弘昼颓然的蜷缩在门槛边上,惊慌失措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宁儿蹲下来看着他,“瞧你,怎么弄的这样狼狈——”说着抬手替他将衣领扣上,又理一理外面的小褂。
“我——”弘昼攥着宁儿的衣袖,“姑姑,我不要回去!”
“别胡说了!”宁儿笑道,“不回去我这里也没有你住的地方呀——难道睡地板不成?”
“可是她们——”弘昼拼命的摇头,“我死也不回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宁儿不解的看着他,仿佛遇到了什么巨大的难以启齿的困窘。
“姑姑你救我吧——”
“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啊——”
“姑姑——”弘昼哀求着,忙不迭合上背后的门,惊惶的说,“总之我今晚不要回去!”
“好吧——”宁儿有些无奈的说,“都依你了——”转而向雅竹道,“你过来和我睡,你的床腾给昼儿——”
“太不象话了!”胤禛听了一半就搁下筷子,抬头皱眉,“谁许他半夜往宁儿那里跑的!”
“皇上——”常瑞俯身道,“皇上息怒——五阿哥也是情非得已——”
“什么情非得已!根本就是借口!众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他例外!”胤禛瞪他。
“皇上,不如就放他这个例外吧——”年氏故意道,“孩子毕竟年纪小一些,这些事不必逼的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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