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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雍和宫纪事(清穿) > 第二卷:雍和心事

第二卷:雍和心事

“这件事倒还罢了;朕并不是就事论事——这孩子从小散漫惯了,如今又在这件事上迁就他——朕看要不得!”胤禛的口气不容争辩,没瞧见年氏嘴角微微一丝笑。

“姑姑吉祥!”弘历这日在园子里碰见宁儿见是在躲不过,低头请安,脸上一阵发烫。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很忙了吧——”宁儿扶他的臂肘,笑笑,“瞧你脸­色­不大好呢——我知道你阿玛不肯放松,只是别太累着自己了——”

“姑姑——呃,”弘历脸红的更厉害了,“姑姑都知道了?——”

“嗯?”宁儿愣一下,一笑,“哦你们如今也都是大孩子了,当然要慢慢学起怎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咯——”

“姑姑其实我——”弘历哽了一下,低头,小声道,“我并不想的——只是皇阿玛不肯松口——”

“我知道你们现在苦一点,只是不可辜负了皇阿玛对你们的一片苦心——”

“我,我其实并不是——”弘历耳根热的都要烧起来了,“姑姑,我不是爱­色­的人——”

“爱­色­?”宁儿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什么爱­色­?”

“就是,就是鄂公公送来的那几个姐姐——”弘历支支吾吾的道,“我真的是——”

宁儿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她们隔几天就在我房里——我——”弘历说不下去,抬起头看着宁儿,一脸难以启齿的委屈。

宁儿还在发愣,反而是一旁的雅榆忽然明白了,推推宁儿,“时候不早了,那边等咱们呢——”

宁儿点头,“那,改日在和你聊罢。”

“白天我们说话好好的,你推我­干­嘛——弄的话都说的不明不白的!”宁儿夜里一面洗脸一面抱怨雅榆。

“人家都窘成那样了,你还穷追不舍的,太不近人情了罢?”

“有什么可窘的!——”宁儿眨眨眼睛,“我们说什么了?”

“嗨——你还不明白么?!”雅榆坐到她身边,“他们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显然是内务府派了人要——”说着,雅榆也觉得不大好说出口似的,顿一顿,“要教他们为夫之道呢——”

“啊?”宁儿小小的愣一下,“可是这有什么好窘的,先齐家才平天下嘛!”

“你究竟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傻?”雅榆不可理喻的说,“照规矩,四阿哥如今,已经不是童子身了!”

“啊?!”宁儿这一吃惊不小,禁不住掩口,“这——”紧接着就红了脸,又记起白天说的那些话,更是窘迫不已。

“对了,”宁儿恍然醒悟,那日弘昼夜里惊慌失措的跑到自己这里,躲的恐怕是同一件事吧。

“姑姑——”窗上又是一阵紧促的敲动。

“开不开呢?”雅榆察言观­色­的问。

宁儿犹豫了一会儿,亲自过去开了门,

“姑姑——”弘昼推门就要进屋,被宁儿捉住胳膊拦在门外。

“为什么——”宁儿审视着他的眼睛。

弘昼至消看一眼宁儿的眼神,就全明白了,脸­色­一阵发白。

“弘历不是已经——”宁儿也说不出口,只这样提点他。

“我跟他不一样!——”弘昼涨红了脸斩钉截铁的说。说完拉着宁儿的手,咬牙坚定的说,“我不能允许她们上我的床!——我不可以,我做不到!”

宁儿忽然感到一丝寒意。

“我连她们姓谁名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可以——况且我——”说着抬头望着宁儿,目光灼灼的说,“姑姑,你最懂我的——”

宁儿抽回手,摇头,“可是你这样和规矩,和你阿玛打别扭,又能撑多久呢!”

“我不管——”弘昼只是看着她,“我知道我不想要——姑姑,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皇阿哥!”

“可是你这么闹只是把你姑姑弄的两面为难!”雅榆Сhā一句道,“懂事的话就不该把自己的问题拖累到别人那里!”

“我——”弘昼顿时语塞。

“我什么我!”雅榆趁机道,“难道你能在格格这里躲一辈子吗?你要是真的够胆就去跟皇上讲,在这里缠着我们主子算什么男子汉!”

“雅榆!”宁儿责怪的说,觉得话说的也太重了。

“怎么我讲的不对吗?”雅榆故意不理睬她。

“好!我知道了!”弘昼咬了咬嘴­唇­,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不该逼他——这不是要他去碰皇上那里的硬钉子吗!”宁儿嗔怪她。

“可是你替他这样担下去能担到哪一天?”雅榆道,“过两年就要大婚,你难道要他在洞房花烛夜溜来你这里过夜不成!”

“雅榆!”宁儿有些恼怒,“你说话要小心!”

“我有说错吗?!”雅榆淡然的说, “再这么纵容下去,难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吗?”

宁儿沉默不语了。她已经觉察到了弘昼眼神的复杂的焦灼。

可他究竟还是个孩子呵。

一个胤禛已经让生活一团糟了,现在,似乎连弘昼也跟着来凑热闹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

或许她的存在真的就是一个错误罢。没有她的世界该是怎样的波平浪静啊,她才是那颗扰乱了整个湖面的石子呵,激起的每一圈风浪都在波及着这个世间最显赫的家族,让这个家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围绕她焦灼,苦恼,伤痛,绝望。

或许,她消失了,这个世界就平静了呢——

­阴­谋(上)

“姐姐现在去哪里!——”耿佳氏出了西长街就瞧见钮祜禄氏急匆匆的往养心殿方向去。

“不关你的事!”钮祜禄氏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赶,完全不理会她。

“姐姐是要去养心殿求皇上收回成命,——”耿佳氏赶上前去拦住她,“我没有猜错吧?”

“婉怡!”钮祜禄氏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姐姐听我一句,不可啊!”耿佳氏忧心忡忡的拉着她。

“皇上现在要福泯搬到长春宫去,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钮祜禄氏摇头皱眉,“我当日答应了雅桐替她讨回一个公道的,如今我再不去谁又肯替她说话呢!”

“姐姐呵,你聪明一世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呢!”耿佳氏摇头道,“你明知道年丫头这一次事势在必得,她又怎么肯让你在这个时候去抢她到手的便宜呢!——”

“那福泯怎么办,就真的丢给她不成?”钮祜禄氏打断她,“你我都知道年丫头的心­性­,她怎么肯真的把仇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骨­肉­——说到底不过是要对付承乾宫罢了——”

“你也知道了,”耿佳氏道,“她不过是为了要对付那主仆二人,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可是那孩子是无辜的——我——”钮祜禄氏哀叹,“我真的不忍心——”

“现在不是你发慈悲的时候!”耿佳氏拉她到一边低声道,“皇上要征西,年羹尧的虎狼之师正在圣宠之下,你现在要挡年丫头的路,你以为皇上会站在你这边吗!”

钮祜禄氏低下头不语,半晌道,“妹妹以为呢?”

“我向贺公公打听了,皇上的意思还含糊,我怀疑年丫头是借机放的风声,她就是在等那个替雅桐出头人自己站出来——”钮祜禄氏严肃的说,“不论这个人是谁,只要这个时候出来,于公于私,她都会在皇上面前大打折扣,——你要是只顾着为宁贵人伸冤,岂不正中她的下怀!”

“可是我不去说,难道要宁儿去说吗?”钮祜禄氏叹息道,又低头,“我真的不想让他为难——”

“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痴——他都有多久没去过你的永寿宫了?!”耿佳氏也叹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你在这个后宫里呆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看不破一个‘情’字!”

“他为了宁儿苦是他的命,我不能劝也没本事劝;可是要我袖手旁观,看着别人伤害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我真的做不到!”钮祜禄氏抬头有些泪痕,“你不要我去可以,可是我当初也答应了宁儿,我总要给她一个交待——”

“你这是何苦呢!”耿佳氏嗐声道,“明知道是自讨苦吃还要——”又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跟宁儿解释的清吗?”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能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钮祜禄氏推开耿佳氏的手,还是要走。

“额娘!”

“弘历?!你,你怎么在这里!”钮祜禄氏不禁吃了一惊,“今天不用去南书房吗?”

“哦,我听说额娘身体不舒服,师傅准了假要我早放学,”弘历乖巧的过来扶着钮祜禄氏的胳膊,“额娘你额头上好多汗——”说着抬手替她擦,“师傅许我今儿晚上陪着额娘,我的功课在永寿宫做好了,送回书房就好。”

钮祜禄氏看了耿佳氏一眼,全明白了。

“就算是你不为了自己,也要替弘历打算罢——”耿佳氏悄声在她耳边说。

钮祜禄氏哀叹一声,点点头,原来身边每一个自己在乎的人都可以成为牵绊,都可以成为别人掣肘的工具——在这个皇宫里,一个“情”字,才真的让人身不由己。

“承乾宫那边还没有动静吗?”年氏不紧不慢的啜着茶,问常瑞道。

“没有呢,不过刚才格格打发雅竹去了永寿宫那边,——”常瑞笑道,“想必她已经收到娘娘放的消息了——”

“很好——”年氏满意的微笑,“给我盯紧了那丫头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刻来报!”

“娘娘您真的算定她会替雅桐出这个头?”晚秋有些疑虑的问道。“万一她也像熹妃裕嫔一样按兵不动怎么办?”

“我就赌她还有这个良心!——”年氏轻蔑一笑,“当日她借着雅桐那个丫头从我头上踩过去,这仇我还没来得及报呢;整个紫禁城里,数这个毓宁格格最知道恩怨必报,我不信这一回还能叫她赖得掉!”

“娘娘果然妙算!”常瑞和晚秋二人都含笑奉承道。

“格格往哪里去啊?”雅榆追着她,“病刚刚好了一点儿,出门怎么也该披上大氅的——”说着替她笼一笼领口。

“你回去罢,晚上早一点睡,不用等我回去——”宁儿握了握她的手,要是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别理会;只管关上窗子,早点熄灯休息——”

“格格——”雅榆觉察出宁儿话里有话,“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别问了,”宁儿一笑,“回去罢,半晚上的,外面冷,你穿的少,当心冻着了又传给我!”

雅榆叹口气,“你不肯说我也不问,可是你总归自己小心呵——”

东长街到了夜里格外冷清,虽然打板巡查的太监一路路,两边的灯火也还辉煌,宁儿始终觉得寒气逼人,尤其是独自走着的时候,仿佛总也走不到尽头似地。

她知道即使真的去了,也未必能够替雅桐争取到什么——于公于私,都也轮不到她出面,而且她真的很怕,怕胤禛顺水推舟的又要把福泯送到她手中,让她做名正言顺的额娘。可是真的要她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她真的做不到,况且,是她真的对不起雅桐,她几乎是欠她一条人命呵。

这样反复思量着,半晌,才走到延禧宫门前,转西走日­精­门或许能近一些——这样思量着,宁儿穿过景仁宫门前的长街,刚瞧见日­精­门隐约牌匾,忽然有人一把掩上她的口鼻,一把拖向旁边的黑暗里。

“唔——”宁儿挣扎着,“放手!”掰开他的手指,正不知道怎么办,却忽然嗅到熟悉的香草味道。

转身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哥?!——”宁儿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

“嘘!——”胤禩掩她的口,皱眉道,“我从养心殿过来;刚听小礼子说你要往这边来,我立刻就赶来了!”

“你知道我要去见她?”宁儿很意外,“你怎么会知道呢!”

“这个不重要!我还知道你此去是为了福泯——”

“哥,我——”宁儿要解释,胤禩摇头不听,“你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冒这个风险!”

“可是我不可以袖手不管啊!你知道她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能做的已经不多,我真的没有理由再计较自己的得失了!”宁儿坚定的道。

“好,就算是你真的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安危,”胤禩握紧了她瘦弱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我怎么办!往后我要替谁打算!你可以在乎她难道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哥?!”宁儿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像是第一次认识她的哥哥。

胤禩被她看的心头发热,“总之今晚不可以,以后也不可以再做傻事,知道吗?”

宁儿看着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点头,“我都听你的!”然而转念又道,“可是真的就让她白白牺牲掉吗——我——”

“你信我吗?——”胤禩平静的说,“不要多久——只等西北战事结束,年羹尧他没几天好日子了——他的脏事坏事满朝文武记得一清二楚呢,只等着他领了功,就要新账老账一起算了!”

“可是福泯现在她妹妹手里,岂不是会殃及池鱼?”宁儿握紧了他的手无不忧心。

“皇上不傻,自己的骨­肉­不会白白当炮灰——”胤禩轻蔑一笑,“等着瞧吧,等着年羹尧领了罪,这孩子反而邀一大功呢!”

“我真的可以不管吗?”宁儿看着他哥哥如此洞若观火,有点不敢置信。

“你只要静静的作壁上观就好,现在去反而添乱——”看宁儿还是愣愣的,胤禩笑笑,温和的替她理理发辫,“你知不知道:只有你好,我才能好——”

“哥——”宁儿靠过去偎着他的胸口。

胤禩没说话,只是抚摸着宁儿脖子上长长的伤口,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年氏“砰”的把手中的茶碗砸个粉碎,怒道,“你没看错吗?你不是说亲眼看着毓宁去了养心殿?!”

“当真没有看错,奴才眼瞧着格格走到景仁宫经日­精­门去养心殿了——”常瑞慌道,“并没有看见折回来,断不可能有错啊!”

“放屁!”年氏啐道,“如果她真的去了养心殿,又怎么可能到现在平安无事!”这样说着,年氏眯起眼睛,起身道,“来人,更衣!本宫亲自到承乾宫走一趟!”

“妹妹这么早要往哪里去呢!”刚上东长街,迎面碰上钮祜禄氏含笑道,“瞧妹妹的两眼圈乌黑——熬夜辛苦了吧?”

“哼!劳姐姐­操­心了,姐姐不是一样熬得一脸憔悴?”年氏冷笑道,“我这次没赢,姐姐还不是一样!我看错了人,姐姐又何尝不是?姐姐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去信人吗?”说完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走。

看着年氏的背影,钮祜禄氏叹了口气,她说的不错,年氏是何样的心机,绕在她的圈套里,宁儿还能平安无事,她真的不知道是该安心还是该忧心;事实证明,也许宁儿根本不是自己一直想的那么简单,日后,她还能跟她站在同一边吗?

“这是造办处新近烧制的粉彩小碗,请皇上过目——”贺永禄招呼小太监捧上漆盘,一共十二­色­,各个­色­彩缤纷莹润可爱。

胤禛看一看,笑着点头,“很好啊,之前几次若是能如此,省多少力气!”

又点头向贺永禄道,“今晚叫上格格一起用膳吧,这个胭脂­色­的留给宁儿——”

“嗻——”贺永禄一笑,挥手叫小太监退下。

“你瞧,多漂亮,我看格格回来准喜欢!”雅竹端详着小碗,推雅榆笑道。

雅榆没搭腔,忽然道,“格格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雅竹撅嘴,“她的事我们哪能知道——尤其是这一桩——”

“你也太冒失了!”胤禩一把拉她进来,扣上门闩就先嗔着她,“就不怕被人盯着吗?”

“我绕道北五所从贞顺门出来的,”宁儿笑笑,“就算有人跟,顶多跟到钟粹宫附近;”宁儿调皮的眨眼,“弘历会替我甩掉尾巴的!”

“你居然把他也扯进来了?”胤禩戳她的脑门,“就不怕他背后捅娄子?”

“我是姑姑嘛!”宁儿搂着胤禩的胳膊撒娇,“行啦——我大老远的过来你问东问西的不嫌烦呵?”

“我是怕你回去有的受——”胤禩捏她的鼻子。“大晚上的,跑来这里有事找我?”

“咦?”宁儿诧异道,“不是你留了字条要我亲自来一趟的吗——”

“字条?!”胤禩也一愣,“你从哪里得来的字条?”心下顿觉不妙。

“我在书房桌上看到的字条啊——”宁儿也觉得不对了,紧张起来,“上面题头有你留的‘碧云天’透水字——怎么,难道不是你送来的吗?”

“怎么会!”胤禩脸­色­顿时一变,带字的便笺是自家密函专用的,如果有人知道利用这个证据,那么事情绝不简单。

宁儿脑子转的很快,也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且隐隐感觉到了潜藏的危机。

“从前的便笺都销毁了吗?”胤禩严肃的问她。胤禩这些年所用的便笺一直都有这个题头,倘或有人故意借此生事,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应该全都化为灰烬了——”宁儿摇头,“会不会是陈润林那边出了纰漏?”

胤禩摇头,“现在一切都说不定——”思量一会儿,断然道,“我现在立即送你回宫!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轻易出来了,也不要和陈润林来往,免得牵连更广——”

“哥——”宁儿有点慌,“你会有事吗?”

“宁儿,”胤禩攥紧了宁儿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你记住:只要你好,我就好——”

宁儿咬紧了嘴­唇­,点点头,“我记住了——哥,你,你也小心!”

“皇上,时辰不早了,好歹先进一点儿东西吧,”贺永禄劝道。

“再等等,”胤禛头也不抬,“朕这还一大堆折子呢——”

又抬头望了一眼外面,“格格睡了吗?”

“格格,还没有回来呢——”贺永禄这样说着,忽然就听见外面报宁儿的音信。

胤禛点头,“叫膳吧。”

“格格?”贺永禄出门邀宁儿,“皇上等了很久了——”

看出宁儿脸­色­不好,贺永禄悄声道,“格格不舒服?”

“哦,没有,”宁儿勉强一笑。

“多吃点吧,秋深了,也该进补呢,”胤禛温和的劝菜。

宁儿回身看了周围一眼,贺永禄等人知趣的退下。宁儿望着胤禛,“其实,不用等我到这么晚——”

“哦,朕的折子本来就要批到很晚的,”胤禛看着宁儿,反而觉得有些欣慰。

“朝里最近事又很多了?”宁儿随意似的问。

“主要是西北那边的事——”胤禛一笑,“朕应付的来,你不用­操­心。”

宁儿本来是要借机探探他的口风,好知道究竟是谁要在这个当口陷害胤禩,可是胤禛却没有吐露的意思,也是在不好问下去。

“会不会是雍正放的风,借机盘咱们的老底?”胤禟道,“八哥你看呢?”

“不知道,可是我想可能­性­不大——”胤禩摇摇头,“河患刚除,西北正在打仗,军费粮草,加上查抄贪腐,整治火耗——现在朝里大事已经不少,够他头疼的,还不至于现在对我们下手——”

“那么这次究竟是什么目的呢——”胤禟皱眉,“这人也不知是谁,居然连‘天’字便笺也能搞到手,这一关不好过啊!”

“我担心的是,他人在宫里——”胤禩眉头锁得更紧了,“而且懂得从宁儿那里下手,他知道的事情一定不会少——”

“那我们怎么办?”胤禟胤礻我齐声道。

“我看目前形势太不明了了,轻举妄动就正中他们下怀,还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的好。”

“丫头有没有问题?”胤礻我推推胤禩。

胤禩叹息道,“希望没有——如果有人真的想对她下手,或许倒也没那么容易,只要我们不连累她就好——”

­阴­谋(中)

“宁贵人那里,都收拾好了吗?”年氏问吴亮道。

“都收拾妥当了——”吴亮道,“床垫褥子都加厚了,也添了暖炉了;另外几个奴才也都□过了,自然日后都会妥妥当当的按主子吩咐的办!”

“好啊,”年氏点头,“你办事得力,我都记下了;——晚秋,”年氏向他点头,“——这是给你的打赏,日后自然还有用你的地方。”

“主子,你真打算厚待这个失了势的宁贵人吗?”晚秋道,“她此生怕是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跟她交好能捞到什么便宜啊!”

“她虽然过了气,可是她的主子还不是一样得意?”年氏哼一声,“她不过是个把柄,把她攥在手里,本宫方才有本事去撬更大的挡路石——”

晚秋似懂非懂的望着她,点了点头。

“皇上近些日子都去哪些主子那里说话了——”乌拉那氏这日当着钮祜禄氏的面问贺永禄。

“回娘娘,自打皇上回京以来,一直不曾动过绿头签。”贺永禄翻着簿子谨慎的答道。

“哦?”乌拉那氏点头,又看一眼钮祜禄氏,“那,承乾宫也不曾去过吗?”

“回娘娘,皇上最近国事繁忙,夜夜批奏,每天睡的不到两个时辰——”贺永禄道,“几乎不曾出过养心殿;就只和格格吃过一次午饭,一次晚饭;另外见了年妃娘娘和小阿哥一次,再就没见过女眷们了。”

“皇上事忙,我们Сhā不上话——你是皇上身边的人,该时时提醒皇上保重龙体;就是江山社稷再重要,也不该太过­操­劳——”乌拉那氏叹道。

“奴才何曾不劝着?只是皇上一心要励­精­图治重整江河,奴才也挡不住他这份心呀——”

“你也是的,总该劝一句,别人说了不算,你的话他还是入耳三分的——”乌拉那氏又嗔着钮祜禄氏。

“皇上回京八天了,我到现在也不过见了一面,连话也没说上,又怎好劝得?”钮祜禄氏低头,“男人家有他们的打算,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乌拉那氏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周师傅不在吗?”雅竹探头没瞧见他,便问旁边帮伙的小太监。

“年妃娘娘那里要点心,说要大人亲自去——”

“真是嚣张——”雅竹放下东西,小声嘀咕,“格格,咱们回去吧——”

宁儿看了她一眼,“等他回来告诉他,包里是他前些日子要的梅花瓣——另外要他来一趟我那里,有话问他。”

“你瞧我这字写的如何?”年氏搁下笔,察言观­色­的看着他。

周闵看了一眼,低下头,“娘娘自是文采非凡——奴才不过是一介伙夫,又怎懂得评判——”

“这有何难,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年氏点头道,“你只说我的字与格格的比如何?”

周闵便心知是要为难他了,俯身道,“恕奴才眼拙,不懂书法,娘娘与格格的字各有各的好——”

“你果然眼拙!”年氏冷笑道,“你难道不曾看出这字乃是出自她手吗?”

周闵顿时一惊,可是嘴上却依旧装作无知,“奴才是在不知——娘娘恕罪——”

“恕罪?”年氏一笑,“我倒没想过治你的罪——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年氏话锋一转,“那,本宫就罚你跪在这宫门外,对着这字好好看上一天罢。”

周闵心里不免暗自叫苦,本是答应了宁儿要将梅花酿做好了送去廉亲王府的,这一来,却怎么交代?!又不敢抗命,只好磕头咽下这无名苦水。

跪在长春宫外,盯着眼前这张纸,嘴上轻轻叹气——若不是为了它,自己何必惹这样的祸端?正这样想着,忽然起了风,纸页翻飞。周闵瞥了一眼便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纸笺边缘淡淡的透水字“碧云天”。

“天字笺!”周闵忍不住小声脱口而出又赶忙掩口。

“怎么会!”周闵心里的震惊不是一点两点。

“没回来?”宁儿有些诧异,“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没有啊——一点儿影儿都没有!”跟班的小太监摇头。

“好吧,”宁儿皱皱眉,“要是他回来,就叫他来我这里一趟吧。”

“嗯——”

“周闵?”胤禛手里的笔短暂的顿了一下,“哦,就是那个点心师傅吧?”胤禛抬了一下头,“他不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常瑞吭哧了一下,“主要是他和格格过从甚密,这一下——格格不是吃不上点心了?”原本他是想说他莫名其妙失踪没准和格格有关系,看雍正没有那个意思实在不好往那里引。

“那就再寻一个来!”胤禛头也不抬,“这么大个大清国还缺一个做点心的了!”

“可是——”常瑞还想说什么。

“啰嗦什么!朕要紧事多的是,没空听你扯这没用的!”

“宫里头有动静了,”深夜,胤禩啜着茶,“都知道了吧——”

“说是年羹尧牵的头——我不信,”胤祯摇头,“他是最愚笨的一个,况且我们据有江浙,他一直盘在西北,怎么也不至于清算咱们呀!”

“我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胤禩放下盖碗,“宫里的消息不一定准,怎么想都像是钓鱼的把戏——”

“老四?”胤禟扬一扬眉毛,“现在动手了?”

“还是再等一等吧——”胤禩紧蹙着眉,“一定告诉江浙那边沉住气——曹家那边,九弟十弟你们多费费心吧。”

“老四那边,现在宁儿出不来,还吃不吃得消?”胤礻我Сhā一句。

“我交代过了,宁儿不小了,应该有分寸——”胤禩这样说着其实自己心里也不确定,深知宁儿是个恩怨必报的­性­子,万一揣度出什么,只怕要多一桩惆怅。

“好像有点凉——”宁儿跟在胤禛身后,在堆秀山旁走着,忽然缩缩肩膀。

“冷吗?——”胤禛瞧见就抬手解衣。

“不要——”宁儿忙着摆手,“雅竹呵,你替我取件衣服来吧。”

“哎,”雅竹答应去了,“你不要乱走啊,不然我找不到你的——”

“去吧,啰嗦!”宁儿笑着推她。

有些尴尬,这种情形下单独对着胤禛。

“病刚好,还是这样不小心——”胤禛嗔着她,正说着忽然耳边一阵寒意。

“唔——谁?!”宁儿来不及惊叫便瞧见半空黑影闪现,隐约间瞧见凛冽的刀光。

“护驾!”周旁的护卫闪身出来,喝到“有刺客——”

刀光从宁儿胸口前闪过,宁儿一阵愕然,再次抬头定睛,胤禛却捂着肩窝,不禁一惊,“你——”

“朕、朕没事——”胤禛抬头看她有些勉强的笑笑。

“不要让他跑了?!”贺永禄喝到,眼看着侍卫们追逐黑影而去。

宁儿伸手扶他,忽然不知所措。

“小伤——”胤禛说着脸­色­却有些苍白。

贺永禄早叫人抬了步辇来。

“抓到人了吗?”贺永禄一面张罗着扶胤禛一面质问侍卫们。

“还在搜——”一人跪下揖道。

“护着宁儿——”胤禛攥着宁儿的手,最后跟下人说了这么一句。

“还不睡?”雅榆又添一把香,抬头瞧见宁儿始终靠在床后发愣。

“唔?”宁儿愣一下,摇头,“睡不着。”

“我添了茉莉香,安神最好;早些睡吧——”

宁儿脑海中忽然电光一闪。

“是他?!”

“谁?”雅榆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没什么——”宁儿说着摆手,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家里有事啊?怎么好几天不曾见到你了?”屏退旁人,宁儿说着坐下来细细的打量着他。

“还好,都是小事。”周闵笑笑,“还劳格格­操­心,真是受不起。”

“伤好了吗?”宁儿看了看桌旁的药酒。

“伤?”周闵愣一下,笑道,“我们是奴才,跪一跪而已,算不得伤——”瞧出宁儿脸­色­不大对,“格格有事?”

宁儿只摇头叹口气,“没什么——”说完,缓缓起身出门,走出去又折回来,在桌上搁下一个小荷包,“药酒里面添些甘草吧。”

“究竟是为什么?”宁儿想着周闵,心里始终平静不下来。周闵的事让她明白了一件事,似乎并不只有她哥哥是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原来胤禛的身边一样­阴­影重重。

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连一个厨子都这样飞檐走壁的深藏不露,那还有多少人是暗藏杀机的?

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格格——”陈润林收起药箱抬头瞧见宁儿站在门槛外。

宁儿看他一眼,眼神里有犹豫的询问。

陈润林点头会意,“伤的不重,不妨事的——”见宁儿要走,又轻声道,“去看一眼吧,究竟是为了你。”

“皇上,格格来啦。”贺永禄轻声唤道。

胤禛点头坐直了身子,“叫吧。”说完又笼紧了领口不愿让宁儿瞧见雪白的绷带。

宁儿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有些憔悴的样子,说不出话来。只看了一眼贺永禄,“人还没抓到?”这是句废话。

“说起来朕也该谢他,若不是他,今日你也不会来看我,”胤禛笑笑,有些勉强的说。

“那个人,不如放他一条生路罢——”宁儿岔开话题,“他此次未遂,日后想必不敢再妄动了——”

“朕只要你好——”胤禛握她的手,“别的,都不重要——”说完拥她入怀。

觉出宁儿要挣,他只是在她耳畔轻声道,“让朕抱抱——”仿佛是哀求。

宁儿忽然就没了着数反抗,她一直有本事对抗他的强硬,他的暴戾,可是她从不曾有预备要反击他的软弱哀求。

胤禛觉得虚空,隔着厚厚的棉衣仿佛不能确定自己臂弯里的真实。只能一再的箍紧手臂,让宁儿更贴近他。

“不——”宁儿还是挣开了他,“你救我我感激不尽——只是,你要我这样报答你,我做不到。”

“朕没有——”胤禛愣住了,不知道宁儿这样理解他,“朕只是,只是想你——只是想——”

“有什么差别吗?还不都是一样!”宁儿痛心道,“没有用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坚持?!”

“朕改不了了,”胤禛哀叹道,“朕忘不了,朕没有办法——”说完痛苦的摇头,“总之你不会懂——”

“我不懂?”宁儿落泪,“好呵,你想要我懂?你敢不敢把你的心思说给皇阿玛、说给天下人听!”

“宁儿!”胤禛起身震惊的望着她。

“你要的,我真的做不到,”宁儿望着他,“除此之外,你要我做什么都好——”

胤禛不肯再说,只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主子,该吃点东西了——”宝珠轻声道,看雅桐不理她,只是埋头摆弄手中的纸张,便抽开她手中的纸,把筷子递到她手中。

“谁让你动这些了!”雅桐把筷子摔在地上,怒道,一面又护着怀里的一叠纸,“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碰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宝珠有些委屈,小声嘟哝“不就是纸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雅桐狠狠的推她一把,“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宝珠瞪着她,心想,这个主子如今是越来越古怪难伺候了。

“这次回来,前两日见过你妹妹了?”胤禛笑道。

“还没有。”年羹尧躬身点头道。“有皇上照看,奴才着实放心,看与不看也无妨。”

“还是去看看吧,好知道朕不曾诓骗你——”胤禛呵呵一笑,“朕说过要善待你们家人,自然不会食言——这次西北的事辛苦你了。”

“还没有大捷,哪里敢说得上辛苦——”年羹尧道,“只怕再有两三个月才是真正为主子立功的时候——”

“好啊,你有这个心,朕就放心了,”胤禛道,“一会儿就是午饭的时候,你呀就和朕一同用膳吧。”

“怎么倒赶的这个时候不在呢——”年羹尧在长春宫坐了一会儿,连喝了几盅茶也不见年妃回来,有些着急,“你们主子要多久才能回来?”

“刚走不久,娘娘早说了要去拜祭真武大帝,今日辰时正是吉时,怎么也要一个时辰才回得来——大人少安毋躁,再等一会儿吧。”丫头又添上茶道。

“也只能如此了。”年羹尧起身在房里踱步,随手翻开一本书,里面却夹着一叠信笺,做的甚是­精­致,正要拿来细玩,却忽然记起前些日子江宁曹家来的信尚未曾回,如今正是无事,不如就借这笔墨回了也好。这样想着,便坐下来,自研了墨,挥笔斟酌其措辞来。

“哥?”年氏进门就笑,“教你等了这么久不怪我吧!”

“怎么会!”年羹尧满面笑容,“瞧见你气­色­这样好,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我自然是很好——”年妃笑笑,“你现在位极人臣,反而要格外当心才是。”

“放心吧,四爷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最有谱,你只管顾好宫里的事情就是了。”年羹尧压低声音道,“最近宫里头还都对付的了吧?四爷常来看你吗?”

年妃脸­色­有一点变化,然而很快又笑道,“这也不关四爷的事——依你看,我难道是那任人摆布的人吗?”

“总之我们兄妹都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彼此要好自为之啊!”年羹尧感慨道。

“哥,你放心,有我在,只会有荣,绝不会损!”年氏笃定的望着他说。

“南边恐怕要出事——”胤禟将密匣撂在桌上,“曹家有动静了!”

“怎么回事!”胤禩眉头骤然蹙起来。

“不知道,下边过来的消息曹家这几天大门紧锁,正忙着销账,”胤禟低声道,“不是好兆头啊!”

“可是账册我们手里不是一样攥着对半吗?”胤礻我“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

“消息可靠吗?”胤禩看完信笺抬头严肃的说。

“是我那年救下的线人,我保了他家一十三口人的­性­命,人品靠得住”胤禟点头,“这一回恐怕是要来真的了——”

“来的够快的!”胤禩有些沉重的说,“这么快就想撇清关系了!立即修书给他,把当年的账目借个名目重抄一份给他,告诉曹寅,好生保管!”

“算是敲山震虎吗?”胤礻我说,“可是总归要有原因,为什么会忽然就变了风向了!”

“叫人查查曹家进出的书帖就知道了!”胤禟冷笑道,“这个容易,如果不是外人挑唆,那么就是老四亲自动手了!”

“丫头这步棋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胤礻我试探的问胤禩。

“不是万不得已,”胤禩重重的叹口气,“希望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

­阴­谋(下)

“前日刺客的事——还查吗?”贺永禄趁胤禛喝茶的空儿请示道。

“查!为什么不查!”胤禛不假思索的答复他。

“格格的意思——”

“你是听朕的还是听她的!?”胤禛瞪他一眼,“这样的人要猫藏在宫里,不管他是想害谁,朕都绝不姑息!”

“奴才明白了!”贺永禄点头。

“再添些甘草吧,”宁儿见陈润林开完了药方要递给小礼子,忙补上一句。

“要那个做什么?”陈润林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最近不咳啊!”

“你就开吧,”宁儿微微皱着眉,“我自己预备着不行啊?”

“没你这么说的!”陈润林皱眉道,“怎么随时预备生病呢!再者说了,要有不舒服的,随时都有人照应,何必这样!”

“我是真的有用——”宁儿有些央求的说。

“这东西能有什么用!”陈润林一边嗔怪一边还是挥笔写下了“甘草若­干­”的字样。

“替我交给周师傅,”宁儿把甘草包好交到雅竹手中。“路上小心,人要是问就说是做点心用。”

“嗳,知道了。”雅竹点头。

“周师傅——”宁儿起身扶道,“这是何必呢!”

周闵不肯起身,“想我当日要取格格­性­命,格格反而替我保全,周闵何德何能得受格格如此恩惠!”

“我知道你想取的,不是我的­性­命——”宁儿平静的看着他。

周闵有些愕然。

“如果只是要害我,当日在雍亲王府你就该下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在大内冒此风险!”宁儿一笑,“这个道理是明摆的,我还不至于愚蠢至此。”

“可是格格如何看破当日刺客是我?”

“你的药酒里有牛膝的味道——如果不是刚被年妃罚跪,怎么会用到这样东西?你为了除去它的味道又加了香蒲梅瓣——后两样东西要不是我借你的手送给我哥哥,你有怎么可能拿得到?”宁儿一件件的释清心中的推论,“那天从我面前闪过,我辨认的很清楚,懂得利用香料疗伤治病遮掩身份的,这宫里,恐怕只有你。”

周闵低头沉默。他没料到宁儿不过靠此便看穿他的面目。

“你在点心房那么多年,我对你再熟悉不过——你私下服食寒食散,那种味道是用什么都没有办法遮掉的,”宁儿浅浅一笑,“没有想过用甘草吗?”

“格格!”周闵叩首痛心。宁儿的房间里常年都用甘草,宁儿此计,乃是用自己来掩护他呵。“格格无论叫周闵做什么,周闵都万死不辞!”

宁儿收敛起笑容,“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周闵再拜起身,“我自小在苏州街头卖艺讨生,十二岁时,被一个糕点师傅收养,传授手艺,并悉读医术,可以说,这整个紫禁城,对于香草和毒药,没有哪个人比我周闵更了解——”周闵缓缓的道,“那年师傅送我进王府,要我只管做好自己的点心,等待上面的命令——我知道,自己不只是个厨子那么简单,可是我从来不曾知道究竟是在为谁卖命,”周闵顿一顿,“只知道,见天字笺如见主——”

宁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想“原来如此——”

“——那天我在年妃手中见到纸笺,我知道主人就在这紫禁城中,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周闵停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年妃是不是主人,只好出此下策——”

“年妃?!——你那天现身只是为了验明主仆身份?!”宁儿惊愕的道,“你太莽撞了!如果没有人出来保你,你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办法了!”周闵道,“我服食寒食散多年,早已身患绝症——主人待我不薄,我须在有生之年报答万一,况且,我是他多年的心血,他又岂会弃我于不顾的!”

宁儿这下全明白了。她不过出于不忍才要护下他一条­性­命,谁曾想竟牵出如此大的­干­系来!

周闵显见得是他哥哥的人了。他究竟沉不住气,如果不是恰巧碰上宁儿如此了解他,又怎么可能正中他的所愿呢。

“你收到命令了吗?”宁儿有些后怕的问,哥哥在胤禛身边Сhā了如此大的一个钉子,若不是她留心,他又岂能安活!

“还没有——那张字条——格格你——”周闵似乎并不曾听见宁儿的问话,抬头望着宁儿,半晌,极其笃定的叩首,“奴才叩见主子!”

宁儿缓缓的叹息,“你不用跪我,我——”然而想了想,点头,“你起来吧。”

“主子有何吩咐?”

“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许轻举妄动!”宁儿严肃的盯着他,“没有我的话,你不可以有任何的动作,记得吗?”

“是!”

宁儿转念一想,问道“知不知道年妃的便笺是哪里来的?”

周闵摇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宁儿沉默了一会儿,“你去吧,回去好好养伤——我会找人送药材给你的。”

周闵再叩首转身离去。

“格格?”雅竹在外面守着门,见周闵出来了,忙进来看着宁儿。

“唔?”宁儿正皱着眉想的出神。

“怎么啦?”看出宁儿神­色­有异,雅竹推推她。

“没什么——”宁儿笑笑,“叫人备几样果品,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去长春宫看看福泯吧。”

“查出所以然了?”看见胤禟回来,胤禩起身问道,“是老四的手笔吗?”

“两边都查了,进出养心殿的密折没有江南来的——近三个月内的秘档也不见曹家的折子,”胤禟眯起眼睛,“两种可能:他们做绝了,商量好不给我们留蛛丝马迹;再或者,这次不­干­雍正的事。”

“那就明白了,”胤礻我点头,“南边我差人查过了,这几个月满朝文武,和曹家过从密切的,只有西北那个家奴。”

“年羹尧?”胤禟不禁一惊,“他搅进来做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胤禩摇头,“但是可以肯定,本月初三曹家接到年羹尧的信,初六就销了账,这事绝非偶然。”

“要不要动动这个家奴?”胤禟询问着胤禩的意思。

胤禩轻轻摇头,“且慢,我看事情不大简单,似乎别有蹊跷在里头——料他一时半会成不了大气候,且惯着,看究竟是怎么个牌局!”

“格格,雅桐——”雅竹刚走上长街,便指着长春门外的一个身影。

宁儿愣一下,示意她小声,一面拉住她停一停,看着动静。

“我们还进去吗?”雅竹悄声道。

“为什么不去?”宁儿顿一顿道,“不过,还是等她走了吧。”

“咦,出来了?”雅竹指着前方道,“这么快?”

“是呵——”宁儿也有些奇怪。

走上前去,不免和雅桐打了个照面。只见雅桐看见宁儿,脸­色­骤然一变。连招呼也未曾打便匆匆躲瘟一般离去了。

“你来了?”年妃冷淡的一笑,“真是稀客!怎么今儿倒有雅兴来我这里?”

“我做姑姑的来看看侄儿又有什么稀罕的,”宁儿笑笑,“雅竹,把东西放下罢。”雅竹应了,将果品交给晚秋。

“你是怕我饿着他呢,还是怕我毒死他呀?”年妃恶毒的冷笑,“可惜我就是喜欢这孩子,我看他呀,一时半会儿的且死不了呢!你休想借这个筏子——”

“瞧你说的,好像我比你还恶毒似的!”宁儿平淡的笑,一面走到摇篮旁摸摸福泯的小手,“看得出来,你的确对他不错——”

“看也看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年妃走来直截了当的盯着她。

“也真的是没什么大事——”宁儿笑说着,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哦,我想起来了,”说着径直走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嘴上道,“我记得前几天陈大人说过一个驻颜的方子,我想着要抄给你来着——”

“哼!”年妃有些愤怒的反­唇­相讥道,“你用不着拐着弯来骂我!——有本事就跟我拼到最后,看看究竟谁熬的过谁!”

“嫂嫂说哪里话!我哪能跟您比呢!”宁儿嘴上敷衍着,早已看清案头书页里夹放着的那一叠,正是他们家秘制的天字笺——只不过都是翻版仿造罢了。

宁儿心里的疑惑已经有所解,便起身将笔搁下,笑向年氏道,“今日多有打扰,嫂嫂担待罢。”

原来一直利用便笺之事的是年妃——回来的路上,宁儿默默的想,她究竟想­干­什么?

“曾大人,”宁儿笑笑,“好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回格格的话,好——只是当日若不是格格一句话,只怕今日也难站在这里说话——”曾荃颔首道。“格格若有什么吩咐,下官定然鼎力相报!”

“如今我倒真的有事要请大人帮忙,”宁儿收起笑容,“曾大人手下管着御膳房的大小事务进出账目——我想烦请大人替我查一查一个月内,有没有哪一宫的主子额外添用过生­鸡­蛋和醋两样?”

“这个——”曾荃迟疑一会儿,“近来出进的物项甚多,格格所要的结果,臣回去细细查明自会尽快给格格一个答复!”

“翊坤宫!”宁儿一面烧掉曾荃送来的字条一面心中震惊不已,“她怎么可以!”

如果是年妃想要害她还都简单,可是现在雅桐被牵扯进来,雅桐当日在自己身边什么事不明白?对于他哥哥的利害她显然很清楚,如果她想要报复,又怎么可能逃的过!

现在怎么办?

年妃手中握着一叠便笺,不知道都用来做什么。吊她出宫不过是小技俩,她还暗藏着什么居心,她该怎么跟她斗下去!

当务之急,最好能见见哥哥,想办法制止天字笺的流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有线索了,”贺永禄悄声道,“人还在宫里,只是——”

“只是什么?”胤禛眉头弓了起来。

“只是恐怕真的要办——”贺永禄迟疑一下,“投鼠忌器啊!”

胤禛点头,过一会儿,抬头道,“给朕盯紧了,再有动静,就立即拿人!”

“嗻!”

“我现在要你立即准备,今晚未时出宫一趟,”宁儿反扣上门板,低声嘱咐周闵,“记住,绕道西长街从贞顺门出;出去之后不要走原路,免得有尾巴——”看周闵点头,宁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从廉亲王府西角门进,把这个亲手交给我哥哥;如果路上遇到不测,就把瓶子打碎,里面的信自然会消毁;总之一定不可以落到别人手里,明白吗?”

“明白!”周闵跪下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什么啦——”宁儿扶他起来,“一定要等到晚上未时之后,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拖延时间支开守卫,”宁儿望着他,“——你自己,路上一定小心。”

“皇上,那个——”贺永禄刚刚要说什么,忽然小成子冲进来,“皇上,不好了——”

“嚷什么!”胤禛瞪他一眼,“什么好不好的!有话就说!”

“承乾宫——走、走水了!”小成子语无伦次的说,“还困、困在里面——格格她——”

“混帐!”胤禛拍案而起,又急又怒,“还不快找人救火!”说着抬腿就走,“朕亲自去一趟!”

“哎——皇上——”贺永禄忙追了出去。

“怎么还没扑灭!?”胤禛看着火势依然很旺,急吼吼的怒喝道,“东六路所有的人手都给朕调过来,朕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若是还灭不了,朕要你们一个个提头来见!”

“皇上还是上外面候着吧——这里烟熏火燎的,实在是——”贺永禄劝道。

“闭嘴!”胤禛眼睛盯着毫无退意的火势,眉头紧锁,“再敢罗嗦一句,朕连你也一并罚!”

“皇上,火熄了——”小太监从里面出来报。

“宁儿人呢?”胤禛一面往里面走一面心急如焚的问道。

“格格所困的房间火势不大,格格应该无大碍——”

“放肆!这么大火你说无碍就无碍?!”胤禛还未开口,贺永禄先喝道。

“宁儿?”胤禛一进屋就瞧见宁儿蜷缩在墙角,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屋里一片狼藉,雅榆也是形容狼狈的在一边努力的安慰她。

“宁儿——”胤禛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把宁儿护在怀里。听着宁儿虚弱的抽泣,胤禛心疼的抚慰着她,“别怕,朕在呢。”

宁儿心知此时周闵大概已经平安出门了,渐渐停下哭声,只是泪汪汪的看着胤禛,因为刚才湿水受寒的缘故还是不住的瑟瑟发抖。

“今儿跟朕回养心殿好不好?”胤禛揭开雅榆披在她身上的棉被,宁儿里面只穿着单薄的内衣,赤着脚,瘦削的身子蜷缩着,看得胤禛满是心疼,“宁儿呵——”宁儿温驯的靠在他怀里,心里却惦记着周闵,不知道哥哥受到字条之后,究竟会做怎样的打算;年妃如果只是对付她一个人倒还罢了,如果想要借她哥哥之力和哥哥他们这边角力,谁胜谁败,她可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果然是他!”胤禩一面把字条丢进香炉焚毁,一面紧锁眉头。

“这下好了,这个奴才真的爬上杆子来了!”胤禟咬牙道,“哥,咱们怎么办?”

“我们手里多少还攥着江南的把柄,”胤禩有些沉重的说,“但是现在不知道年羹尧的牌底如何,曹家一向被皇阿玛宠惯了,如今投靠我们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能够借年羹尧的路子攀老四的枝子,只怕他们未必肯长久在我们的屋檐下——”

“江南可是我们的营盘,就这么拱手让给那狗奴才不成?”胤禟恨恨的说。

“不好说——让,肯定不行;现在能肯定,事情不是老四的意思,我们就还有盘旋的余地——”胤禩端起茶碗,“曹家不是省油的灯,年羹尧贪功自大,目无法纪,迟早要自取灭亡,他们不会看不清朝里的风向——我揣度他们大概是想借此和我们斡旋周转,好两方取利——”

“哼!想的倒美!”胤礻我冷笑道。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胤禟道。

“先让他取着甜头,既然想要跟我们玩,我们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胤禩啜着茶,“九弟十弟:四川是他年羹尧的老巢,替我盯紧了,我们手里务必也要握着他的把柄,才好和他奉陪到底!”

“呃!——”宁儿从梦中惊醒,眼睛瞪着床顶,瞧见四周的团龙纹样,记起昨夜之事,又回想起梦中见到周闵浑身是血的模样,心下始终嗵嗵直跳。

“怎么——”胤禛始终守在床边未曾离开,见宁儿梦魇惊醒,忙关慰道,“宁儿?”

“我,我——”宁儿犹是惊魂未定,惶惶然望着胤禛,心里只想马上知道周闵是不是平安回来了。

“火已经熄了,朕会让他们尽快修整宫室,你不用担心——”胤禛小心翼翼的说,“你若是嫌这里不好,朕叫淑宁那边收拾屋子,你搬去先与她一起住——”看宁儿没有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发愣,“宁儿?你怎么了?”

宁儿方才缓过神儿来,“没,没什么——”又看看胤禛,“我有些饿了,叫他们送豌豆黄好不好?”宁儿有些惶恐不安,不由自主的握了一下胤禛放在她身旁的手。

胤禛心里一震,迟疑了一下,报以热烈的反握。宁儿仿佛全无觉察似的,她打从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什么,她说不清,可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应到了无助和凄惶。

“娘娘,我们真的谁也不曾动过这书桌,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拿去的——”丫头们跪了一地,哀求年妃。“请娘娘明察!”

“胡说!不是你们,还能有谁?说,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少了一张!”年妃大发雷霆。“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奴才!我平日何曾亏待过你们,你们居然全是——”年妃说着将砚台推下桌子,摔了个粉碎。

“娘娘,我记起来了——”晚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天年大人在等您的时候,说曾借笔墨写过东西,会不会是——”

年氏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心中一闪,立即觉得不对,“笔墨伺候着!”说着,提笔,拿出一张白纸,修急书往西北军营去。

“皇上的龙床睡的果然舒服啊?”年妃这日在东长街养心殿外路遇宁儿,冷笑道,“妹妹这一下气­色­好多了——”

宁儿抬头看她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如果大势已去,就该乖乖的偃旗息鼓退避三舍,不要再做垂死挣扎,”年妃一笑,“否则,就算是霸着皇上的龙塌,又有什么用呢?”

宁儿一笑,“我不知道嫂嫂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宁儿如今真的没工夫和嫂嫂闲话家常,皇上还等着我说话呢!”说着径直走进养心殿去了。

“昨日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胤禛问着侍卫章翦,“查明白了吗?”

“是香炉起火所致——”章翦叩首道。

“香炉好端端的怎么会无故起火?”胤禛将信将疑。

“格格屋内香炉所点的,不是普通香料,而是茉莉香油,大概下人保管不慎,添香油时将油脂滴在地毯上,久而引燃了屋子。”

“这么说是下人疏忽所致——”胤禛说着,却瞧见宁儿扶着雅竹的手款款进门来。

“才说捱了火熏,又受了惊,该静养的,怎么又亲自跑着一趟!”胤禛嗔道,一面下来扶她。

“我没事的,”宁儿静静的笑,“我适才听见说,是香油滴在毯子上引着了火是吗?”

“哦,奴才推测是如此,”章翦点头,“不过,也是推测,因为据我们检查,香油却是滴在香炉正下方的毯子上的,这一点,有些蹊跷——”

“可是我们从没有添过香啊!”雅竹沉不住气说了一句。

“你是说,香炉没动过?”章翦问道。

“那个小香炉说是云南的贡品,稀罕的很,我们都不会收拾怕弄坏了,就只是当日送来的时候告诉我们如何点——”雅竹俯首道。

“谁送的?”胤禛很敏锐的打断她。

“年妃娘娘差人送来的,说是给格格安眠用的——”

“香炉现在哪儿——”胤禛表情严肃。

章翦也明白了,立即叫人亲取了来,揭开炉盖一看,立即变了脸­色­,抬头道,“皇上!”

胤禛一看,炉底的一侧,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洞口,周旁还黏着残余的香油——香油原本是黏稠的半固体,点燃遇热便化作汁液不断滴下——滚烫的油膏这样灼烧着地毯,怎么可能不着火!

胤禛顿时火冒三丈,立即道,“把她给朕叫来!”说完又看着宁儿,宁儿竟忽然脸­色­惨白,

“宁儿——你怎么样?”眼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胤禛一把挽起她的腰肢。

“我——”宁儿话未说完便厥倒了过去。

疯癫

“格格是前日受惊,后来又禁不住刺激,才会突然昏厥,”陈润林眉头松开,起身坐到桌边开方,“开几味压惊的就无妨了。”

“朕这次绝不轻饶她——”胤禛斥退年妃后,低声对贺永禄道。

“皇上——”雅竹过来招呼胤禛,“格格醒过来啦!”

胤禛忙几步上前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皇上——”宁儿反握着他的手,眼眶微红。

“没事了,你放心,有朕在呢——”胤禛见到宁儿显露出少有的依赖,心里一阵发热,“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嗳——”宁儿低头,落泪不已。

胤禛温柔的环抱着她的肩,欣慰的笑——若是能够借此大火,宁儿肯允许他的爱护,他倒该好好谢谢年妃。却不知道宁儿担忧的另有其事。

“雅竹,你替我去一趟养心殿,就说我吃了药,好多了,叫他别担心——”宁儿拉着雅竹低声说。

“这有什么可神秘的——”雅竹刚想说,就听见宁儿摆手皱眉示意她低声。

“我要你替我留意,养心殿正中几案上的那个小瓷罐,上面是不是,有‘碧修堂’三个字——”

雅竹诧异的望着她。

“你肯帮我吗?”宁儿握着她的手。

望着宁儿苍白憔悴的脸,雅竹咬了咬下­唇­,点头道,“好,我帮你。”

“皇上,该——如何处置?”贺永禄低声请示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胤禛铁青着脸。

“要是审了不肯说——”贺永禄小心翼翼的询问。“动不动得刑?”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悄悄的办——”

“嗳——奴才明白了。”贺永禄点头退下。

“嗐!”胤禟狠狠的捶着桌子,“居然犯这样的错误!”

“怎么回事?!”胤礻我一进门瞧见胤禩­阴­着脸不吱声,知道出了事,忙问道。

“我当天就该送他到路上——”胤禟嗐声,“不对!我该叫他改日再走的!哎!”

“周闵?”胤礻我明白了,“暴露了?”立即也是一阵震惊。“现在宫里什么动静?”

“不知道——”胤禟嗐声嗐气,“要不——”胤禟抬头灵光一闪似的,“让宁儿想想办法?”

“你疯了!?”半天没吭声的胤禩忽然怒道,“你知不知道周闵暴露了第一个会牵连的就是宁儿!你难道要她同归于尽不成!?”

“我——”胤禟一时语塞,“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胤禩脸­色­铁青,“这个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还是一心一意的办好四川那边的事吧。”

“格格!”雅竹有些惊慌的回来就拉着宁儿的手。

“怎么样?”宁儿紧张的问。

雅竹有些艰难的点头,“格格——”

“这么说——”宁儿心里“豁朗”一声,知道这下彻底无望了。

“格格?格格——”瞧着宁儿脸­色­煞白,雅竹忙伸手扶她,宁儿身子摇晃了一下,拼命撑住没有倒下去。“我叫陈大人来?”

“不要不要——”宁儿拉住她,“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皇上,动了大刑了,硬的很,不肯漏风,”贺永禄递信儿进来,“内务府现在晾着他,等皇上的意思——”

“朕,亲自问话!”胤禛起身,冷冷的说,“叫人准备妥当了!”

“嗻!”

“这么大雪,格格还是不要出去了——”雅竹劝道。

“我心里堵的慌,想走走——”宁儿说着披上大氅,“你们呆着吧,不用跟着——”

“格格!”雅竹看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雅榆,示意她说句话。

“我跟着你罢——”雅榆点头,“雅竹你替格格把炕笼上,叫厨房预备下晚饭就好。”

宁儿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顾自走出了院子。

出门几步就看见年氏,“嫂嫂——”宁儿勉强打个招呼。

“行呀,还知道认我作嫂嫂,”年氏恶狠狠的道,“栽赃陷害将计就计——算我从前小看了你!我倒满心以为你是傻丫头,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你的手段!若不是手里握着你的软肋,叫我今日如何过活!”

宁儿看她一眼,“我的手段?!若不是你当日先要借刀杀人,我又怎么懂得这一招!——我就是再有手段,不过也是步嫂嫂的后尘罢了!”

“哼!好一张利嘴!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逞强到什么时候!”年氏冷笑,“我哥哥如今攥着你们一家的把柄,动一动手指就是几十个脑袋落地,——我们就走着瞧,看谁撑得到最后!”说完年氏径自走开去。

“格格?”雅榆看着宁儿苍白的脸­色­,一把扶住她,“还好吗?”

“我没事——”宁儿惨淡一笑,忽然瞧见一队小太监,正匆匆往内务府赶。

“糟了!”宁儿面容骤变,推开雅榆扶她的手,有些踉跄的赶往内务府。

“主子,格格不见了!”晚玉来送点心看见宁儿房内一空,忙闪身出来就喊钮祜禄氏。

“啊?!”钮祜禄氏心下一声“不好——”叫范鸿,“小鸿子,立即叫人通知贺公公,把守东路!”说罢,自己立即动身,带人出门来。

“我们这是往哪边去?”晚玉一面追着钮祜禄氏一面问。

“内务府大牢。”钮祜禄氏头也不回。

“去那儿做什么?格格在吗?”晚玉有些疑惑。

“不管怎么样,总之不能让她在那儿出现!”钮祜禄氏皱着眉表情严肃。

“我只问你一句话,”常瑞瞧着胤禛的脸­色­道,“你所作所为究竟为了何人?”

隔着半透的帘笼,几米之外,胤禛冷冰冰的看着伤痕累累的周闵。

周闵轻蔑的看了常瑞一眼,偏过脸去,一言不发。

“不说?”常瑞发狠道,“看我不——”说着示意一旁的狱卒,那奴才看了一眼,抄起刀斧就砍去一根手指。

周闵一声惨叫。

“信不信把你所有手指脚趾都一根根切下来——”常瑞伏在他耳畔威吓道,“那个滋味一定很特别——”

“呸!”周闵不屑的啐他。

“你?!”常瑞恼羞成怒,“给我收拾他——”一旁的狱卒直接用刀削去了周闵的一只手。

“嗷————”惨绝人寰的叫声。

“够了!”胤禛听得心下发寒,搁下茶碗,叫贺永禄,“算了!给他一个痛快罢,朕,懒得跟他耗!”

贺永禄使个眼­色­。众人将半昏死的周闵拖出了门外。

“格格——”钮祜禄氏在身后喊了一声。

“怎么是你!”宁儿一惊,显然她是早已料到了,那么胤禛,一定也——

宁儿不理会,更加惊慌的加快了步子。

“不要啊——”钮祜禄氏拉她,哪里拉得住!

“你听我这一回罢!”钮祜禄氏痛心道,“就当是为你自己打算好不好?”

“请嫂嫂放手罢!”宁儿甩开她的手,径自冲上前去。

钮祜禄氏眼看拦不住她,急切之中只好在门外喊了一句,“宁儿——”确信声音大的足够叫里面的胤禛等人听见。

“皇上——”宁儿不顾一切的闯进内务府,只希望还留得住一线生机。

太晚了。

进门便恍惚瞧见一片血泊。

钮祜禄氏急冲上来要拉她伸手掩她的眼睛,宁儿硬是掰开她的手,定定然又看了一眼。

没错,正是周闵。

身首已然异处,血流成河。

“不——”宁儿哀号未能出声,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你是怎么办的事!”胤禛大发雷霆,将茶杯茶壶一样样摔碎在钮祜禄氏面前,“连个人都看不住!”

“臣妾有罪——”钮祜禄氏含泪道,“任凭皇上责罚!”

“认罪有个屁用!”胤禛怒不可遏,“宁儿若是有事,朕,朕要你们一个个的偿命!”

“皇上——”钮祜禄氏伏地哭道,“臣妾宁可代她而死——只求皇上不要再这样了——”

“你说什么?”胤禛没料到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朕怎么了?你要朕不要怎么样!”

“皇上!”钮祜禄氏痛心劝道,“宁儿是格格,是先皇骨­肉­,不论如何,求皇上不要再奢求了!”

“混帐!”胤禛被点到痛处,又怒又伤,抬腿就是一脚,正中钮祜禄氏肩窝。钮祜禄氏不禁哀叫一声歪倒过去。

“哼!”胤禛恨恨的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朕,把弘历连同你一起废了!”

“皇上!格格她醒了!”雅竹惊喜似的叫道。

“宁儿!”胤禛坐在她身边,焦灼的望着她。

宁儿缓缓的睁开眼,才瞧出是胤禛便一把抽开他握着的手,攥着被子蜷缩在一边,恐怖的瑟瑟发抖。

“宁儿?”胤禛吃了一惊,“是朕哪!你看看,是朕——”

“不——”宁儿躲闪着,把身子蜷的更紧,“不——”说完惊恐的伏在被里哭泣着。

“宁儿!”胤禛惊的说不出话,伸手挽她的肩,不料宁儿竟死命的推他,一面凄惨的哭喊,“救命啊——额娘——救我——”

“皇上!”雅竹看不下去,轻声劝道,“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胤禛呆了一会儿,沉重的点点头,“好,朕,今儿就不打扰她了——”

“格格?”雅竹轻轻推推她。

“啊?!”宁儿痉挛着躲闪她,“不要不要!”

“格格是我啊,雅竹啊,”雅竹温热的手心轻轻握着宁儿冰冷的手指。

“雅竹——”宁儿呆呆的看着她,“雅竹——呜——”宁儿把脸埋在她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格格,来,喝药了——”雅竹哄着宁儿把药碗捧到她面前。

“不要!——”宁儿一眼望见那只豇豆红的小碗,惊恐的缩起肩,躲闪着,“血!血——”

“格格!”雅竹吃了一惊——没料到宁儿的恐慌竟然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忙将碗递给旁人拿了出去,一面安慰宁儿,“没事了,没事了——”

宁儿还是颤栗着,躲闪着,仿佛动一动就有灭顶之灾。

“有没有办法——”胤禛盯着陈润林,那目光容不得他说“不”。

“臣只能尽力——格格如今神志不清,这不是药治得了的,”陈润林皱着眉,“总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废话!”胤禛怒道,“朕不想听你说废话,你就给朕一个准信儿,好还是不好吧?!”

“皇上?!”陈润林跪地叩首,“臣惟愿格格能长安长好,只是臣智、力有限——”

“混帐!你是说她好不了了是吧?!啊?!”胤禛顾不得礼法风度,揪起陈润林的衣领,“朕就告诉你,若是宁儿不好,朕要你们陈家老小一起陪葬!”

“皇上——”陈润林叹口气,“臣目前只有一个办法,恐怕还可奏效——”

“说!”胤禛丢开他,喝到。

“这——”陈润林摇头,“臣不敢说——除非皇上赦臣无罪,不做他想——”

“朕要你说!”

“让廉亲王来看看罢——”陈润林眼看着他脸­色­要变,忙解释道,“宁儿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触目皆惊,只有她最亲的人或许还解得开她这个心结——”

“陈润林呵陈润林,你不要以为你在太医院多年,救过多少人命就可以肆意胡言;朕知道你心里向着胤禩,朕往日不与你计较,如今你要是敢借着宁儿的事替老八铺路——”胤禛咬牙道,“朕一样可以要你全家­性­命!”

“臣不敢!”陈润林心下大惊,磕头不已,“臣乃是一片赤诚,只为能救得格格渡这一劫,若敢作他想,臣甘愿天打雷劈!”

胤禛望着他,半晌,冷冷的说,“倘或救得了宁儿倒罢了——若是宁儿无起­色­,再或者多生了枝节,告诉你家里,有几口人,就趁早备几口棺材!”

“臣领命!”陈润林咬着牙磕头接了旨。

“丫头,是我——”胤禩轻轻推推双眼直瞪瞪的宁儿,心疼的喊,“是哥啊——”

“哥?”宁儿木然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在胤禩怀里。“哥!——”

“哭吧,都是哥不好——哥带累了你——”胤禩一阵心酸,抚摸着宁儿的乱发,“你要怎么样罚哥都好,只是你——”说着,胤禩也禁不住落泪。

“哥——”宁儿哭到抽抽嗒嗒,喘不上气来,“哥我不要捱在这里了,我们走——我要走——”

“好,好,”胤禩抱着宁儿,点头落泪,“你要去哪里都好,哥都听你的——”

“是我害死了他——我——”宁儿恸哭道,“我不该——”

“不­干­你的事,是哥的错,是哥的错!”胤禩竭力安抚着宁儿的颤栗。

“是我!——”宁儿攥着胤禩的衣袖,望着他,泪流满面,“我不该要他回来,我不该认他,我——”说不下去,低下头啜泣着,“我杀人了——”

“你没有!”胤禩一把攥着她的手,笃定的告诉她,“你手上没有血,你是清白的!——杀人的是他,不是你!”

“不是的!不是的——”宁儿拼命的摇头,哭到几乎断气,“我害死了他!我害他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我——”

宁儿说着,一阵哆嗦,昏厥在胤禩的怀里。

“宁儿?!宁儿——”胤禩惊惶的抱紧了她,摸摸手腕,脉息犹在,方才稍稍安了一点心,然而想起宁儿为他所背负的痛苦和内疚,胤禩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撕扯着,痛不欲生。

“不要!不要——”宁儿蓦然从昏迷中惊醒,眼睛直瞪瞪的望着床顶,“不要啊!”

“宁儿?!”胤禩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宁儿你怎么样!?”

“哥?哥你在哪儿?”宁儿双手慌乱的在四周摸索着。

“我在,哥在这儿呢,”胤禩握着她的手。

“哥——”宁儿紧紧的反握着他的手,靠在他怀里,喃喃道,“你在,你在——”

“我在,”胤禩搂着她汗津津的身子,无不凄凉的点头,“我还在。”

“不要走——”宁儿哀求他。

“我不走——”胤禩重复着要她安心。

“永远不走——”

“嗳,永远不走——”胤禩说着,眼泪便簌簌的滑落下来。

窗外,胤禛在夜­色­里狠狠的咬紧了下­唇­。

“什么叫做恶有恶报,我是今儿才算明白,”年氏抑制不住满脸的喜­色­,“佛家所说一报还一报,果然不爽不错——”

“她敢跟主子斗,本来就是自不量力,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是活该!”晚秋替年氏捶着腿,一面说道。“这一下,看她以后还怎么逞强!”

“哼,这么着疯了,倒也便宜了她,”年氏冷笑道,“皇上还是一样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原该看她落在冷宫里面,慢慢变成个老疯子,谁想报应来的这么快!”

“娘娘您就放心吧!就凭她这样疯疯癫癫的,还能叫皇上欢喜几日?”晚秋笑道,“她如今是明日黄花,往后,宫里面就只有娘娘您一枝独秀了!”

“好丫头!你这一张嘴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年氏戳她的脑门子,笑道,“我倒有些怕你了,你不会过几日也变做个毓宁来抢我的风吧?”

“奴婢不敢!”晚秋慌忙跪地磕头不止。

“起来吧,一句玩笑,看把你吓的!”年氏哈哈大笑道。

“混帐!”胤禩刚刚跨进养心殿大门便挨了胤禛劈头一拳,胤禩毫无防备,被打的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皇上——”胤禩忍住心中怒火,擦掉嘴角的血,依旧俯身行礼。

“你这个混蛋!”胤禛不理会,旁若无人般揪起胤禩的衣领挥拳就揍。

胤禩一把攥住胤禛的手腕,只轻轻发力,便制的他无力还手——“你说我混蛋!?”胤禩也不顾忌了,怒道,“你有资格骂我吗!宁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没份吗?!”

“皇上——”周旁侍卫拉开架势要护驾,被胤禛一句“退下!”全部躲闪到门外不敢出声。

“你——”胤禛手被钳着,抬脚要踢他膝盖,“若不是你一次两次的利用她,她怎么会被折磨的如此辛苦!”

胤禩轻蔑的闪开身子,轻而易举的将他反扣在桌上,冷冷的说,“当□走玉良的,是你吧?害死巴仁的好像也是你吧?你身为人君,心怀苟且贪念,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胤禛于武功远不如胤禩,用尽力气方才摆脱他的牵制,一把推开他,咬牙恨恨道,“我是心怀贪念,那你呢?别假装清高了!你心里就真的不曾动过想法吗!”

“我至少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胤禩不屑的说,“今儿我来要你一句话,放了宁儿,我从此也放过你,不再与你为难——”

“我要是不答应呢!?”胤禛眯起眼睛咬牙道。

“那我就带她走,而且从此你不要想有好日子过!”胤禩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好啊——,”胤禛想一想,冷笑道,“你既然真的有意,我也不为难你,今儿晚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成全了你们这一对儿苦命鸳鸯,你要是做的出来,我明儿就放人!”

决断

“哥——”宁儿怕冷似的的偎在胤禩怀里,抱着他的腰,像一只幼小的兽。

“吃过饭了吗?”胤禩摸摸她的脸。

“嗯——”宁儿摇头,“不饿。”

“乖乖的吃一点东西,”胤禩接过雅竹递过来的碗,一看是淡红­色­的,忙摆手要她换掉,一面哄着宁儿不要她回头看。

“今儿晚上哥在这里陪你好不好?”胤禩仿佛是无心说的。

“嗯——”宁儿像孩子似的,摇着他的胳膊,“你等我睡着了才准走——明儿我要一睁开眼就看到你。”

“好,哥都依你的——”胤禩点点头,心情却无比沉重,胤禛这一关,他其实真的不知道如何过的去。

“睡吧——”胤禩掖好宁儿的被子,替她放下帷幔。

“哥,”宁儿捉着他的衣带,恳切的望着他,“别走——”

“嗳,”胤禩点点头,努力掩饰着心里的彷徨。

“真好,”宁儿感激的笑笑,满足的合上眼睛。

怎么办——他真的能下的了手吗?可是,如果不是今晚,如果不是他,宁儿会怎么样?

狠下心,算是为了宁儿罢。

胤禩俯身轻轻的吻宁儿的额头。

宁儿咯咯的笑,怪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被子里,“哥——我不是小孩子啦——”半晌,宁儿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胤禩。

胤禩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痛。

来不及理会了。胤禩托起宁儿的下巴,向她的­唇­吻了下去。

闭上眼不想也不敢看她的表情。

吻着她,仿佛是触碰着冰冷的石像,带着矜持的谨慎,嘴­唇­贴着她的­唇­。

宁儿意外的没有的反抗,没有给他想象中的耳光。

胤禩稍稍放开了一点疑虑,单纯的碰触结束,变成了带着热切的贴合。

胤禩觉得异常的不安,自己放肆如此,宁儿竟没有一丁点儿的抗拒。

放开她,胤禩睁开眼端详着宁儿的脸庞。宁儿虚弱无助的落在枕上,眼神里有迷惑,有凄惶,有不知所措的慌乱,却没有料想中的厌恶与愤恨。

胤禩心里惶惶的跳,他收起所有清醒的理智,挥洒所有潜藏的妄想。

­唇­舌相触,胤禩一阵耳热心跳,他吻下去,尝尽相思滋味。

甚至是在若即若离的时分,宁儿竟顺着他的气息,贴近他,手臂蔓延缠绕。

仿佛梦境,胤禩已经不能思索,下意识的,揽着被子下宁儿温热的身子,让她瘦弱的身躯陷在他的胸口。

“唔——”宁儿含糊的呻吟。

胤禩忘情的吻着她,从­唇­边滑落到耳畔。

伸手解衣裳,炙热的手掌从宁儿的肩窝一路抚下去。

“不——”宁儿隔着衣裳攥住她的手。

胤禩放开手,抱着她滚落在床第间。

俯瞰她红润的脸颊,胤禩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

“我——”宁儿虚弱的喘息着靠在他怀里。“我,——”看着胤禩,眼眶微湿。

“没事了,没事了——”胤禩搂着她,温柔的抚慰着她的肩膀,“明天,明天就没事了。”

“皇上?”贺永禄轻声唤醒胤禛似的。

“唔?”胤禛愣一下。

“灯已经熄了——”贺永禄小声提醒道。

“哦,”胤禛眼看着灯影里二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哪怕灭了灯,他还是不死心的看着,仿佛要等什么来证明眼前所见乃是幻觉。

“昨天我——”次日起身,宁儿翻身穿衣,背过身系扣,攥着领窝,却忍不住回身看了身旁的胤禩一眼,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哥——”脸颊慢慢爬满红晕。

胤禩起身替她理着衣衫,见她如此,手指掩上她的­唇­,“不要问——”说罢圈紧她的腰。

“你说的,”胤禩冷冷的告诉胤禛,“你总不至于自食其言吧?”

“好,好,好——”胤禛脸­色­苍白,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当初怎么会提出那样的条件——他看错了胤禩,他以为他的怯懦和淡泊能将宁儿拱手相让——恰恰相反,他不敢做的,胤禩替他做到了。

“你走吧——”胤禛呆呆的望着窗外,“走的越远越好——朕,不想再看见你们——”

“哥,我们走吗——”宁儿在车里偎着胤禩的肩,双手握着他的右手。

“嗯,”胤禩把左手也覆在她手背,“再也不用回那里了——”

“再也不回了——”宁儿喃喃的重复着。

“丫头!”紫绢一看见宁儿,先是一惊,情不自禁的伸手拥抱她。

“紫绢姐姐——”宁儿头垫在紫绢肩上,先是笑,接着就掉下眼泪来。

“都长的这么高了——”紫绢抬头望着宁儿,已经比她还要高出半头了。

“姐姐你还好不好?”

“好,好——”紫绢揉揉眼睛,笑道,“没你折腾我,我好着呢!”

“行啦,还是那么多话——”胤禩看着他们亲密,沉重的心里稍稍有所舒缓,“到屋里坐着有多少话不能说的,站在大雪地里做什么!”

“喏,这是刚刚做的点心,你从前最喜欢啦,”紫绢说着将一只深红­色­的小碟子端到宁儿面前。

“不要——不要!”宁儿尖叫着,狠狠推开面前的碟子,打翻在地,蜷起身子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怎么——”紫绢大惑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血!血——”宁儿断断续续的哭喊着,“哥——”

“怎么回事!”胤禩听见宁儿的叫声冲进屋里,一眼就看明白了。“你怎么可以用这个!”胤禩又急又怒的呵斥着紫绢。

“我——”紫绢莫名其妙的被骂,一肚子委屈。

“快收拾了!”胤禩急道。

紫绢不敢顶嘴,忙弯腰收拾了碎片,出门去了。

“今儿晚上,还在这边吗——”紫绢委婉的提醒着胤禩,“格格回来了,要不你陪陪她——”

“哦,我,”胤禩迟疑着,看了看紫绢,明白她的意思,“叫人收拾一下吧——”

紫绢有些受宠若惊喜出望外似的,微笑着点点头,“嗳。”

“睡吧,”胤禩温柔的裹好宁儿的被子,又灭掉屋里其他的几盏灯,走到床边,解开帷幔轻声道,“现在在自己家了,不用再怕了。”

“嗯,”宁儿乖觉的在被里轻巧的点头。“你也不用怕——”宁儿轻声道。

“嗳,”胤禩有些心酸,点点头,转身要走。

“宁儿?!”胤禩心头一惊,——宁儿悄没声息地从背后反抱着他的腰。

“哥——”宁儿头靠在他后肩窝,呼吸直抵耳畔。

“睡吧,很晚了,”胤禩压住心里的一阵乱跳,心虚的拆开她扣在他腰间的双手。

“哥,”宁儿趁着胤禩转身,偎在他胸口,“不要你走——”

“哥走不远的,就在旁边,”胤禩机械的答着,“你有事喊我听得见——”

宁儿凉浸浸的手指尖掠过胤禩的脸庞,胤禩低头,宁儿清亮亮的眸子仿佛从未见过他似的望着他,出神。

“丫头乖,睡吧——”胤禩捉住她的手,不让她挨着自己,偏过头,不敢再看她,“我走了——”

宁儿不理会,踮起脚,轻轻吻他的­唇­边。

胤禩呆呆的望着她。

宁儿轻轻的一触,抬头看着他直直的目光。

“宁——”胤禩话未出口,宁儿的­唇­已然在口边了。

胤禩几乎不假思索的含住了它,手攀上宁儿的腰,又捧起宁儿的脸。

一个热切缠绵的长吻。

胤禩忘乎所以,舌尖宛转肆虐。

好一会儿,胤禩放开她,宁儿伏在他胸口,轻声喘息。托起她的下巴,看见宁儿脸颊绯红,眼神似醉迷离。

忍不住低头再吻她。

被宁儿的手指抵住了双­唇­。

“哥——”宁儿虚弱的望着他,“你喜欢我?”

“唔?”胤禩有些意外似的,可是宁儿再度询问,“你喜欢我,”口气里多了笃定,表情不像是玩笑。

“宁儿我——”胤禩开不了口,只是抱紧了她。

“是的,你是——”宁儿轻抚他的脸,似笑,却又闪着泪光。

“我不该——”胤禩落泪,手松开她,后退几步,“我不该——”

“哥——”宁儿上前挽起他的手,望着他,“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说完靠在他怀里,把他的手握在胸口。

胤禩说不出话,眼泪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宁儿细细软软的头发里。

窗外,紫绢掌心停在门前几寸的地方——她没法下手敲门;这世上有些事存在心里好多年,一直骗自己不信,直到真相在眼前一点一滴撕扯开来,终于没有办法在隐瞒良心。

胤禛望着书桌上叠成山的折子,麻木的毫无想法,——今夜,他真的什么都不想做;紫禁城还是那座紫禁城,大清国还是那个大清国,只是忽然,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主子,睡吧,”小太监张盛劝弘历。

“不急,我看完了我书就睡——还早,”弘历笑笑。却伸手抚摸着弘昼下午送来的字条:

姑姑卯时出宫——不回来了。

这个夜里,没有人真正睡的着。

“把饭送到她屋里吧,”胤禩叹口气,“等她愿意吃了,再吃吧。”

“可是格格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紫绢皱眉,“叫吗?”

“不要吧,”胤禩摇头,“别强求,她肯出来自然会出来的——”

“还是没有动静?”胤禩皱起了眉,“我看看去。”

叫门不开,硬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宁儿不在屋里一般。

“爷!——”紫绢瞧见书桌上一张字条,紫绢看着就变了脸­色­。

胤禩抢过一看,字条上只有两行字:

千错万错,皆是我错

今日我去,幸毋怪我

胤禩心里猛的一沉。

“丫头!”胤禩跺脚喝到,痛心疾首,冲到床边撩开帷幔。

宁儿却静静的躺在枕上,面容安详。

只是身下雪白的被褥已变做血红。

宁儿用巴仁给的那把匕首,割断了自己的手腕。

“宁儿——”胤禩撕心裂肺的喊着,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滑落下来,“你真——”

紫绢摸着宁儿的手,早已冰凉。

重担

“有救,”陈润林紧锁着眉,看了一眼胤禩,怕他不信似的,“真的有救——力道有限,刀口不深,发现的早,——就是要多花点时间,”陈润林拍拍胤禩木然的身躯,“真的有救。”

“嗳,”胤禩的泪水却开了水闸似的,收也收不住。

“喏,”陈润林递了自己的手帕过去,“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终究还不到那一步嘛。”

胤禩只是用衣袖抿了抿眼角,推他,“拜托你了!”

“放心吧——人是我救下的,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陈润林话里有话的点头。

“醒了醒了!”紫绢一直守在宁儿榻旁,瞧见宁儿微微翕动着眼皮,不禁惊喜的喊道,“丫头醒过来了!”

“宁儿?”胤禩放下手中的药臼,扑过来攥着她的手,“宁儿!”

“哥?”宁儿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我,我这是——”

“你好好的,你没事——”紫绢Сhā嘴微微一笑,却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我——”宁儿抽出手,躲开胤禩的目光,簌簌的落下泪来。

“你怎么可以!”胤禩不理会她的闪躲,捉着她的手,“你怎么那么傻——”

“都是我的错——”宁儿摇头,哭道,“都是我——我害了玉良,害了巴仁,而今连你们都被我牵连——”

“你没有——”

“我生而无益,只是引人犯错——”宁儿哽咽着,“我罪孽深重——命不该存——”

“不要说了!”胤禩捂她的嘴,喝止她的陈言——虽然哪怕句句属实。

“你没错——没错——”胤禩哀叹。

“我只要这一条路,叫我了断了吧!”宁儿偏过头,“求哥哥你成全了宁儿吧!”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胤禩咬着嘴­唇­,落泪,“你却偏偏要弃我而去,看着你长大却不知你狠心如此——”

宁儿只是拼命的掉眼泪,不肯再说一句。

“什么?!”胤禛脸­色­煞白,“朕、朕要去看看她——她怎么可以——”

“皇上!”陈润林伏地道,“格格已经缓过来了,皇上放心——”

“不行,朕,朕要亲眼看看她,”胤禛说着起身。

“皇上!”陈润林痛陈道,“格格皆是因为心病难医,皇上此去,大害无益啊!”

胤禛呆呆的站住了,点头,“是了,是了,是我们逼的,都是我们逼的——”说着一滴泪从眼中滑落。

“爷,还是我来吧,”郭络罗氏轻声劝胤禩。

“不行,我得守着,她心里藏着事,我放不下——”胤禩摇头,疲惫不堪然而紧握着宁儿的手,看宁儿静静的睡在枕上,时不时的摸摸她的手腕,确定宁儿还在。

“换药的事我比你懂,”郭氏叹息,“你歇着吧,我看的住她——好歹也吃点东西再来守着啊!”说着,坐在宁儿身旁,把药瓶放下,轻巧而熟练的揭开宁儿腕上的纱布。

宁儿惊醒,缓缓的睁开眼,虚弱的望着郭络罗氏,“嫂嫂,我——”

“别说话,省这些力气养着不好么?”郭络罗氏淡淡的说,低头替她敷药。

“爷,你当真歇着吧——”郭络罗氏抬头道,看他始终放心不下,“你放心吧,我在这里,看的住她——”

“可是宁儿——”胤禩眼睛真的一刻都不敢离开她。

“哥你去吧,”宁儿落泪,“我不做傻事——”

“嗳——”胤禩沉重的点点头,他连守了几天,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举手投足间都不免阵阵眩晕。

看着胤禩出门,郭络罗氏低头继续帮宁儿上药。

“很痛吧?”她问着宁儿,看出宁儿下­唇­咬出暗紫的瘀痕。

宁儿点头,又摇头。

“嫂嫂我——”宁儿原想说对不住的话,可是终究没法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她伤害了她这么多年,一句道歉太轻飘。

“别说话——”郭络罗氏轻声嗔道,“身子虚着呢。”

把纱布一层层的缠上,郭络罗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一早就明白,起初是不能信——想你不过是个孩子,怪我自己想的太多——”她叹口气,低下头去,“——可是,终究不能不信——”

宁儿落泪。

郭氏替她仔细的包裹起伤口,“我原以为你走了他就可以忘了——没成想,他命里注定要有这一番孽缘——”说着滚烫的泪水落在宁儿掌心,抬头道,“他这条命都是你的,你却——”

说不下去,抬手拭泪。“你这是要他不能活呵——”

宁儿抽噎着,几乎背过气去。

“从前我甚至巴不得你早些死——好不叫你霸占着他的心,”郭氏擦去泪水摇头,“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郭氏握着她的手,恳切的望着她。

“嫂嫂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都答应!”宁儿声音异常微弱然而异常坚定。

“我要你好好的活着——至少不能比他先去——能做到吗!”郭氏含泪咬牙道。

“我,”宁儿哭出声来,“我——嫂嫂——”

“哭什么!你说呀,你答应我你可以的!”郭氏拉着她急切的等着她的答复。

“我真的——”宁儿摇头,痛不欲生。

“你个没良心的!”郭氏咬牙甩开她的手,发狠道,“枉他对你一片痴心,你就这么狠心报复他!你——”

“嫂嫂,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唯独这个我——”宁儿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阵发白。

“好,你要死,你自个儿想死就死个痛快吧!”郭氏狠狠的瞪着她,“你把我我们一家几十口的命都捏在手里,你就这么死了,我们不妨都陪你死个痛快!”

宁儿震惊的望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攥着大清,攥着满朝上下几十条人命啊!?——而你,”郭氏擦去眼泪,“你明知道你是唯一能动的了大局的人,却抛下数十条人命不顾,自己图痛快,你——”郭氏气的说不下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瞪着宁儿发愣。

宁儿一阵阵的眩晕。头痛的快要裂开了。

她真的没想过,真的没有。

她身上担着胤禩一家,甚至还有九哥十哥十四哥,上百条人命,天大的­干­系——甚至,还有胤禛,整个大清的天下,原来都攥在她手心里。

原来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我,我都听你的,”宁儿脸­色­惨白的落泪道,“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我?”郭络罗氏惨淡的笑一下,“我要你活着,要你在皇上身边——”

“我不行的——”宁儿哭着,“我没用——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胡说!”郭络罗氏攥着她的肩膀,“在皇上心里,你比大清的分量都重——你怎么没用!”

宁儿震惊了一下,还是摇头擦眼泪。

“我只求你保住你哥哥和弘旺,连这些你都不肯吗?”郭络罗氏有些绝望的质问她。

“我——”宁儿泪眼朦胧的抬头,点头,“好,我答应你!”说完忍不住痛哭失声。

“爷,”郭络罗氏开门迎着胤禩。

“还好吗?”胤禩明知道不会有事,可还是放心不下的问。

“好,都好,你放心吧,”郭络罗氏点头,又看一眼里面,“格格应该醒着呢,你瞧一眼吧。”

“宁儿?”胤禩抚摸着宁儿苍白消瘦的脸庞,心疼轻声道,“哥在呢。”

“哥,”宁儿微弱的一笑,摸摸他放在自己脸旁的手,“我没事,我不会再傻了——”

“真的?”胤禩拥她在怀里,“你真的不会了?”

宁儿乖觉的点点头,捧着胤禩的脸,“我知道你——”宁儿说着又忍不住落泪,“我不负你,不负你——”

“宁儿!”胤禩未及等她说完,便紧紧抱她在怀里,热泪盈眶,仿佛松开手宁儿便会消失殆尽似的。

宁儿被箍的发疼,心里更疼,她明知道已是一错再错,可是她居然说服不了自己拒绝。

他要她,她有什么办法拒绝——那是她如父如母亲手抚养她成|人的亲哥哥啊!

死又死不了。

反正已是一身的孽债,就­干­脆彻底的错下去吧。

只是乞求上天,所有的罪都让她来背吧,不是哥哥的错,都是自己惹来的冤孽。

“记不记得我们当初一起养的那株芍药?”胤禩蒙着她的眼睛,引她走在花房里,“猜它现在什么样子?”

宁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外面大雪呢,叶子都掉光了吧?”

胤禩轻声的笑,“如果它现在开花呢?”

“你骗人,不可能的——”宁儿也笑。

“要是开了花呢?”胤禩坏坏的笑,“怎么罚你?”

“就是不可能——”宁儿笃定,她知道连宫里的花房也顶多只是要花不落叶而已,要开花,不知要费怎样的功夫。

“好,不跟你争——”胤禩笑,“那你猜花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的嘛,”宁儿想也不想就说。知道胤禩最喜欢红­色­。

“好,你先想着,一株绿­色­的芍药,开着红­色­的花——”胤禩认真的描述着,“是怎么样的红?”

“嗯,很鲜艳,”宁儿想一想,说,“耀眼的红,”

“你能在眼前想象出它的样子吗?”胤禩引导她一步步说下去。

“嗯,花瓣半透明的,张开着,”宁儿忽然笑了,“我都瞧见蜜蜂飞在周围呢。”

“那红­色­——很鲜艳很鲜艳——”胤禩替她描述着,“像——像——”

“像血一样!”宁儿脱口而出,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浑身顿时打个激灵。“血!——”宁儿转身猛的抱住胤禩,恐惧的瑟瑟发抖,“哥!血——”

“宁儿不怕!”胤禩抱紧她,安抚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没有血,没有血——都不见了,被风吹走了——再也不会有了——”

这样抚慰着她,胤禩声调温和的重复着,“没有了,不会有的,血都散了,花开的很美很美——”

宁儿渐渐停止了啜泣,颤抖也渐渐消失,泪汪汪的看着胤禩。

“别怕,哥在,什么事也没有,”胤禩抚摸着宁儿的头发,温和而坚定的向她保证。

“想看看那朵花么?”胤禩朝她眨眨眼睛。

宁儿犹豫了一下,望着胤禩的眼神,最终点点头,“好——”

“真的好?”胤禩要她确认着。“红­色­的芍药花,要看看吗?很美很美——”

“看,”宁儿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头点的很坚定。

“好,”胤禩推着她的肩膀,慢慢转过身去。

红­色­的芍药花,像血——不,比血­色­还要鲜艳,动人心魄。

宁儿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觉得眼前一道白光,仿佛又瞧见周闵身首异处的倒在血泊之中。

“宁儿——”胤禩扶着她,“花开着,开的很好,永远不会死——永远这么好——”

“不会死,不会死——”宁儿喃喃的重复着。

“它会很开心——”胤禩一语双关似的说。

“开心——”宁儿脸­色­苍白,望着娇艳的花瓣,“真好——”

胤禩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娇­嫩­的花瓣,宁儿的手颤抖着,然而却没有回避。

“宁儿,”胤禩从身后抱着宁儿的肩膀,把她焐在胸口,“永远都别怕——”

“不怕——”宁儿落下一滴泪,任由胤禩紧拥着,“有哥在,宁儿不怕——”

“把这个盘子换掉,”紫绢瞧见丫头捧着个桃红­色­的小碟子进门,忙拦住她,“不知道不可以用吗!怎么回事——”

“不用了!”胤禩笑着摇头,“直接送进去就好了,”

“爷,不是——”紫绢不解的望着胤禩。

“没事了,”胤禩一笑,“格格不怕的——”

“那——”紫绢点头,“去吧。”

“真的不妨吗?”紫绢还是有点担心的看着宁儿屋里的反应。

“试试看咯,”胤禩也望着宁儿那里。

“嗯?”宁儿只是短暂的惊愕了一下,随即轻声的喃喃着,“不用怕,不用怕——”

“哥在这里呢,”胤禩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嗯,哥哥在,宁儿不怕,”宁儿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手指微微颤抖的接过碟子,回头看了一眼胤禩,“哥——”

“好啊,”胤禩微笑了,“你不怕了——”

“嗯,”宁儿溢出了泪花,偎在胤禩怀里。

“哥,南边的信——”胤禟把密匣递给胤禩。

“嘘——”胤禩皱眉,“小点声,丫头在呢。”

“哦,”胤禟有些不高兴,“你不该为她把话说的那么绝,‘往后不跟老四为难’——你这是什么话!”

“怎么!你不乐意?”胤禩沉下脸,“这次宁儿差点连命都没有,我是真的不想继续了——”

“那你甘心要我们兄弟几个跟你送死啊!”胤禟一肚子火,“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想玩就玩,不想玩拍ρi股走人完事?告诉你,这事情开了头就没有回头的路,除非他死,要么就是我们亡!你现在撂挑子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管了,我只要宁儿好,别的,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胤禩狠下心,抛出这么一句。

“你?!”胤禟气的说不出话,点头道,“八哥,有你的!我今儿才认出你这个人来!好!你为了丫头片子把我们上百号人都搭进去了——够兄弟!我——”胤禟摔下匣子,径自摔门出去了。

胤禩望着他的背影,哀声叹口气。

宁儿坐在帘笼内,却听的明明白白,泪水啪的滴落在衣襟上。

嫂嫂说的对——她这条命,早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迷失

“皇上!西北大捷啊——”胤祥一脸的喜气,“怎么你还愁眉苦脸的!”

“哦,朕刚听说了,”胤禛勉强一笑,为了掩饰脸上的苦涩,端茶假装的啜饮着。

“怎么心里还是放不下吗?”胤祥轻声道,按下他手中的盖碗,看着他的脸­色­,“别强装了!我都看出来了!”

“朕没有——”胤禛推开他的手,捉起笔,继续低头写朱批。

“我听贺永禄说,你三天最多能进两次饭——”胤祥无不忧心的说,“这么也不是办法啊!”

“少多事——”胤禛头也不抬,“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要不就去看一眼吧,苦撑着算怎么回事!”胤祥叹息,“我都心疼的——”

胤禛只装没听见。

“随你吧。捱到最后不过是你遭罪——她们可是甜蜜得意的很呢!”胤祥拿话激他,“你熬死了也没人心疼——”

话没说完,胤禛劈头砸过来一个砚台,溅了胤祥一身的墨。

“说够了没有!”胤禛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道,“连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没良心,巴不得我死了你们开心痛快!”

“行啊!”胤祥冷笑道,“终于肯发作了——你明知道他们没有良心,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手!知不知道这世上那么多人挂念你,你眼里却只有那几个没良心的!”

“要你管!?”胤禛当胸推他一掌。

“没错!我管不着,我也不配管你!”胤祥咬牙道,“就只有你的好妹妹配和你说话!”说完,胤祥狠狠推开胤禛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开。

留胤禛一个人呆在原地发愣。

“哥?”宁儿转身便看见胤禩。

“又看这花儿?”胤禩牵着宁儿的手,笑着抚摸着那花朵,“今儿天好,想不想随我出去走走?”说完含笑望着宁儿。

“去哪里——”宁儿握着他的手。

“出门看看这世上的繁华,”胤禩拥她入怀,有些感慨,“从前我们没有机会没有办法拥有的,如今哥慢慢补给你——”

“哥,”宁儿手攥紧胤禩腰后的衣衫,心里却一阵折腾,倘或真的可以,就好了。

“小心啊——”胤禩紧紧牵着宁儿的手,一面叮嘱她小心路上的人流,笑道,“是不是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了?”

宁儿笑笑,心里却藏着心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再次远离这种温暖的幸福,尽管知道又千般的不对不是不应该,可是她真的很留恋。

“哥?”宁儿忽然站住了。眼睛直盯着一个店面。

“怎么?”胤禩有些吃惊,抬头看去,是一家古董店。

只是装修的样式酷似当年宁儿走失的地方。

“要去看看?”胤禩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拉起宁儿的手,走进了店里。宁儿愣愣的,仿佛无数心事在心头。

“看什么,二位?”小儿照例上来殷勤招呼。

“有什么稀罕的?”胤禩笑笑,坐在一旁的几旁。宁儿不坐,偎着他站着。

“有的是呢!”说着小二捧上茶。叫掌柜过来亲自招呼。顿时捧上许多匣子。

“宁儿?”胤禩拉拉她,笑问道,“你看看呢?”

宁儿只是发呆,“啊?什么?”

“想什么呢?”胤禩笑嗔道。

宁儿没吱声,只是望着门外的车水马龙。忽然,眼神间一个闪电般的光。

“玉良?”宁儿脸上电光一闪,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外。

“宁儿!”胤禩心里咯噔一下,“宁儿不要!”

宁儿哪里听得到劝!一心追着那个背影,

“玉良哥——”

“宁儿!”胤禩追着她,在茫茫人海中一刻不敢放松的追寻着她的背影。

“玉良哥——”宁儿疯了一般,用尽平生力气,推开面前挡着的人群,向着她梦中的身影一路追过去。

“宁儿——”胤禩眼看着宁儿单薄的身影淹没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绝望的喊她的名字。

“无论如何也要找她回来!”胤禩红着眼圈儿,带着人在街上四处的奔波着。

“爷您先回去吧,”刘福劝道,“我们来就好了——”

“不行,我不能让她再走丢一次了!”胤禩深深的吸吸鼻子,坚定的摇头,“找!就是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回来!”

“带人上来——”吴启挥手。

只见下人抬上来一个铺盖卷似的东西。

年羹尧摸摸下巴,笑道,“这回又是什么稀罕东西?”

“打开——哎——轻着点儿!”吴启眯着眼睛谄笑。

卷着的被子一点点展开。

“这是——”年羹尧有些吃惊。

里面裹着一个蒙着眼睛的女子,手脚被反绑着,半昏迷的倒在那里。

年羹尧半蹲下身子,瞧了一眼,虽然看不全面目,可是也禁不住微微的心动。

“爷,怎么样?”吴启谄媚的轻声问道。

年羹尧不吱声,一手解开她脸上的布条,顿时呆住了。

“爷?果然好货­色­吧?”吴启邪笑道。

“唔——”年羹尧有些神志不清似的,从上打量到下,却忽然看到腰间挂的一柄小刀。仔细一端详,不禁如当头一­棒­。

“这——”蹭的站起身,怒斥吴启道,“你哪儿弄来的!”

“怎么爷你看不上眼?”吴启看他变化突然,有些迷糊。

“你闯了大祸了!”年羹尧咬牙踌躇道,“现在怎么收场!”

“爷?——”

年羹尧紧缩眉头,来回焦灼的踱了几步,抬头道,“你赶紧从哪儿来的弄回哪儿去!”这边吴启还没来得及答应,年羹尧又挥手,“不行不行——嗐!怎么办嘛!”

正踌躇间,又看了一眼宁儿,又叹口气。弯腰把人抱起来,皱眉瞪吴启一眼,“还不帮忙把门打开!”

吴启应一声,忙过来撩帘子开内室的门。

解开宁儿手脚的束缚,又看看衣裳穿的少,又打开被子替她盖上。

“这下就没事了?”吴启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她,又看看年羹尧。

“呸!——”年羹尧啐他,“你个孬种!好事做不来,只会惹麻烦!”说完,却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宁儿两眼。

“奴才真是街上捡的!——”吴启挺委屈,“我看她没人家的样子,又长的俊,就——”

“你没动手脚吧?”年羹尧忽然心里有点后怕。

“没没——没有,”吴启说着语气心虚,“就只是——下了点药——”

“你居然——”年羹尧瞪大了眼睛。

“奴才实在不知道她是什么要紧的人,不然也不敢——”吴启跪地道,“爷饶了这遭儿吧!”

“你呀你!”年羹尧嗐声,“皇上要怪罪,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皇上?”吴启都傻眼了。

“四爷?”年羹尧陪着笑脸,“都是底下奴才乱来——”说着,当着面,撩开了床帏。

“什么意思!”胤禛看着静静躺在面前的宁儿,心里的血一阵全翻上来,差点没背过去。

“格格可能是走失了,叫这群不争气的奴才误当作——”年羹尧不好再说下去,眼看着胤禛愣愣的盯着床上的宁儿。

“皇上?”贺永禄在一旁轻声道,“要不要着陈大人来看一眼?”一面问着年羹尧,“格格怎么一直昏迷呢?”

“哦,这——”年羹尧一时语塞,只悄悄瞪了吴启一眼。

“皇上?”年羹尧看了胤禛一眼,惶恐等着挨罚。

“哦?你们退下吧,这儿没你们事儿了。”胤禛缓缓的道。

年羹尧一看不说责罚的事,心里如释重负,快步退下了。

“宁儿?”胤禛喃喃的望着宁儿,觉得恍惚。真的是宁儿吗?她真的又到他身边了?可是——她还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丫头吗?

她利用他,报复他,为了那个哥哥——甚至为了他,衣衫解尽——

胤禛觉得心痛的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已经是胤禩的人了——他还能做什么?!

也许真的要痛下决心了。

“送格格回亲王府罢——”胤禛攥着心口,然而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

“呃——”

胤禛骤然回头,看见宁儿缓缓的张开眼,羸弱不堪的从枕衾中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这是——”宁儿迷茫的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然而话未完,便和胤禛四目相对。

宁儿下意识的往墙角那边靠了靠,“皇上——”宁儿一面确认自己的处境,一面忽然就记起了嫂嫂对她说的一切。

躲闪结束。

天下生死都是他一念间——她只有攥紧这个人。

“皇上——还——”贺永禄瞧着胤禛脸­色­的微妙变化,察言观­色­的说。

“朕——,”胤禛想要避开她的目光不再看她,可是眼睛不听使唤似的,始终不能离开她。“朕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宁儿起身有些艰难的下床,向胤禛行礼,“谢皇上——”未及起身,眼前一阵发黑。

看着宁儿要倒,胤禛想都不想一把伸手挽起她。

“宁儿?”胤禛轻轻推她,宁儿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胤禛摇头叹息,“还是等病好了再走吧——叫陈润林来!——还有,叫人去一趟王府,总要把事情说清楚——”

“人交给你了——好生照看罢,”胤禛简短的吩咐钮祜禄氏,甚至没有再多看宁儿一眼。

“可是——”钮祜禄氏一肚子的话要说。

“朕好些折子要批——”胤禛不许她问,“病好了,就叫人通知老八,过来领人——”

“是——”钮祜禄氏低头应着。

“什么!”年氏拍案而起,恨道,“你就这么送她进宫了?”

“怎么啦?”年羹尧不以为然,“我难道真的当她是一般人家的姑娘纳了不成?”

“她可是个大祸害,我好容易盼她走了,如今又被你送回来——这是造的什么孽!”年氏没好气的把茶杯磕在桌上。

“那我能怎么办!送去廉亲王那里?!”年羹尧也有些火了,“明显的当着四爷吃里扒外嘛!找死不是!”

“那你不会就把她扔在街上——”年氏咬牙,“卖了也好——叫她再傲——”这样说着忽然停住,转头看着她哥哥。

“哥——”

年羹尧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有些吃惊,“做什么?”

“哥我有个主意——”年氏握着年羹尧的手腕喜不自胜的说,“你不是刚打了胜仗么?皇上正欢喜呢,不如——”

“不如什么?”年羹尧不解的看着她。

“你放风给廉亲王他们,就说皇上要把格格指给你——”年氏得意的说,“这岂不是一举多得——”

“你疯了!”年羹尧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怕什么!现在满朝里都知道你西北立了不世之功,皇上正是倚重你的时候,你这时候不赶紧攥个把柄在手里,将来皇上嫌你功高震主的时候,你拿什么护身!”看她哥哥还不明白,年妃继续解释,“一旦皇上顺着意思把她指给你,你一下子既不用担心皇上这边,又让廉亲王他们对你有所顾忌,我呢,也除了心腹大患——可不是一举多得!”

“妹妹还是你想的明白!”年羹尧恍然大悟,笑道,“果然周全的很——”一面又记起当日宁儿美貌,不禁喜从中来。

“若是格格她不肯呢——”转念又忧心起来。

“哼!不用担心,宫里有我呢,只怕到时由不得她不肯!”年氏眯起眼睛一笑。

“皇上始终没来过?”钮祜禄氏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难道他真的死心了?

“没有啊,今儿一天也没人来,”晚玉有些奇怪,悄声道,“他不来你倒不开心啦?”

“瞎说!”钮祜禄氏推她。“格格好不好?”

“今儿一天了,一句话也没有,”晚玉摇头,“我看不好——自个儿坐着发了一天呆,时不时的擦眼睛——”

“这么着,还是赶紧送回去的好啊——”钮祜禄氏叹气,“可真是——”

“近来好吗?”胤禛看他一眼,口气明显的嫌恶冷淡。

“好,如今西北太平了——”年羹尧毫无觉察似的,笑道,“有皇上隆恩眷顾,奴才岂有不好的!”

胤禛听他句句不肯离自己立功之事,心里恼恨,“好吧,朕今日事多,过两日再好好的赏你吧!”

“皇上——”年羹尧趁兴道,“奴才心里倒有个愿望——”

“哦?”胤禛心里不满,可是勉强笑道,“你说说看——”

年羹尧笑笑,“奴才的夫人也去世好几年了——奴才想请皇上赐奴才一桩姻缘——”

没觉察出胤禛的脸­色­越发­阴­冷。

“你想要谁,只管说出来,朕自然替你安排——”

“只怕皇上不肯割爱——”年羹尧低头笑。

“有话就说——”

“皇上,臣当日看到毓宁格格——”年羹尧顾自微微一笑,“臣实在是难以忘怀——”

胤禛几乎想也不想就要回绝,可是记起宁儿当日绝情——“好啊——”胤禛咬牙答应着,“朕答应了!”心里有一种痛彻的快感——仿佛自己割自己的心口。

“皇上?您怎么?”钮祜禄氏简直不能相信。“格格她——您难道不问她愿不愿意?”

“好啊,你倒是替我问吧——”胤禛咬牙道。

“皇上——”钮祜禄氏看了里面一眼,实在不好开口。

“不用麻烦了——我愿意!”宁儿从里面出来,一字一句的说。

“好!”胤禛心里狠狠的痛,“你愿意——那最好不过——”却恨不得扑过去攥着她的衣领问她为什么不拒绝。

胤禛心里一片黑暗,本来以为她会有一点的留恋,多希望她哪怕是假装的不肯也好啊。

“咦,人呢?”晚玉看了一眼屋里没有宁儿,看看周围,问范鸿,“格格去了哪里?”

“刚才跟着常公公去了,说是皇上叫格格呢,”范鸿点头。

“这样啊——”晚玉点头,可是又一转念,“怎么不是贺公公亲自来的?”可料想如今皇上大概和格格不比从前,也说的通,故不计较。

“这是要去哪里?”宁儿跟着常瑞一路往撷芳殿来,觉得路径越发偏僻,不免起疑。

“格格只管来便是,皇上等着呢,”常瑞一笑。

“格格请便——”常瑞留下宁儿一个人便离开了。留下宁儿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撷芳殿里。

“有人吗?”

没人应答,宁儿心里觉得不对,有些脊背发凉,正要推门离开。

“毓宁格格?”

转身一看不免一惊。

“你?”宁儿不免后退几步。

“怎么?”年氏一笑,“你怕了?——现在知道心虚了?”

“你想怎么样?”

年氏端起桌上一杯酒,一笑,“请你喝几杯酒,你不会不赏面子吧——”说着递到她手里。

“这一杯酒算是见面礼,”年氏看宁儿接了,点头道“往后我们许多事怕是要甘苦与共了——”说着回头,向晚秋点头,晚秋向后面房间看了看,年羹尧走了出来。

宁儿咬紧了嘴­唇­。

“格格——”年羹尧一笑,“这么见面,多少有些冒犯,不过——”

宁儿不理他,转身要走。

“想走?”年氏一把拉她回来,“今儿只怕没那么容易——”说着领晚玉出门,从外面锁死了门。

“格格——”年羹尧望着她有些发呆,一笑,“这杯我敬格格——”

“你配吗?”宁儿轻蔑的转身,不屑看他。

“格格何必这样——”说着,年羹尧的手把上了宁儿的腰,不禁一阵不能自持。

“放手!”宁儿怒道,“你敢——”

“当日一见——格格让我梦寐难忘——”年羹尧说着,慢慢逼近了她。

“混帐!”胤禛差点没把桌子掀翻了,瞪着钮祜禄氏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上——”钮祜禄氏慌忙下跪,“臣妾不敢妄言,只是——”

“别说了!朕,”胤禛好容易稳住神,“朕自去看看!”

“皇上——”钮祜禄氏轻声道,“人就在那里了——”说着指一指床那里。

宁儿昏迷的裹在被里,脸­色­惨白。

“这——”胤禛呆住了,机械的问,“究竟——”

“昨日常公公说皇上找格格,把格格带走很久不见回来——娘娘要我带人去找——”晚玉顿了一下,“好不容易发现格格随身的小药包掉在撷芳殿外,进去就瞧见格格——”晚玉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仿佛耳语,“格格倒在地上——衣裳撕破了,奴婢瞧见格格裙子,裙子——”

“说——”胤禛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他不信,要她说下去。

“裙子上有血——”

胤禛身子一晃——“皇上!——”钮祜禄氏等上来扶。

胤禛只觉得仿佛有人在自己心窝狠狠的戳了一下。

“叫贺永禄撤——撤了折子——格格不许嫁了!”胤禛话刚出口,眼前一黑,忙掩口。

剧烈的颤抖中,手帕上暗红的血­色­渐渐晕染开来。

无间

“替我交给哥哥——”宁儿握着陈润林的手,恳求道,“无论如何都要叫他放心——”

“可是你——”陈润林看着她担心不已。

“我没事的——”宁儿落泪,“大人,请你帮我——”

“好,好——”陈润林沉痛的道。

“我是要你讲清利害,不是要你去跟人家上床!”年妃跺脚,“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说了我没有!”年羹尧也恼火不已。“到底说多少遍你才肯信我!”

“这话你留着跟皇上说去吧!”年妃摔袖子,“看谁信你!”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记得喝了几杯酒——之后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年羹尧拍案,恼恨不已。

“你没有脑子吗!”年妃恨恼不已,“你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够了没有?!我是哥哥你是哥哥?!”年羹尧也火了。“要你教训?!”

“你这样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年妃恨恨的咬牙,“这下你把我都赔进去了!”

“可皇上还没说什么嘛!”年羹尧摇头,不以为然,“真是多事!”

“你还要等皇上来告诉你吗!”年妃咬牙道,“这个死丫头——想不到她比我手段都多!”说完又狠狠的戳着年羹尧的脑门,“都怪你!一步走错,害我还要替你擦ρi股!”

“主意不是你出的吗?!”年羹尧恼大了,摔碗站起来,“这下反而怪我!我是故意的吗,啊?!我看若不是你小­鸡­肚肠斤斤计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说完摔门出去。

留下年妃一个人气的说不上话来。

“宁儿?”雅竹扶她起来,胤禛亲自捧了药碗,“来,把药喝了吧——朕试过了,不冷不烫的,正刚好呢——”

宁儿低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胤禛手背。

“没事的——”胤禛放下药碗,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尽情哭,搂着宁儿的肩,曾经那种虚幻的温暖又回来了,胤禛心中一片凄然。

良久,“四哥——”宁儿抬头望着他,“我对不起你——我——”宁儿侧过脸掩面而泣。

“朕,朕不怪你——”胤禛抬起她的脸,用衣袖揩去她的泪花。“不是你的错——”

宁儿望着他,半晌,然而摇头,握着他的手落泪,“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是我错——”

胤禛拥紧她,把热泪洒在她背上,轻抚她柔软的长发,“宁儿呵——”

“哥——”宁儿牢牢的攥着胤禩的手。

“宁儿!”胤禩扣死门板,把宁儿压在自己怀里,“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为了你,我怎么样都可以——”宁儿捧着他的脸。

“别说了!”胤禩攥着她覆在自己脸颊的手,“我不用你帮!你跟我走!我不许你再这样——”

“我不可以!”宁儿摇头落泪,“就算我们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嫂嫂他们可以吗?她们怎么办?弘旺怎么办?紫绢姐姐他们怎么办?还有九哥十哥——上千条人命啊!”

“宁儿!”胤禩痛彻心扉,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宁儿替他背上一切的重担。

“哥对不起你——”胤禩说不出话,这道歉,轻的没有分量,宁儿已经为他赌上了一切,他还能做什么!

“格格!”雅竹刚出门就看见宁儿从外面进来,吃了一惊,忙拉她进来关上门,“你这是去了哪里!”

“不要问!不要说!”宁儿握紧她的双手,恳切的看着她。“就当是帮帮我吧。”

“可是你的身子——”雅竹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我没事——”宁儿笑着摇头,掩饰不住脸­色­的憔悴。

“你肚子的心事,我想帮也帮不完——”雅竹有些忧郁的望着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无忧无虑的做人——”

“无忧无虑?——我早就不敢奢求了——”宁儿凄然一笑。

“爷?睡吧——”紫绢心疼的劝。

胤禩不理睬,顾自的将整个酒壶的酒都灌下去,不计较是不是淋湿了衣襟。

“爷——”紫绢伏在他膝头轻声的哭,“你不要这样——心里有什么就说吧——我们也好替你担——”

胤禩浑然不觉般,只是昏沉的把更多的酒灌下去。

“爷——”紫绢抱着胤禩的腰哭的痛心。

“喔?”胤禩握着她环在腰间的手,醉眼迷离的看着她,“你回来了?——”

紫绢有些迷茫,点点头,“是我——”

“你回来了?!”胤禩重复着,握紧她的手,还没站起身,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你做什么?!”年妃拉住他。

“跟皇上解释清楚去!”年羹尧愤然道,“难不成一辈子背着这黑锅!”

“找死啊!”年妃急的骂他,又喝退旁人关了门窗。“现在这个局面,你以为凭你一面之词能解释清楚什么!还不是正好坐实了天大的罪名吗!”

“可是我不能坐等皇上取我­性­命啊!我好歹也是为大清卖过命的人——”年羹尧愤愤不平。

“是了!”年妃冷笑,“为了大清卖过命就了不得了!——当年鳌拜也是救过先帝爷命呢,皇上一句话,还不是一样说废就废!你这个恃功而骄的毛病再不改,迟早会害死你的!”

“那你说怎么办吗!”年羹尧跺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嗐!都怪我,当日多喝了那几杯酒——”

“现在知道后悔有个屁用!——现在只能等着,”年妃咬着手帕,“只要皇上肯明察,死丫头的计谋迟早破败——”

“那就想个法子催他查啊!”年羹尧急道。

“笨死了!出了这样的事,皇上怎么好动手明摆着查!——”年妃扯着帕子,“你回去等我的信儿——别再轻举妄动的——还有,家里面的大小事情都放袅悄的,别又喧嚷的四下都知道你立了功了不起了!”

“知道了知道了!唉,真是!”年羹尧嗐声,“这叫什么事儿嘛!”

“姑姑你手怎么了!”弘历看着宁儿侍弄花儿,忽然瞥见宁儿指尖的一处破口。

“哦!”宁儿有些慌,仿佛被人看破,定定神,方才笑道,“想是叫花刺扎伤了——”

“我看看——”弘历伸着脖子看了看,“伤了好几天了吧?你瞧,破口都变­色­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次你给的药,还有剩余——涂了吧,别留下疤痕——”

“你随身带着的?”宁儿笑了。

“嗯——上次弘昼用完我拿着说要还给姑姑——他没空,我就随时揣着,想或许就碰见姑姑了——”

“他忙什么呢——”雅竹好奇,问了一句。

“他——”弘历有些支吾,“什么都忙——最近在学唱戏了——”说着,红了脸声音低的像蚊子,好像­干­出荒唐事的是他自己。

“哦?”宁儿忍不住笑,“我什么时候听听去!”

“别!——”弘历发急,“皇阿玛知道了非揍他不可!”

“放心吧,我害不了他的!”宁儿笑笑,“这孩子!——”

“我们十四岁啦姑姑——”弘历纠正似的轻声提醒宁儿,有些不满。

“好啦我知道啦——”宁儿看着他笑。

“皇上,该歇了——”贺永禄劝道。

“朕这就好啦,”胤禛点头,过一会儿,起身道,“朕想先去一趟承乾宫——”

“睡了?”胤禛看雅竹轻声点头,还是忍不住 揭起帷幔,再看看宁儿。

抚摸着宁儿温热的被褥,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宁儿衣裙上的血——

宁儿原来只是和胤禩演戏——

胤禛的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没有为他——这样想着,胤禛忽然就一阵突然的喜出望外。

可是很快又陷入更大的忧郁——年羹尧!

这杀千刀的奴才!千万个想不到,居然是他最先得到了他们俩都得不到的女人!

胤禛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将他碎尸万段!

“今儿皇上叫我进宫来着——”年羹尧有些得意,“不但没说什么,反而赏了许多东西——我看你是小题大做了!”

“呸!亏你还戴着红顶子!白当了几十年的官!”年妃啐他,“倘或皇上肯骂,肯责罚,说明他还肯把你当自己人;如今不动声­色­,不过是要做戏给你看,要百官看看,他仁至义尽,是你要自取灭亡——你这都不明白!”

“我看是你胡思乱想!”年羹尧轻蔑的摇头,“­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当日要不是听信你的歪心思,今日也不至于背个包袱——我究竟是朝廷的功臣,皇上西北的江山日后还靠我扛呢,整日杞人忧天做什么!等几天,格格嫁过来,我看你说什么!”

“皇上说要嫁了?”年妃一愣,“你没听错?”

“是啊,”年羹尧不以为然的点头,“今儿朝会临散,当着张庭玉刘默林他们,皇上亲口夸我栋梁之材,说必要将亲妹妹指给我方才配的上我的不世之功——”

年妃呆呆的坐着,“怎么会——”她脑子飞速的转着,——要么这次她真的判断失误了,她倒希望是如此;否则,皇上肯定布下了杀手锏,等着年羹尧她们死死的钻进圈套,好来个连根拔!

“你也多吃吧,照顾福泯辛苦了——”胤禛叫贺永禄专门将几碗菜往年妃那边推一推,笑道,“朕今早还见你哥哥了,朕还说叫他常来看看你,知道朕没亏待你!”

“皇上——”年妃欲言又止似的,胤禛今日谈笑风生,和各宫主子都和颜悦­色­,看不出任何破绽。况且打听了消息,好几天没去过承乾宫了,——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她还是觉得不对,直觉的认为大祸临头,凭着她对胤禛的了解,越是潜藏着巨大的目的,越是不动声­色­,而且,不希望任何人探破。

“毓宁格格,真是巧啊——”

“你又想怎么样!”宁儿不期在御花园又与年羹尧相遇,脸­色­有些发青。

“想怎么样?”年羹尧摇头冷笑,“我倒想问你想怎么样!你平白扣我一屎盆子我就这么忍气吞声了吗?”

“好啊,”宁儿也冷笑,“你去和皇上说你是无辜的啊!”

“好啊——只怕要你陪我一起走一趟了!”说着拽着宁儿的手腕就往养心殿去。

“本格格没空奉陪你!”宁儿说着掰他的手指。

“只怕这次由不得你!”年羹尧拉不动她,攥着她的肩膀推她。“你信不信我这次真的——”说着就扯她的衣襟。

宁儿此时真的有些怕了,挥手抽刀。

“还想来硬的!”年羹尧一掌劈下去,刀子应声落地,把宁儿按在山石上,紫涨着脸瞪着她,“你以为我不敢吗!你迟早是我的人,我——”

“年大人!——”

回头差点没吓昏过去,正是贺永禄,身后的胤禛,脸­色­­阴­沉的可怕。

“皇上!”年羹尧扑通跪地。

“格格?”贺永禄轻声唤宁儿。

宁儿缩着肩膀,咬紧下­唇­,一句话也不应,脸­色­微微发青。

“皇上!——臣,臣是冤枉的啊——”年羹尧痛心疾首磕头不止,“请皇上明察!”

“哼——明察?”胤禛咬牙,“朕自然会!”说着起身离去,不给他丝毫说话的机会。

“皇上!”雅竹正在帮宁儿上药,听见通传,忙替宁儿掩好领口,起身行礼。

“宁儿,你——”胤禛瞧见一旁的药酒,望着宁儿关切的问,“你受伤了?”

“没什么——”宁儿一面将衣襟攥的更紧,躲闪着。

“朕瞧瞧——”胤禛说着推开她的手,掀开衣衫,只见肩窝处几道紫­色­的瘀痕——年羹尧手劲太大,硬是将宁儿的肩膀掐伤了。胤禛先是心疼,紧接着就是恼怒,“这该死的奴才!”

宁儿推开他,自己扣好衣领,低头道,“不要紧的——总之,我迟早都是他的人——”

“宁儿!”胤禛握紧着她的肩,“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你——”

宁儿揉眼睛,“我还有的选吗!你要我嫁,我又能怎么办!况且我——”说不下去哽咽起来。

“朕不要你嫁!”胤禛把她结结实实的按在自己胸口,“朕,朕一定替你出这口气!——你给朕一点时间,等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朕绝不会要你白白受委屈!——你信朕!”

宁儿攥紧了胤禛的衣带,闭上眼睛,几乎无法觉察的叹了口气。

——她等到了想要的结果,她知道他说到就一定做得到——只是,她再没有丝毫的快乐——从她决心走上这条路开始,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的幸福与她有缘。

无间地狱。

无限轮回。

杀机

“皇上,不要勉强吧——还是让奴才去叫十三爷来吧——”贺永禄哀劝。

“朕没事——”胤禛的头痛的厉害,折子上的字左左右右都是重影,恨不得立刻就倒下再不要看见它们,可是大清的天下扛在肩上,又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再打盆冷水来——”胤禛吩咐。

“皇上!”贺永禄明知使不得可是终究拗不过他,叫下人现吊了一盆冷水来,把手巾浸湿,递了过去。

胤禛接过冰冷的手帕敷在额上,擦去冒个不停的冷汗。

“你去吧,这不用你守着,朕没事——”胤禛看贺永禄忧心忡忡的盯着他,疲惫不堪的吩咐他。

朱批一行又一行,看不清便趴的低一些,再低一些,头痛的都要裂开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不能停下,为了皇阿玛交给他的这片江山,纵然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也要不负那万民的嘱托。

“格格,奴才求您在这里守着吧,等皇上醒了好歹劝两句——”贺永禄揉眼睛,“不然,只怕——”

宁儿望着他,半晌,“嗳——”半叹息似的点了点头。

“去拿药来罢,”看着胤禛慢慢的缓过来了,钮祜禄氏招呼晚玉。

“别动——”看着胤禛要坐起来,钮祜禄氏忙替他披上衣裳,“烧的厉害,当心再着凉——”

胤禛扶着她的手,抵抗住一阵剧烈的眩晕,坐定了,抬头看看她,“就只你守着?——”

钮祜禄氏挽起一边的床帏,向一旁使眼­色­。

“皇上——”宁儿抬头看着他。

胤禛从被中伸手仿佛要什么。

钮祜禄氏忙拉着宁儿的手,放在他手心。

“四哥?!”宁儿被他攥的生疼,微微蹙着眉抬头看他。

“我瞧瞧他们药怎么还没好——”钮祜禄氏笑的勉强,努力抑制着声音里的悲伤,起身离开。

“宁儿——”胤禛焐着她的手,体温滚烫,看了她许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你替朕把剩下的那七十四本折子拿来——”

“折子比你的命都重要吗?”宁儿有些痛心,抽回手,质问似的说。

“宁儿!”胤禛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惊愕之余,疼痛从太阳|­茓­蔓延开,撑不住一阵痉挛。“朕求你——”胤禛喘不上气,血都涌到了脸上,胸口仿佛挨了一阵闷棍似的,几乎扑倒。

“皇上!”宁儿伸手扶他,没拦着,他颓然倒在她膝头。

那情形无由的叫她想起当年巴仁雅图临死的时候。

宁儿心里有一座堤坝被狠狠的冲破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扶起他沉重的身躯,忽然就觉得心下一片凄然。

他是可怜的。

这就是当皇帝的下场吗?!

她有一种无端的忿恨。好想冲出门去告诉九哥十哥,再争下去还有什么用,那个金光闪闪的宝座通向的不过是一条孤独的不归路。

“刚好,不烫,”宁儿端起药碗,试了温度,把汤匙送到他­唇­边。

刚喝了几口,胤禛胃里一阵恐怖的翻腾,不禁推开宁儿,伏在床边掩着口。

雅竹见状忙放下漱盂。

“哇”的一声,所有的药一一呕尽。

“四哥!”宁儿伸手要替他擦去口边的污秽,被他狠狠推开。

胤禛恍惚间觉得屈辱,他为什么要宁儿在他身边看到他这样颓唐狼狈的样子!

宁儿没有作声,俯身用手帕默默收拾掉床边的药渣。

接过雅竹递过来的手巾,轻悄悄的擦去胤禛嘴边的药迹。

扶他起身。

被他攥住手腕,恶毒般的紧攥着,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骼。

“演戏演全套是吗?”胤禛眼圈发红的看着她,“明明就知道不能——你为什么还这样——”

“皇上放手吧,”宁儿脸­色­平静,不让他看出心里真实的波澜,“很痛——”

“都是假的,对不对?”胤禛不放手,看着宁儿,“弘昼求你的?还是胤禩他们又要你替他们——”胤禛说不下去,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涟涟。

宁儿没听见般,不出声,不理会,另一边手伸过去端起药碗,“药凉了,我叫她们再热吧——”

胤禛再抑制不住激动,一把拥她入怀,疯了似的吻她。

苦涩的药的余味。

他倾尽全力,只想她明白他的苦楚,他的渴望;他多想她明白:倘或没有她,药也不过是鸩毒,再多也救不了他一死。

­唇­舌厮缠。疯狂间咬破她的嘴角,漫开一阵腥甜。

放肆够了,筋疲力尽的放开她,缓缓睁眼,只看到一滴泪顺着宁儿的眼角缓缓的滑落下去,脸­色­哀伤惨淡,仿佛冬日残雪。

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眉眼,用衣袖擦­干­她嘴角的血丝——

“我只盼你能懂,我——”

“药洒了,我再去取——”宁儿打断他,擦­干­眼泪,捡起地上摔碎的碗片,一面叫晚玉,声音里夹着隐约的哭腔。

胤禛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忽然潸然泪下——他的忿恨,怨怒都发泄一空,——只是他终于忘记,她不过和他一样,只不过是这楚河汉界上另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而且更无奈,更可悲。

“你要的折子——”宁儿把折子摞在床边的小案上。

“别走——”胤禛挽着她的手,看她回头却躲避着他的目光,“朕手抖,想你帮忙——”说着指指案头的朱砂。

胤禛要她写朱批!

“你直接要我的命比较直接吧,”宁儿推开他的手,脸上有无法掩饰的怨恨,“你不如把你的龙袍都给我——”

“你不愿意就只有朕自己来了——”说着胤禛自己提笔勉力提笔,却终于下不了笔,在折子上颤巍巍点下一个朱红­色­的斑点,又忍不住按着胸口一阵咳。

宁儿偏过头,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

过去抽过折子,接过笔。

“你说,”宁儿蘸着朱砂。“我写。”

“嗳——”胤禛点头。眼睛里闪着一点光亮。

“我守着罢,你也累了,”钮祜禄氏过来扶着宁儿的肩。

宁儿起身的瞬间,钮祜禄氏望见她从胤禛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心里一沉。

“我叫晚玉送你吧,”看她脸­色­不好,钮祜禄氏有些关切的问。

“不用——”宁儿摇头,“真的不用。”

“不要!——”胤禛从梦中惊醒,额上满是冷汗,喘着气,目光中还有真切的惶恐。

“皇上?”钮祜禄氏忙过来拉起帷幔轻轻唤他。

胤禛死死的攥着她的手。

“皇上?”钮祜禄氏再次唤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胤禛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渐渐喘平了气,虚弱的笑笑,“没事,没事了——”

“哥?”宁儿轻轻的叫,没看到胤禩的身影,她心里有些后怕,怕他真的出事。

“丫头——”胤禩一把把她拖到一旁的树影里,悄悄说,“嘘——我在这儿——”一面端详着她,“宁儿——”

宁儿知道他又要说带她走的话,直接掩他的口,“我很好呢,哥你——”

胤禩长叹,“年羹尧已经去江西了——你真的不用再这样——”

“我真的没事——”宁儿低下头,“他对我很好——”说着却忍不住哽咽。

捧着她的脸,胤禩心疼的几乎要落泪,宁儿瘦弱的肩膀上担着他们一大群男人的责任,他觉得羞愧不已,悔恨不已,当初若不是他懦弱的推她入宫,又怎么会——他想着她所承受的屈辱折磨,他——他从来不曾这样恨自己。 “他现在病着,可是折子还是一样的批,倒也真能撑得住——”胤禩岔开话题。

“嗳,反正他是为了折子不要命的人,——”宁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是她代批的话。

这算是保护他吗?

她不是对他真的动了恻隐之心了吧。

宁儿咬牙不肯承认。

“喏,都在这里了,”宁儿把写完朱批的折子推到他面前。

“不用看了,直接叫人送去军机处吧。”胤禛疲惫的摆手。

“就不怕我——”宁儿咬着嘴­唇­。

胤禛摇头,笑容都发虚。

“毓宁格格——”宁儿回头。

“张大人?”宁儿淡淡的笑了笑。

“格格,敢问一句——”张庭玉踌躇了一下,“皇上怎么样了?”

“还好——”宁儿点点头,“大人有事?”

“没有,只是好些天没看见皇上了,朝会也停了好几天了——”张庭玉欲言又止似的。

“大人多虑了,”宁儿温文的笑,“皇上不过是普通的发热,或许明日就要传见大人了——”

“是这样啊——”张庭玉还是有些保留似的,看着宁儿,“格格?那么替臣转达说臣下们都惦记着龙体早日康复,整个大清国也都盼着皇上早日临朝——”

“大人!”宁儿打断他,“你究竟是不放心皇上,还是不放心我?!”

“臣不敢!”张庭玉跪地叩拜。

宁儿低头看着他,“大人忠心耿耿,你的意思我自然会向皇上转达;只是这世上许多事,乃如佛说,‘不知者,不妄言’——”

“格格!”张庭玉伏地不敢抬头。

宁儿扶着雅竹的手,款款离去。

“格格,都在这里了——”贺永禄推开乾清宫上间隔楼的门。

满满一间屋,几十封檀木匣——大清国所有的权力就锁在这一间暗沉沉的屋里。

贺永禄屏退所有的侍从,亲手启开最大的那几只。

隔着几步的距离,宁儿望着那碧玉的蟠螭钮,她知道那大印的下面是什么。

匣子一只一只的打开,鎏金搭扣声响清脆。

大清國皇帝之寶

“够了!”宁儿忽然喝止。

金碧辉煌之中,宁儿痛的捂着胸口。匣子里藏着这个偌大帝国所有的丑闻,如果不是这几块石头,这几枚铜块——

她又怎么会放下所有的幸福的机会,放下所有的真诚和纯洁——

她痛恨了很多年,恨争执,恨暗算,恨做戏,恨攀爬

——结果还不是一样!

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斗争的漩涡,和她痛恨的所有人和事斡旋下去,无休无止。

“格格,奴才一会儿亲自送到养心殿冬暖阁——”

“嗳——”宁儿羸弱的点点头。

密诏,朱砂,玉玺,密折。

胤禛彻底把大清国交到了她手中。

甚至还有弘历。

其实只要动动手指,可以让天下变­色­。

“四哥?”宁儿坐在胤禛床边,接过雅竹递过来的药碗,轻声叫胤禛。

“药好了,”宁儿看他醒来,轻声解释,一面扶他坐起身。

“苦——”胤禛眉头微蹙,推开药碗,看着宁儿,哀求似的,“不喝了吧——”

“要治病怎么可以不喝药呢!”宁儿摇头。

胤禛望着她,扶着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冰冷的没有温度。

“真的不可以?”胤禛的眼神仿佛只是孩子。

“过一会儿就凉了,”宁儿答非所问似的,手有些抖。

“好——”胤禛眼眶微微湿润,接过药碗,一口气都灌下去。放下碗,看着宁儿,仿佛说,你看,我都听你的。

宁儿觉得好像是该笑的时候,却笑不出来。

西长街里打更的声音长声接断声,仿佛怨叹。

伸手把宁儿抱在怀里,解开她的衣领。

“伤就快好了,”胤禛抚摸着她肩窝的瘀紫,手背上滴落两滴咸湿的水。

替她理好衣衫,捧着她的脸。

朕能做的,朕都做了,此刻,就算是死,也无怨了。

宁儿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暗红的药液残汁淌在乌青的地面,仿佛血­色­。

“公公?!”钮祜禄氏起身相应。

“皇上的意思,娘娘想是已经知道了——”贺永禄躬身。“明日午时之前,还请主子不要离开寝宫——”

“可是——”钮祜禄氏皱眉,掩饰不住疑虑惊惶。

“娘娘——”贺永禄再拜起身,“请娘娘安守圣旨,不必再多问。”

钮祜禄氏望着贺永禄,那蓝­色­的衣袍渐行渐远——她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逼近的一片杀机。

风波

“格格?!”贺永禄看见宁儿终于打开了房门,忙凑上来,“皇上怎么样?”

宁儿声音微微有些抖,“皇上昨天批折子太累了,刚睡下不久——”

看着贺永禄要进门,宁儿伸手阻拦,“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军机大臣等皇上的批示呢——”贺永禄朝屋内案头的折子点点头。

“哦,我差点忘记了,”宁儿亲自领他进去,“一共三百四十二封——”宁儿抬头看着他,“待会儿务必要张大人当面点验清楚,知道吗?”

“这个奴才明白。”贺永禄点头,把折子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格格,东边暖阁都笼好了,格格也歇一会儿吧。”

“嗳——”宁儿点头。

“格格,奴才叫他们熬了参茶,待会儿送过去给格格,”贺永禄察看着宁儿的脸­色­,“格格这些天辛苦了——”

“自己人何必说这样的客套话——”宁儿说着,眼前一阵发花,撑不住要倒。

“你呀,照顾病人把自己都闹病的,我还是头一遭儿见!”雅竹嗔怪着她。一面轻轻吹着粥,喂到她嘴边。

宁儿笑笑,有些勉强,“那边怎么样了?”宁儿示意胤禛那边。

“喏,这些是贺公公刚叫人送来的——”雅竹指指桌上的一大摞折子。

“哎——”雅竹按着她,“这又要做什么!?”

“那些——”宁儿指着大摞的折子。

“你不要命了?!”雅竹嗔怪她,“那边一个已经病的——你要这么陪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然这些怎么办?”宁儿起身披衣,“替我研朱砂来。”

“格格!”雅竹不动手,“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替他担下所有吗?你是女人啊!”

“什么男人女人——”宁儿见她不帮忙,自己挽袖研开朱砂,“人在紫禁城,就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宁儿翻开折子,看她一眼,“皇阿玛的大清,不能丢在我手里——”

“张大人可以领各位大人过目,有什么不妥不周全,可以再呈——”贺永禄捧上折子。

张庭玉手里捏着一封折子,抬头看了看他,却终于没吱声。

“张大人?”刘默林看贺永禄走远了,轻声道,“我看大人似乎有话说。”

“没有,”张庭玉笑笑,“昨晚巳时刚呈的三百四十二封,我亲自点验过,如今一封不少,全部看过,只怕古今中外,也难找到第二个如此勤政的君王啊——”

“大人是这意思?”刘默林微微一笑,知道他话里有话。

“皇上是明白人,只是我们做臣下的,真的不能那么明白呵——”张庭玉摇头,轻轻拍了怕刘默林的肩膀。径自回书案前坐下将朱批验看交各部酌办。

“都说了不用了——”宁儿听见旁边门帘响动,想是雅竹过来劝茶饭,头也不抬的回绝。

“辛苦你了——”

“四哥?”宁儿搁下笔,起身,“你怎么——”本来想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出口的却只是:“还是不放心我吧——”

胤禛扶着她的手,摇头,“朕既然敢托付给你,就早说不上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话——今儿来,想托你替朕起个诏书——”

宁儿把摊在案头的其他东西都腾开,铺下素白的纸笺一方,提笔掭足了墨,

“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莫不由怀保万民,恩如四海,膺上天之眷命,协亿兆之欢心,用能统一寰区,垂庥奕世。自圣祖创世,列祖先宗,莫不如是。朕自登极,三载以来,虽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不足继皇考圣德大统于万一,于此常怀愧猷。今朕身染沉疾,久治不愈,深恐罹患,负万民之托。今特托此诏,即日起,引咎退位——”

“皇上?!”

宁儿笔顿在原地,墨迹变做烟水迷茫。

“朕想过了——”胤禛虚弱的笑笑,“这是朕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怎么哭了——”胤禛抬起手抿掉她眼角的泪花,微弱的笑,“现在该有的,都有了——”

擦不­干­的泪水,洇湿整个脸庞。

“朕只盼你,不再怀恨——”胤禛轻抚着她的眼角,“不再周旋难过——”

“好,”宁儿擦擦眼睛,表情古怪的笑了一笑,“好极了。”

一把抓起桌上写了一半的草诏,丢进了火盆。

“你——”胤禛惊愕的望着她。

叹息一声,胤禛提起笔,抽出一张纸,颤巍巍重写。

还未及停笔,宁儿扯过纸,一样丢进火盆,灰飞烟灭。

胤禛剧烈咳着,按着胸口,再抽出一张纸。

被宁儿反握住右手。

胤禛虚弱的抬头看她,看见宁儿眼睛里的不忍。

原来并不是真的一点不在乎。

“吃药了,”宁儿递汤匙到他嘴边。

胤禛乖乖的接过药碗,一声不响的一饮而尽。

宁儿起身时,被胤禛拉住了手指。

回身看他,脸上有难得的一丝血­色­。

“朕知道——”胤禛微微有些泪花,“知道你——”那最重要的半句终于说不出口,埋成一生心事。

“姑姑?”弘历看着宁儿。

“嗳?”宁儿停下手中的笔。

“皇阿玛要我问一声——”弘历捧着一个小匣子。“等雪化尽了,就搬回园子住,姑姑你说好不好?”

宁儿打开匣子,一个淡黄|­色­的绢包里,包着一把饱满的花籽——附着一张字条,字迹微微颤抖,

雪化尽,将春报。

“好——”宁儿轻声吸吸鼻子,冲弘历笑,“怎么样都好——”

却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天气真­干­——”雅竹看着宁儿心不在焉的用小匙搅着茶汤,笑呵呵的接过杯子,“格格你不喝就给我吧!”说着端起来就要喝。

“不要!——”宁儿一愣,挥手夺杯,茶杯应声落地,瓷片崩碎出,暗­色­的汁液散发着焦灼的苦味。

“格格!?”雅竹脸­色­骤然一变。

那是多么熟悉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雅竹半跪在她身边,抱着她的肩。“那也不能——”说着也有些哽咽。

“我做不到——”宁儿抱着她哭,“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我没办法,我,下不了手——”

“格格——”雅竹被她攥的手臂生疼,可是皱着眉,不吱声,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替她担得了什么,只能守着她流流眼泪,尽一点有限的人间真情。

“格格,”贺永禄替她打起帘子。

宁儿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这次重新布置了屋子,更从前可能有些不一样,格格看看喜不喜欢?”贺永禄在前面领路,叫小太监推开万方安和的房门。

目之所及,鲜花盛开。案头,衣架,窗台,多宝槅,甚至连床帏内都挂着镂空的熏香球,装着风­干­的茉莉花瓣。

好像瞬间百花盛开,人在春野,如沐春风。

香炉里冉冉的淡蓝­色­烟雾蔚然卷曲,不是甘草了,那味道——

好像胤禩。

宁儿鼻子微酸,抬头岔开话题,“没有空的花盆吗?”

“哦,”贺永禄笑笑,“在武陵□东面,为格格专门开了一块空地,开春之后,格格可以随意播种——”

他真的什么都做了。

“皇上看起来­精­神上佳,想来龙体已经大愈了——”张庭玉躬身,微笑道。

“这些天辛苦你们了,”胤禛也笑笑,头依然微微的痛,“劳你们替朕­操­不少心——”

“臣工们记挂着皇上乃是职所应当,谈不上­操­劳,”张庭玉话一转,“况且皇上带病依旧事必躬亲,勤勉的叫臣下们都自愧不已——”

胤禛听出他话里的隐含,渐渐收起笑容,“怎么,前些天,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恕微臣不敬之心,”张庭玉听胤禛话问的直接,知道他不是矫情之人,遂跪地叩拜道,“此前诸项事宜,臣虽以皇上旨意着办,然确曾起过疑心;不过半月以来,各地上呈折报无数,据所反映,件件奏闻并无可徇私之处——”张庭玉再拜起身道,“足见圣上之谋——”

胤禛看着他,淡淡的说,“廷玉啊,你的意思朕明白;只是在朝谋政,有时候凭的不单是谋虑啊——”

“皇上——”张庭玉抬头看着他,似乎不大明白。“您是说——”张庭玉沉吟了一会儿:

“以退为进,攻心为上?”

胤禛笑着摇头,

“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这——”张庭玉愣一下,俯身道,“臣明白了!微臣只想到计,皇上讲的却是情——”张庭玉一笑,“——将心比心,果然高明太多!”

“你呀——”胤禛呵呵一笑,“怎么去了一趟江南,人也学的像莼菜似的,滑溜溜的了!”

张庭玉也笑了。

“去哪里啊皇上?”贺永禄跟在胤禛身后,忍不住问。

“武陵□,”胤禛向贺永禄点点头。

“现在去哪儿­干­嘛?”贺永禄小声嘀咕。

“跟着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胤禛瞪他一眼。

“哎!”贺永禄暗地吐吐舌头。

“还没有开春,现在来做什么呢?”雅竹不解的问宁儿。

“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种啊,”宁儿低下头抓起一把土,细细的捻着,察看着土壤的状况。

“格格——”雅竹捅捅她,悄声道,“皇上——”

宁儿抬头看着他,未及开口,

“你也在这里?”反倒是胤禛替她说出了疑问。

“来看看花圃,”宁儿点头。“不知道将来长出来的是什么——”

“天还是冷,真的能长出来吗?”胤禛问的是花,却看着宁儿。

“前些日子那么冷都熬过来了——”宁儿抬头看他,“如今雪都化了,也许有希望——”

“真的——有可能?”深深吸了一口气,胤禛问宁儿。

“嗳,”宁儿睫毛微微的颤动,又补上一句,“我是说也许——”又看看那片花田,“不过,只怕要等些时候——”

“朕,”胤禛眼眶微微发热,“愿意等——”

险招

“我就知道!”年妃一拍手。“就是怎么样,她也不会乖乖的就这么就范了!”略一思索,捉着雅桐的手,“你确定那是——天不是很黑吗,不会看错?”

“就是我的眼睛会犯错,我的鼻子也不会犯错——”雅桐抽回手,“她常年服药,那味道——”雅桐微微咬着嘴­唇­,“我再熟悉不过了——”

“好极了,”年妃殷切的望着雅桐,“你替我继续留心她的行踪,摸清她的底细,下一次——”年妃说着满意的冷笑一声,“一定捉她个现形!”

“姑姑?!”弘昼愣在原地,带着一脸的油彩,水袖垂在地上,方才喧嚣的锣鼓顿时安静下来。

宁儿看了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弘昼今日居然荒唐的如此出格。

“都退下!”弘昼轻声朝身旁的小太监王琛喝到。

看着人都散了,宁儿方才用心的看了看弘昼。

“你这是唱的哪出呵——”宁儿打量着周遭布景,微微一笑,“《起解》?”

“嗳——”弘昼有些尴尬有些羞愧,讪笑道,“都瞒不过姑姑的眼睛——”

“给我唱一出如何?”宁儿冲他笑。

“还是算了吧——”弘昼脸红红的,隔着厚实的油彩似乎也感觉到脸颊发烧。“姑姑你明知道我是胡闹——”

“你也知道是胡闹!”宁儿起身走到她身边,捏着他的下巴,“你见哪出戏里的青衣涂这样厚的胭脂!”

“唔?”弘昼愣一下,也忍不住笑出来。“姑姑——”

宁儿也笑了,“韬光养晦也要做的周全——”抬手轻轻掀开他衣襟,里面依旧是淡杏黄|­色­的内衣,“骗得了谁!”

弘昼轻轻的推开宁儿的手,低头,“原来姑姑都明白——”

“我知道你是躲事,躲朝廷,”宁儿笑笑,“这宫里聪明人多得是,可是聪明的不露痕迹的就不见得多了——”

“姑姑教导的是——”弘昼低着头。

“朕说过不用了,”胤禛头也不抬,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贺永禄送茶点。

“四哥——”宁儿沉吟一下,“谢谢你的香——”白天胤禛才叫人送去亲自设计的花窨。

“哦,”胤禛搁下笔,起身望着她,“最近变天,朕怕你睡不好——”

“那个——”宁儿很真诚的笑,“很漂亮。”

“真的?”胤禛心里微微的暖意,走过来,想要拉她的手。

“天晚了,四哥忙完了还是早点睡吧,”宁儿后退几步,不给他机会。

“嗳,”胤禛看出她的闪躲,定在原地,点了点头。

“格格?”雅竹起夜,迷迷糊糊的看见宁儿坐在窗前,点着昏暗的一盏小灯。

“没事,你不用管我——”宁儿迅速的收起桌上的东西。雅竹恍惚看到一只小药臼。

“这么晚了——”雅竹揉揉眼睛。

“我就睡——”宁儿朝她笑笑,把什么东西包在手绢里揣了起来。

“嗯,”雅竹微微皱眉,她知道有些事她不愿说,所以她不问。

夜风里,宁儿把碾碎了的褐­色­的药丸,一撒手间,湮没在波光粼粼里,灰飞烟灭。

低头看湖心的鱼儿,游碎月光。

叹息一声,裹紧斗篷,关紧了窗扇。

“哥——”话音没落,被胤禩一把捂住嘴按在了山石上。

“哥你——”宁儿觉得胤禩的神情有些反常。

“我问你,那天你是不是见胤禟了?!”胤禩捏的她肩膀都要碎了。

宁儿皱眉掰着他的手,“疼——”

“我问你话呢!”胤禩脸­色­铁青。

“昨晚没睡好吧,瞧你眼圈­阴­着——”宁儿抚摸着他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

“他跟你说什么了!?”胤禩狠狠的摇晃着她,“你答应他什么了!说啊!”

“哥——”宁儿抱着他,“别问了!求你了——”

“你要傻到什么时候啊!”胤禩拥紧了她,泪水落到她颈窝里,“我说过不要你管!你不但不听,反而——”

宁儿不吱声,扣紧他的腰。

“把东西给我!”胤禩推开她,卡着她的手腕。

“哥!”宁儿眼圈儿红红的,摇头。

“不给是吗?!”胤禩拉着她的手腕。“走——”

“去哪儿?!”宁儿愕然。

“跟我回去!我不许你再胡闹!”胤禩拖着她。

“不——”宁儿掰不开他的手,朝他手腕狠狠的咬下去。

胤禩痛的抽回手,痛心道,“你究竟想怎么样!我的话你都不听吗!”

“我不可以——”宁儿捂着眼睛哭,“我回不了头了!——”

“你——”胤禩惊愕的握着她的肩,“你说你把药——”

“求你别问了!——”宁儿伏在他胸口,“哥——我,我答应你不会有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胤禩捏着她的下巴,“胤禟做事不择手段,你怎么可以听他的摆布——会毁了你的!”

“哥你别说了!”宁儿低头头眼睛,“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你好,其他的,我真的没有本事去想!”说完,宁儿头也不回的推开他跑掉了。

胤禩胸口痛的发抽。

他满以为他有本事让事情都在他掌控以内,他以为总有一天他可以带着宁儿全身而退——现在看来,他真的错了。

大错特错。

“四哥,吃药了,”宁儿把药送到胤禛案头。

“今天这药——”胤禛喝了一口,抬头看着宁儿。

“怎么——”宁儿有些紧张似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好像没那么苦了——”胤禛笑笑。

“哦,可能是习惯了吧,”宁儿笑笑,“这样岂不是更好——”

“也是,”胤禛皱着眉吞下整碗的药汤,低头要找手帕,宁儿把自己的递过去,替他擦了嘴角。

胤禛的双手合在她的手掌上。微微温热的暖着她。

胤禛起身看着她,伸手仿佛要捧她的脸颊,却犹豫了一下,只捏起她肩头的一根绒毛——大概是斗篷上落下的。

“朕好想——”话说一半又临时变卦,“好像病已经好很多了——”

宁儿缓缓的收回手,“那就好——”

转身要走,“我不打搅四哥做事了——”

“宁儿!——”

未来及回身,背后便传来胤禛胸口滚烫的温度。

胤禛一只手便足以环住她的腰。

“四哥放手吧,”宁儿闭目叹息,“张大人在门外候着呢。”

“嗳,”胤禛松开胳膊,然而依旧牵着她的手,“朕——”看着她,眼睛里无数的话要出口。

“我晚上再来送药——”宁儿脱开他的手,闪身出门,仿佛是逃。

“都查清楚了?”

“没错,就是初七,十三,二十,二十八,”雅桐轻声道,“就是这四天,必是要出去一天的——”

“什么地方?”年氏攥紧手帕,微微有些按捺不住似的。

“方壶胜境——”雅桐点头,“从上下天光西边过,每次如此,绝无爽错——”

“好极了!”年氏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桌案。一面掐指算着,“后天就是二十了,哼——”冷笑一声,“我看她还强撑的了几天!”

“姐姐真的打算下手?”雅桐却似乎有着隐隐的不忍。

“当然!”年妃咬牙,“我被她算计了几回,这次,本宫要新帐老账一块儿算!”

“姐姐可有把握?”雅桐轻轻抚摸着身旁熟睡的福泯的小手,微微蹙眉。

“多亏妹妹替我留心——”年氏一笑,“这次捉她的现形,让皇上也知道她的真面目——看她日后拿什么跟我作对!”

没留心雅桐只是暗暗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

“格格?”雅竹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你——”

“怎么了?”宁儿一面披上斗篷,一面问她。

“没什么——”雅竹又摇头,“我,我就是觉得今天不对劲——”

“别瞎担心了!”宁儿拉着她的手,“好好的,有什么不对的——”

“你今天能不能不去——”雅竹咬着手帕,焦虑的看着她。

“那怎么行!”宁儿摇头,“我上次已经——”说着又点上灯笼。

“那——路上小心,”雅竹无不牵挂,“——早点回来——”

“知道了,”宁儿笑笑,“这里就拜托你了——”

“唔——”雅竹望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终于忍不住叹息,她说不准为什么,就是觉得今晚会出事。

宁儿独自从万方安和上岸,绕过上下天光,从小树林里抄近道去方壶胜境,天­色­越发幽暗,不免有些脊背发寒。

黑夜里有猫头鹰扑动翅膀的声响。

宁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

仿佛身后有莫名的脚步声,不免加快了步子。

恨不得下一步就是方壶胜境的台阶。

四下安静的不合常理。

“呃——”没等宁儿叫出声,被树影里的一只手捂住口鼻拽到了树丛里。

“谁——”还没出口。被翻过身来。来不及惊讶。

“嘘——姑姑是我——”

“昼儿!”宁儿出口长气,嗔笑道,“做什么?!”

“你被人盯上了!”弘昼摆手不许她出声打断,“跟我来——”

说着拉她躲在树后,蔓延上了一座小丘,“你看——”

果然,不远处点点火光,正朝这边来。

宁儿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怎么办?!”她看一眼弘昼。

“呃——我有办法”弘昼拉着她的手,一路从那边下山。

“去哪里——”宁儿有些着慌。

“跟着我就是了!”弘昼一路小跑朝小瀛洲去。

“等等!”宁儿甩开他,“我不能——哥哥还在方壶胜境!”

弘昼一把挽起她的手,“来不及了!”拖她,“那边有人照应,你只管跟着我就行!”

“可是——”宁儿不肯。

“姑姑!——”弘昼一把拉她过来几乎撞进他怀里,“八叔没事的!——”说罢,看着她的眼睛,“你相信我!”

“昼儿!”宁儿扬起脸,她只够的到他的肩膀——仿佛她才第一次注意到弘昼已经长的这么高了。

“没时间了!”说着,弘昼拉着她往小瀛洲跑。

好容易奔进正殿,慌忙Сhā上门闩。

两个人对着气喘不已。

“这样就行了吗?”宁儿望着窗外的火光,无不担忧。“——这,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你出来会八叔并且要借此为把柄的,还能有谁?”弘昼严肃的看着窗外。

“年——”宁儿话未出口,先是狠狠的咬住了下­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弘昼脸红了一下,可是没等他说话,就听见大门上的汹汹的敲门声。

“糟了!找上门了!”弘昼盯着大门外的火光。

“怎么办!”宁儿也有些慌神,现在躲在这里,如果真的被撞进来,岂不是瓮中捉鳖,还会连累了弘昼!

弘昼咬着嘴­唇­,忽然眼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了!”说着就一把把宁儿推到旁边的卧榻上。

“快,脱衣服!”

宁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弘昼看来不及解释,忙一把扯开她的衣服,把外衣丢在地上,一面又抱起她脱下了她的鞋袜。

“你——”宁儿一把推开他,脸涨通红,“你做什么!”

弘昼看看她,摇摇头,又抽开她的发钗,抖乱了她的头发。

看着她凌乱不已,弘昼方才放下帷幔,朝她一笑,“好啦!”又悄声道,“你只要呆在这里不要出声就好了!”

说完自己解开自己的衣裳,踢掉一边的鞋袜。

这边敲门不断。

弘昼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觉得够凌乱了,方才深深吸口气,拉开了房门。

屋里屋外同时吃了一惊。

“贝勒爷?!”常瑞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瞪口呆,“您这是——”

弘昼不耐烦的一面掩着怀,恼火的骂他,“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这会儿来做什么!”

“爷您这是——”常瑞一面忍不住往屋内看,只见衣衫丢了一地,卧榻之上,朝内躺着一个女子,隔着半透明的帷幔,只隐隐看到赤着脚,衣衫凌乱,散落的乌发下,微微露出香肩。

常瑞不禁呆了一呆。

“喂!——”弘昼一脚踹过去,又狠狠敲他脑壳,“死奴才!看够了没有!——”

“奴才不敢!”常瑞回过神来,忙低头,“爷您这是要——”

弘昼斜倚在门框上,“爷我今儿要图一乐——”乜着眼看了里面一眼,故意轻佻的笑道,“这小瀛洲——呵,果然不同凡间,连个丫头都如此令人销魂——可惜,”说着又哼一声,呵斥道,“若不是你这个奴才来搅局,我——”

“是,是——”常瑞不敢喘大气,“奴才冒失了,本来只是追个小贼——谁想——惊动了贝勒爷您了——”说着要走。

“哎——”弘昼拉住他,冷笑着看他,“我呢,明儿想禀告皇阿玛,把这丫头赏给我——”说着瞥他一眼,“不然常公公先替我招呼皇阿玛一声——”

“奴才不敢!”常瑞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奴才今儿什么也没碰见,什么也不知道!”

“哼!”弘昼鼻子里喷出口冷气,“算你明白!”看他还跪在地上,“还不快滚!你要守着看爷做事不成?!”

“奴才不敢!——”说着常瑞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的朝手下人喝道,“还不快撤!”

“下一次你再坏我好事——看我不——”弘昼临走还甩给他这么一句,眼看着他们全部退尽了,方才掩门进来。

“姑姑?”弘昼拾起地上的衣服,替宁儿披上,笑道,“没事了!”

宁儿推开他的手,背过身穿衣,不理他。

“姑姑?”弘昼小心的察看着她的脸­色­,“我也是不得已——冒犯了姑姑,姑姑你——”

“你跟踪我多久了?!”宁儿转头恨恨的看着他,脸­色­发白。

“姑姑?!”弘昼说不出话,低着头,“我不是有意的——”

“你——”宁儿扬起手,要打,却没能下得了手。

“姑姑要打就打吧——”弘昼抬头,看着她,“是我不对——我不该探姑姑的事——可我发誓我没想过要害你——”说完深深低下头去,“还有八叔——”

俯身扶起宁儿的脚,替宁儿穿鞋袜。

“哎——”宁儿一惊,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这样说着,耳根却有些发烧。

弘昼更加尴尬,自去捡回自己的鞋子,默默的穿上。

“等等!”宁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你这么放话给他,皇阿玛那里怎么办?”

“我,我不要紧的——”弘昼勉强笑笑,“整个宫里都知道我是荒唐惯了的——就算是做出这样不检点的事,于我不过平常——顶多摘了我这个贝勒——不过,”弘昼挠挠耳朵,“只怕我真的要把个丫头娶回家去了——”说完,脸上一阵发烧。

“要不我替你说一声——”宁儿有些不忍,要他替她背这无端的祸事。

“千万不要!”弘昼忙道,“要是皇阿玛知道你护着我,我只怕真的要进宗人府了!”

宁儿看着弘昼亮闪闪的眼睛,忽然有一种后怕。

眼眶微微发烧,无法抑制,只好抬手替他把领扣扣好,又理一理衣衫。

“天不早了,”弘昼握着宁儿的手,“我送姑姑回去吧。”

“不用——”宁儿抽回手,然而看了看他,终于还是点点头“嗳——”。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堤岸上,弘昼替宁儿把耳边的一缕乱发抿好,望了望远方伫立在水中央的万方安和,“姑姑自己小心——”

“你自己也小心——”宁儿推开他的手,望着他。

“姑姑放心,我没事的——”弘昼自信的笑笑,“你快回去吧——皇阿玛快要起身了——”

看着弘昼渐渐湮没在暮­色­深处的身影——他居然盯她的梢!他一定都知道了——可是她却始终恨不起来。这场格斗已经牵扯到太多人——现在又加上他——

九哥说的对,从走上这条路起,不管是谁,都别想回头了。

成婚

“瞧你,——昨晚没睡好吧?”年妃故意看着宁儿问。

“还好——”宁儿转身看见胤禛正从那边过来,显然听见了她们的话。又添上一句,“宁儿好的很,不劳嫂嫂­操­心!”

“怎么,昨晚不舒服吗?”胤禛过来察看着宁儿的脸­色­。

“没有,”宁儿一笑,“天气暖了,睡的很熟了。”

“朕也是——”胤禛浅浅的伸个懒腰,“朕最近觉得睡的特别的香——”

宁儿看着胤禛一笑,又故意似的看了年妃一眼。

被年妃狠狠的瞪回来。

“最近见过弘历的了吗?”吃午饭的时候,胤禛忽然停下筷子,看着宁儿。

“没有啊,”宁儿抬头看着他,“他们兄弟几个都忙呢吧,弘时如今都是大人了,怎么有空来和我来闲话家常——”宁儿笑笑,其实心里有些忧虑,仿佛心虚。

“朕,”胤禛看着她,“想弘历今年也虚岁十五了——”

“皇上想要替他——”宁儿听出他的意思,接着话茬说下去,好掩饰自己心里的疑虑。

“嗳,”胤禛真诚的看着她,“你也是这么想的?”

宁儿没说话。

“朕想——”胤禛放下筷子,手掌轻轻合在她手背上,“这个儿媳,你替他挑,你看好不好——”

“我?”宁儿愣着,摇头,“恐怕不合适吧——淑姐姐都还没开口,我倒——”宁儿抽回手,笑笑,“既没有这个规矩,也没有这个道理——”

胤禛睫毛微微闪一闪,也笑了,“是朕糊涂了——朕叫他们把这个名单给熹妃吧,你帮着一同看看如何?”

宁儿端着饭碗笑笑,“要问问弘历的意思吗?”

胤禛也笑了,“你看吧,他还小,还是,看你们的意思——”

“四哥想什么样的好呢?”宁儿知道向来皇阿哥的婚事都不只是儿女情长那么简单。

“礼部过来的人选,朕看了都合适,余下的你和淑宁斟酌吧。”胤禛看看她,“弘历是个省心的孩子,你们推敲定了的,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嫂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看她们都好——”宁儿不肯开口做主,只是笑着让钮祜禄氏。

“其实我看这里开的人选都是百里挑一的,不如还是见见人比较好,”钮祜禄氏心知胤禛还是想要宁儿做主,也不肯定主意。

“那也好,”宁儿点头,心里其实惦记着弘昼——弘历不过大他几个月,只怕不久也要轮到他了,那才是真正棘手的事。

“你看呢?”钮祜禄氏笑笑,轻声问宁儿——十几个女孩子站在面前,似乎个个都是不错的人选。

“我——”宁儿眼看着钮祜禄氏的眼光只落在富察氏的女儿身上,宁儿看看她,直觉的仿佛她哪里有点眼熟似的。

“宁儿?”钮祜禄氏推推她,“你看哪个好?”看她盯着富察家的看,笑笑,“妹妹也觉得她好么?”

“啊?”宁儿如梦方醒,“哦,”笑笑,“好——好——”

钮祜禄氏笑道,“我看也好,”便轻声跟身旁晚玉轻声道,“记下来吧,——待会儿留她下来,我和她说说话。”

“格格?”雅竹拉拉宁儿的衣袖,“今儿我看你看着那个富察敦儿发愣呢——”

“哦,”宁儿看看她,“我是觉得她似乎哪里有点眼熟——”

“你也这么觉得?”雅竹歪着脑袋,“我是看她像——像谁呢?”她沉吟着。忽然“哎呀”一声叫出来。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宁儿推她,“到底想起什么了?”

“格格——”雅竹忽然有些吞吞吐吐,“我,我还是不说了——”

“死丫头——你也学会吃了吐了!”宁儿笑着要挠她。

“格格别介——”雅竹咯咯的笑,然而又撅起嘴,“我说了格格可不许生气——”

宁儿看着她,停下手,笑道,“快说!”

“你不觉得她的神情,有点像——”雅竹声音小下去,“像——雅桐吗?”

宁儿愣在原地。

“哥——”宁儿看着胤禩的背影,迎上去轻声唤。

胤禩转身,不等她开口,只是握着她的手,看出眼神中深深的忧虑。

“上次临时出事——你,你还好吧?”宁儿眼睛里隐隐的泪花。

“好,好——”胤禩捧着她的脸,“你呢——听哥一句话,不要再——”

宁儿摇头,“我是可以停手——可是你能吗?他们肯让你全身而退吗?”宁儿捧着他的手掌,“我的事太容易——只怕是你没那么容易脱身——”

“其实我也容易——”胤禩摇头,“我本可以不在乎的东西,是你不肯要我放弃——”

“我怎么能要你做狠心负义的人!”宁儿落泪。

“宁儿?”胤禩抱紧了她,“我问你一句话——”

宁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倘或你不是我妹妹,你会不会跟我走——”胤禩怕她不明白似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宁儿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你不是我哥哥,如果你不是廉亲王,如果你不在朝,如果你没有嫂嫂,没有紫绢,没有弘旺——”宁儿看着他,“我会——”

胤禩看着她开出长长的条件,觉得心底什么脆弱的东西,正在四分五裂——那么多“如果”,他要得到他想要的,太难了。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机会?!”胤禟咬牙看着宁儿,“谁都知道弘历将来——你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

“哥?!”宁儿对他的功利觉得有些厌恶,“你不用这么步步为营吧!”

“我并没有要你做什么吧——不过是在弘历身边放一个我们放心的下的人——”胤禟摇头,“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宁儿想到利用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就觉得不忍心。

“可是什么!你——”胤禟捉着她的肩膀,摇晃着,“你不是现在要倒戈吧?老四对你做什么了?!你动心了?”

“九哥!”宁儿真的有些恼火了,“你不要胡说!”

“哼!我胡说?!”胤禟傲慢的说,“也难怪——你连他的龙榻都睡过了,想不替他说话也难!”

“你——”宁儿又气又委屈,说不出话来,狠狠的推开他,跑开了。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胤禛看着宁儿手里捧着书,却只顾皱着眉发呆。

“哦,没什么——”宁儿勉强笑笑,“我和淑姐姐已经选好了,四哥看过了吗?”

“哦,朕觉得好的很——”胤禛看着宁儿,笑笑。“你们费心了——”

“没什么,”宁儿机械的答,躲闪着胤禛的目光。胤禟的话一直在耳边绕着,让她觉得仿佛胤禛所作的一切都别有用心。

“妹妹看这些都好不好?”钮祜禄氏拉着宁儿来乾西五所来看。床帏大红的缎子上描的百凤穿花,屋里全是喜气洋洋的大红,晃得人眼发晕。

“这是——”宁儿有些奇怪,“嫂嫂——”

“是给敦儿到时候的帷帐——”钮祜禄氏笑笑,“我看她们做好了,所以拉你来看,知道你一向画画,最懂颜­色­图样——”

“好啊,”宁儿看着大红的绸缎,记起当日自己始终也不曾穿成的嫁衣,不禁有些眼眶发潮。

“不过好像少了点什么——”怕人看出来她的难过,揉揉眼睛抬头道,“下面是不是应该加一床百子被吧——”

“是了——”钮祜禄氏拍手笑道,“漏了这一样了——”看着宁儿笑道,“还是得你来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

宁儿看了看帷幔上的碧玺饰带,“是不是用珊瑚的更好——鲜亮一些——”又指桌上的郎窑红釉瓶,“上次云南来的雀翎倒可以用在这里——”如此细微之处,宁儿一一比划着说了,钮祜禄氏点头暗叹,果然细心妥当。

“弘历最近怎么样——”出了乾西五所,宁儿问着钮祜禄氏。

“弘历说惦记着姑姑呢,”钮祜禄氏看着宁儿,拉着她的手。“我叫他来看看你,又不肯——”钮祜禄氏一笑。

“也没什么,他如今也不是孩子了,这一来有他忙的,何必又派给他这么个没必要的事——”宁儿始终都逃不脱刚才那红­色­的­阴­影,心底幽幽的觉得悲哀。

“姑姑——”宁儿在察看着土地,忽然抬头看见弘历站在不远的地方,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她。

“还有几天就要大婚了——”宁儿笑笑,“你怎么还在园子里——”

“姑姑不是也还在这里——”弘历低着头,又抬头看看她。

宁儿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

“姑姑——”弘历忽然叫她,声音里有一种异样的苦涩。

宁儿看着她。“姑姑,”弘历微微蹙着眉,“我听额娘说,是你替我挑中的,是吗——”

宁儿手指绕在手帕上,点了点头。

“那——要是——”弘历翕动着长长的睫毛,低下头去,“要是我不喜欢,——姑姑会怪我吗?”

宁儿笑了,“你还没见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我——”弘历抬起头看着她,“大婚那天——你,你会去吗?”

宁儿看了他好一会儿,笑了,“我去——”

“姑姑——”弘历欲言又止。

“嗯?”宁儿低下头去一边松着土。

“没事了——”宁儿再抬头,只看到弘历抿着嘴,摇头,笑了笑。

大婚当天,铺天盖地的红,宁儿却忽然忆起巴仁雅图的伤口,也是那样漫无边际,洗不掉,拭不去,洇到人心深处。

“宁儿?”堂下弘历和敦儿三跪行礼的时候,胤禛却转身看着她,向弘历微微点头。

弘历乖顺的侧身,领着敦儿向宁儿行礼。

“姑姑——”弘历起身时,看着宁儿,眼睛里面有种令人心疼的勉强和退让——究竟为了什么,宁儿不清楚,只是觉得凄惨——她躲来躲去,最终还是变成这紫禁城里最货真价实的一员——不动声­色­的摆布别人的命运,而不必去想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残忍。

“格格——”往常跟弘历的小丫头湘楠向宁儿行礼。

“你们福晋呢?”宁儿看着她笑笑。

“喏——在那边坐着呢——”湘楠指指东北边铺着红缎的妆台。

“给姑姑请安——”敦儿起身给宁儿行礼。

“不用——”宁儿扶着她,冲她笑笑,“过了今儿晚上,再叫我姑姑不迟——”

敦儿红了脸,微微一笑。

宁儿轻轻的抚平她微微松动的发髻,扶她坐下,对着镜子笑道,“我替你梳罢——”

敦儿温顺的点头,“谢谢格格——”

宁儿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极其用心梳理着,一缕一缕的缓缓编好,Сhā上钗钏,仿佛镜子前坐的,是很多年前的自己。

“好了——”宁儿看着镜子里­精­妙绝伦的年轻面庞,有一种迷离的梦魇般的感觉。

“主子,该揭盖头了——”湘楠轻声提醒弘历。

“嗳——”弘历望着安安分分坐在床边的敦儿,有一种莫名的后怕。

停了一会儿,他抬头跟湘楠和张盛说,“你们——你们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好啊——”张盛呵呵的笑,拉拉湘楠。

弘历脸红了,“还不快走!”

屋里就剩下这两个人,弘历坐在书案前,默默的翻着书,不肯揭开盖头。

“你在吗——?”敦儿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弘历有些吃惊,“我,我在——”

“那,为什么还不过来揭盖头呢——”

“我——”弘历站起身来看着她,“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

敦儿愣了一下,然而笑出声来,“你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会不喜欢呢!”

弘历愣在原地,忽然升起一种亲切。

坐到她身边,犹豫了最后一下,撩起了那块殷红的绸缎。

很难说清楚第一眼看到敦儿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仿佛从一个惊心动魄的梦中惊醒,微微的失落之余,却有一点温和的安慰,毕竟还真切的活着。生活总不如想象的那么好——幸好,还不是太坏。

“喂?”敦儿轻轻的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弘历笑了,看着她,“你长的挺好看的——”

敦儿居然向他扮了个鬼脸,“我就知道!——”说完扬起脸,微微有些得意似的笑着。

“知道什么?!”弘历有些愣,追着她问。

敦儿没理她。反而看着他说,“要是我不喜欢你,怎么办?”

“你——”弘历有些脸红,不高兴似的,“以牙还牙——你真不厚道!”

敦儿笑着起身伸个懒腰,“坐了半天了,真累呀!”

“别动!”弘历忽然拉着她。

“怎么啦?”敦儿奇怪的看着他,一面摸摸后脑勺,“有什么东西——”

弘历看着她发髻上的一只海棠花的发钗,“这支海棠——”

“哦,这个啊——”敦儿拔下它来,握在手心,“是姑姑给的——”

“姑姑?”弘历看着她。

“对呀,毓宁格格啊——她不是你姑姑嘛——”敦儿抚摸着上面­精­巧的海棠花,“她长的可真好看——”说着抬头看着弘历,“咦?你怎么啦?你不喜欢她吗?”

“我喜——”话出口弘历却忽然脸红,“不喜——!——嗐!什么跟什么!”

“你居然会结巴——”敦儿呵呵的笑他。

“不许笑我!”弘历不高兴了,“再笑不理你了——!”

“好,好,不笑不笑——”敦儿捂着嘴,一面起身坐在妆台前摘下钗环。

“做什么啊?”弘历是明知故问,有些脸红。

“准备睡觉啊——”敦儿放下头发,从镜子里看着他。

弘历看着敦儿,忽然觉得她不知道哪里有些像——像他第一眼见到的姑姑。

距离

“这是——”雅竹看着宁儿把一杯新茶都酾在牡丹花下。

“玉良走的时候——只说要我好好照顾园子的花——”宁儿说着就哽咽,“五年了——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格格——”雅竹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王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宁儿摇头,把杯子递给雅竹,勉强笑笑,“走吧。”

“去哪儿啊?”雅竹看着宁儿,忙跟上几步。

“还是回武陵□罢——”宁儿不抬头,轻声道。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去啊——”雅竹撅着嘴,“这里怪冷的,还像之前似的在万方安和不好么?”

宁儿只是不理她,一面掠开眼前的杨柳枝。

“姑姑?”弘历请了安,抬头笑道,“不知姑姑可愿意一起听戏——”

宁儿觉得有些意外,“怎么忽然——”

“哦,过几日是敦儿阿玛的寿辰,”敦儿笑笑,“我和——”说着看了看弘历,有些羞涩的抬头,“呃——我们想着请姑姑也去,不知道姑姑肯不肯赏光——”

宁儿笑了,“好吧,既然新媳­妇­开了口,当然我要给个面子咯——”

“姑姑——”敦儿更不好意思了,弘历却在一旁呵呵的笑。

“你只要照做就是了,别的不用你管——”胤禟把信封交给宁儿。

宁儿拆了封,只大略扫一眼,看着他,“是我哥哥的意思?”

“没错,”胤禟看着她,“怎么?有问题?”

宁儿看着他,心里暗自叹息,“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一面?”

“八哥最近忙——如今你跟老四不是正打的火热——”胤禟­干­笑一声,格外刺耳,“又忙着见他,似乎不大好——”

宁儿脸­色­发白,“我不知道哪里得罪的九哥,九哥何苦再三的言语刁难!”

“我?我哪里敢为难你呢!”胤禟哼一声,“现在外面盛传所谓‘二龙戏珠’——和你这个宝贝珠子过不去,我敢么!”

宁儿定定的看着他扬长而去,忽然好生厌恶自己,往日读书最恨骊姬妲己——只是要不了多久,恐怕自己也要背上恶名了。

“你究竟还在担心什么呢——”宁儿看着胤禩,“赵之桓案,葛继孔案,王景灏案,加上十三哥的事——年羹尧擅权欺君犯上结党间亲这里头哪一条罪名坐实了都够要了他的命,你——”

“我只是不放心,这样居心的人,还是早日除了­干­净——”胤禩皱着眉。

“你就一定要置他死地吗?”宁儿摇头苦叹道。

“不是我!——”胤禩握着宁儿的肩,“你明知道现在我——”胤禩哀叹,“我如今——骑虎难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哥——”宁儿看着他,心里惟深深的叹息。

“今儿特点了《绣襦记》,”敦儿看着宁儿轻声笑,“知道姑姑喜欢——”

“嗳——”宁儿端端的又想起玉良来,不免有些鼻酸。没留意台上报的哪出。

低头啜着茶,掩饰着自己的­阴­郁,忽然就听得台上的长叹。

“噫——好冷呀——”

宁儿险些将茶杯跌碎。

“格格——”雅竹扶着宁儿的手,眼神询问着。

“我没事——”宁儿手抖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心里却惴惴着不敢抬头。

“戏是不是不合意啊——”敦儿有些疑虑。

“没有,挺好的,”宁儿方才抬头,一眼望上台去,登时便有些痴。

台上那人,眼神顾盼之下,招招势势都叫宁儿恍然如梦。

“格格——”雅竹看床上多放着一件斗篷,一件夹衫,上面又有字条一张,忙叫宁儿。

宁儿拾起条子读时,却见上写着:

——近来天气还寒,走动要记得多添衣裳;又:白天出门多有劳累,夜里早睡,不可多饮茶

落款只草写了万方安和四字。

宁儿翻过纸背,原来条子还是平日朱谕用的纸,用竹尺临割一条写就的。

宁儿不免一笑。雅竹这边替宁儿将斗篷披上,宁儿忽然有些惊讶。

“怎么是暖的!”

雅榆从内间走出笑道,“送衣裳的时候,贺公公再三的嘱咐了,说衣裳待穿前定要用熏笼熏的暖和方才可以,怕你临穿了冷衣裳又伤风寒!”

宁儿手抚着衣裳,又细想那字条,胤禛乃于万机之余,尚丝丝挂念她起居微末;又记起近日胤禟等人每每逼之甚甚,不免心下缠绵伤感,渐渐觉出胤禛为人用心,并不在哥哥往日之下。

“替我去一趟万方安和,”宁儿微微揉揉眼睛,叫雅榆道。“找贺公公问几句话,”

“怎么今儿——”雅榆有些惊讶,然而看了雅竹一眼,点头明白便出门去。

“皇上,今儿几时传饭——”贺永禄看着雍正走笔如飞,轻声问道。

“朕并不觉得饿——”雍正抬头只瞄一眼桌上成摞的折子,“等几个时辰再说——”

“皇上,是格格问呢——”贺永禄走的近一些又补一句。

“哦——”胤禛笔住在半空,贺永禄一眼,“那,等朕手头这一折做了结——”胤禛忽然又刹住话,“她是要——”

“是,格格等皇上一起用膳呢——”贺永禄点头。

“嗳,那朕这里,就快好了,”先时胤禛唯恐是自作多情,这下落实了反而惶恐,“叫他们多添一副碗筷罢。”

“这个自然的,”贺永禄笑笑,“那奴才这就准备去了。”

一时围坐桌边,两个人却都不知如何开口,缄默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胤禛不好开口,便低头默默的吃着粥。

“我,哦——听贺公公说——”宁儿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总算想出个话题,“昨晚又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哦,是吗,”胤禛愣一下, “朕是做完了事就睡的,倒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说完笑了笑,那笑容在宁儿看来,有不常见的憨拘。

“我想,今晚搬回来住罢——”宁儿实在说不出什么规劝的话,冒出这么一句,显得格外的突兀。

“你这是要来逼着朕早睡吗——”胤禛出口便觉得自己的冒失,微微有些耳热。“一会儿叫他们替你把屋子收拾好,长久不住着,屋里有些潮冷的——”

宁儿本没听出他的顾虑,经他的掩饰,反而觉得尴尬。

真是咄咄怪事,两人原本许多事情都已经远远的越过了界限,如今却因为各自的顾忌,老实的疏远着,仿佛又是十几岁的小儿女。

次日清晨宁儿又在武陵□旁察看着花田,却隐隐瞧见桃林后一人扶枝而立。远处看不清,宁儿却暗自觉得眼熟。不免径自过去看个究竟。

略一走近,却听得微微的吟颂,仔细听时,却又听不大清

.....不在梅边在柳边....

宁儿登时一愣。

再听时,又是一句,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别无家国痛,又何苦长歌后主辞——”

那人有些吃惊,转身看着宁儿,愣了一会儿,“我——不不,奴才——”好一会儿才想起下跪行礼。

“不用——”宁儿摆手,看看他,有些疑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在哪里当差?”

“奴才当日扮过李生——”那人把头微微抬一抬。

宁儿仔细的端详着,瞧他穿着淡青­色­的褂子,罩着宝蓝的琵琶襟马甲,眉眼清秀,细看确是那日台上之人。不免一笑,“果然是了,卸了妆便有些不大一样——”于是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程,单名一个朗字——”

“你既在园子里当差,怎么那日倒有雅兴去扮戏——”在一旁的雅竹来了兴趣。

“奴才自小与四阿哥伴读,当日上台不过是四阿哥一时起兴玩笑而已——”程朗有些讪讪的笑道,“叫格格看笑话了——”

“既是四阿哥的伴读,怎么好像我从来不曾听闻你——”宁儿疑惑。

“宫里头的人也多,格格不识也平常——”程朗轻声道。

宁儿点头,转身要走时,又不免回头再多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哪里有些眼熟。

“因为比弘历大一些岁的缘故,功课常是跟着弘时走的——”钮祜禄氏呵呵一笑,“你可记得那次弘时因为对不上书,不是叫个小子代捱了一顿揍?——那便是这个程朗了。”

“可我记得不是叫做什么‘阿明’的么?——”宁儿记得事由,颇有些惊异。

“这个程朗表字宇明——所以弘历们常唤他做‘阿明’——”钮祜禄氏一笑,“如今比先前高了也瘦了,所以不常见的往往不认得——”

“我倒是觉得眼熟,不知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一个什么人似的——”

“他父亲是前任的礼部尚书——”钮祜禄氏点头笑道,“前日新任的军机行走程昕便是他哥哥了——想是你见过这二人,故此眼熟。”

宁儿方才释惑,又想起白日场景,笑了,“不是嫂嫂说来,我倒孤陋寡闻了。”

“夜里凉了——”宁儿放下茶,又把臂肘上挂的夹衣递给胤禛披着,看一眼案头折子,“怎么,还有许多吗?”

“今日还好,”胤禛起身与宁儿同站着,先是笑,然望一眼桌上钟点,又微微蹙眉,“怎么你还没有睡——”

“我是半夜又醒了,”宁儿笼着衣裳,胤禛这才看出她斗篷之下露出的淡青­色­内衣袖口。“你这里灯还亮着,过来看一眼,”

胤禛放下茶碗,“你有话要问朕——”

宁儿看看他,想他原来已经知道了。

“年羹尧——是不是——”宁儿只顿出几个词,她知道胤禛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朕不知道,”胤禛叹一声。

“老实说朕,真的没想到怎么办——”胤禛望着窗外幽幽的叹声,“当初接下这片江山,便是众矢之的,满朝上下,朕能信的,屈指可数——隆科多是朕的亲舅舅,胤祥是朕的亲弟弟,除了他们,就只有这个年羹尧了——可是如今朝廷里一片杀声,朕——”

“可是那上参的十大罪不是已经都坐实了吗——”宁儿望着他的背影,辫梢的流苏微微的随风飘摇。

胤禛一笑,微微讽刺,“那样的罪名,便是任给一个朝廷大员,也一样能数出几条来——”他摇头,“朕惟惜主仆相知一场,到最后不过是这个结局——”说不完,又是一声叹息。

手心的玛瑙佛珠吱吱幽幽的转动着。

“岂止是主仆,兄弟一场不是也一样——”宁儿轻声接他的话。

胤禛转身看着她,眼神里有难以描摹的奇异的痛楚和光芒。

“朕不杀胤禩。”胤禛摇头。

“无论什么错都不杀吗?”宁儿握住佛珠,仰面问他。

“不杀——”胤禛不犹豫,然而声音犹似叹息。

宁儿轻悄悄的抱住了他的腰。

“不诛手足,是朕给天下的说法,”胤禛轻轻推她,“你不必替胤禩感激——”

宁儿摇头,一笑,“那么,我便替天下感激你罢,”说着,将胳膊勒的更紧。

“这样就能行吗?”陈润林手里看着桌上剩下的那张签文,“若是这样,能让她真的死了这条心,也还罢了——”

胤祥皱眉,“如今担着这么大的­干­系,”摇头叹息,“我纵有一身的胆,又怎么敢把这消息往外捅!况且要是她知道玉良还在,还不又要一场天翻地覆的大闹!”

“也不知道叶家究竟造的什么孽!”陈润林嗐声道,“统共剩下这么一点骨血,天涯之隔不得相认——”

“顶着那样的罪名,活着已是莫大之幸,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说法——”胤祥摇头叹息,“只希望这丫头能顶得过这一关——”话没完又看陈润林一眼,“倒是你!亏的是被我先查到,若是四哥动手,只怕你这条命留不到今天哩!”

“这么说我这条老命算在十三爷您的手里咯?——”陈润林摇头一笑。

“嗐!”胤祥无奈的摇头。

“宁儿!——”胤禛狠狠的瞪了陈润林一眼,一面把着摇摇欲坠的宁儿,怒道,“你就不能——”

“四哥,我没事,”宁儿脸­色­死一般的惨淡,咬牙硬撑着,“我顶的住——”这样说着,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行了,你退下!”胤禛朝陈润林喝道。一面扶着宁儿,想要安慰她,然而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真的能行——”宁儿伏在胤禛臂弯里挣扎着要站起身,“我,我——”话不及完,身子一软,再不能有知觉。

“朕问你,到底这签算是怎么回事!”胤禛瞪着陈润林。

“是下官替格格在外求的——”陈润林叩首道。

“想你一个医官,居然也信这样的邪魔外道——”

“下官所求的是京中有名的神算,下官自己也问过些许事,的确靠得住——”陈润林抬头,声音高了一些,“况且下官知道有些病症,与其让伤口附于皮­肉­,长久溃痛,倒不如效云长刮骨疗毒,毕竟痛一时强似痛一世啊——”

胤禛哼一声,“一派胡言——”然而语气缓和了许多。

“下次再敢自作主张,搞什么签文蛊惑人心,看朕怎么收拾你!——”胤禛瞪他一眼。

陈润林磕头拜谢而退。

“当日皆是朕的错,——”胤禛望着宁儿,能看出她正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要说了——”宁儿苍白而平静,摇头道,“许我忘了罢——”

“宁儿!?”这是胤禛不曾料到的。

“越记得清,就越痛——你不会懂——”宁儿悲恸欲绝,然而声音却益发平静,“我惟恨自己无能,只连累他人个个因我而死,我却不能一一偿命——”

胤禛定定然看着她,宁儿所谓连累,其实哪一次不是死在他手下,宁儿惟思生无可偿,自己又岂可用一命可偿!

胤禛呆不住,起身离开。那天夜里以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够多,足以换回宁儿的回应,然而玉良的死再次提醒他,他和宁儿之间,相隔又岂止一条人命!

宁儿周围所谓的敌手,一个个离去,他该庆幸自己乃是笑到最后,可是荒谬的是,似乎只有那些死去的,才是让宁儿永世难忘的。

或许,世界上有些距离,原本就是越近而越远的。

拒绝

“其实又何必这么认真,”钮祜禄氏轻声劝道,“你也知道那些卜卦的;一家之言而已——往日你不是也不信这些的,现在何苦为这个给自己添苦恼——”

“嫂嫂其实也不必再劝了——”宁儿低头捧着茶杯,细数茶叶沉浮,“我等了这许多年,也许真的是天意——”

“嘴里是这么说呢!”钮祜禄氏摇头,“你要是真的那么肯放下就好了——”一面放下茶碗,抬起她的下巴,直看到她眼睛里去。

“这不是肯不肯的事——”宁儿转过头去,其实眼中噙泪,“我不过无能无力——明知不是我的,我便拼上命去争又能怎么样——”

钮祜禄氏不知该如何再劝,只好把手帕递给她。

割开食指,一点点殷红渗在花下的土壤里。

收起刀锋,看着残红败落的花枝,宁儿擦­干­脸颊的泪,然而眼眶湿冷依旧。

站起身一面用手帕包着手指,一面落魄的往回走。

“嗳呦——”

一向留意脚下,却不防迎面撞上一个人。

“格格?!”

抬头看原来是程朗,记起那日台上的柳梦梅,何等风致——不免又一阵难过,不好给他看到自己的脸­色­,宁儿只一点头,绕开便走,脚步未免有些慌乱。

“格格——”程朗追上来,“你的——”

宁儿接过手帕的瞬间,却让程朗看到了手指依旧渗着血的伤口。

“这——”程朗还是吃惊的叫出了声。

宁儿不理会他,抽过手帕,转身就走。

程朗抢一步走在前面,掏出自己的手帕,三下五除二结了一个漂亮的止血带。

手法娴熟的让宁儿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甚至根本都不曾碰到她的手,只看到他手指翻了飞几下就一切到位。

宁儿之前的窘迫和慌张忽然就变做无名的忿恨——有种被人摆布的感觉。当时就想把手帕甩在地上,再狠狠的朝他骂一顿。

可是转而抬头甚至不见了他的人影。

宁儿自己哀叹一声,摇头缓缓挪动步子,觉出自己的可笑和可悲。

“这条我怎么没见过?”雅竹替宁儿拆下临时包的手帕,上着药,一面瞧了一眼那手绢。

“有什么奇怪的!你没见的还多呢——”雅榆在一旁接一句。

“替我洗净了晾起来吧——”宁儿之点头道。

“咦——”雅竹拎起帕子对着光看,忽然一声惊叫,宁儿抬头看时,“有字呢!”

宁儿起身夺过帕子,不等她念出来,细看,却是半阕词。

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好俊的字!”雅竹过来凑着看,忍不住赞一句。一面却用肘推宁儿,悄声道,“究竟——”

宁儿却有些发呆。

雅竹待要再问她时,宁儿却把手帕塞回给她,“洗了罢。”

“当真要找吗?”胤祥有些吃惊,“何必又在这个时候弄这些事,现在正在清查江西的钱粮,多少正事忙不过来,怎么调这紧要的人物查这样的事!”

“找吧——”胤禛叹息,“当初不是朕私心太重,一意孤行,也不会有今天这样多的恩怨——终究是朕对不住他——”说着扶胤祥的肩,道,“——这次若能找到他,好好送他上路,也总算是补一点从前的过错——叫朕心里也好受些——”

“唉——”胤祥摇头,“你呀——老早知道会有这么多的罪遭,一开始就不该叫你起那个念头,到头来都是自己受苦——”

“这下动真格的了!”陈润林急了,“万一真被他找着了,岂不是又要惹一场事!”

“放心吧,我打点的人靠得住——”胤祥皱眉,“差不多的就说找到得了——花些钱修个像样的墓——”

“呸!——”陈润林忍不住啐道,“真是作的好孽——活死人墓——”

“喂!——”胤祥戳他肩膀,“我现在可是在保你哎——别不识好歹了——真是!”

“程朗?”弘历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哦,阿明嘛!——怎么姑姑倒忽然想起他来了!”

“我记得他当日在台上搬的那个小生倒有些意思——”宁儿掩饰的说,笑的自觉有些僵硬。

“这个小子——”弘历想着就笑个不住,“他——”一面又摇头,“姑姑,不是我不懂礼数,只是他——”

宁儿看着他,有些诧异。

“他人平时看起来倒老老实实,正二八经的——”弘历忍住笑,“可是一荒唐起来可就没有边儿了——”

“哦?”宁儿等着他往下说。

“他跟我们玩时倒好,一个人呆着就疯魔了,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弘历接过敦儿捧来的茶,亲自奉到宁儿手中。“有一次给我留了张条子——勾勾划划的都是我们看不懂的字,问了十八叔,说居然是拿琴谱记的,——前些日子又追着那个洋画师叫什么郎——”敦儿在一旁提醒,“是郎世宁——”

“哦,对,就是他,要学洋文——”

“真是有意思——”宁儿也笑了。“不过好学也不算荒唐——”

“这还是好的——去年冬天径自出了门,也不知去了哪里——”弘历笑着,“后来一打听,原来是落了票,——还混的小有名气——”

——敦儿在一旁抿嘴儿笑。

“——打后来他爹管着,这半年都没叫出过屋了,前儿来给敦儿阿玛庆生还是头一回出宅子——”这么说着,弘历瞧宁儿有些发愣,“姑姑?”

“嗯?”宁儿顿了一下,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弘历摇头笑笑,又抬头看了看敦儿。

“姑姑留下来和我们吃晚饭可好不好呢?”敦儿笑的甜。

“我?”宁儿看看他俩,有些玩笑的说,“我还是不要打搅了——”看着敦儿脸红,宁儿拉她的手,“改日我再来瞧你——看你的点心做的有没有进步咯?”

“格格?你——你也在这里——”程朗有点窘。

“这里本就是我的地方——”宁儿有些不客气似的,“倒是你,怎么在这里——”上次的火没发出来,宁儿留到这次对他没好气。

“哎——”程朗点点头,转身要走,却没留神劈头撞树。

宁儿嘴边又了一点笑意。可是不肯叫他看出来,­干­咳一声。

程朗揉揉脑门,没吱声,要走。

“等等——”宁儿赶几步上去,把帕子拿出来。

“你的字很漂亮——”宁儿看他伸手要接又退回半步。

程朗摇头。

看见宁儿疑惑,他补了一句,“才练的——矫情罢?可笑的很——”声音悄悄的。

“帖子能给我看看吗?”宁儿灵机一动,这样循循的问他。

程朗又摇头,“没有——是我在戏园子偷着拓的——所以就只这半阕——”

宁儿顿时觉得一阵昏眩。

“戏园子——”宁儿­唇­上咬出血痕来。

“就是,呃,就是门楣上有‘畅音’二字的那一个——”程朗仿佛没什么可说了,就这么补了一句。

“够了!”宁儿捂着胸口,勉力顶住自己心底的一阵翻涌。

“我——”程朗有些不知所措,“师傅不许我学,我才偷偷拓下来——”

“不要再说了!”宁儿转身要走,不敢再听下去。

程朗有些吃惊似的,目送着宁儿踉跄的走远了。

夜已经很深了。

胤禛好容易把折子都收拾妥当,略歇一歇,站在窗前看着湖面的鲤鱼唼喋,有些疲惫的端茶啜饮,想想夜里宁儿给的那个拥抱,反而伤感——宁儿早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到有些傻的丫头,她的一举一动,真的不知道,是情,还是计。

然正哀叹间,却忽然听到脚步声,来不及转身,便已经拥宁儿在怀里了。

“宁儿你这是——”胤禛惊讶然而不知所措。

“哥——”宁儿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襟。

“嗳——”胤禛任凭宁儿靠在他身旁,终究没有力气推开她。

然而宁儿却挣开抬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质问般,“玉良不在了,对不对?!”

“唔?”

“早就不在了,对不对——”眼泪连珠,仿佛坠地有声。

“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宁儿抽噎,声音完全失去控制。

“嗳——”胤禛捧着她的脸,“是,朕会叫他们好好的葬他——”

“嗯——”宁儿点头,脸上忽然呈现出死一般的苍白平静,“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胤禛隐隐的担忧。

然而,来不及多想了,甘草味道淹没他的鼻息。

血汹涌的往囟门窜上去,胤禛觉得窒息一般,太阳|­茓­的青筋狂躁的跳动着。

他惊愕然而却不由自主。

绵软和潮润——宁儿的­唇­神经质的颤抖着——他感觉的到,却不肯离弃。

管它什么呢——胤禛这样不假思索的告诉自己——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脑子里只一个念头:他想——不,他要。

他一把扣起宁儿的腰,又强硬的搬着她的下颌,让她顺着他的身势,好配合他的妄想。

肩窝忽然一阵冰凉,哆嗦一下,方才觉出宁儿手指的接触。

那凉意渐渐的,便往胸口去了,胤禛的震颤开始剧烈,指甲深深掐进宁儿的脖颈里。

交错的鼻息炽热。

“呃!”胤禛震竦的微微挣扎着,睁眼看她,苍白面孔然而眼角渐渐已经起了暧昧的红晕——这次不会错了——然胤禛忽然却有了恨意。

那种遭人玩弄摆布的挫败和卑凉,巨浪般袭上心头。四年来,他不过是为了那一点幻想中的温存,被她无情的戏弄了多少回!她会为了她的所想所爱,冷落他,羞辱他,利用他,让他由万人之上的人君一次次姿态丧尽,颜面尽失——

将错就错已经纠缠到今日,他再无法平心静气的去拥有他深爱的人——况且,眼下的缠绵或许又是另一个防不胜防的温柔陷阱——

他狠狠的推开了怀里的人。

这一下太用力,宁儿撞在背后的书柜上,一阵踉跄。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都到了这一步,他居然有这样的定力和勇气。

望着宁儿,胤禛脑子一片空白。

宁儿只看了他一眼,抬手挽好了衣领的纽扣,低头的瞬间,泪大颗的滴落,脸颊上方才有的一点潮红也都重又作了灰白。

她转身离开,静的没有声响。

胤禛觉得心里被敲了很大的一个窟窿,碎片满地,血流成河。

他终究算是报复了她,往日爱她的人都死光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开始恨她了——可是到头来不过发现,原来恨一个他爱的人,原来是那么的痛。

他曾发誓要亲手折断她的骄傲,摔碎她的尊严,他也要她懂得什么是冷遇,什么是抛弃,——现在,他居然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容易的超过他的想象。

然而也痛的超乎想象。

除了伸手推开的一刹那,他再不会有丝毫的成就和快感,悲凉和绝望排山倒海的压倒他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尊——他终于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大浪拍尽,只给他留下一具粉身碎骨的躯壳。

筋疲力尽。

他痴心挂念了那么久的一样东西,无论是珠胚还是疮痕,都已经在他的心口生长了那么久,宁儿的每一寸柔情和伤害早已化作他的血液,又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就算是再不怕痛,摘取了想念的时候,也把他的命,摘去了大半。

所谓命中注定便不过是这么一回事,爱,也是爱,恨,也是爱——爱恨情仇纠缠到最后,都是抛也抛不去,割也割不开的一个金疮,痛也好,忘也好,终究都要长到心里,扎到灵魂的根上——

——生生世世,不眠不休。

悔意

“她真的没事吗?——”雅榆望着几米开外的宁儿,推推雅竹轻声说。

“能有什么事?!”雅竹白她一眼,“大惊小怪——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我昨晚明明听见她哭来着——”雅榆摇头,“我不信她就好的这样快——哎,今儿早上好像还一句话没说呢吧——”

“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宁儿皱眉喊了一声,抬头擦擦额头的汗,“还不快过来帮忙!”

说着,又埋头替新长出来的蔷薇除着草。

“我说没事儿吧?!”雅竹看雅榆一眼,一面赶过去,“哎,这就来——”

雅榆却摇头,叹了一口气。

“格格人呢——”胤禛见着雅竹领着人进进出出忙活没完,有些惊讶的问一句。

“院子里头呢!”雅竹朝后院点点头。

胤禛站在院子的廊下,看着宁儿——她正低着头挥着小锄,根本不抬头。

“格格——”雅竹刚要开口喊,被胤禛摆手不用。

胤禛看着宁儿,好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雅竹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然而再回头却瞧见程朗也弯着腰,帮宁儿递东递西的。

“你怎么又来了!”雅竹不大友好的问了一句。

“我——我来帮忙——”程朗支吾了一下,红着脸,左手擦擦右手,有些局促。

宁儿倒不理会,头也不抬的说,“把花铲给我——”一面伸手要接。

程朗刚要放到宁儿手中,却被雅竹硬抢过来,递给宁儿。

“不用你帮!”

“可是——”程朗有些目瞪口呆的,雅竹平时并不发火,偶然绷起脸来就有些吓人。

“吵什么吵!”宁儿撂下东西,看着他俩。看雅竹发愣,把水壶塞到她手里,“去打壶水来!”

程朗看出雅竹的不乐意,小声说,“还是我去?——”

雅竹递个白眼给程朗,气呼呼的拎着壶走了。

“该让我去的——”程朗有些过意不去。

“谁去不都一样!”宁儿言简意赅,“都在这里吵死了——”

“哦,——”程朗点头,轻声试探似的,“刚才我瞧见——似乎是——皇上——”

喀嚓!

——宁儿恶狠狠的一脚,把手中的花铲踹进土里。

程朗吓了一跳,没敢吱声。

宁儿却又若无其事似的,翻起铲子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宁儿弄的差不多了,坐在一旁的回廊下歇着,程朗把茶水递给她。

“他——”程朗又似乎胆大起来,“好像很喜欢你——”

宁儿的手连同手中的杯子一同僵立在半空。

回头冷冷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程朗有些晕头转向,仿佛一点也没听出宁儿语气里的警告意味,依旧没头没脑的说,“皇上——他——对你很好——”没觉察宁儿的脸­色­一变,还继续说着,“可是你——你不可以——”

豁朗!——

宁儿把茶碗狠狠的砸在地上,铁青着脸瞪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不是不是!”程朗像受惊的猫一样弓起背来,“我是说你——你——”

“我怎么样?!”宁儿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你不可以喜欢他的!你不能——”程朗忽然变得胆大一些,语气也不一样了。

宁儿的脸­色­忽然由青绿变做了灰白,她咬着下­唇­,“看来你是不想好好活着了!”

瞧出宁儿声音都变得有些虚弱,程朗便不知哪来的勇气捉着她的肩膀,“玉良师父不会许你的!”

宁儿像被雷劈中一般,惊的说不出话来。

程朗靠的更近一点,“你——”

啪!——

宁儿一个耳光狠狠的摔在他脸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宁儿盛怒之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程朗拥着她在她眉梢印下一记滚烫的吻。

宁儿先一惊,随即又扬起手——

程朗却捉住了它。

“那是师父给你的——”程朗额上的青筋微微的跳着,“别忘了他!——”

宁儿头脑一片空白,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流。

“格格?”雅竹推她,“你怎么啦!”

宁儿木然的望着她。

“咦?那个谁呢——”雅竹看着空落落的院子。

程朗早就不见了。

胤禛轻轻推门,他知道宁儿还没睡。

“皇上?”雅竹披着衣服来招呼,想拦没拦住。

“你歇着吧,不用你伺候——”胤禛示意她离开。

“宁儿?”

宁儿并不应他。

帷幔撩开一条缝,看到宁儿抱着枕头靠在床角里,呆呆的出神。

“昨儿,是朕的不是了——”胤禛抚上她的手。

宁儿仿佛全无知觉般。

胤禛又靠的更近一些,“朕只是——”这样说着便贴着宁儿的耳边,“朕真的有些后怕——”话未完,气息灼热的吻着她的耳畔。

奇怪宁儿居然可以没有丝毫的反应。

胤禛双手扶着宁儿身后的床沿,灯影使他的身形显的格外庞大,把宁儿瘦削的身子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宁儿双眼空洞木然。

胤禛有些心疼,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眼眉。

“爱我——”胤禛呢喃着,轻柔的在她­唇­边一啄,又一啄,“爱我——”

宁儿略微的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泛起泪光。

“我说,爱我,”胤禛微笑了,怕她没听懂似的,声音更坚定更清晰,接着满怀柔情的俯向她的­唇­边,“爱我吧——”

宁儿轻轻的偏开脸,避开了他的吻。

胤禛扶着她的脸,微微皱眉的笑,“不要闹了——”再次低头。

“我不能——”

胤禛吃了一惊,然而脸上的笑意还依恋不散,“不要胡说——”依旧轻吻她的脸颊。

“我不能!不能——”宁儿冰凉的手指止住他滚烫的双­唇­,泪汪汪的看着他。

“别怕——”胤禛收敛起笑意,然而依旧温存的抚摸着她的手,“不论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看着她,目光直透到她心里去。

宁儿只是摇头,泪水涟涟。

“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你不必怕——”胤禛轻声然而坚定的说。

“有——”宁儿竭力的躲开他的温存,“玉良——”说完失声哭起来。

胤禛彻底震惊了,他松开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胤禛满腔的柔情都化作冰冷的愤怒,“你怎么可以!”胤禛再次被戏弄,顿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嘴角微微的抽搐着,心底燃烧着剧烈的怒火,“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一次两次的玩弄我,侮辱我,你玩够了,开心了,满意了,对不对!”他怒吼着,转即又忽然大笑,“胤禩啊胤禩,你果然高明!你养了个好妹妹!我不如你,我不如你,我不如你啊——”一阵神经质的大笑过后,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宁儿悄没声息的跪在他身旁,俯身深深的叩首,“毓宁此生对不住你,今生欠你的,只好来世再报——”

胤禛冷笑,“真好啊,来世——”说完,拂袖而去。

宁儿失魂落魄的望着他的背影,似乎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是却止也止不住的落泪。

胤禛掏出手绢想擦汗,然而东西刚拿出来就一怔。那一望而知是宁儿在潜邸的旧物,题着几句戏文: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

.....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胤禛蓦地记起那年第一次看到的宁儿,何等的纯真美好——

忽然就伤感的不能自已。

原是他毁了她的姹紫嫣红,韶光盛极。

若是没有他,她也是该在锦屏之上盛开的简静萱妍。

如今,纵然再好的韶华,却也只能断送给一片断壁颓垣——

胤禛觉得心里从未这样凄凉过。

“你又来做什么!”雅竹看见程朗便来不客气。拦着门不许他往里闯。

“烦你把东西交给格格——”程朗简短的说,“我以后决不再来搅扰——”

“这是——”雅竹把一个包的整齐的布包递给了宁儿。

宁儿拆开看,是一套衣服——就是当日扮柳梦梅时穿的,衣襟里面缝着一个细小的“董”字。

宁儿翻开衣服,下面有一个小包袱,玎珰作响,抽开袋子,当即落泪。

是自己原来送玉良的那一包首饰——他终究是一样没舍得动,连颗珠子都没有少的又全部还给了她。

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抄的一首词:

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后半阕早已被水洇开,墨汁化作一片烟水迷茫,再辨认不出所以然。

“等等——”雅竹一路小跑追上来,叫住程朗。

“我们格格有话问你。”雅竹说完就转身,没好气的走在前面。没看到他上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蛊惑(上)

e“玉良他——”宁儿捧着玉良的衣衫抬头欲言又止,眼睛有晶莹的什么随时要滴落。

“格格——”程朗抬头看看四下,示意宁儿。

“哦,”宁儿揉揉眼睛,“雅竹,你们且看看我的花儿可要浇水不要了——”

看着四下已无他人,程朗在宁儿身边坐下,“格格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玉良他——”宁儿的泪终于还是垂在手背上,“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宁儿的幻觉,程朗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化,渐渐的飘渺起来,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他说他不愿意在京城——这里让他心碎而无能为力——他说他此生都会想着一个人——可是也永远的只能‘想着’了——”程朗语气平稳,似乎没有任何的感□彩“师父说此生不会再唱——情已耗尽,便是一丝一毫都再付不起——”

宁儿啜泣着,渐渐抽抽噎噎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程朗的声音也仿佛渐渐模糊起来,一缕缕断断续续的飘入她耳畔。

“好想再看见你——”

宁儿恍惚中听到,抬头,连视线都模糊。

“宁儿——”

——玉良渐渐在他面前清晰起来。

“玉良哥——”宁儿伸手向前,没有力气思考,只想捉住那影子。

“宁儿——”玉良出乎意料的没有变做飘渺的雾气消失——不像她梦中,玉良略带温度的手捧住了她的手。

他靠向她,声音低沉然而温软,“我好想你——”

“玉良哥——”宁儿紧扣着他的腰,泪水浸湿他的衣襟,“我不想醒来——我不想你再离开——”

“你没做梦——我在这儿——”玉良只是温柔的抚着她的肩膀,“我不走——”

“不!——这不可能——”宁儿这样说,却终于没有勇气再抬头,只是一味的搂紧了他的腰,“我知道你不在了——”说着又哭的说不出话。

玉良轻吻她,温润的­唇­细细密密的落在她脸颊、脖子上。

宁儿渐渐止住哭泣,微微喘着气。

“我好想你——”玉良柔柔的气息抚摩着她的发鬓,在耳边低语。“好想——”

“我也想你——”宁儿贴着他的胸口,有气无力的说。

玉良的吻渐渐妥帖漫长,贴着她的下颌走下去,触到她领口硬硬的如意扣。

“不——”宁儿攥住了领口。

“别这样——”玉良仿佛很伤感,拥紧她在她耳边轻吮她耳后,“连我也不可以吗——”

宁儿微微颤抖,犹豫着,然而终于松开手。

玉良的呼吸急促起来。

停在她肩口的吻渐渐贪婪。

宁儿忽然觉得没来由的恐惶,闭上眼睛攥紧了他的衣领。

“你是我的人——”他忽然有些得意似的轻声说,伸手解她的裙子。

宁儿打了个激灵,骤然推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幻影消失了。

没有玉良。

眼前只有程朗,他眼神依旧弥留着那种暧昧的贪婪。

玉良终究只是个幻梦,她还是醒来了。

然而程朗显然还没太明白状况,依旧无不挑逗的把脸贴过来。

“骗子!”宁儿羞愤的推开他,转身掩上衣襟。

“我没有——”程朗并不觉得挫败,捉着她的肩膀,声音温软低沉,“你看着我——”说着勾起她的下巴。

宁儿看着他的眼神,那里有一种叫人迷乱的妖异的魅惑。

“你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异乎寻常的音调迷惑她,“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宁儿又迷惑了,“我——”她说不出话来,玉良的脸庞飘飘忽忽的在眼前浮荡。

“我知道你想——”他俯下身,舌尖轻轻划过她的耳垂。“别再拒绝了——”

宁儿剧烈的哆嗦了一下——胤禛的面容忽的闪过脑海。

“下流!——”

宁儿狠狠的掴了他一掌。死命的推开他。

“宁儿——”

程朗不肯罢休。

“我不要听!”宁儿捂着耳朵,拼命的摇头,落泪道,“我不要听!你根本不是玉良!”

“你走!——”宁儿不等他再次逼近,这一次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他。

程朗踉跄一下,碰倒花架,花盆嚯朗朗碎了一地。

“格格——”雅竹雅榆都急忙推门而入。

“怎么回事!”雅榆看着地上的狼藉,质问着程朗。

程朗­干­咳一声,微微正­色­,理理衣衫,“没什么——我不小心碰倒花架而已——”

“格格?”雅竹过来握着宁儿冰凉的手,瞧着她的脸­色­担忧的问。

“我没事——”宁儿抽开手,背过身去。可是泪水却止不住。

程朗早趁着这个当口,消失不见了。

“我早看他不是好人——”雅榆看着程朗的背影恨恨的说。

“不关他的事——”宁儿抱紧了玉良的衣裳,泪流满面,“是我自己不争气——”

“格格——”雅竹搂着她的肩,有些难过。

“格格,你的药——”雅竹轻轻吹着,捧到她面前。

“嗳——”宁儿恍惚的接过来,看都不看就一饮而尽。

雅竹觉得有些不对,“格格你究竟怎么样——”

“我挺好的——”宁儿看着她,眼神空洞无神,声音无限凄凉。

“身子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吗?”雅竹越听越不对。“我叫陈大人来吧——”

“不要——”宁儿拉住她,勉强笑笑,“我困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唔,那,我替你铺好床——”雅竹拉开被单,又放下帘笼。

“咦,你起来怎么不叫我们——”雅竹正奇怪,却看见宁儿神情恍惚的往门外踱。

“你做什么!——”雅竹忙拉住她。

宁儿糊里糊涂的看着她。

雅竹也有些吃惊,她从未见过宁儿这副模样。忙扶她到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宁儿任她摆布着,脸­色­木然。

“皇上——奴婢求您,无论如何,去看看格格吧,”雅竹恳求胤禛,“她,她很不好呢——”

“哦,”胤禛挪了一下脚尖,然而只说,“等朕办完事了再说吧——”

“皇上——”雅竹叩首,“格格恍恍惚惚的已经两天了——求您去瞧一眼吧!”

“她身子不好宣太医好了,朕也并不会医——”胤禛心里一狠,记着当日宁儿的残忍,心想不知又是怎样的圈套。

“陈大人不在值——”雅竹摇头,含泪道,“只怕格格的病不是药能治得好的——”

“那朕就更没办法了!”胤禛头也不抬,“你们回去好好服侍她吧——”

雅竹看着胤禛,绝望的摇摇头,磕头退下。

“你又来做什么!”雅竹恶狠狠的瞪着程朗,一面推他,“你害人害的不够吗!”

“胡说,”程朗轻蔑的一笑,“我什么时候害过人!”

“你自己看看她已经被你害成什么样了!”雅竹狠狠的推他出去,“我不许你再踏进这门一步!”

“那可由不得你吧?——”程朗轻轻一推,便把雅竹推的一个趔趄。说着就进门来。

“宁儿?”他用那种梦幻般的声调轻声唤。

“喔——滚开——”宁儿用一种痛苦的声音答应着,然而抱紧了头缩在床角,“你不要过来——”

“你不记得我了?”程朗靠近她,抚摩她的手背,“我是玉良啊——”

“滚开——”宁儿狠狠撞开他,“你这恶魔——”

他再次轻松的甩开雅竹的阻拦,“这是何苦呢——”他掰起她的下巴,“你再看看,我是——我是——”他抚着她的肩头,她的挣扎逐渐微弱。

宁儿无奈的望着他,然而眼神渐渐泛起一阵迷蒙。

雅竹目瞪口呆的看着宁儿像着了魔似的,坐起身子靠向他,意乱情迷,“玉良哥——”

程朗抚摩着她的面颊,满意的笑了,“是啊,我来看你了——”

雅竹关上门,瘫坐在门口,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而痛苦的声音。

“皇上?!”雅竹仿佛受了什么恩惠般,忙迎进门来,一面忙不迭高声叫,“格格,皇上来看你了——”

胤禛却皱皱眉,显然不喜欢她这样嚷嚷。

“哥?——”宁儿迷蒙的眼神里显出一丝欢喜,她过来一把拉起胤禛的手。

胤禛有些吃惊,本能的抽出手来。

宁儿满不在意似的,拉着他到书桌旁,欢欢喜喜的指着桌上的画,有些傻气的扬起脸看着他,“你看我画的好不好?”

胤禛只看一眼便火上心头。

那是玉良的画像,只是宁儿画得似比他本人还要更俊一些。

“你玩够了没有!”胤禛抬手对着宁儿当胸一推,恶狠狠的喝到。

宁儿跌倒在地,痛的起不来身,然而委屈的掉着泪,“哥你好凶——”那神情仿佛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才有的脆弱和无助。

胤禛心软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间而已,迅速的又充满了恨意。他猜不透宁儿的心思,玉良的面容叫他无端的有一种愤怒。

“皇上——”雅竹伏在胤禛脚下,哭泣道,“你原谅她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哼!——”胤禛看都不看她,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的盯着折子,每个字都认识,却一句话也没看懂。脑子里始终有挥之不去的噩梦——玉良和宁儿,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混帐!”胤禛把茶杯砚台一股脑的都摔下书桌,怒不可遏。

“皇上——”贺永禄领着一­干­人等急忙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都滚开!这里没你们事儿——”胤禛怒的几乎要把桌子掀了。

贺永禄犹豫了一下,叫大家都退下,自己却蹲下身子要收拾屋里的场面。

“朕的话你听不懂吗?!”胤禛­阴­森的瞪着他。

“奴才不敢!”贺永禄伏在地上不敢动。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胤禛拍案,吼道,“你们除了不敢坐到这张龙椅上,你们还有什么不敢!?”

贺永禄叩头不止,只连声告万死。

“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呢!?”胤禛暴躁的在屋内来回踱着,“朕告诉你们,朕比谁都清楚!你们——”说着不禁额上青筋暴起,拎起手边的花盆,狠狠的朝窗边砸过去。

贺永禄听着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抖一抖,往旁一闪,偷眼看胤禛时,却瞧见他瞪着窗子对面,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原来如此。

贺永禄这下明白了,胤禛的火不是冲他来的,到底还是为了住在旁边的那个人。

“娘娘,如今这情形,我一张嘴也说不明白,可是我瞧着,恐怕也只有您出面劝两句了——”贺永禄跪在钮祜禄氏面前无奈的说。

“公公快起来吧——”钮祜禄氏忙挥手,然而又摇头叹道,“可你也知道,这两边如今都不是我能说动的了,他二人打定了主意的要这么拧下去,我就算是铁齿铜牙又说的回几番心意呢!”

“娘娘啊,奴才也是自己多事,只是奴才真的是看不下去皇上那个样子——”贺永禄唉声道,“这两天,皇上一共只进了一碗稀粥,昨儿又一宿没合眼,照这样下去——”贺永禄几乎垂下泪来。

钮祜禄氏没说话,低头绞着手帕,半晌,方才抬头道,“那,我去说说看——”

贺永禄几乎是千恩万谢的嗑了头才去了。

“娘娘?——”贺永禄在门外守着,看见钮祜禄氏,忙要传,钮祜禄氏却摆手不让。

“我自己悄悄的坐着等着罢,等他忙完了事情,自然看得见——”说罢,钮祜禄氏坐在一旁的椅上静静的候着。

直等了一个时辰多,胤禛起身要开窗透口气,忽瞧见钮祜禄氏在外厢坐着,有些吃惊,忙道,“怎么你来了不叫他们报一声,等了许久吧?”

“也没有——”钮祜禄氏笑笑,“我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来瞧瞧你——”

胤禛忽然愣一下,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起身向外道,“朕叫他们倒茶来罢——”

“嗳,皇上?”钮祜禄氏起身,“皇上,臣妾夜里不喝茶的——”说完低头笑笑,“备了一点粥菜,皇上就当陪着臣妾吃一点吧——”

“嗳——”胤禛点头,始终有一点尴尬。

“最近朕忙的很,也没功夫去看看你们——”胤禛忽然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道。

“臣妾知道——”钮祜禄氏笑笑,打断他,“我们都好呢,不用皇上惦记,还是朝廷的事要紧——”

胤禛更加觉得对不住她了,却不知说什么,低头小口的咽着粥饭。

“可是——”钮祜禄氏端着碗,轻声道,“就算是再忙,总也得吃点东西啊,不然我们——”

“哦,朕知道了——”胤禛望着饭碗,点头。

钮祜禄氏放下碗,起身跪坐在胤禛膝旁,握着他的手,“皇阿玛曾说,我是个有福的人——我自己也以为自己运气不坏,公公婆婆疼我,弘历乖巧懂事,而且——”她抬起头看着胤禛,“我知道我的男人是天下最好的,有智慧,有志气,心怀天下——”

“你说的太好啦——”胤禛抽出手来,有些脸红似的,“朕可当不起——”

“你当得起——而且,”钮祜禄氏笑一笑,还是握着他的手,“我知道将来有一天,等你把你想做的事全都做好了,全天下都会感激你的作为——”

胤禛低头看着他,微微觉得眼圈发热。

“而且将来的史书上,你的光芒一定也不输给皇阿玛——”钮祜禄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恳切而充满信心。

“淑宁!——”胤禛心里一热,抽出手来给予她一个温暖而有力的反握。

“四爷?!——”钮祜禄氏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会受到胤禛这样热烈的回应。

胤禛听着她这样称呼他,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俯身抱紧她,“朕这些年,真的是辜负了你了!——”

钮祜禄氏顿时有些发晕,胤禛已经好几年不曾碰过她了,这一下,几乎让她有些激动的发懵。

好一会儿才记起要说些什么。

“是啊——”钮祜禄氏好容易鼓起勇气推开他,“你是辜负了我了——”

不等胤禛惊讶,钮祜禄氏正­色­道,“你最近常常不吃不睡的,动不动就大动肝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先伤了元气——”温柔的抚摸着胤禛眼睛下面深深的­阴­影,“又怎么来整顿乾坤呢!”

“朕——”胤禛觉得有些惭愧,要钮祜禄氏这样劝他,“朕实在是太忙了——”

“吃顿饭不要多久的——”钮祜禄氏含笑嗔道,“把你那发火的功夫省下来也够好好吃顿饭了!”

胤禛佯怒似的,戳她脑门,“你这是——”说着自己觉得好笑,“朕知道了——”

钮祜禄氏松口气,然而又轻轻推推他,往隔壁使个眼­色­,“最近你去看看她没有,听说不大好呢——”

胤禛脸­色­为之一变,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钮祜禄氏知道不大好劝了,有些担忧的皱着眉不说话。

“朕过去糊涂,枉费了许多心思——”胤禛捧着她的脸,“朕早该看出,她连你的万一也不及呀!——”

钮祜禄氏心下叫声不好,心想他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只怕未必是个好兆头。

蛊惑(中)

“格格,吃药了,”雅竹端着勺子,宁儿却直接抢过碗一口气咽下去。

“格格你——”雅竹看着她,越来越觉得大事不好。

宁儿之抬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自顾自的埋头做事。

“娘娘?”雅竹抬头,看见钮祜禄氏进门,忙过来招呼。

“哎呦——”钮祜禄氏刚一低头就不禁惊叫一声。

只见满地都是画的眼睛,个个都有­精­有神,乍一看,仿佛进了鬼屋。

“娘娘你没事吧?”雅竹替宁儿抱歉着,低声说,“吓着您了——”

“她这是——”钮祜禄氏惊愕的看着宁儿披头散发的蹲在地上,蘸着墨,把剩下的每一寸地面都画满眉眼。

看了一会儿,钮祜禄氏拉着雅竹的手低声问道,“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好几天了——”雅竹眼圈儿红红的,“我去太医院,他们说陈大人家里出了事,回乡去了,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皇上知道了吗?”钮祜禄氏立即问。

“我去说了,”雅竹终于哭出来,“皇上不管——”

“那——我去说说看——”钮祜禄氏想一想,便要走。

“不要——”雅竹拉住她,擦擦眼睛,“我看出来了,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狠下心肠了——外人再求也无用,只给我们格格添一分嫌疑——”

“那怎么办,就由着她这样糊涂下去不成?——”钮祜禄氏看着宁儿神情痴颠,赤着脚也不知道冷,觉得格外心酸可怜,“我到底有什么能帮的,你倒是告诉我呀!——”

“娘娘,不论您信不信,我只有直说,”雅竹揉揉眼睛,“那个程朗,我看不是个好心的——格格恐怕也是因为他才着了这个怪病——”

“我知道了,我叫人打点着以后不许他再近这个地方便是了——”钮祜禄氏点头叹道,“我明白了。”

“格格若是能好,雅竹代格格谢娘娘了!”雅竹说着就跪下磕头。

“别这样——”钮祜禄氏忙拉住她,看一眼宁儿,叹道,“你们好好服侍她吧——”

“皇上——”

见钮祜禄氏欲言又止胤禛笑道,“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瞻前顾后的。”

“您还是——”钮祜禄氏总还是不知如何开口,“我看她真的是病的很重了——”

胤禛夹起一只松瓤卷放在她碗里,笑笑,“今儿这个做的挺好,你尝尝看——”

钮祜禄氏看胤禛终究是不肯听一句,放下碗,直截了当的问,“你真的不在乎了吗?”

胤禛脸­色­渐渐起了变化,贺永禄知情,领着众人退下。

“朕没有办法再坚持了,”胤禛放下碗筷,眼神沉痛,“她只是三番五次的捅朕的心窝,朕这颗心也是­肉­长的,”胤禛摇头哀叹,“真的经不起这么一伤再伤,朕觉得已经筋疲力尽了,再也没办法坚持了——”

“可是她就算不是你的什么人,究竟也是一条人命啊!”钮祜禄氏恳切的说,“您不是一直要爱民如子,要心系众生,怎么再这种时候抛弃一条人命呢!”

半晌,胤禛摇头,“她不是朕的民,她是朕的仇敌,是长在朕心口的一块病,谁若是接近她,她就要利用谁;谁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要害死谁——”胤禛自嘲的笑一下,“只可惜朕到现在才看明白——”说着又握着钮祜禄氏的手,“误了你们哪——”

钮祜禄氏在心里暗暗的叹息,心想这一下,只怕宁儿真的没救了。

“格格人呢?”雅榆忽然跑出来叫着雅竹问道。

“不是刚刚在屋里吗?”雅竹说着却忍不住慌起来,冲进屋子,“怎么?没有吗?”

“我找遍了,也没看见啊!”雅榆焦急起来,“这么大个园子,往哪里找去!”

“武陵□看看有没有——”说着雅竹就往外走,一面招呼外面更多的小太监丫头们,“还有方壶胜境,总之格格常去的几个地方都要看仔细了!”

“贺公公!”雅竹一面叫住贺永禄,“你瞧见格格出岛了吗?”

贺永禄低头,“整个上午我都在皇上身边,的确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

雅竹愣了愣,点头道,“我明白了。”说着揉揉眼睛,往武陵□那边走去了。

“找到了吗?”雅竹叫住一个小太监,“有没有看到格格?”

“没有,我们都找遍了,方壶胜境也没有——”

雅竹心里更慌了,“那就到处都看看,问问清楚都有谁今天瞧见她了!”

“娘娘,格格她不见了——”雅榆闯进来来不及问安就直接喊。

“什么!”钮祜禄氏愣一下,“别慌,有没有把附近找过——”见她摇头,又道,“那,会不会是——”钮祜禄氏眼光闪一下,拉住她低声道,“找人打听程朗今天的动向了吗?”

雅榆一愣,脸­色­一变,“娘娘!”

说完立即就要出门,钮祜禄氏忙叫晚玉跟在后面,“这是去哪儿——”

“我那天瞧见他们曾在紫碧山房来着!”雅榆跑起来,断续的向晚玉解释。

走到山脚下,抬头,果然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宁儿坐在崖边,赤着脚,只穿着内衣,在编一个Сhā满了蓟草和马兰花的花环。

“格格——”雅榆好容易爬上崖去,“我们走吧,这里风大,不要坐这里了——”

宁儿没听见似的,顾自的缠着花环,一面念念有词,“荠菜马兰头,姐姐嫁在门后头——”

“格格!”雅榆懊恼的推她,“求你醒醒吧!”

“星星?”宁儿傻呵呵的笑了,“正月正,闹花灯,地上灯,天上星——”

“我的好主子,求你跟我回去罢——”雅榆伸手拉她,宁儿无知无觉的顺着她,跟在她后面,一面走,一面嘟嘟囔囔的摆弄着花环。

走着走着,忽然雅榆像被点|­茓­了一般。她迅速转身把宁儿拉过来,哄她,“你看这个花好不好——”说着指地上的一棵画眉草。

“不好,”宁儿摇头,又转身要走,雅榆要拦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宁儿回头的瞬间瞧见了不远处经过的程朗。

“咦——”宁儿眼睛一亮,挣开雅榆就要奔过去,雅榆伸手拉,哪里还拦得住!

“玉良哥!——”宁儿扑进程朗怀里,拉着他的手。“你看我编的好不好——”说着把手里的花环挂在他项上。

“格格!”雅榆无奈而愤恨的瞪着程朗。

“快跑呵——”宁儿忽然拉着程朗的手就跑,“不要叫她们追来呵!”

程朗在被宁儿拉走的瞬间丢给雅榆一个眼神,那眼神,是那么­阴­森毒辣,让雅榆不寒而栗。

“呵呵呵呵——”宁儿拉着程朗的手站在万方安和门外的廊子上忽然大笑不止,靠在他身边,“她们追不上我们!”

“嗯——”程朗看着宁儿天真无邪的表情,又看看几步开外的万方安和,萌生了一个危险而刺激的主意。

“宁儿?”他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宁儿顿时脸颊绯红,推他,“不好!”

“这里没人的——”他继续逗弄她,“就这一次好不好?”

宁儿转过身去,不理他,然而耳朵变成了可爱的粉红­色­。

程朗站在她身边,轻轻的抚摸她的脖子,那里生着茸茸的短发,仿佛是婴儿的胎发一般,细细黄黄,微微卷曲着。

宁儿被他逗得忍不住要笑,转身先是推他,然后踮脚趁他不备似的闪电一般轻吻在他脸颊上。

对于程朗,那几乎算不得一吻,轻飘的只好像掠过脸颊的一丝细雨。

然而对于胤禛,那便是一个晴空的霹雳了。

这便是他想要的效果了。

他看着胤禛推窗凭栏,不多不少恰好看见宁儿那个害羞然而主动的一吻。

看着胤禛­阴­沉的如墨锭般的脸­色­,程朗觉得仿佛都能听到胤禛胸膛内狂躁的心脏——它被仇恨和怒火满溢着,充斥着,几乎要爆炸了。

那一瞬间,程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圣人。

“今儿的药怎么到这会儿还没送来?”雅竹有些奇怪,“平日里一天两次都跑的勤,今儿这是怎么了!”说着又回身看看宁儿。

宁儿靠在枕上睡的昏沉。

雅竹叹口气,再笼一笼被口。

宁儿却醒了,定睛看明白时,宁儿微微呻吟一声,“好痛啊——”

“哪里痛?”雅竹忙扶她起来问道。

“说不上,”宁儿起身摇头,“浑身都痛——”一面看看外面天­色­,“我睡了几个时辰了?雅榆她们呢?”

“刚睡下不久,药还没到呢,”雅竹忽然意识到宁儿此时似乎并不糊涂。

“那些药,不吃也罢,”宁儿说着要下床,却瞥见自己小腿上好几处划破的小口子,“咦?这儿怎么又蹭破了——”

“嗨,还不是昨儿不穿鞋外在外面跑刮的!”雅竹说着蹲下替她穿好鞋袜。

“等等!你说什么——”宁儿忽然拉住她问道。

“你昨儿在紫碧山房瞎闹,可不就伤着了么——总这么冒失!”雅竹说着却也是故意试探她。

宁儿没吱声,然而脸­色­变的厉害,半晌,忽然攥着雅竹的手,“我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雅竹努力保持平静,“你再想想,不是睡昏头了吧?”

宁儿抱着脑袋拼命的回忆,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雅竹拉她起来,指着地板,还未开口问先听见宁儿的尖叫,“这,这怎么回事!”

雅竹看着她,“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宁儿看起来快崩溃了,“怎么会这样!”她攥着雅竹的胳膊,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我再想想,再想想——”说着她踢了一脚一旁的桌子,脚尖痛的一缩,方信自己并不是幻觉。

“好吧,我们一点一点来,”雅竹拼命的沉住气,尽量稳住语气,“你现在能想起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宁儿闭上眼睛,眼前的光景开始倒退,光影陆离,忽然她握着雅竹的手哆嗦了一下,她睁开眼,嘴­唇­有些抽搐,“是他!——那个混——”宁儿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雅竹深深吸气,抑制着不安,宁儿的话正在一点一滴的融合成一个完整的事实。

“一定是他——”雅竹咬牙切齿的想,可是就算他再怎么懂得惑术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功力能够让人一连几天都沉迷不醒啊。

这样想着,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药碗。

药!

雅竹忽然记起宁儿今天唯一的不同只是一觉醒来之后没有按时的吃药。

糟了!陈大人不在,皇上又不肯管,御药房的事可怎么查呢!

正想着出神,忽然听见痛苦的呻吟声,回头看时,宁儿攥着胸口靠在窗边,痛的直不起身来。

“格格怎么啦!”雅竹扶起她,替她揉着胸口。

“心口好疼——”宁儿肩膀微微的痉挛着,“怎么药还没有送来——”

“我再叫人催催——”雅竹却心有疑虑,如果真的把药吃下去,只怕又要疯癫起来了。

可是宁儿几乎已经撑不住了,疼的落下泪来。

雅竹踌躇着,心里两个念头打架的厉害,可是再看看宁儿那个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把药从外间端了进来。

宁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药全吞下去。

雅竹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宁儿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然而眼神渐渐又迷离起来。

雅竹轻轻推推她,“还疼么?”

宁儿摇头,然而说梦话似的,“好累啊——”说着便歪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雅竹无比悲哀的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小礼子!”雅竹把他拉到一边,“知不知道陈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礼子摇头,“他母亲病重呢——弄不好就回不来了,丁忧可是三年呢!”

“可是——”雅竹踌躇着,“那,知不知道最近给格格配药的是哪几个大夫?”

小礼子还是摇头,“我最近跟着各位大人等差遣,看不到方例,只打些零碎活,太医院里的大小事都不大清楚了——”他看看雅竹,轻声问,“怎么格格最近又不大好么?”

雅竹眼圈儿有些红,“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请别的大人去看看也是一样的罢——”小礼子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那样,”雅竹哀声道,“我只怕真的诊断出什么怕人的病症来,只怕格格往后再没法见人了!”

小礼子也有些难过了,“你别伤心,格格她是好人,大家都知道,纵然现在有些难处,总也是一时的,也许过了这个坎儿,就没什么了——”

雅竹擦擦眼睛,“嗯,你说的是,我只是担心这个世道,好人未必就有好报呢——”

“姐姐这会儿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呢?”年妃迎面碰上钮祜禄氏便笑道,“哟,还带着胡大人——究竟什么人病了,还劳的动院判大人亲自出马呢!”

钮祜禄氏也一笑,“妹妹似乎也要往同一个地方去啊!我瞧瞧——哟,您不是也带着徐大人呢吗?”

“那么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分咯!”年氏格格一笑,却听起来格外刺耳,“那么姐姐请——”年氏说着给钮祜禄氏让道。

“大人,可诊出有什么病症没有?”年氏问徐轶培道。

徐轶培看了钮祜禄氏一眼,面露难­色­。

“怎么有话不敢说?”钮祜禄氏看着他,“还是怕诊的有误有所怪罪?”

“不敢——”徐轶培看了胡克一眼,“还请胡大人也看一眼,再做定夺吧。”

胡克看看钮祜禄氏,把过宁儿的手腕,略略沉吟了一下,脸­色­也有了变化。

钮祜禄氏顿觉的有些不大对劲,“有什么不妥吗?”她轻声问胡克。

胡克没有直接说,只叫住身旁的雅竹,“格格最近有和什么人来往甚密吗?”

雅竹还没开口,晚秋倒抢着说,“我见最近有一个叫程朗的,和格格正打得火热呢——”

雅竹恨不得过去掴她一个耳光。

胡克看着晚秋,又看看钮祜禄氏,起身拜道,“娘娘,您看这个事情——”

钮祜禄氏一愣,接着脑子就一片空白,“怎么可能!你,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既然二位大人都这么认为,那就很说明情况了,”年氏答道,“姐姐,你是不是该去告诉皇上一声了?”

钮祜禄氏咬牙瞪她一眼,甩手出门去了。

年妃得意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一眼昏睡的宁儿,嘴角浮起一丝­阴­冷的微笑。

“皇上!——”钮祜禄氏焦灼的恳求,“我看还是再等等吧,再找几个大人仔细验看清楚再下结论哪!”

“验看?”胤禛咬牙道,“还有什么可验的!”

“就算是再经验的大夫也总有出错的时候啊!而且,我知道宁儿不是那样的人——”钮祜禄氏轻轻推他,“是不是——”

“她?!哼,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胤禛把拳头捏的咔咔响,“她除了不肯——”他说不下去,只恨恨的道,“天下谁的床她不肯上!我瞧的清楚呢,她只怕老早就和人家勾搭上了!”

“皇上!”钮祜禄氏惊愕的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我不信,宁儿绝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胤禛怒不可遏,“这么多年了,朕还不清楚她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要等着她的肚子大起来,你才肯信!”

“皇上!”钮祜禄氏跪地道,“求您就别这样了!这宫里深墙大院的,就只有您跟她是亲骨­肉­,你若是这样说她,她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啊!”说着就忍不住落泪。

“少废话了!”胤禛不耐烦的推开她,“贺永禄!——”胤禛坐在案前,“你去叫礼部准备,差不多的日子,准备让毓宁格格下嫁!”

“什么?!”雅竹顿觉五雷轰顶,她一把抓住贺永禄,神经质的摇晃着他,“要嫁个哪一个?!”

贺永禄掰开她的手,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说,“程朗——”

雅竹绝望的几乎昏死过去,她有些疯狂的捉着宁儿的手,“格格,快,快去求你四哥,说你不要嫁!”

“不——”宁儿挣开她,痴痴的看着贺永禄笑,拍着手,“嫁人咯!我要嫁人咯!”一面把手帕盖在头顶,“嫁人啦——”

贺永禄看得目瞪口呆,摇头无奈的离开了。

蛊惑(下)

“爷,都这会儿了又去哪儿啊!”紫绢一路跟着胤禩帮他披上外衣一面匆匆的问。

“去见皇上!”胤禩简短的说着就出门上了马车。

“让开!”胤禩甩开衣袖把贺永禄晾在一边,毫无惧­色­的站在胤禛面前,冷冰冰的看着他。

胤禛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这么晚,不睡觉,夜闯宫闱,想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宁儿也是我妹妹,就算要嫁,也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胤禩毫不含糊的喝到。

“有必要吗?”胤禛冷笑,“诏书都已经下了,你想怎么样?”

胤禩一手抽出下嫁的那一摺,当即在烛台上点燃了一个角。

“王爷?!”贺永禄要过来抢,哪里来得及!反而是胤禛挥手,

“这儿没你们的事儿,外边伺候!”

整个摺子烧掉了一大半的时候,胤禩只一松手,便轻飘飘落地,顷刻化作一地烟尘。

“痛快!”胤禛击掌,冷笑道,“可惜晚了一步!朕的手谕早已送到礼部,程家也已经进宫谢了恩了,只怕这一次,你是覆水难收了!”

“好,”胤禩­阴­郁的说,“就算我不过问,你就不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肯吗?!”

“朕?哈哈哈哈——,”胤禛的表情很不屑,“你以为朕还是当年的痴心的情种吗?!看来你的见识是长的慢了一点!”

胤禩额上的筋络跳了一下,抑制着没有爆发,转即脸­色­一变,泛起一阵诡异的笑容,“好啊。既然连你都这么看得开——我又有什么呢!好歹当日,我还曾尝过一点甜头,”胤禩故意凑过去轻佻的一笑,“——这也是拜你所赐呵!——只怕是你,到现在也都只是枉担着风流名吧?啊?”

这一下,果然戳到胤禛痛处,胤禛的血一下子都冲到头顶,然而强忍着不发作,“满口胡言!”

胤禩见他中招,故意带着极其轻薄的表情,满怀醉意似的说,“我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把她拥入怀里的感觉——你连想也想不到:她为我宽衣解带,我的指尖滑过她的肩膀,她的胸口,她柔若无骨的每一寸肌肤——”胤禩看见胤禛眼睛里暴起的丝丝血管,他有一种邪恶的报复的快感,——他接着说下去,带着一种­阴­郁的微笑,“她要我吻她,我便吻她——”他几乎要贴在他脸上,声音更加­阴­沉,“然后,我进去——我充满她的身体——”

胤禛发出一阵暴怒的吼叫声,攥起胤禩的衣领,一拳打在他面颊上。

还不过瘾,他揪起他来,抄起桌边裁纸的刀子,双手痉挛着,要割断他的脖子。

“还嘴硬!”胤禩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收起轻佻的表情,­阴­沉的说,“你分明就是很在乎,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做!——”

胤禛趁他放松警惕,想都不想一脚过去直奔胤禩心口。

胤禩一惊,回身闪过。

“总是用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你果真没有一点能配得上她!”胤禩轻蔑的冷笑,说着揪起他的衣襟,“我看你根本就是没本事得到她!靠这么了断了,好让你那肮脏的心里好受些!”

胤禩句句都点在他的痛处,胤禛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没错,我是没本事要她,”胤禛咬牙道,“可她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由我摆布!”他冷笑,“我一句话,就算要她嫁给这宫里的太监,她又敢怎么样!”

“好啊,”胤禩恨道,“你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我不反对;不过我一句话说前面:倘或你心里对她,还有一丁点儿的眷恋,我敢说有一天,你心里的后悔,就会要了你的命!”

“是吗?”胤禛不屑的说,“那我们就走着瞧!看谁才是那个放不下的!”

“雅竹姑娘,”小太监揭开捧盒,“格格的药。”

雅竹点头接了,看着他走远,转身将药泼在窗外。

“好痛啊!”宁儿把胸口抵在床沿上,痛的喘不过气来,额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的掉在床边的脚踏上。

“格格!”雅竹也忍不住掉泪,“你好歹撑住啊!——我也是没有办法,”说着攥紧了她的手。

宁儿死死的掐着她的手,把她的手腕勒出一道道青紫,费劲力气才虚弱的吐出几个字,“我——我——知道——”紧接着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格格,你听我说,”雅竹真的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可是又不能不说,“皇上要把你嫁给那个混蛋,你快想想办法吧!千万不能入那个虎口啊!”

宁儿用力的点点头,“我在想——在想——”一面大口的喘着气。

可是话未说完,身子猛烈的抽搐了一下,昏死过去。

“你,你把药灌下去了?!”雅竹抓着雅榆拼命的摇她,“你,你怎么可以!”

“雅竹!”雅榆甩开她的手,含泪道,“你以为我想吗!看着她被人摆布,我难道心里好受吗!——可是如果没有药,她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你不懂的!以她平日的为人,如果知道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做了人家的女人,你以为她会比死好过吗!”雅竹哭喊道。

“可是我们现在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雅榆强忍着泪道,“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的!倘或能够让她多活几天,”雅榆的声音都颤抖了,“或许一切,都还有希望——”

雅竹咬着嘴­唇­,泪如雨下,良久,颤声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好了。”雅竹看着最后一件花钿在宁儿额前Сhā定,几乎是苦不堪言的望着镜子里盛装的宁儿。

宁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含糊的神情里渐渐闪出喜悦来。

“真好看。”宁儿轻声的说。

雅竹转身,不让宁儿瞧见她的眼泪掉下来。

“你等等,待一会儿就要上轿了,别乱动,小心乱了妆扮。”雅竹抹去眼泪向她点点头。

宁儿乖巧的答应着,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不进去吗?”钮祜禄氏看胤禛只隔着帘笼,望着镜子里宁儿模糊的面目发愣。

“唔?”胤禛才反应过来,然而转身离去,“不去了——”顿一顿,又道,“事情还多,朕今晚恐怕没功夫睡觉了。”

自己知道自己是说谎。

心里告诉自己一千遍不可以再去看她,不可以再有一点牵挂。

有什么用,终于还是忍不住。

就是一眼,就足以让他心如刀绞,那天夜里,宁儿似乎从未这么美过,那周身的殷红,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可是纵然佩上全大清的宝物,似乎都压不住宁儿的美。像一个幻影——他梦里常有的那个幻影,美好的一尘不染。只消一眼,他觉得呼吸都被带走,眼前流光飞影,炫­色­晶璨。他恍恍惚惚的又瞧见,宁儿穿着素净的白衣裳,伫立在繁花似锦之中,那样简静笑着,看落英缤纷。

他真想就在那个剔透的梦里,就那样看着宁儿的微笑,渐渐失去呼吸。

九泉之下都会含笑的。

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打一个寒噤,如梦初醒。

她还是那个她吗?他警告自己,别做梦了。这个花团锦簇的宁儿,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她神志不清,举止癫狂,甚至早已名节不保。他冷笑一声,一只被人穿过的破鞋而已,他还想要吗?

哼。

谁爱便给谁吧。

他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得呢!在这种绣花枕头上浪费时间——他几乎要对她嗤之以鼻了。

是啊,如今,她除了还带着她蛊惑人心的美貌之外,哪里还有一点值得他去留恋呢。

也许,今晚,他真的该彻底放手了。

胤禛长吁了一口气,展袖轻轻沾­干­眼角的一点泪花,蘸开笔,在密折上落下一行朱殷。

“哎——”晚玉叫住弘历,“这是­干­什么呀?”看着弘历手中攥着一个小绢包。

“我——”弘历慢慢松开小包袱的扣结,“姑姑要出嫁了,我和敦儿的一点心意——”素净的手帕里,包着一盒火红的近于冶艳的口脂。

“这样的东西,怎么倒是你来送!”晚玉觉得男人家拿着它多少看起来好笑。

“敦儿她,身子不方便,”弘历看了她一眼,晚玉忽然记起敦儿是已经有了身孕的人,的确不好出入这样场合,“姑姑打小疼我,如今她要出去了——我去送送,也是应该——”说着,弘历低下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

“去吧,”晚玉点头,也觉得伤感,“去了说话小心,别惹人家伤心——”

弘历点头,吸吸鼻子,消失在夜幕里。

“驸马爷,”一旁的雅竹几乎是含泪将如意秤递到他手中。

程朗看着眼前的红盖头,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挑开了喜帕。

宁儿微微扬起头看着他,那样流光溢彩的容颜,这世间任是谁,都会被那样的眼神夺去魂魄。然而程朗冷静的可怕。“”

他只是仔细的审视着面前的女人,像在检查着手底的一件作品。

收起交杯酒的杯子,又咬过了子孙饽饽,剩下二人相对的私密时光。

“玉良哥——”宁儿恬美的望着他,程朗只掩她口不许她开口。看着她,他有些按捺不住似的,吻她,宁儿乖觉的依着他。可是他忽然哆嗦了一下——宁儿领口上的刺绣蜇痛了他,程朗皱一下眉,推开了她。

“什么东西!”程朗有些恼怒。

宁儿却忍不住笑了,她起身解开了衣领,并且一路解下去,褪下了红彤彤的礼服。里面的内衣才解开一个口,被程朗一把揽过去剥个利落。

宁儿始终是羞怯,些许的躲闪,然而程朗不理会,迷醉的吻下去。

直到他瞧见宁儿后肩的瘀痕。

连宁儿自己都不知道,那次胤禛咬的牙印,事隔两个多月后还不曾完全褪去。

程朗愣一下,当即狠狠的推开了她。

宁儿不明就里,只是扯开被单遮起自己的身子,红着脸不看他。

“哼,我早该知道的!”程朗恼火的捶着床。

宁儿不明白,坐起身来看着他。

“玉良哥——”

程朗捏着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眯起眼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儿,程朗松开手,站起身来替自己整理衣衫。

宁儿看着他,越发糊涂起来。

程朗丢下她,顾自在一旁点一盏灯,看起书来。

宁儿眼里的光芒黯然下去,“你——”坐在床边,宁儿有些忐忑的抻开被子,又放下一边帷幔。

程朗终于放下了书本。“你先睡,我还有事。”

宁儿呆呆的看着他,咬紧了下­唇­,然而却顺从的点了点头。

灭了床头的灯盏,宁儿蜷缩在被里,觉得凄凉而困惑,她不知道别人的新婚之夜是什么样的,可似乎总不该是这种尴尬的境地,她不明白一向温存体贴的玉良,转瞬之间,竟忽然如此的冷漠异常。

灯下,程朗却正在想别的事情,想的细致入神。良久,他的脸上浮起一丝­阴­郁的微笑。

“来,吃药了,”程朗坐在床边,扶起睡意尚在的宁儿,微笑着,“来,趁热喝了吧。”

宁儿揉揉眼睛,看了看他,点头,“嗯。”

程朗又托起她的下巴,轻轻替她擦擦嘴边。

“夜里睡的好吗?”程朗看着她很温柔的问。

宁儿看着他,瘪瘪嘴,偏过头不理他。

“昨儿我一时脾气不好了,”程朗摸摸她的手,算是安慰,“别生气了,啊?”

看宁儿还是不肯吱声,程朗沉吟一下,捧起宁儿的脸吻在她颊上。

宁儿推他,皱眉起来穿衣,然而耳朵却红了。

雅竹端了热水进来,看着这情形,忽然觉得有些困惑,难道之前的猜疑是多余的?也许,这个程朗真的能让宁儿过的好些?可是很快她的念头又消释了,不可能的,就算他是真心,他的手段也太多了,叫人不得不心怀疑虑。

“皇上,还是吃些东西吧。”贺永禄劝道,“昨儿中饭之后就没进食了,又批了一夜的折子,在这么折腾,身子可受不了啊!”

“行了行了,别罗嗦了,”胤禛有些不耐烦,“叫他们烧碗粥吧。”

“娘娘?”钮祜禄氏正发愣呢,晚玉推推她。

“皇上肯吃饭呢,就说明,真的没事了——”晚玉提醒似的说。

“也许吧,”钮祜禄氏淡淡的说。

“我看您一点儿也没有开心的样儿,”

“我只是伤心从此真的少了一个说话的人了,”钮祜禄氏叹口气。

“如今人都不在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晚玉替她加件衣裳,“要紧的,要守住这还在宫里的人哪!”

钮祜禄氏看了她一眼,没吱声,顾自坐下啜茶,只当没听见。

“这下真的不生气了?”程朗搂着宁儿的腰,连哄带逗。

“你说呢!”宁儿假装严肃,然而却抱着他的胳膊。

“你来——”程朗拉她到案边,“我知道宫里头你的字画是一等的,可我还没见识过呢——”

“可是平白的,写什么呢!”宁儿被他拉到案旁,觉得有些古怪。

“宁儿——”程朗托起她的下颌,眼睛直看到她心底去,“宁儿——”

宁儿的眼神渐渐更加迷离起来。

程朗微微点头,“来,”一面握起她的手,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利用

“好,好极了——”程朗看着厚厚一本册页,满意的点点头。他没有看错,宁儿果然比他想的还要有用,仅仅花两个时辰,所套出的京内二平以上官员底细,以及雍正近几个月的密折动向,都够他腾挪出一片天地来了。

看着昏睡的宁儿,程朗几乎觉得要感激她了。他娶到的这个女人,绝不是一个夫人那么简单,只要控制着她,他能做的太多。

“哥,我都抄誊好了,”程朗说着递过去一本册子,“在京的二品以上官员,凡是和年羹尧有所来往的,底细被我摸的差不多——”

程昕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抬头笑了,“­干­得漂亮!老弟,看来对付女人,你还是颇有一手的!”

程朗一笑,“是哥您的眼光好!若不是你一直替我出主意,我也挖不到这么大的宝!”

“哎,咱们自家兄弟就甭客气了!总之呢,现在手里攥着一个大清国的档案铺子,程家这回就有救了!”程昕拍拍他的肩。

然而程朗有些不屑似的,“哥,你的目光也未免太短浅啦!倘或只是为了保住我们程家不被年羹尧牵连,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程朗摇头,笑笑,“我千方百计的把这个丫头弄到手,为的可不止这点呢!”

程昕看着他有些惊讶。

“你想没想过,毓宁的袖管儿里头,可藏着皇上的半个军机呢!倘或用的好,进,可以掣肘皇上;退,能牵制廉亲王;最不济,就算坏了事,也大可拉上大半个朝廷垫背——”程朗声音低沉下去,可是却又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可不只能保住­性­命那么简单呢!”

“什么意思?”程昕模糊的有个印象,然而不大明朗。

“哥,你就放心吧!只要日后我们自家人互相照应,”程朗背过手从容的一笑,“我们不会有什么难处。”

“你中午上哪儿去啦?把我哄睡了,就扔下我一个人跑了——”程朗刚一进门就被宁儿挽着胳膊撒娇。

“我呀,给你买好东西去啦!”程朗从背后“变”出一个小包,“你看!”

“真的?嗯,我猜猜——”宁儿端着下巴,想了一想,笑了,“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都不是呢!”程朗扬起脸,故作高深,“这么着吧,我给你,你自己来看——”说着牵她到妆台前,扶着宁儿的肩,将一个累金攒宝的凤头钗Сhā在宁儿鬓边。

宁儿抬手对镜抚摸着那金光闪闪的饰物,惊异着它的巧夺天工,单是凤眼那一块红宝石,就注定价值不菲。

可是宁儿只看了几秒钟,很从容的摘了下来,放回程朗的手心,“东西真的好漂亮,可是玉良哥——”她握着他的手,“我不要这东西,你把它退回去吧。”

“这——”程朗有些吃惊,他没料到宁儿竟然不为所动,“你不喜欢吗?”

宁儿摇头,笑容渐渐消释,“不是那样——如今你刚刚能够在朝中立足,就这样奢靡起来,岂不予人口实,说你富贵忘本?”

程朗有些糊涂,然而却不大高兴宁儿教训他,“既然都买了,你就收着吧,总也是我的心意——”

“我懂,你的心意若在,我就算金钗布裙也心满意足——”宁儿恬淡的笑,“‘纣王作象箸而箕子惊’——或许我是多虑,我只怕你被人闲言所伤——”

程朗只心中感慨,怨不得她如此得人爱怜,原本蕙心兰质,明理从容,倒退回千百年,她甚至做得长孙皇后——可惜,现在只沦得他的一颗棋子。

“好吧,我听你的,退了它——不过,”程朗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巧的银镯子,“你总得收我一样东西——”说着替宁儿戴上,拉她的手笑着说,“这是我在灯市口的杂集上淘换来的,不要几个钱的,这总可以了吧?”

宁儿抬头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点头,“嗯。”一面顺从的偎在他怀里。

“我呀,要把你牢牢的拴在我这里——”程朗抚摸着她的手腕,眼神里有一种诡异的神情,“以后,你休想跑出我的手心儿——”

宁儿却轻声的笑,“哪里用跑呢!你赶都赶不走我的!”说着却忍不住打哈欠,抬头看他,“为什么最近总是这么困啊——”

程朗抱她起来,轻轻放到床边,笑了笑,“是太幸福了吧?——”说着替她脱去鞋袜,“既然困就歇着,我就在这里,醒了就叫我听的见——”

这样说着,宁儿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怎么样?那些书信都照计划发了出去?”程朗看着程昕把纸上的名单一个个勾去,在香炉里焚毁了单据。

“是啊,”程昕拍拍手,合上香炉的盖子。

“好啊,”程朗笼着手,“皇上现在一力的推行新政,先是江南的摊丁入亩,接着又是直隶的一体纳粮,河南的一体当差——”程朗摇头,“虽然条条都是好的,可是没有哪一条不是怨声载道的,我看他不容易呢!”

“可不!”程昕关紧门窗,低头啜茶,“怡亲王最近也病着,我看朝里始终还是廉亲王他们占着上风呢——”

“这倒不好说,”程朗袖手一笑,“廉亲王他们在暗处,皇上始终都在百官天下的眼皮下,所以处处受制也实属常事——”

“那我们——”程昕抬头看他,等一句答复。

“简单,廉亲王如今按兵不动,是要等着这世道人心都合了他的计算——”程朗笑笑,“我们是暗处中的暗处,自然也是要等到他们各处都动作了,才好有动静呢。”

“那现在岂不是要蛰伏好一阵——”

“不是蛰伏,是韬光养晦,”程朗笑笑,“无为而无不为嘛——表面上要风平浪静,至于私下,该动的都得动,趁早把各路都铺好,将来省得手忙脚乱——况且也要不了多久了,若是八爷试图借八王议政挟制皇上,嘿嘿,就有我们的好戏看了——”

“娘娘,好歹吃一点儿吧——”晚秋屏退其他人,依旧殷切的劝她。

“我是很想好好吃,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活着,”年妃落泪,“只有活着,我才有力气去想办法,想怎么救我哥哥——”说着哭的伤心,“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娘娘——”晚秋也觉得格外可怜。

“皇上已经把他连贬几级了,”年妃哭的抽抽嗒嗒,“如今再这么下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连命都会丢掉——”

“娘娘,您别太担心了,”晚秋头眼睛,“皇上只贬不罚,说明还是依旧惦记他,盼他改好,断不肯轻易杀他的——况且还有您和小阿哥——”

“皇上已经那么久不曾搭理我了——”年妃凄凉的摇头,“我在他眼里早就分文不值了——”说着又悲哀的望了一眼里屋,道,“我甚至怕会连累了福泯——”

“娘娘——”晚秋擦擦眼睛,“别多想了,还是先把这碗粥饭吃了吧。”

年妃强忍泪水,接过碗筷,然而刚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掩口要作呕。

“娘娘!”晚秋担忧不已,“怎么不合口味吗?”

“好腻——”年妃皱眉,依旧掩口,觉得难以下咽,“怎么加了蜂蜜呢!”

“您最近总是不吃饭,才特意加的,好养脾胃啊——”晚秋亲自执碗,“总还是吃一点吧。”

“我真的吃不下——”年妃苦不堪言似的,“还是算了吧——”

“你——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你的月信好像许久都不曾来过了,”晚秋忧心忡忡,然而忽然抬头,“——你,你不会是——”

“不可能!”年妃惊的几乎跳起来,然而立即也觉得不肯定了,“这肯定不可能——不会的——”

“皇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贺永禄摇头,“您就算心里不肯,也不能不信呀。”

“烦死了!——”胤禛恼火的撂下笔,“朕忙的头都要大了,你们还总是弄出这样的事来要朕烦心,你们个个都安的什么心!”

“可是——”贺永禄张了嘴却又不敢说。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胤禛挥手,极不耐烦,“按着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着贺永禄退下,胤禛心里始终不能平静。先是宁儿,再是年妃,他想恨而最终不能恨的两个女人,居然在差不多同一时间,都怀上了身孕。前者,他真的不敢想,一想,就会不由自主的记起宁儿对他一次次的拒绝,还有她对别人的来者不拒,人尽可夫似的宽宏大量;后者,一次次的害宁儿,并且要不了多久,他将会亲手下令杀了她哥哥——哦,真好笑,她正怀着他的骨­肉­呢。

多子多福——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江山社稷能够后继有人,本该是件无比幸福的事,只可惜,一切都是在错误的时间,由错误的人做下的错误的选择——他不该借着对宁儿的绝望去求取别的温暖,现在,自作自受。

“头好像有些痛,”宁儿收拾着院中的花木,忽然对身旁的雅竹说。

“我看看,”雅竹伸手试她额头,“哎,有是伤风,有些烧呢!——快,上房里歇着去,我去找大夫。”

“江大人——怎么样?”

“还好,只是伤风而已,开些退烧下火的药,静养几天就没事了,”嘴里这样说着,江西滁却有些踌躇似的,“嗯,你们格格她——”

雅竹知他为难,合上门扇,诚恳的说,“大人,这里并没有别的人,若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江西滁有些腼腆的一笑,“按理,陈大人丁忧,胡大人现升了院判,我是顶胡大人的缺,刚从学徒上来的人,不该有什么说法,可是——”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之前明明看到太医院所藏格格的病历上说格格乃是有了身孕的——”

“大人!”雅竹脸­色­有些变化,“您是说——”

“格格的脉象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啊!”江西滁皱眉。

“怎么会这样!之前二位大人都看过,说是”

“也许真的是我医术浅陋吧——”江西滁摇头叹息,“格格近来饮食可有什么异常?”

雅竹摇头,“只是最近嗜睡的很,常常刚醒不久就又困的捱不住——”

江西滁点点头,“先把药吃了吧,对了,该有的忌口之物一定要注意。”

“那,大人今日的诊断——”

江西滁摆手,“就当我没说吧——待我回去查实了再说。”说着起身收拾东西要走。

“大人!”雅竹呆了一呆,忽然又追上来叫住他。

“求大人如果查出什么,无论如何——”雅竹看着他恳求的说,“都先不要声张,怀孕的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敢叫她知道,我怕格格她——”

江西滁略一思忖,点头,轻声道,“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听说今儿丫头病了,宫里头来看过了吗?”程昕下了朝先追上程朗问。

“是啊,正发烧呢,胡克今儿没当值,叫的手下人来看过了,”程朗一面走一面说。“不是什么大病,不碍事的——”

“不是那个意思,”程昕有些急,“只怕那个药要先停一停了——”

“可眼下不是正用她呢吗?一旦药停了,被她觉出什么,岂不是前功尽弃?”程朗惊愕。

“可是伤风药里加的枳实防风可是忌物啊,倘或我们继续给她灌药,是要出人命的!”程昕严肃的警告他。

“那——”程朗一时认识到问题严重,“那就先停了,我叫他们再开催眠的药,让她睡过这几天就不会惹乱子了——”

“这样还差不多,”程昕想了想,点头。“哎,你把人家娶回来,真的倒是要为家里谋福哟,——你自己好像还一点打算没有呢——”

“嗨,”程朗一笑,“她是的确叫人喜欢,我怕我要是真的顺水推舟,最后反而不忍心再拿她当棋子用啊——”

“那就这么白白的摆着?你不觉得亏?”程昕手肘推推他,玩笑似的说。

“吃亏是福嘛——”程朗大笑,“我有时真怕自己忍不住,不肯吃这亏呢!天下男人对着这样的绝­色­都会情不自禁,我若如此,与凡俗人等又有何区别!又怎么能做的了大事!”

“好!”程昕拍手叹道,“果然是大丈夫啊!程家有你,我看祖宗们真的都要含笑了!”

“格格?”雅竹尝了尝药,刚好不烫,“来吧,把药先喝了。”一面坐到床边推推昏睡的宁儿。

“唔——好久没这么难受过了,”宁儿起身,揉揉眼睛,看看四周。

雅竹察看着她的眼神,确信她是清醒的,不等她发问,雅竹急忙捂住她的嘴,

“什么都别问,别说,先听我说,”雅竹放下药,轻声道,“你现在在公主府呢——你嫁人了——”说完忙按住宁儿怕她叫出来。“可是你现在很好,没出任何意外——”

可是宁儿脸上还是立即没了血­色­,“我来了多久了?”

雅竹掐着指头算了算,“到明天就有二十天了——”说完轻声道,“你别急,我看他并不打算把你怎么样,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

“那我和他——”宁儿下意识的裹紧衣裳,想问而不敢问出口。

“我瞧着每天早上起来,你们都睡的妥妥当当的,被子毯子都格外齐整——”雅竹忍不住有些想笑,“我看驸马倒好像并没有越分之处——”

宁儿却惶恐的蜷起了身子,手指痉挛的抓着床单,“我这些天做了什么,我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很好——真的很好,”雅竹把药端来,“先喝药吧,要凉了——”说着一手轻柔的抚慰她。

看着宁儿接过药碗,雅竹放心了一些,轻声说,“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他好像费尽心机都只是想把你娶回来——皇上于是也乐意做这顺水人情——按说从前也总也有个缘故才肯嫁公主——”说着她摇摇头,“这次的事情,我总是觉得有那么些蹊跷的意思——”

“别说了!——”宁儿抱着头,痛苦的躲开她口中关于现实的。

“你也没做什么呀,整天和他说说笑笑的,粘在一起,他一走,你就一个劲儿的瞌睡,倒真是没做什么——”

“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宁儿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淌出来。

雅竹默默看着她,她知道,她曾是多么从容骄傲的人,如今却只能靠那迷|药活命,要她活着,她已经牺牲了她最珍贵的所有东西,如果她不哭不崩溃,那就不是她认识的毓宁格格了。

看着烛火暗了一些,程朗抬头拨弄了一下灯芯,把灯移的近些,继续看书。没留意门口的动静,等听见脚步声时,转身见宁儿已经在身后了。

程朗有些吃惊,缺少应有的准备,只有些尴尬的笑笑,“你瞧你病着,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

起身说着要扶她。

被宁儿躲开。

程朗脸­色­变了一变。

宁儿看着他的眼睛,直白的质问,“你为什么把我骗来这里?”

程朗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宁儿显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状态松弛不少,“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他故意装出有口难言,苦楚而愧疚的样子,“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已经——”说着他近前一步,握着她的手,“我就忘不了你了——”他看着宁儿的眼神又开始迷离起来。

宁儿哆嗦了一下,她潜意识里认识到了那种标志­性­的危险眼神,猛的褪出手,不敢再看他,“你,你胡说!”

听到宁儿的声音有些颤抖,程朗知道自己乃是势在必得,于是声音更加温柔,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要你知道,我天天都在想你——宁儿,”一面说,一面伸手把宁儿挽在怀里,几乎脸贴着脸,“我不能没有你——”

宁儿只觉得两腿发软,程朗的一举一动都在软化她的意志,他了解她内心的弱点,知道她拒绝不了玉良的声音和温暖,可她意识还清醒,不容她随便沦陷。

用力挣开,宁儿喘着气,退几步,“你,你想怎么样!”

程朗看出宁儿的意志力已是垂死挣扎,越发得意,演技更是飙升,他深情款款的望着她,眼中几乎有泪水了,“我不敢妄想怎么样——只是想每天都看到你,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不信!”宁儿打他伸向她的手,退缩着,“你,你撒谎!”

“要怎么样你才肯信我——”程朗的眼神开始忧郁,声音开始悲伤,“你来了这么久,我碰都不敢碰你一下——”他假装的可怜在宁儿看来,和真的一样,“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说着,他的眼泪居然扑簌簌的掉下来,看起来货真价实。

宁儿脑子全乱了,她见不得男人落泪恳求,胤禛偶然求她一次,她差一点就心软;程朗在这里软缠烂泡的央求她,她已经要忘记他的居心叵则要接受了。

“放开我——”宁儿勉力挣脱他的怀抱,可是面对程朗计划周密的攻坚,她的挣扎显得很无力。“你混蛋——”

“别这样——”程朗搂紧了她,他知道宁儿已经崩溃,乘胜追击,苦兮兮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我不敢奢求什么,只一心想对你好——”他搜肠刮肚的找寻着能想到的所有甜言蜜语,苦情告白,只要能打动她,顾不得恶心­肉­麻,“你宅心仁厚,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我,只要能拥有你哪怕一会儿,就是死也愿意——”

宁儿知道自己没法反抗,抽抽噎噎的哭着,竭力躲开他的目光,“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试图向外人求救。可是深更半夜的,又是小夫妻的房里,就算听见动静,又怎么有人理睬?

“你放了我吧——”宁儿绝望了,“你到底要什么呀!——”

程朗心底几乎要笑出声了,往日风光高傲的格格如今只能向他求饶,他满意的看着宁儿颓然倒在他怀里的样子,勾起她的下巴,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你——”说着把滚烫的­唇­贴过去。

还不曾碰到她,只觉得怀里的宁儿骤然哆嗦了一下,哭昏过去。

警觉

“给我就行了——”程朗看见小丫头端着托盘迎面走来,接过了她手中的那只药碗。

“这药是给格格的——”小丫头不解。

“是呀,给我不是一样的吗?”程朗一笑。“我送进去好了,”

“嗳——”小丫头低头想想也是,便由他端去了。

“哟,醒了?”程朗忽然抬头,看见宁儿­干­瞪着眼着发愣,大惊小怪似的问了一句。

宁儿只觉得虚弱疲惫,转脸不看他。

“来,吃药吧,”程朗舀起一勺,尝一尝,“刚好不烫了——”

“我不吃。”宁儿冷漠的说。

“不吃药伤风可怎么好呢!——”程朗笑了,“怕药里有毒不成?”说着他托起宁儿下巴,“你看我像是会害你吗——”眼神诡异起来。

宁儿忽然痴傻起来。

“我吃——”说着端过药碗乖乖的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程朗满意的点点头。替她又把被子盖盖好,看着她陷入昏睡。

“大人,如今到底确定不确定呢?”雅竹观赏门,悄声问。

“嗯,差不多,”江西滁点头。

“那就是说——”

“——错诊的应该不是我。”江西滁看着她。

“那么我们格格是清白的了?”雅竹仿佛沉冤得雪。

“至少有孕一事是子虚乌有了,”江西滁低头开药,“只是这事情里头似有蹊跷,我还未敢告知任何人——”

“那格格怎么办?”

“等等看,待事情搞清楚了再报给宫里不迟,否则怕是打草惊蛇——”

“格格?”雅竹使劲推她才把宁儿叫醒。

“刚吃过,又吃药么——”宁儿神情恍惚。

“不是——”雅竹使劲摇晃她,“醒醒!看看我,是我呀!”

“你是——”宁儿迷茫的看着她,可是没等辨认出来,许是刚才被她晃的厉害,顿时一阵头晕。

“哇——”的一下,宁儿伏在床边呕了起来。

雅竹替她轻轻拍着,等她呕尽了,端水来擦了擦脸。

“好些了吗?”

宁儿昏沉的点点头,“头痛的厉害——”

“我瞧瞧——”雅竹试试额头,烧的滚烫,“怎么吃了药一点不见好!”说着起身,自忖要江大人多开一付,如今还应的了这个急。

“来,趁热喝——”看着宁儿喝了药,雅竹扶着她躺下,刚守着她躺了一会儿,宁儿忽然一阵哆嗦,猛的做起,抓着雅竹,“我,我还是——”

雅竹一愣,点头,“嗳,你还在这里呢——”

“我,我要见见我哥哥——”宁儿忽然哭起来,病痛折腾的人很脆弱,“叫他来——我不要再这里——”

“好,好,我去外面说一声,叫人请他来——”雅竹一阵心酸。

宁儿方才渐渐安静下来,她羸弱的倚在床边,“我——我可能熬不过这一回了,我若是还能见上哥哥一面,也许能帮你们求情叫你们——”宁儿喘一阵,“叫你们——早些回家——离了这个地方——”

“格格!——”雅竹也忍不住哭了,“别瞎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从前什么没经历过,这点小病怎么会熬不过呢!——”可是眼看着宁儿一天天憔悴下去,雅竹的口气忽然不那么肯定,从前再大的难关,宁儿未曾说过这样的话,这次,也许宁儿真的熬不住了。

“我想想办法!”雅竹咬着嘴含泪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叫八爷来看看你——”

“去哪里——”雅竹一脚还未跨出门口被程朗的家丁黄琦拦下。

雅竹一愣,苦兮兮的说,“格格病的厉害,想见她哥哥——我去传个信儿——”

“叫我们这些人去就好了——”黄琦满脸堆笑,“怎么好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呢!”

“可是——”雅竹觉得信不过。

“放心吧,信儿我一定带到!——”黄琦拍着胸口很有把握的样子。

看着雅竹还是沉吟,黄琦推她回去,“你看!你不信我是不?这么着吧,我立个状子,若是我没把人给你带回来,你叫公主怎么治我都成,行不?”

“那倒不用——”雅竹被他这样一说没了退路,“那多谢你了——”

“放心好了!”黄琦笑的一脸褶子,“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公主吧!”

“怎么又给她灌药了!你真是不要命了!”刚一下朝,程昕追上去揪着他的衣袖着忙问。

“没办法了!”程朗推开他,理了理衣裳,“她已经有怀疑了,我昨晚费了好大的劲才蒙混过关,今儿又嚷着要见他哥哥——要是没有这个药,我怎么应付的了!我可一堆正事等着办呢!”

看程昕不放心,程朗拍拍他,“放心吧,死不了人的!不给她伤风的药不久行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抗一抗就过去了——”

“可是廉亲王那边——”程昕满不放心。

“我会那么傻把这炸药和火信儿往一块搁?!”程朗摆手,“我可不想这么早死!”

“那——”

“好了好了!——我说哥诶——”程朗搂着他的肩,“你兄弟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总之你小心一点!”程昕皱眉,“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哥,这次的事儿可是真的蹊跷了,”胤禟看着胤禩迟迟不作声,才说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蹊跷,”胤禩深深吸了一口气,“年羹尧现在是瓮中之鳖——是留是杀只等老四一句话;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人借着我们的风头想自立门户也是自然——”说着,胤禩停下手中一直把玩的一块寿山石,“只是不知这人究竟想怎么玩——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凭的什么,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和底气来出这个头——”说完低头啜茶,又陷入沉思。

“照理,这个人既然敢兴风作浪,必然是知道我们这边的一点底细的——”胤礻我指尖敲着桌面,“会不会是老四打的障眼法?——”

“不像——”胤禩摇头,“如今朝里清流们为这个年羹尧已经跟他较劲的死去活来,摊丁入亩在江南才起步,弘昼弘时此去关外也给他添不少闹心,估计没工夫费这个周折——”

“那这满朝上下还有谁能起主意动我们?”胤禟有些坐不住了。“难不成是我们自己的人起内讧窝里反不成?!”

“也不是没可能——”胤禩很平静,“我们的人再牢靠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家都不是没打算的人,眼看着老四的风大,自然有松动的——只是我放心不下贴身的那片儿,倘若真的叫老四钓走了大鱼,恐怕我们落不下什么好儿——”

“那八哥的意思——”胤礻我等人都瞧着他。

“还是那句老话——”胤禩笑了笑,“狐狸大了,自然会露出尾巴来——多养它一阵吧。”

“哥哥,哥哥他来了吗?”宁儿瞧见雅竹进门来先迫不及待的问。

“你别急,听我说,”雅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信封,“王爷赶不了那么急,不过给你捎了信来的——”

宁儿忙夺过信封拆开就看,封口撕的很毛糙。

“吾妹染疾,本当速来,奈何为俗务所累,恐不得即往;不敢求谅,但图尔宁心静养,不日相见,再叙。”

宁儿把信纸焐在心口,拉着雅竹的手,眼睛湿湿的,“哥哥他——现在好么?”

“好——”雅竹说着声音却颤,不敢告诉宁儿自己并不曾见着胤禩。

“那就好,那就好——”宁儿喃喃道,一面攥着纸张,拇指滑过字迹一行行,仿佛握着胤禩的手一般,“我见字也当是见人了——”

“八爷的字真俊——”雅竹夸赞着,掩饰内心的一丝莫名的恐慌,隐约觉得要出事。

“是呵——”宁儿笑容里却含着苦涩,眼睛里的光芒一闪而逝,她拉着雅竹,“多谢你了——”

“自己人有什么客气的!——”雅竹说着心里嗵嗵跳,忙站起身来倒茶,好遮去神­色­里的不安。

“别只盯着它看了——”雅榆看不过去,推推宁儿,“身子若是好些就起来走走,总闷在屋里对着纸条子发呆也不是办法——”

宁儿不理她,托着腮只管盯着那信笺出神。

“别看了!——”雅榆抢过纸来,“待会儿让他瞧见了笑话你!”

宁儿却忽然变了脸­色­。

“拿过来!”

“你不是吧?!”雅榆以为真的惹急了她,有点怕似的看着她。

“不是那么说!”宁儿看出她有些怯,夺过纸张,盯着上面的字,忽然手就抖起来。

“叫雅竹来!”

“什么?”雅榆不明白。

“快叫她来,我有话问她!”宁儿脸­色­发青。

“格格?!”雅竹跑着进来,“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问你,是你亲自去廉亲王府带回的信吗?”宁儿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

“我——”雅竹眼看着瞒不过去,握着宁儿的手要跪,哀声道,“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什么意思!”宁儿瞪大了眼睛。

“信是黄琦送代送的——后面的事我真的不知道——”雅竹摇头,“我们如今连这个公主府都出不去了——”

宁儿愣住了,雅榆一面拉她起来,一面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回来不直说呢!”

“我看格格病的厉害,不敢告诉她——”雅竹有些委屈似的。

“我不怪你,”宁儿叹息,“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格格你——”二人都有些惊讶,不知她要做什么惊人的举动。

“放心吧,我没那么傻——”宁儿平静的说,然而脸­色­始终苍白,“我就这样被他给软禁了——只想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样——”说完看着她们有些担忧的样子,宁儿勉强笑笑,“我知道利害,不会跟他硬碰硬的——”

两个丫头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宁儿倚在床边,再次细细的看那张信纸。笔迹口气都露破绽,甚至连信纸都知道要伪造成府上常用的模样,只是——,宁儿嘴边讽刺的一笑,这造假的人,不曾料到,胤禩写“寧”字,从来都要把皿上的“心”字缺去两点的——原是两个人小时候的玩笑,说小孩子家要不得许多心眼,——不想两个人之间的胡闹,如今成了辨别人心真伪的科术。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究竟为了什么呢?他是为了她?她不信。就算真是,她的下嫁早成定局,他却连见亲哥哥一面都不许——明摆着有鬼了。

可是若不是这次伤风,反胃呕药,意外的头脑清醒,她至今都不会明白她正在受他的软禁。

而且,她的伤风就要好了,她不可能每天都把那个迷魂药呕个一­干­二净——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再低头看那纸笺。页脚押着一大一小一对儿兔子——他哥哥的一枚小章,只给她信上才用的——他大她两轮,都属兔。

宁儿骤然心里一惊。

连这个他都知道了。

他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不过是上门几天的妹夫而已,没来由知道的这样详尽啊!——他,他难道也是他哥哥的人?!

宁儿心里嗵嗵的跳。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当初明明是胤禛做主要她嫁的,他不会这么便宜了哥哥;而哥哥再怎么也不会说都不说一声把她这么给了人——太蹊跷了!之前糊里糊涂,许多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就这样被挟进了一个暗无天底的坑道,她如今在这里,不知又替什么人做了害人不偿命的符鬼!

“想什么呢?”程朗看宁儿没睡着,便试探似的问。

“嗯?”宁儿愣一下,才抬头,——她还没准备好和他这样清醒的相对。

“有没有乖乖的吃药啊——”程朗勾着她的下巴,俯身离的很近的看着她。

宁儿一个寒噤,她预感不妙。

“唔——”宁儿下意识往后一躲,又想伸手推开他,刚伸开手就有些后悔。

程朗立即有所警戒,但是表情只紧张了一下瞬间就松弛下来,他诡异的笑着,“怎么,忽然害羞起来了——”

“我没有——”宁儿耳根有些红,然而却是因为厌恶。

“还说没有——”程朗凑到她耳后,轻声道,“瞧你,这耳朵烫的——”他的呼吸在她耳畔轻飘飘的浮荡,他在故意迷乱她的心智。

宁儿几乎发怒了似的,“霍”的站起来,然而又觉得太明显了,怕程朗怀疑,只好又坐下来,抬头朝他一笑,“我不舒服,想睡会儿——”说着就拉开被子。

程朗看着她,笑着点头。然而他明白出事了,宁儿的神情表明,她现在正不受他的控制。他要小心了。

“雅竹姑娘——”程老太太走过来轻声的叫她。

“什么事啊,——”雅竹正侍弄花儿呢,放下壶,过来听她吩咐,不知道要她怎么做。

“公主今儿好些了吗?”老太太先笑笑,和气的问,“我这里天天惦记着呢!只是她身子不好,又不敢随便搅扰——”

“她好多了,吃了药,已经退了烧了——只是现在还在睡,”雅竹因为黄琦欺骗宁儿,知道程朗家里人都是没安好心的,所以语气很是冷淡。

“听姑娘的口音,像是湖北人?”老太太客气的问。

“嗳,我是湖北枣阳人,”雅竹说着口气稍稍软一些。

“我娘家在襄阳——”老太太笑笑,“我们算得上是邻居——这么多年没回去过,不知现在哪里什么样啊——”

“诶——”雅竹低头应一句。

“你看我唠叨个没完,尽说没用的,有惹人不高兴——”老太太歉意的一笑,“姑娘你好好弄吧,我回屋里坐着吧。”说着拄杖要走,却蹒跚的厉害。

“我来吧——”雅竹走两步过去,扶着她,她觉得这老太太不见得有那么可恶。

“多谢你了——”老太太坐下歇着,一连声道谢。

“没什么,应该的——”雅竹看她无事,转身告退。

忽然听见身后有杯盏破碎的声音。

“老太太!——”雅竹转身看时,老太太捂着心口攥着桌角,想是老毛病犯了。

“快来人!——”雅竹忙扶起她,替她顺着气,一面赶紧喊人来帮忙。

一时大家人手到齐,送了药下去,老太太方才缓过来。

“刚才多亏你在旁边——”程昕的夫人纪氏拉着雅竹道谢。

“我不过凑巧经过罢了——”雅竹觉得不大好意思。

“哦,既然如此——老太太这几天身子不大好,姑娘你可否过来照应一二——”纪氏客气的问。

“这——我还要招呼我们格格呢——”雅竹不允,推脱着。

“驸马爷不是天天都陪着呢嘛——”纪氏笑一笑,“你们还用­操­心?”

“可是——”雅竹听出显见得是他要调开她了,更加不改口,“这么多年都是我伺候,我怕离了我她不习惯。”

“哎,都是自家人,谁照应不是照应呢!”纪氏说着拉她手,塞给她一小包银两,“那边我会再找个丫头和雅榆一起照应公主,你就先在这边,我看老太太很喜欢你呢!”

“我,我不能要!”雅竹推开,“我有宫里的月例钱,我不用这个——”

“你就当是看在老夫人面上,做些善事吧——”纪氏有些着急,“你知道现在也难找个有心又信的过的,钱你可以不要,可是你得帮我们这个忙——”

“那——”雅竹犹豫了,“我跟我们主子说一声罢——”

“公主那边,我去说罢——”纪氏拉她进来,“你就安心在这里好了!”

“啊?!”宁儿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看天还未亮,摸摸心口还是突突的,便叫雅竹倒些水来。

却不见雅竹。

宁儿心里犯疑,起身下床,推开间壁雅竹的小屋,她人并不在。宁儿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忙高声唤雅榆。

“公主殿下?——”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丫头过来请了安,怯生生的看着她。

“你是谁?”宁儿惊异的看着她,“她们俩呢?”

“我是夫人那边的丫头,我叫蕙兰——”小女孩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夫人说老太太犯了病,要叫雅竹雅榆姐姐过去帮忙照看,这几天我来伺候公主——”

宁儿木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公主你是要水么——”蕙兰捧着茶碗递给她。

“嗳,麻烦你了——”宁儿接过来,“你歇着吧,没事了——”

“公主你有事就叫我,我这几天就住雅榆姐姐屋子——”蕙兰走出两步又回头补上一句。

宁儿深深的叹了口气,怪自己不小心,程朗已经来狠的了——先是调开了她身边所有的自己人,再之后——

宁儿不敢想了。

他知道那么多事情,在这深堂大院里,他想做些什么,易如反掌;而她,没了臂膀,真的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牢狱

“公主!”宁儿这天想到院子走走,刚跨出一只脚,被蕙兰叫住。

“咱们爷说了,公主的病还没好全,不要出门,当心着风!——”说着蕙兰就搀起宁儿往回走。

宁儿心里“咕咚”一声,心想,“完了!这下真的被圈禁在这牢笼里面了,连房门也不让出,这可怎么办!”

“可是我种的花都在院子里,你总得让我去照看一下,不然都死的怎么办!”宁儿推开她。

“公主告诉我哪样花要浇多少水,施多少肥,我来替您弄——”蕙兰不肯松口。

“好吧好吧,”宁儿无奈,“你们就把我困死在这屋里吧!”

蕙兰忙摆手,“不是不是!公主你不要胡思乱想!等你病好了,自然就会让你出门了——”

“朕今儿来看看你,”胤禛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听说你遇了喜了——”

年妃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忙着要起身,“臣妾惶恐,皇上忙的很的,还惦记着臣妾——”

“躺好罢,别乱动了——”胤禛想表示些关心,却始终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你也不容易,之前好几次都——”胤禛觉得提她此前小产之事似不大好,便话锋一转,“最近还好吧?”

“臣妾如今也说那客套的了——”年氏说着落泪,“臣妾只是问皇上——”年氏往前挪挪身子,扶着胤禛的手,“臣妾如今这个孩子,是留得留不得——”

胤禛一怔,忽然明白她乃是担心年羹尧之事终究会败坏了年家,才有此问。于是握着她的手,肯定的说,“你放心,朕在一天,这孩子便是朕的骨­肉­,朕会好好待他。”

年氏含泪起身,要给胤禛磕头,“臣妾谢皇上的隆恩!”然而身子不便,动作显的有些笨拙。

“快别这样!”胤禛忙拦着她,有些伤感,“从前朕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啊!——但愿往后,能够好好的补偿——”

走在路上,贺永禄忽然道,“皇上,明儿就是初五了——”

“初五怎么啦?!”胤禛莫名其妙,“每个月不都有初五吗?有什么可说的”。

“不是——”贺永禄终还是声音小下去,不大敢说出口,“这都俩月了——”。

“什么仨月俩月的?”

“奴才是说,格格出嫁已经有两月了——”

胤禛手指哆嗦一下,仿佛被蚂蚁钳了一下。

“是又怎么样!”胤禛哼一声,“她是已经嫁出去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人家的人,提她­干­什么!”

“按理,出嫁一个月,公主不是该回来给请个安,问的好的吗?都在这京城里头,又这么近——”贺永禄拐弯抹角的说。

“她心里头不惦记这个家,爱回不回!”胤禛没好气。“朕不稀罕!”

“可是这两个月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贺永禄小声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儿了——”

“她本事大的很——又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哥哥,能有什么事儿!”胤禛生气的甩开手,“就算有事,也轮不到朕Сhā手!”

贺永禄无奈的看着胤禛,低头叹了一口气。

出不了门,宁儿只得在书桌前坐着,涂涂画画,打发时间,也仔细的揣摩着,究竟程朗想要怎么样。

手边的一叠雪浪纸都用完了。

宁儿有些不耐烦,叫蕙兰再取些纸笺来。

“平常写字用的,还是书信用,还是画画用的?”蕙兰站着问个不停。

“随便,”宁儿皱眉,“能写的白纸就行——”

过一会儿,蕙兰回来,有些胆怯,“我没找到别的,只在爷书桌上看到这一种,合用不合用呢——”

“嗯,”宁儿点头,“搁着吧,”也没仔细看就接了过来。

蕙兰又看看宁儿,“我给殿下倒些茶来吧——”说着就走开了。

宁儿揭过一张纸来,忽然觉得纸上,微微的有些洇过来的墨痕,再拿一张,又是如此,宁儿顿时心里闪过一道光亮,她站起身来,把书房的几个窗子都关了起来,然后取出火石点燃了桌上的灯。

宁儿把纸拎起来,隔着灯火一看,果然,隐隐的透出写字的笔记来,只是还不大清晰。

宁儿点点头,把那些留下印痕的笔画记个大概,铺开一张新的纸,沿着那些墨痕和印迹,一点一点的用勾线小笔,把猜测的文字,逐个填了出来。

只描了一行,便不由的大吃一惊。

是她的笔迹!

可是内容显然更加令人震惊。

正是那天她在程朗的催眠下写出的他哥哥的事,甚至还有她从前代批的朱批的内容。

宁儿浑身发冷。

这才是娶她进门的真正原因。

太­阴­险了。

如果不是蕙兰偶然的拿错的纸张,她恐怕不知还要暗地里出卖他哥哥们多久。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身在困境,想要把信儿递出去,已经是难上加难。该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样——”江西滁看见贺永禄身旁的小太监冯盛在太医院外一探头,忙走出来拉他听到一旁。

贺永禄摇头,“我今儿试了,皇上还在生气,不肯提格格的事,恐怕这时候那些事儿不好说——”

江西滁摇头,叹道,“那这么着,就是我们查了也没用——”

“我真是不明白——”贺永禄皱眉有些不解,“格格如今早就嫁了,就算查出来这有孕没孕的事,能有什么用——”

“这个大谎是胡克和徐轶培两个人伙同编出来的,若是背后没人撑腰,他们绝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哼,捏造说格格未婚而孕——三个五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江西滁徐徐的说,“偏偏这个当口陈润林丁忧在家——”说着,他拍拍贺永禄,“你不觉得事情碰的太凑巧吗?”

“是倒是,只是——”贺永禄眉头皱的更紧,“这又有什么要紧——”

“有什么要紧?!”江西滁几乎讽刺的笑笑,“若不是因为他们说的有孕,格格那么容易就嫁出去了?”

“这里头缘故也多——”贺永禄摆手,“不是哪一个人,哪一件事就解释的清的——我劝你,还是别管这没来由的差事了!”

“没来由?”江西滁瞪大眼睛,“且不说格格嫁去后命途如何——但是我身在太医院,眼看着旁人胡作非为,颠倒黑白,我先就觉得不妥的很!”

“我是要劝你当心——”贺永禄嗐声,“你年纪轻轻,不知道这水的深浅便要趟,恐怕要吃亏啊!”

“豁朗——”

这天中午,只听一声巨响,宁儿似不经意般将一个凳子带翻,顺带把旁边一只巨大的瓷花瓮打的粉碎,崩了一地的渣子。

“公主,你没事吧!——”蕙兰忙不迭过来扶。

“没什么,擦破点皮——”宁儿说着,却故意把袖子捋上去,手臂上划破了常常的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哎呀——”蕙兰一看好多血,顿时慌了神,跑出去,“公主你别动,我去叫人——”

宁儿看着她跑出院子,忙起身撕开手帕,把伤口包好,一面看准了院子西边角门旁无人,拉开门闩就闪身离开。

可是该往哪边走呢?——公主府出门是连着程家的花园,左右各一道回廊,不知哪边是出去的路。

豁出去了,走右边试试看。

宁儿咬牙忍着痛,忙不迭的走着,程家老小此时都在午睡,只有零星的丫头仆人还在院子走动,宁儿还都对付的了,小心躲过了。

回廊尽头,又是一个小角门,开门便是程家的三进院落,从当中的门下可以一路看到大门——从这个大门出去,显然异想天开;宁儿沉吟一下,回头看看四周,回廊下池塘那头有一假山,略略高出院墙,倘或从绕过池塘,从山头翻过墙去——

宁儿嘴边微微一笑。

跳下回廊,宁儿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垫在池塘周围的黄石岸,只要爬上这座山头就一切好说了。

宁儿一咬牙,把裙子挽起来,攀着一边的石阶,就爬了起来。

几次差点滑脱,手上膝上好几处伤口,好容易才爬到山头,刚要跨过墙去,忽然被拖住一边手腕。

宁儿这一回头不要紧,几乎没跌下山去。

“这是演的哪出啊——”

程朗­阴­阳怪气的嘲讽着。

宁儿甩开他的手。

程朗一把拉她回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怪里怪气的一笑,“我怎么跟你哥哥解释?——”

宁儿余光也瞥见了山下已被团团围住,想跑是不可能了。恨不得将程朗掐死。

如今这场景,解释毫无用处,宁儿急中生智,扑在地上抓起一把青草塞进嘴里,“不许你抢我的草——”一面坐在地上把草一把把薅出来,都抱在怀里不丢。又抬头冲着人呲牙瞪眼的。

这一下,倒是把程朗唬了一跳。

他没料到宁儿还有这么一手,说疯就疯,让他没了主意,况且当着家里这么些人的面,觉得有些丢人。

“快把她抬回去!”程朗­阴­着脸吩咐。

宁儿仍旧疯言疯语的,一路挣扎乱跳,叫人由不得不信。

临到屋门,程朗一把抱起宁儿喝退旁人,又踢上房门。

“疯够了没有!”程朗忍着怒气把宁儿放在床上。

宁儿碰到伤口,痛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爬起来,按着伤口一阵呻吟。

“哎哟,我忘了,公主殿下受了伤呢——”程朗讥讽的说着,凑过来,“我来看看您伤的重不重——”

“走开!——”宁儿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何必发这么大火呢——”程朗怪腔怪调的勾着她的肩膀,“对你的夫君,你不该温柔一点儿吗?”

“滚开!——”宁儿狠狠的把他推开,力气大的让程朗一下子撞在了床栏上,程朗这下火了。

“好啊!”程朗咬牙点头道,“终于翻脸了!”说着站起来,甩手出去,狠狠摔上门。

“这是­干­什么!”宁儿夜里忽然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起身看时,门外火光闪动,一群人正围在门外不知做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宁儿顿感不妙,想要出门阻止,然而大门已被钉死。“开门!”宁儿把八扇门板逐个验过,无一不是钉的死死的。

从卧房到书房,没留下一扇能打开的窗户。

“混帐!谁让你们这么办的!”宁儿捶着门怒道。

门外管家黄琦一声冷笑,“公主你神志不清,跑出来只会添乱,不如在里面好好休养吧——”

宁儿心里一寒,跌坐在地上。

完了,这下彻底没有机会了。

她现在在一个真正的铁笼子里了。

突然听见门板有锯木的声音,宁儿忙爬起来看,以为还有一线希望。可是,只是门板上开了一个小小的,仿佛狗洞一般的窗洞。

“公主放心,我们爷是不会亏待公主的,——来,”黄琦­阴­险的笑笑,递进来一只茶壶,“今晚的茶水——可是上好的龙井哟!”接着又道,“每个一两个时辰,就会有茶水,饭食送来——再有,公主殿下若是有什么请示,这里可是随时恭候哦!”

“你——”宁儿气的说不出话来,把茶壶狠狠的摔了出去。

“四哥——”

弘历正与敦儿在花园收拾花儿,忽听得背后有人叫,忙转身出来看。

“五弟?”弘历一笑,“这么早,什么事儿?”

“我——”他看了一眼弘历身后的敦儿,弘历会意,把水壶递给她,一面和弘昼走到一旁的围栏下坐着。

“成了家就是不一样了——”弘昼看一眼敦儿忙碌而幸福的样子,由衷的说。

“哦?”弘历有些不好意思,“你莫不成也想成家了?”

“我看,你们个个——”弘昼有些伤感,“个个都想——,”半晌,又补一句,“除了我。”

弘历有些吃惊,“你——”然后也默然了。

“你有消息吗——”弘昼抬头看着园子尽头。

“她是嫁了人的人,我有什么本事通消息——”弘历也看着同样的方向。

“别这样——”弘历转头看着弘昼,握着他的手,“这是无能为力的事——只是,也许姑姑已经——”他很诚恳的扶着他的肩,“人有时真的不能执着那么多——”

“皇上,这么晚了,您这是——”贺永禄眼看着胤禛要出门忙拦住问一句。

“嚷嚷什么!”胤禛皱眉,看贺永禄要拿斗篷。“我只去隔壁走走而已——”

贺永禄愣一下,然而默不作声的放回斗篷,跟着胤禛出了门。

贺永禄站在门口,偷眼瞧见胤禛长叹一声,坐在原先宁儿的床边,抚摸着宁儿的被褥。甚至都不用看他的眼睛,都可以感觉到屋子里渐渐蔓延开的悲伤气氛。

可是很快,胤禛扯下被褥,不屑的摔在地上,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屋子。

“蕙兰!——”宁儿趁着蕙兰来给她送早饭,一把从窗洞处拉住她的手,“你知道我没疯!你快替我找人来!放我出去”

蕙兰急了,忙着掰开她的手,“公主你放手吧!我不敢!找谁还不都一样!你疯不疯我们说的也不算——你还是别这样了——”

宁儿急了,“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吃饭!”说着走开,不肯接饭菜。

蕙兰只把托盘放在窗洞的托板上,躬身道,“公主,我劝您还是好好吃饭吧——”说完就退下了。

宁儿熬了两天,一点东西也不吃,可是程家人只是按时按量的来送东西,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也完全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

“好,算你狠——”宁儿望着四周钉的密不透风的门户,咬牙道。

可是恨完了,也绝望了,原本只是软禁,现在变成坐牢——都怪自己——宁儿狠狠的咬着下­唇­。

可是——

哥哥比自己更危险,还有胤禛——

胤禛?!——宁儿忽然心里一沉——恐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炼狱

连续好几天,眼看着自己想困兽一样圈在这屋子里,惟看着那狗洞子开开合合,宁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可是看得这样紧要怎么才出的去?

程朗已经不再把她当病人哄了,敬酒她不吃,接下来不会有好果子,软的肯定行不通,可是硬闯也实在不可能,她纵然天大的神力也逃不出这样的天罗地网。

看着那个一尺见方的狗洞,真的绞尽脑汁也没个法子。

宁儿叹口气,起身坐在已经封死的窗台旁,发起愣了。

不经意间衣带勾住了什么,猛一用力,“砰”的一声响,宁儿一惊,回头看时,原来带断了琵琶的一根弦。

宁儿皱眉,俯身抱起琵琶,拉开小屉子,另找备用的来绷上,紧一紧琴拴,又抚弄一下,试试琴音,摆弄了好一会儿,居然渐渐也忘记了一些烦恼。正是要再好好的弹一曲时,旁边狗洞子忽然“霍”的打开,黄琦不耐烦的敲敲窗板,“闹什么闹!我们爷正休息呢,都让你给吵醒了!”

宁儿顿时火不打一处来:把我关在这笼子里便罢了,还不许我出声?!

“他在房里睡他的,我在我房里闹我的,关他什么事!”宁儿火气十足的冲着他喊。

“唷!——您还嚷嚷起来了——”黄琦冷笑道,“关您什么事儿?!这是屁话!——驸马爷的书房就在隔壁,俩屋可是连墙——你要是再闹的大家不消停,担心今晚没饭吃!”

宁儿被他挖苦臭骂一通,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当初何等的尊贵,如今在这狗洞旁受这样的窝囊糟践,这样想着,几乎忍不住落泪。

宁儿哀叹一声,起身到书房,朝着北墙上的圣祖画像望了一望。

“好歹,还有您陪着我——”宁儿拈一柱香,跪下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死了心,随巴仁雅图一同去了,也不至于今天落到这么个下场!

宁儿含泪再叩首,心里默祝道:“皇阿玛,毓宁虽不敢说自己乃是德行万全的人,但至少于父于母也还尽过孝道,皇阿玛在上,好歹是为了大清朝堂的安稳,给宁儿一条出路,让宁儿能扳倒程家,救得哥哥,也还女儿一个清白自由之身——”

抬起头来,终于也只是看着画上的康熙端坐着,含笑看着自己,却始终没有帮她的意思。宁儿揉揉眼睛,站起身来,把香Сhā在香炉里。

心里揣着万般心事,一不小心,竟一个火星儿迸在衣袖上,燎出一个小小的洞眼。

宁儿恨的差点把香炉掼下来——连你也和我过不去!

可是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宁儿的气一下子被撞的没了踪影。

有办法了!

听着夜里梆子想过两遍了,估摸着差不多的仆从下人都已经离职犯困,开了小差。宁儿轻轻的举着灯,走到东边墙下,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儿——鸦雀无声。

抬头看看房梁,没错,就是这里了。

宁儿把屋子里所有攒到的灯油,连同梳头的油膏,藏下的酒等等所有诸如此类都泼在床单上,把湿淋淋的床单一头拴上一只黄铜灯台,一咬牙,甩起来,让它一头缠在最粗的那根梁柱上,一面把毯子浸了水,撂在一边。

宁儿走到画像前,磕头再拜,“皇阿玛,对不住了——”说着,将香烛拔下来,扯下画像,卷成一捆,点燃了一角。

画像是浸过蜡的,燃的极好,瞬间变成一只火炬。

宁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了床单的另一头。

火苗迅速的蹿上房梁,不一会儿,房顶便开始发出吱吱嘎嘎的焦脆的声响,散发出一阵阵的黑烟。

宁儿用湿手帕捂着口鼻,眼看着房梁已经燃起来,并且跨着梁柱的墙面也开始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缝,方才迅速的离开书房,掩好房门,把先前打湿的被子披在身上,躲在了墙角,静观其变——过不了多久,火势就要蔓延开了,根据房子梁柱的走向,书房那边起火,首先要遭殃的,便是隔壁。

——程朗的书房。

那些暗藏着机密的文书?争权夺利的把柄?改天换日的想法?——就让它们见鬼去吧。

宁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看这火势,要不了只要再等一刻钟,程朗的书房就要成为一片废墟了。

现在只希望不要有人太早发现火情。

宁儿闭上眼睛,默默的转着手头的佛珠,“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

“豁朗——”

一声巨响。宁儿被震的抱紧了自己的头,仿佛天都塌陷了似的。

好一会儿,宁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在的这一片,还安然无恙,只是屋里的黑烟,越来越浓了,她觉得呼吸已经很困难了。

“来人哪!——不好了!——”

“走水了!——”

“快来救啊!——”

外面顿时喧闹起来,宁儿的屋子已经开始坍塌了。无数焦黑的木料噼里啪啦的跌落下来,墙头的砖石也开始坍落,空气里又添了飞沙走石的尘埃,呼吸更加困难。

忽然身旁靠着的门板晃动一下,“哗——”的一下,忽然好想亮堂的许多似的——她靠着的那部分,也已经烧塌了。

“好了——可,可以出去了——”宁儿虚弱的想着,却几乎没有力气起身,挣扎着半蹲起身子,忽然仿佛有个尖利的牙齿深深的嵌进了后脑,宁儿来不及呻吟,便失去了知觉。

眼前白茫茫的,隐约有缠身的雾气或者是微亮的光芒,宁儿觉得身子很轻,半漂浮,只是糊涂自己为何只身在此。

“玉良哥——”宁儿惊喜的向前,玉良看起来格外光鲜,却只是含笑看她。

宁儿要拉他的手,他却向更远的地方漂移了一点,宁儿觉得古怪,追过去,脚下仿佛有风在催动似的,追的很快,然而玉良却始终触不到。

“你别走——”宁儿急了,扑过去抱他的腰,结结实实的揽在怀里,宁儿觉得好满足,“可捉到你了!”

然而抬头,却几乎吐血,怎么回是程朗!?

宁儿这一惊不小,推开他转身就跑,然而却仿佛黏在她身上一样,甩也甩不脱——

宁儿哭喊的撕心裂肺,“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不知哭了多久,走了多远,忽然宁儿觉得背后很轻,转头看时,程朗不见了,再转身,瞧见一个人,长身玉立,穿着宝蓝的衣裳,含笑飘向她。

“哥!——”宁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隐约明白是他救了她。

“丫头——”胤禩握着她的手,微笑着,然而渐渐苍白起来。

地上渐渐有了血­色­的云雾。

胤禩受伤了!

宁儿挽着他,勉力拉住不让他倒下,然而两个人都开始下坠,耳边风声嗖嗖——

完了!——

宁儿忍不住惊呼。

“哥!——”宁儿骤然惊醒。

原来是梦——额上汗水淋漓。

眼前情形渐渐清晰,身上包着无数绷带,忙看四周,待看清时,宁儿恨不得自己死在那个梦中!

程朗坐在她不远处,冰冷的表情告诉她,她还没死——然而末日就要来了。

宁儿张了张嘴,却没力气说出一个字。

反而是程朗­阴­冷的迸出几个字,“好好给我养着,回头再跟你算总账!”

说完便起身离去。

宁儿顿觉脊背发凉。这一次,自己不知道又要面对什么了。

“公主?——”宁儿挣扎起身,伸手想撑着床栏,却被一个人捉住了手。

触到有些粗糙的皮肤,宁儿本能的抽回手来。

“什么人!”

起来看时,是个没见过的丫鬟——这么判断有点奇怪,那个人即使半跪着,也显得比一般女孩子高大许多。

“你起来罢——”宁儿这样说着其实是想看看她的脸。

等看到了,宁儿有些忍不住要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秀气的男人呢?——她若是男人,怎么会白净的连一点胡茬都没有?她放下心来,不过是个有点儿高挑的女孩子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宁儿笑着问道,因为刚刚的误解,所以对她友好了许多。

“我叫蕙英——”仿佛怕宁儿不能理解似的,又加一句,“我跟蕙兰一起进的府,比她大些——”

提到蕙兰,想起她也是程朗­阴­谋的一部分,宁儿有些黯然,“知道了——”

“这几天公主的病,由奴——奴婢来伺候——”她小小的磕绊一下,抬头向宁儿看了一眼,却有些胆怯,与蕙兰像极了。

“我替您换药吧——”她轻言轻语的,走过来,有些笨拙但是很小心的拆开了宁儿手臂的绷带。

“什么?!”胤禩惊愕不已,“我去看看!——”

“你这去的是哪一回嘛!”胤禟一把拉回来,“着火的事儿,宫里头估计也知道了,丫头的和硕公主可是皇上钦点的,皇上都还没说什么,你这一去,算怎么回事?”

“可是他是铁了心把宁儿扔了不管了,我再抛弃她,她要有个三长两短,远的不说,我怎么跟额娘和皇阿玛交待!”

“放心吧——宫里头知道的都说那个驸马对丫头死心塌地的,她能受什么委屈呢!”胤禟安慰他,“眼下咱们自己也满都是事儿,还是先把大局稳住了再说吧。”

“那——至少也许我给她悄悄送些东西,捎个信儿,好歹叫她安心——”胤禩按着心口黯然道,“我也算尽心了——”

“我想起来走走——”宁儿,趿着鞋,起身扶着蕙英,“怎么?——”

蕙英为难的看了看她,“爷吩咐了,说不可以乱走动——”

宁儿愤怒的甩开她的手,“我是皇阿玛的亲格格,这和硕公主再不济也是郡王的等级,他程朗不过是个区区三品官儿,凭什么你们眼里就只有他!”

蕙英吓的不敢说话,低头不语。半晌,才细声道,“公主想去哪儿——”

宁儿不理她,扶着桌椅,一路挣扎着才要跨出门,迎头碰上程朗。

“这么大声的骂人——想来你的病好的差不多了?——”程朗冷笑道。

“你想怎么样!”宁儿咬牙看着他。

“我敢怎么样?——”程朗­阴­阳怪气的凑过来,尖着嗓子道,“我不过是个区区三品官儿——我这个蓝顶子怎么敢跟和硕公主怎么样!”接着拉着宁儿的手,笑道,“我不过想陪着你一起出来走走罢了——”

宁儿甩开他的手,嫌恶的啐他,“我不稀罕!”

程朗扬起眉毛,“好啊,这样啊,廉亲王送的好东西公主不稀罕,那就退回去好了!”

“等等——”宁儿一惊。

“哦——”程朗露出一丝微笑,“既如此——”说着伸手一请。

廊子尽头的一间看起来无比普通的屋子,“老黄,”程朗向黄琦一点头,“快,给主子瞧瞧——”

黄琦朝宁儿一笑,看起来无比丑陋,蹲下身去,一手搬开了地面的一块石板。

“主子,您瞧——”

宁儿身子刚探过去,先就闻见一阵恶臭。刚要躲开,程朗一把揽她过去,钳着她的肩膀,强压她向下看,只见黑漆漆的地窖里,不见一丝光亮,隐隐的一丝寒意。

宁儿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回身怒道,“你这什么意思!”

“别急呀——”程朗搂着宁儿作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个微笑,“老黄,掌个灯来——”

黄琦把一个灯盏微微探下洞去,里面的景象渐渐露出面目来,一个四面漆黑的地窖,又破又旧,壁角缠着一层落灰的蛛网,灯光扫过之处,有壁虎四角伶俐的窜过墙面,宁儿忍不住哆嗦一下。

灯光继续往下走,露出越来越多的东西。

“啊!——”

宁儿尖叫一声。

——一具似人非人的东西半蹲似的在地窖地上,灯光照亮它的地方,一群老鼠正在啃噬着,被忽然的亮光惊的四下逃窜。

宁儿偏过头,不敢再看,喉咙里有悲惨的呻吟声。

“别呀——”程朗邪恶的一笑,轻轻推她的头,“­精­彩的没让你看见呢——”说着叫黄琦把灯光再一偏,正照在那东西的脸上——蜡黄的,皮开­肉­绽,被老鼠啃的露出肮脏的污血斑斑,——可是那辫子垂在胸前,辫稍还缠着淡蓝­色­的丝线。

宁儿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不——”

是蕙兰。

“你!?——”宁儿指甲掐进身后程朗抓着她肩膀的手臂,几乎气绝,“你不是人!——”疯狂的挣扎着,哭嚎,“你放开我,你这魔鬼——你——呜——”

宁儿几乎断气。

“看清了?——”程朗一把揪她到一旁,按在墙上,直直的盯着她,“她动了我书房的东西,坏了我的事,哼,这就是下场——”他不屑的瞥一眼身后的地窖,“至于你——”他哼一声,“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把我书房烧得片瓦不存,你坏的不是一点事儿——”看着宁儿惊恐的发抖,程朗满意的眯起眼睛,“怕了?——我告诉你,这帐我要留着,慢慢儿跟你算——”最后几个字他呲着嘴,一个一个从牙缝里迸出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宁儿哭到失声,嘴­唇­都发紫。

“我要的多了——”程朗­阴­着脸,“你要是不听话,——哼”他把宁儿扯到洞口,让宁儿大半个脸都贴在地窖口,“我就把你送到下面,去陪着她——”宁儿疯狂的抓着他的衣襟,剧烈的喘息着,“我不要!——不要!——”

“好,”程朗拽她起来,“那就乖乖的听我的,给我听好:你若是再敢逃跑,传信儿,或者再来纵火之类的胡闹——”

“我不敢了!——”宁儿颓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我再不敢了——”

程朗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笑意里夹着一丝不屑,“好,你不敢最好——”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蕙英迎在门口,眼看宁儿脸­色­灰暗,忙赶几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宁儿,“你——”

“我——”宁儿脸­色­发紫,一个字说不出,眼前又晃过蕙兰的惨状,宁儿哀鸣一声,眼睛一翻,昏厥过去。

“喝些参汤吧,压压惊——”蕙英捧着小碗,轻声说。

宁儿只呆呆的落泪,毫无反应。

蕙英放下碗,只看着她轻声说,“都会过去的,都过的去的——”

宁儿怔了一怔,看看她,俯下身伏在膝上哭的悲戚不已。

“你看,衣服上蹭脏了——”蕙英指指宁儿的衣裙,“换一换,我替你拿去洗——”

宁儿不理她,只是哭,哭到哭不出声来。

蕙英有些束手无策,坐在旁边看着她哭。

到有些困倦了,宁儿忽然抬头,抽噎道,“你替我打水,我想洗澡——”

蕙英愣了一下,“现在?——”

宁儿哆嗦一下,“算了,我,我不洗了。”

“没事没事,”蕙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这就去叫她们烧水来,这就去——”说着就起身出门去。

“霍——”水桶落地的声音。

宁儿一惊,“谁——”下意识的把身子往水下没了没。

“唔——我,”声音有些气短。

宁儿松口气,坐直了,回头看看,确是蕙英,看她提着桶,知道又替她加热水,“谢谢你了——”

“没,没事——”蕙英放下桶要走。

“帮我把那个递过来吧——”宁儿轻声说着指指架子上的手巾。

“啊——”蕙英愣愣的,可是迅速的抽下手巾,伸手递给她。

“够不着啊,你站的太远了——”

“唔,”蕙英挪过来一点,一低头,瞧见宁儿半掩在水下的丰润盈实的胸口,蕙英惊呼一声,偏过头去,脸烧的赤红。

宁儿有些诧异,“你——你怎么了——”

“没没事——”蕙英结结巴巴的,“我从前没,没伺候过人家洗、洗澡——”

宁儿悲伤的面容上滑过很细小的一缕笑容,稍纵即逝。

“你在外面候着吧,不用你侍候——”宁儿看着她映在屏风上的身影,站起身来,缓缓的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了内衣。

宁儿在这边安静的穿衣,屋子里只听到衣带悉悉碎碎的声响,没留意到蕙英屏风外急促的呼吸。

“你,你都穿好了——”蕙英看着宁儿站在她面前,衣衫齐整,只是头发上还湿漉漉的,不时滴下水来。

宁儿看她呆呆的,知道她是新来的,许多事不习惯,羞怯的很,也不觉得什么,“叫他们来把水抬走吧——”说完抬手替她抹去额上的汗,“怎么热的这样了——”

“我、我去倒水——”蕙英躲一躲,躬身去提桶,留下宁儿一个人站在屋里愣着。

可是宁儿只怔一怔,便坐在床边,悲戚起来,她已经没有本事和他斗下去,接下来,就该任由他摆布了。

可是,如果她活着,只不过是做他作恶的把柄工具,她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

宁儿站起身来,反拴上房门,解下衣带,拴在房梁上。

是时候了结了。

“主子?”

宁儿眼前模糊变清晰,蕙英的面容切近可辨。

“你——”宁儿一阵糊涂,“不对,我不是——”

蕙英忙捂她的嘴,“我回来就看见你——”说着往门口看一眼,压低声音,“你若是让驸马爷瞧见,你可怎么办!”

宁儿落泪,推她,“你为什么!我已经受不了了,除了死,我没有出路——可是你——”宁儿哭的悲戚不已。

蕙英也伤心起来,“我只是个下人,你这样,我又有什么出路!”

宁儿抽泣,“我不管,不管——我已经没有路——求你成全我吧——”

“不!”蕙英坚决的否决。

“你!”宁儿悲伤化作愤怒,“你只管走开便是!我死不关你事还不行!你——”

“怎么不关我事?!”蕙英似乎也有些愤怒了。

“你总不至于惨死——你好自私——你,”宁儿说不上话,“你为什么!”

“我,我是为你——”蕙英脱口而出,然而忙上改口,“我若是为你而死,我,我不甘心!”

宁儿绝望的看着她,眼睛里最后的光芒眼看要熄灭。

“好——”蕙英咬牙道,“就算为我,你一定要熬过去——”

“我不!——”宁儿恨道,“你什么人!我凭什么!”

“我——”蕙英涨红了脸,又转苍白,“就算我不是什么人,你该替旁的人想想!”

宁儿愣一下,冷笑,“旁的人?!”

“是!”蕙英咬牙道,“那些心心念念还惦记着你的人,那些你死了他们也活不了的人!”

宁儿呆住了,她没料到蕙英会这么说。

好一会儿,宁儿自嘲的哀叹一声,“我算什么,这世上没了我,谁都活的了——”

“不!”蕙英忽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不是的——”

宁儿忽然哆嗦了一下,她似乎开始明白了,可是——

她似乎更没法接受了,蕙英她,是这意思吗——

——太疯狂了!

刑逼

她战栗一下,原本放在蕙英旁的双手迅速抽回来,抱紧了自己的肩。

“你明白吗——”蕙英热切的望着她。

宁儿只觉的更加毛骨悚然,“你,你这个疯子——”

蕙英愣了一下,然而很快明白了宁儿的心思,她咬着下­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忽然抬头,猛的扯开了衣襟——

“啊!——”

宁儿刚叫出声,却被蕙英扑过来忙忙的掩住了口。

“你,你——”宁儿震的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往墙边靠一靠。

蕙英低头掩好衣襟,抬头道,“你都知道了——”又看看四下无人,“今晚你的事,我不会说一个字,也请公主替我保密——”

宁儿说不出话,接二连三的震惊让她觉得一阵阵的晕沉,几乎支持不住这许多的变故。

好一会儿缓过来,宁儿虚弱的问,“你,你这样,究竟为了什么——”

蕙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为你——”

“你错了,”宁儿摇头,“我不值得。”

“我从那次在年府第一次见到公主,我就知道,你值得——”蕙英没看着她,可是眼睛里出现了一种神奇的光彩,“那时候,你穿着鹅黄的小褂,雪青的裙子,安安静静的睡在那里,像画里画的那么美——”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微笑着,“年羹尧那时是何等的耀武扬威,何等的霸道,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你睡在他房里,他连碰都不敢碰你一下——”

宁儿听着只是止也止不住的悲伤,连串的往事像黑­色­的烟雾盘旋升起,隐隐的觉得心痛。

“你是年羹尧的人——”她机械的问。

“那不重要——”他只是微笑,“只是我真的没想到,这府上这么多奴婢,我终于还是有机会来到你身边——”

“你走吧——”宁儿打断他。

“可是——”他似乎不放心似的。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宁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自己待一会儿——”

“嗳——”蕙英低头,起身出去了。

宁儿想不出所以然来。这里面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她甚至懒得明白,在最近的几个月里,她只是不断的在明白一件事,如果有人接近你,那他一定是想利用你;如果有人对你好,那他一定是想要害你。

这是多少年前韩元复教过的,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死扛着不肯信,结果到现在,活像现世报。

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又冒出一个“蕙英”——他如此荒诞的出现在她身边,口口声声诉说着对她的倾慕,她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非要用这样怪诞离奇的办法来千方百计的接近她?!

她叹息着,没力气再追问下去,她太需要好好的睡一觉了,她知道,明天,后天,总之,程朗会用很残酷的方式去跟她算那笔账,她需要一点梦境,一点抚慰,支持下去。

“公主?!——”蕙英早上刚进门,瞧见宁儿正穿衣,忙闪身低头一躲。

“你进来吧,”宁儿说着,心想,“该不该看的你昨儿也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可躲的——戏演的真到家!”

“我来吧——”看着宁儿梳头,蕙英凑过来接过梳子,宁儿由着他去了,在镜子里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有一会儿,蕙英也觉察到了,手停下来,脸有些发烫,“怎么——”

“没什么。”宁儿很平静,她从内心里排斥他,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带着深藏不露的心机。

头发收拾好了,蕙英放下梳子,又拿起了,又放下,看了宁儿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宁儿起身到桌边自己倒茶喝,头也不抬的问,“你想说什么?”

“我——”蕙英很快速的走到她身边,用确定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耳语说道,“我知道你想出去——”

宁儿心里“咕咚”一声,可是庆幸他没听见,她端着茶杯,还没喝,蕙英却快步走过来夺过杯子,推窗把茶泼掉,“隔夜茶,不可以喝的!”

宁儿愣一下,看着他合上窗子,蕙英说,“我有办法——”

宁儿看了他一眼,低头还是倒了一杯茶。

“我替你——再添壶新茶吧。”

蕙英看着她。

“不用了——”宁儿很平静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还能喝,死不了人的。”

蕙英呆呆的看着她把一整碗茶喝下去,说不出话来,半晌,低头道,“我出去­干­活了。”

“你——”宁儿看见程朗带着几个伙计进门来,一望而知来者非善。“你做什么!——”

程朗只是一笑,“你说呢——”漫不经心似的踱至她面前,目光里的寒意逼的宁儿退一步,又一步。

“咣啷——”宁儿身后的椅子撞了一下桌子。

没了退路,宁儿跌坐在椅子里。

程朗朝旁看一眼,仆从手脚利落的把宁儿的手脚绑在椅子上。

宁儿脸­色­刷的白了,她不知道程朗用什么对付她,只是隐约的感觉到了­阴­森之气。

“都出去,没你们的事儿了——”程朗话说完,几个人都悄声退下,扣紧了房门。

“我说过,你烧了我的书房,之前的帐要慢慢算——”程朗背着手,不慌不忙,走到书桌前取了纸笔,“你要是听话,就什么都好说——”

“你想怎么样!”宁儿咬牙恨恨的道,一面挣扎着。

“哎——”程朗按住她的手腕,“别乱动——这可是活扣,越挣越紧,”凑到她面前,轻佻的笑,“绑坏了你,有人会心疼呢——”

宁儿偏过脸,躲开他万恶的嘴脸。

“你烧了的我的书房,我辛苦攒下的不少好东西,都叫你毁个­干­净——”他撇撇嘴角,“关于你哥哥,——”他一笑,“不对,是你哥哥们,该说什么,你最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就不为难你——”

“呸——”宁儿啐他,“你做梦!”

“哟,脾气蛮大,”他冷笑,­阴­下脸,声音却依旧柔和,“别忙着生气,跟我说说,那个死了的刺客周闵是怎么回事啊——”

宁儿咬着嘴,一字不吐。

“好嘛,不听话,”程朗从靴筒抽出一柄小刀来,雪刃锃亮,闪着寒光,刀光在宁儿面前闪了几闪,程朗轻声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可是不用点手段,只怕你不肯松口——”说着贴过来,刀刃只平挨着宁儿的衣领那么一划,几粒纽子齐刷刷的掉落,琵琶襟的褂子便豁开了一个口子。

宁儿咬紧牙关等着那设想的疼痛,却意外的只感觉到了胸口的一阵凉意。

低头见自己外衣敞着,宁儿脑门窜上一股闷热,——程朗分明是在戏弄她!——这样想着,宁儿羞愤的咬着下­唇­,低下头又偏开脸。

可是程朗却用当凉冰冰的刀尖挑起了她的下巴,轻柔而无比险恶的贴着她的脸前,“我早知道——你,当然还有你亲爱的哥哥,都是演戏的高手——可是有一件事——”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一手端着宁儿的脸,拇指似不经意般揉过她的下­唇­,“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他贴的再近些,几乎只有气息的说,“你还是个姑娘身呢——”

看着宁儿羞愤惊惧而无处躲闪的战栗着,程朗忽然撒开手,狰狞不已的大笑起来。

——他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宁儿只剩下惊惶,呼吸开始急促,有一种莫名的恐怖开始爬满她的心,接下去,他,他.......

不等她再想,程朗靠在她的椅背上,漫不经心似的,抚摸着刀锋,“我今儿,——要说真的跟你动了刀子——”他俯身搂着宁儿的肩,谄邪的轻笑着,“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他用指尖把着刀柄滑过宁儿的脸颊,“这样好不好——”他从宁儿肩后凑过来,抚摸着她的脸蛋儿,“我问一桩,你说一桩,把你知道的,我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他的声音轻微的,几乎只有滚烫的气流灼烧着她的耳侧,然而­阴­邪无比,“你说不上——我就划破你一件衣裳;——你若胡说,我也剥你一件衣裳——”看着宁儿肩膀的抖动越来越剧烈,知她在怕,程朗捏住她的肩,故意皱眉嗔道,“嗳哟——我瞧你今儿穿的并不算多呢——这多不好玩——”

“你——你混蛋——”宁儿的声音都哆嗦着,禁不住落泪,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程朗不屑的一笑,顺着刚才敞开的领口摸下去——宁儿强力的挣扎着,凳子和地板撞的吱吱作响——停在宁儿剧烈起伏的胸口,程朗伏在她耳边­阴­柔的笑,“你现在,也真的没什么了——”他抽回手,游移在她单弱的肩窝,“——就只剩下这么个身子,——今儿你要不给爷面子,爷就当真要瞧瞧,这天下男人都想要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说着,他的手骤然下滑——

“不要!——”

宁儿尖叫一声,无比凄寒。

程朗停下来,等她的反应。

“我,我说——”宁儿哭的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

“好!——”程朗眼睛一亮,起身快步到桌前,提笔掭墨,“说!——”

“周...周闵,是...是我哥哥的人——”宁儿只说了几个字,又忍不住痛哭失声,她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可是要保全清白和尊严,却要牺牲她哥哥,她受不了,恨不得夺过程朗的刀,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什么时候被安Сhā过去的——”程朗疾书一阵,头也不抬的问,“跟你哥哥如何联络——”

“我...我...我不知道——”宁儿虚弱的喘着,绞尽脑汁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

“哦——”程朗恍然大悟似的,接着一笑,“好吧,你不知道——”说着提刀挑断了宁儿的腰带,宁儿只觉得腰身一松,松花­色­的裙子簌簌的顺着腿直滑到脚踝。

宁儿短促的呻吟了一声,哭声越发沉闷。

“还是不知道么——”程朗的刀尖比划在她的腰下——这一刀若是划拉下去,她下身就只剩一条底裤了。

宁儿猛烈的颤抖起来,眼泪啪啪的掉落,嘴角都抽搐,“我,我,真的是想不——”——那“不”字刚出口,宁儿腹上一凉,程朗嚓嚓两刀过后,宁儿雪白瘦削的双腿就毫不掩饰的暴露在程朗眼前了。

“呜呜呜——”宁儿哭的伤痛之至,抽抽嗒嗒的求饶,“你,你放过我吧——我,我再不敢——你...要我...做什么....都...都好——呜——”

“别这样嘛——”程朗拾起她破碎的裙摆替她抹了一把脸,“这多不好玩——”,紧接着­阴­柔的撇嘴一笑,“跟我说说,那帽儿胡同的湘雅茶楼,有个常四——是你哥安排去散话儿的吧?”

宁儿说不出话,只极其微弱的点了点头。

“都散了些什么呀——”程朗故意考验她,一面把刀子晃在她面前比划着。

“说....说....皇阿玛的诏书——”宁儿的灵魂比身体挣扎的更加剧烈,她正在牺牲他哥哥的一切,来挽救自己迫在眉睫的侮辱——她已经方寸大乱,顾不得那么多,程朗邪恶的手指滑过她肌肤的触感逼她不得不说下去,出卖她的原则,甚至灵魂,来挽回她的尊严。

“好极了——”程朗看着慢慢一页纸,满意的微笑一下,搁下笔,“工部说完了,接着说——内务府,还有什么人——”

宁儿已经哭到无泪,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缩着肩膀,胸口抖动着,“我——”她只虚弱的摇了摇头。

似乎已经预料到似的,程朗的刀口划过她胸前的时候,她只轻轻的哆嗦了一下——,因为屈臂捆在椅上,内衣只滑到了臂弯就停落在那里,宁儿雪白的肩膀和胸口已袒露无疑,她只是拼命的弓下身,不让人看见她那玲珑凹凸的身姿。

许是套到了太多有用的东西,程朗心情似乎相当好,瞧着宁儿那样袒胸露背的躲在仅剩的几片衣衫里,他既得意,又微微的觉得有些按捺不住——宁儿雪白修长的腿就那样被绑在凳脚,光洁细腻的仿佛乌木椅子上附着的牙雕,——她极力的靠拢着膝盖,不让他看到她身下仅剩的浅玉­色­底裤,反而让他觉得格外的有意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从胸口到脚踝,宁儿看起来虽然有点过于消瘦,不正好叫他觉得自己够强大,够驾驭么!

他嗓子里哼一声,推她一把,宁儿被迫太头,后脑撞在椅背上一阵眩晕,程朗屈一条腿压在她的膝头,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指尖拨弄着她胸口的那块布,轻蔑的说,“你就只剩下这么点遮羞了,——”他贴她更紧,宁儿可以感觉到他衣服上刺绣在尖锐的磨着她的肩膀,“你还有什么本钱跟我说‘不’?——”说着他俯身下去,咬着她的脖颈,她的肩窝,嘴­唇­贴着她冰凉的肌肤放肆起来。

宁儿的颤栗几乎接近疯狂,她死命的挣扎着,要哭喊却已经喊不出声响,她哑着喉咙惨烈的呼喝,却显得更加无力,惨白。

程朗不耐烦的用手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嘶哑的喊,一面身后撕她缠在臂弯的最后一片遮拦——

宁儿毫不犹豫的,朝他的食指狠狠的咬了下去。

程朗惨叫一声,一把推开她,恼怒的看着滴血的手指,十指连心,他一定是痛的厉害了。

“你?!”程朗恼羞成怒,一掌过去,宁儿嘴角便漫开一阵腥甜。

“跟我玩儿狠的?!——”程朗眯起眼睛,目光里闪出一阵凶残,他扑过来,把宁儿的脖子扣死,“我告诉你,这是轻的,跟我——你不愿意?哼,我可是你四哥钦点的驸马爷,说到底,我就算把你扒光了上一百回,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了!”他扳着她的下巴,咬牙道,“你要是知趣,就给我乖乖的听话,不然,不但我今儿要你,——”他­阴­险邪恶的一撇嘴,似笑非笑,“我还要把黄琦,赵新——家里的男人都叫来,我让你挨个儿的伺候——”看着宁儿眼睛里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他愈发觉得过瘾,“到那时,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儿猛烈的摇晃着,发不出一丝声音,那重复的战栗的口型似乎在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程朗轻蔑一笑,“那可由不得你!”说着伸手扯她身下的底裤。

宁儿痛苦的挣扎着,只能用头撞他,凄惨不已的嘶喊,“我说——我全说——”剧烈的摇晃中,发钗落地,长发披面,半遮着她的身子,看起来活像山海经中的女鬼。

程朗瞪着她,此时已是狼狈不堪,有些厌恶的丢下她,站起身理理衣衫,程朗把纸笔推到她面前,割开了她右手的绳子。

宁儿劫后余生,不顾一切的抓起笔,也不掭齐笔,草草的写下了一连串的人名——她甚至顾不上想自己写的是什么,后果如何,只是拼了命的把脑子里能想到的一切人名,关系都倒出来,只求能逃脱厄运。

“爷您——”蕙英看了程朗一眼,他正拿着一沓纸卷,脸上颇有满足之­色­。

“哦,没什么——”程朗收敛起表情,指指宁儿的屋子,“去给她拿几件衣服——”

“公主?!——”蕙英一进门就惊呆了,宁儿的身子只有几条撕破的衣衫勉强遮身,披头散发,伤痕累累。

“公主?!——你——”蕙英顺手抓起手边一件长衫替她盖上,推她不醒,宁儿早已昏死过去了。

“唔!——”胤禩惊呼一声。

“怎么啦——”紫绢忙过来扶着他的肩。

“我怎么在这睡着了?”胤禩起来看着书桌上被压皱了的书页,皱眉道。

“太累了吧,要不,去床上歇歇?”紫绢关切的问,一面伸手替他抚平书页。

“不用——”胤禩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我刚刚,梦见我去打猎,宁儿她——”说着他心口忍不住又一阵嗵嗵的乱跳。

“爷——你要保重啊——”紫绢担忧的说,“您慢点儿说,宁儿她怎么了?”

“她,她被狼拖走——”胤禩急促的喘息着,“好多血,好多血——”

“大概是压着心口了,才做的噩梦吧——”紫绢替他抚着后背,安慰道。

“不是——”胤禩推开她,心急如焚,“不是的——宁儿一直喊我救她,我只是走不动——”他定定的看着她,“一定是宁儿出事了!一定是的!”口气极其笃定。

“哎——”紫绢跑出去拦住他,“这大晚上的,你这是往哪儿去呀!”

“我去找她!——”

“不成!——”紫绢拉他,“就算要去,也得明天天亮了再去啊!宁儿是嫁了人的姑娘,就算是亲哥哥,也没有不打招呼半夜硬闯的呀!”

胤禩停住了脚步,可是依旧相当担心,“肯定有事,肯定是的——宁儿——”

紫绢扶他回房歇着,看他始终是魂不守舍,紫绢背过身,难以觉察的叹了一口气。

“你醒了?”蕙英跪坐在她床边,见她醒来,有些放心的喜­色­,“来,喝口水吧——”

宁儿呆滞的望着他,把被子捂的更紧一些。

“没事了——”蕙英很难过,放下水碗,“要是不喝水——你,你想吃什么不?”

宁儿眼珠死死的,仿佛死过去一般。

蕙英束手无策了,半晌,悄声说,“你还是不信我么——”

宁儿忽然起身,死死的捉住他的手,只有气息没有声响的哀求,“带我走!带我走!求你——求你——”

解脱

“爷,廉亲王——”黄琦还没报完,胤禩已然出现在程朗面前了。

“哟,廉亲王,”程朗起身不慌不忙的行礼。

“免了罢,不用客套——”胤禩摆手,直截了当的说,“公主还好吧——我今儿来看看她。”

“咳,——”程朗一笑,“您该早些打个招呼,叫我们也好准备——”

“有什么可准备的!”胤禩的冷漠显而易见,“我想见我妹妹,还要事前招呼你不成!”

“岂敢岂敢!”程朗依旧笑着,“只是——”他眼睛瞧着胤禩,话锋一转,“宁儿她如今有孕在身——当然啦,您也知道,”瞧出胤禩脸­色­的变化,程朗嘴角微微一撇,“她身子一向是不大好的,最近更需要静养——所以,似乎不大方便,——万一要是她受了影响,情绪激动,只怕对她对孩子,都不大好——”

胤禩已经没法做出回应了,他的思维只是停留在一个词上,——“怀孕”!

似乎迎面的飓风,把他身上最后一缕气息都抽走了,五脏六腑都被抽紧,压的他几乎窒息。

“王爷?”程朗推推他。

胤禩抬手按了按额头,——其实并没有汗,他只是下意识的掩饰自己的不安。

“既然如此,”胤禩虚弱的说,“改日我再来——你,你替我带话说我来过了——”

“这个自然的——”程朗一笑,“等改日她妥当了,我们再到府上看您——”

“瞧你忙的!——”程朗一把扶住程昕,他跌跌撞撞的进门,几乎磕在门槛上。“什么事儿这么急!”

“还不急呢!除了这样大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我!”程昕出口就嗔着他,“今儿八爷找上门了吧!?”

“咳!我当什么事儿呢!”程朗平静的一笑,“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过去了?!哼,我听黄琦说了,人家直冲进来就是要见人——你不觉得已经是危在旦夕了吗!”

“危?哪里来的危?!”程朗哈哈一笑,“他什么也没见到,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应付的了今儿!可是你总不能永远不让她见人吧!”程昕一口气儿不带停的说,“你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过不了一个月就是万寿节,你总不至于到时还只是一味的遮掩吧!?你这么藏着掖着,终究会叫人起疑的!”

“你放心——”程朗扶他坐下,又亲自倒了茶来,“我早料到会有他们找上门来的一天——”他轻松的笑笑,“我已经有了主意了——”说着附耳几句。

“啊?!你——”程昕才听了一半,就惊的跳了起来,“放火?你是嫌上次烧的不够还是怎的!”

“嘘——”程朗忙一把按住他,“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说什么啊!你这一下,杀人灭口的,叫外人看来,岂不是此地无银!”程昕急了。

“哎呀,你可真是——你兄弟我有那么笨吗!”程朗有些无奈有些烦躁,“别说我现在留着她还有大用处,就算是她一点用都没有,我也还不至于要灭口!——她怎么着也是皇亲,我说杀就杀啊?”程朗凑近了,“我这是掩人耳目的法子——”说着又低声说如何如何。

“不好不好!”程昕还是直摇头,“照规矩,内务府要亲自过问殡葬,你哄的了外人,能唬的了他们!?”

“你就信我吧!”程朗就差拍胸脯了,自信满满,“我连皇上不是一样都收拾了,区区内务府还有什么应付不了的!”

“可是——”程昕始终不能信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就安心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吧!——”程朗胸有成竹的拍拍程昕的肩膀。

“你听我一句,我们也许很快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了!”蕙英掩好门窗,低声附耳道。

宁儿表情依旧满是悲哀,缓缓抬头看他,“是吗——”

“今晚他们打算假借大火,将你灭口以销毁证据掩人耳目——”

“杀就杀吧,”宁儿面无表情平静的如同一尊石像,“我早不想活了。”

“我猜他们不会真的动手——”蕙英声音更低一些,“我猜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如果是这样,只怕你从此日子更难过——”

宁儿看了看,低下了头。手绢缠了又解解了又缠,好一会儿,抬头看着他,表情似乎要他说下去。

“怎么走?”宁儿打断他,直奔重点。

“别问”蕙英挥手打断她,“总之我自有办法——”蕙英抬眼,目光炯炯的望着她,“不会有错的。”

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又补上一句,“你一定等我!”

宁儿只是转过身去,轻到无法觉察的叹了口气。

胤禛坐在廊边,望着波平如镜,秋意深寒,轻轻叹息,月儿又圆了——

伸手端酒,却没摸到酒壶。

“皇阿玛——”弘历不知何时来的,执壶替他斟酒,又替自己满上。

“你怎么也不睡——”夜逢知音,胤禛有一点欣喜,“也都三更天了吧?”

“睡不着——”弘历在父亲身旁坐下,笑了,“这样天气,睡下反而辜负了这好月­色­。”说着举杯,“这杯陪您——”一饮而尽。

胤禛拈杯,却不饮,回头看中天之月。

“月­色­真好——”

“嗳,”弘历轻声应,隐约看到胤禛眼中的微光,有淡淡水汽氤氲。

“中秋都过了,还能有这样的月­色­,真是不容易——”胤禛低头,轻轻晃动酒杯,“不容易——”

“这月­色­——”弘历坐近些,笑着说“教孩儿记起一首词曲来——”

“哦?”胤禛有些意外。

“说的闺阁离怨,却有些意思——”弘历笑了笑。

“是哪一篇?”胤禛含笑看他,很珍惜这样温暖亲近的情谊。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西东,南北西东,只有相随无别期——”弘历举杯,微微仰头,

“恨君却似江楼月,乍满还缺,乍满还缺,待得团圆是几时?”

“吕紫薇的《采桑子》啊——”胤禛低头饮酒,轻声无意似的说。

“原来皇阿玛也熟悉这一阕——”弘历看着他笑。

“瞧你说的,好像我不该似的——”胤禛似嗔般看他。

“我以为,皇阿玛只记得‘醉里挑灯看剑’——”弘历替他满酒一面说。

胤禛看着他,似乎看出他话里有话。

“我以为,”弘历放下酒壶“朝会上多了,奏折批多了,就该把这些儿女情长,都忘了吧——”

胤禛眼神微微有些颤动。

终于说不出话,低头满饮一杯酒。

仰头之间,眼中的月光忽然变模糊。

“皇阿玛?”弘历佯装不知就里似的,将手帕递过去。

胤禛摆手不用,只衣袖微微沾­干­泪花。怕有再多的泪水流下来,转身抬头望着水中恍恍惚惚的月。

“皇阿玛——”弘历把酒杯递到他手中,“儿臣酒后失言,皇阿玛恕罪罢——”说着跪下,要饮­干­杯中之酒。

“你何罪之有——”胤禛摇头叹息,“你说的对,——我多希望自己真的能靠那些奏折把所有的都忘了——”

弘历挨着他身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微微摇晃的月光。

“我多希望——”胤禛喃喃道。

“皇阿玛——”弘历觉得淡淡的苦味已经浸透他的皮肤,明晃晃的月光让他也觉得越发心寒。

“你可以的——总可以的——”

胤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凉浸浸的夜­色­灌入肺腑,教人微微颤抖,“我不可以——”泪水滑落,“我试了千百次,好些时候,以为自己已经——”他低头,深深的叹,“到今天,看着这样的月­色­,我才发现,该记得的,还是那样清清楚楚——”

弘历觉得心痛,可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黄爷——”蕙英端着茶与黄琦擦身而过。

“怎的?”黄琦回头看她一眼。

“没事——”蕙英躬身行礼,谦卑的笑了笑,“我给爷送茶去。”

“嗳,用心着点儿——”黄琦掸掸袖笼上的浮尘,背手而去。

蕙英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先是一皱,然后渐渐松开。

“劳烦主子跟我们走一趟——”赵新虽是这么说,表情语气却没有半点谦恭。

宁儿坐在镜台前,缓缓的挽上最后一缕头发,合上妆台,起身站在门口。

“给主子带路——”赵新朝下人一点头。

木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一间狭小的堂屋渐渐露出面目。

“咱们爷说了,今儿要替公主收拾屋子,就委屈公主在这暂且留一阵儿吧?——”

宁儿抬头看了屋子一眼,清冷凄清的样子,显然是有日子没住人的荒屋了。

“我知道了,”宁儿很安静的走到几案旁,用手帕拂去椅上的浮尘,坐了下来。

在赵新看起来,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便转身退下。

抱着琵琶,随手拨一下。宁儿忽然想起了那时和哥哥们读书时一起背的《吊古战场文》。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宁儿侧颊,仿佛那手边的琴弦能够听懂似的。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鸟飞不下,兽铤亡群,——暗兮惨瘁,风悲日曛——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长覆三军——”

宁儿手中的琵琶转作黯淡悲凉的塞外之声。

这座深宫,她从离开它的那天起,才开始明白,她童年梦想的那片乐土,原来早已坍作一片断壁残垣,它是一座魔鬼的城池,是它教会人争夺,教会人残酷,教会人妄想——教会人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幸免——

“长覆三军——”宁儿轻声念。

今晚,也许她也会变做古战场上传说的鬼罢?在天­阴­的时候,让凭吊的人们,听到她的凄声嚎哭。

出去?她微微长叹似的,把头靠琴弦更近,她已经不再想。她已背叛了这世上她所爱的所有人,她的梦想已经在出嫁的火红之中化为齑粉,她不记得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理由。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秋虫鸣的断续。

络纬秋啼金井栏。

窗外忽然腾起绚丽的烟霞——人声鼎沸,似乎又着火了。

宁儿只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低头擦拭着琵琶的琴拴。

可是很快,焦糊的味道渐渐逼近,自己的房子似乎也开始燃烧了。

宁儿只是再次抚摸了一下腰间的小刀,安心的抱着琵琶坐在床边,她知道,她的时刻就要到了。

烟雾逐渐弥漫的深厚,已经看不到脚下的地面了。

宁儿剧烈的咳呛着,却不觉得痛苦。她知道,她就快要解脱了。

忽然,喀嚓——门板断裂的声响。

宁儿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臂。

可是却忽然听到微微的笛声。

笛声!

像闪电那样,一道光芒刺破重重黑暗,宁儿的心里拂过一丝微风。像脚下驾了浮云那样,她几乎不由自主的向着那明亮的笛声走去。

那微弱然而清澈的笛声唤醒了她尘封的一个幻梦——牧童骑在牛背上,身旁开着满树的杏花,脚下漫开遍野的菜花­嫩­黄。

雪樱曾经说过的家乡。

“皇上!——”贺永禄神­色­惶然的匆匆进门来。

胤禛抬头看着他,手中还握着朱笔,眼神里询问着他要说的一切。

“皇上——”贺永禄犹豫着,最后像吓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奴才说了,你可千万别——”

胤禛有些不耐烦,“说!”

“皇上,刚才驸马府上来人飞报,说公主府失火——”贺永禄才说一半,被胤禛打断,“知道了!这有什么好报的!等火灭了不就完了!”

“不是!——”贺永禄一急,脱口而出,“公主不在了!”

胤禛心里“哗”的一下,“这话什么意思!”

“府上失火,抢救未及——”贺永禄声音渐渐小下去,“只怕——”

“什么叫‘只怕’?!”胤禛的笔啪的拍在案上。

“回皇上!——”贺永禄伏地叩首,“驸马说大火之时,不见了公主,后来只在屋内找到——”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个手帕包着的绢包,递了上去。

胤禛手微颤,只掀开帕子一角,眼前便一片漆黑。

——巴仁雅图的刀。

“皇上!”贺永禄一把扶住,凄苦的唤他。

胤禛稳住身子,掐紧了太阳|­茓­,“你——你问清楚——”他几乎语无伦次,“叫内务府亲自去验——不,朕现在去一趟!——”

“皇上!——”贺永禄抱住他的腰,哀求道,“来人说了,房内一共三具尸首,俱已烧的焦黑溃碎,早辨认不出了!——”

“皇上!——”贺永禄扶紧了他,却也支持不住他倒下来的重量,“来人哪!——宣太医!——”

扑朔

沿着那笛声,宁儿刚做出烟霾,被一只大手有力的拖出了屋子,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走!”

等宁儿看清楚的时候,蕙英正躬身将她托上自己宽阔的脊背。

“不——”宁儿恍然醒悟。

“别担心,出了这堵墙,外面就是大道,往东十步,有我备好的马匹,”他微笑着,“那里,就通往你想去的地方了——”说着拉她蹬上自己的背。“记住,永远都不要再回宫里去——”

“不!——”宁儿退一步,“你呢?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的——”蕙英第一次用他阳刚的声调沉稳平静的笑着说,“相信我——”他扶起宁儿,没等她思量,便站起身,推她越过了那堵高高的砖墙,宁儿只是在最后一秒种,听到他轻声说,“记住,我叫陈砚君——”

后来的事情像是一团疯狂的飓风,飞速的卷过,她几乎记不清那过程,马儿飞奔着,绕过每一道街口,她像迷路了一样在偌大的京城里兜着圈子,仓惶落魄,一片混乱,当她看见廉亲王府的巨大的石狮和门环的时候,她再没有一丝的力气,她摔落下马,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丫头?!”胤禩血丝满眼,握着她的手,轻声的唤她。

“救——救人——”宁儿只吐出几个细微的字眼。

“什么——”胤禩凑过去听。

“陈——陈砚君——”宁儿嘴­唇­翕动着,然而泪水却先落下来。“哥——”

胤禩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情,“哥在这里——”他扣紧她的手指,“你放心,我都听你的——”

“你看见丫头人的时候,旁边还有什么人没有?”胤禩严肃的低声问刘福。

“没有——”刘福摇头,“大半夜的,街上没什么人——就算是路上打更的,也无所谓,他们根本不认得格格的——”

“你现在就叫府上的人来,所有见着她回来的,一律不许往外说,”胤禩很肃然的看着他,“还有,打今儿起,如果没有极要紧的事,家人一律不许外出;外人来时,要预先报与我知道再请——”说完看他,“能办到吧!?”

“爷,您尽管放心罢!”刘福肯定的点头,“任凭什么事,交予我,必然妥当!”

“皇上,那您看这事到如今,是不是该叫人过去打点殡葬——”贺永禄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知道胤禛极不爱听。

胤禛的头向后靠了靠,仿佛不要泪水流出似的,半晌,方才道,“先上廉亲王那里报一声吧——”

“四哥!——”胤祥一把推开宫侍阻拦,匆匆如救火一般闯将进来。

看着胤禛满眼的悲哀,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匆匆的行­色­缓止,坐下来扶着他的肩。

“我,都知道了——”他停顿下来,有些困难的再次开口,“我早该想到,你其实一直都不曾真正的放下——”他坐的更近些,轻声说,“还记得四年前那副卦签吗——”

胤禛只是缓缓的有泪珠滑落。

“也许——”他很艰难的轻声说,“这就是她的命——”说完顿觉的自己的残忍。

好久都不曾出声的胤禛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不!——”他死死的掐着胤祥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我不信!——”

胤祥同情的看着他,任他尽情放纵他的悲伤。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疲倦了,垂头洒泪。

“我知道——我知道,” 胤祥拍拍他,“只是,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他察看着胤禛的神­色­,知道他在听,才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次公主府的大火,事出有异——”看胤禛要打断他,忙抬手止住他,“——无论如何,我想先查清楚——”他话锋一转,“一月之中,两次大火,事儿来的蹊跷;或许,这里头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他忽然握紧胤禛的手,“说不定,宁儿她——”看到胤禛眼中忽然放出的光芒,他又忙补一句,“我只说也许——”

“那就查!——”胤禛不等他说完就立即道。

“那人手程序——”胤祥用眼神询问着。

“朕通通准!——”胤禛死死的拉着他,“你一定——”他说不出,但是眼神分明告诉他,他多想他证明,那批文不过是骗人的,宁儿还在人世。

“好——”胤祥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毫不犹豫的应下来。

“爷,真查啊?”小路子跟在胤祥身后小声嘀咕,“听说全烧焦黑——”

“闭嘴!”胤祥喝到。

“哎,可是爷——”小路子挠挠头,“奴才还是不明白,您怎么忽然就要了这么个差——能查出什么来呢!”

“你懂什么!——”胤祥捅他的脑门子,“我早看这个程朗有鬼,如今刚好借这个机会,动动这个天下第一的驸马爷——”胤祥说着眯起了眼睛。

“有鬼?——”小路子摸摸下巴,摇头,“看不出来——”

“你能看出个屁!——”胤祥先是骂,骂完又笑,“臭小子!”

“爷,”小路子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奴才好歹也是跟了您这么多年呢,您就给个明话儿呗,不然奴才帮着办起差了,也是一脑子的稀里糊涂啊!”

“哼!——你呀!——”胤祥背着手快步走着,没睬他。

“张盛儿——”胤祥指指身旁一个小凳,“坐——”

“这奴才磕不敢!”张盛低头,笑道,“十三爷面前,奴才还是老实站着说话舒服——”

“好奴才!”胤祥一笑,一边磕了磕手中的把件儿,“你跟四阿哥也有日子了吧——”

“哎,奴才都记得清楚呢,有两年又仨月了——”张盛笑笑,“都是当初十三爷的提拔,不然奴才今儿还起早贪黑倒夜香呢!——”

“行了行了!”胤祥摆手,“废话少说罢——我问你,程朗你知道吧——”

“程——”张盛忙低头作揖,“您说驸马爷啊——”他低头一思量,先点头,又摇头,“他是四阿哥当年的伴读,奴才知道的也就打从这几年起,往前的,就没的说了——”

“就说今年的——”胤祥端茶啜着,“你都瞧见他做什么了——”

“嗯——”张盛略一思索,“半年前,他和我们主子合计着出了一场戏,来了好几回——”

“都说什么了?”

“哦,说的戏里的事儿,”张盛说,“比如唱哪一折,用谁的班之类——”他顿一下,“哦,后来定的是《牡丹亭》,说是格格爱看——”

“等会儿!——”胤祥的茶杯几乎跌翻,“这儿给我慢着点儿说!——怎么回事来着——”

“爷,这会儿的,上哪儿啊!”小路子一路小跑跟着胤祥。

“跟着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胤祥大步流星。

“哎——”小路子呼哧带喘,“您也慢着点儿——奴才腿短,这么走可跟不上了——”

胤祥噗哧一笑,却没放慢脚步。

“哎呦——”这边小路子追着赶他正急呢,却冷不丁胤祥停下脚步,叫他一下撞正着。“到了也不说一声!”他揉着脑门儿,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廉亲王府?”他轻轻扯扯胤祥的袖子,“爷?您没整错吧!”

“走着!——”说着胤祥甩开衣摆,叩响了门环。

“爷,若是不方便,我这就去打发了——”刘福询问着胤禩的眼神。

“用不着,既然来了,我就去会会他——”胤禩起身,理理衣袖,向紫绢道,“这儿你们好生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真是稀客——”胤禩出来先一笑,抬手请座,“十三弟,今儿来想打听点儿什么呢!”

“八哥说笑——”胤祥不客气的近席坐下,“不过今儿倒真想跟您打听点儿事儿——”他看着周遭下人已去,低声道,“户部是你的营盘吧——”他看着胤禩要开口,忙止道,“别急,听我说完!——最近恐怕被人动了不少手脚吧?——想不想知道什么人?——”

“这一夜,唉哟,可折腾坏了!——”小路子哈欠连天,拖拖沓沓的跟着胤祥回到府上,“您说您,半天不出门,半夜里造访——一坐下就说一夜的话——”他眼皮打架的说,“您真是不嫌累,我可要受不了了!”

“呸!——”胤祥扯他,笑道,“快起来!别往地上坐,凉呢!——别说这夜里一趟,还真是收获不小!”说着他拉开椅子,在案前坐下。

“您还不睡啊?!”小路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伏案研墨。

“今儿这一下,可有的忙了!还睡什么!”胤祥头也不抬,“你赶紧回去睡一觉!一会儿醒了等着给我办差事吧!有大活儿让你忙呢!”

“一会儿?”小路子苦着脸,“嗳哟,那我还睡什么呀!老实伺候着您吧!”

“十三爷?”小礼子忽然从路旁闪出,“可否借一步说话?——”

“哟,小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胤祥有些意外。

“您来——”小礼子拉他到宫巷一边的小道,那里,有一个人早在此候着他了。

“江大人——?”胤祥更加意料不到,“这——”

“我在太医院听闻格格遇难——”江西滁简单行礼便单刀直入的说,“我有几句话——想来,怕也只有您能说了——”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程朗双眼深陷,“前天晚上,一定出了事——”

“算了——”程昕安慰他,“反正你对她也并没有太动心思,死了就死了吧——刚好少一个后顾之忧——”

“不是那样——”程朗摇头,“她死了倒还好说——我只怕——她没死——”

“怎么可能!”程昕斩钉截铁的说,“你也看到了,人都已经烧成了那样,怎么可能没死呢!”

“这才是我担心的——”程朗眼光­阴­沉,“尸体焦黑无法辨认,我们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她——”

“可是身上不是找到那把刀吗——”程昕反驳,“再说,她在这府上是孤家寡人,又被我们关了禁闭,根本Сhā翅难飞!”

程朗掐着手指,“我们还是想的简单了——那天不过是公主府起火,可是她人在大院厢房,相距甚远,又怎么会被波及?”他说着抬头,“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人在暗中捣鬼——”

“你说——有了内鬼?”程昕有些不敢相信。

“我也是猜的,”程朗紧锁眉头。“具体会有什么事,还得等等才能知道动静——”

“二爷——”正说着,黄琦匆匆来报, “宫里面来人了——”

程朗立即起身出外相迎,之间贺永禄下马刚跨过门槛,程朗立即行礼,“贺公公——”

贺永禄忙回礼,“不敢不敢——”扶着程朗的手臂,贺永禄轻声道,“家里的事,皇上都知道了,内务府都在合计打点办事呢,皇上说了,这几天你心里必定不好过,所以,免去早朝,——在家里好好的送送公主吧——”

“嗳——”程朗跪地,“烦公公转告皇上,说皇上的一片苦心程朗心领,皇上深恤臣下,将来程朗定当鼎力相报,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贺永禄扶他起来,“要是没什么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好好保重——”

“怎么?”程昕看着程朗脸­色­不好,摸摸他额头,“不舒服吗?”

程朗推开他的手,严肃的说,“这一回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怎么讲?——”程昕看着他的神­色­也觉得事态严重了。

“‘免去早朝’——皇上不早不晚的给了这么句话,”程朗咬住了嘴­唇­,“可能是已经起了疑心了——”

“可这不是惯例吗——”程昕不明白。

“不对,按说应该由我亲自进宫报明白了情况,皇上亲自示下,可是我还没挪脚,就先来封了我的门,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程昕抚慰他,“况且你在府内也好稳住情况,朝里还有我嘛——”

程朗点点头,“希望是吧——”

“给我查一个人——”胤禩叫了刘鑫来,“无比机密仔细——”

“谁?”

“陈砚君——”胤禩皱眉。

“嘿,这个人听名字就觉得有些名堂”刘鑫笑笑。

“哪儿那么多话!”胤禩嗔着他,“给我查明白了,要他全部的底细——要快!”

“知道了!”刘鑫点头,说着要去。

“回来!”胤禩叫住他,“知道上哪儿查吗?”

“知道!——”刘鑫一笑,“先去一趟顺天府,把人头黄册挨个排一遍,倘或没有,——”他压低了声音,“查刑部的发配、充军、充奴案底——在没有,”他一笑,轻声道,“查宗人府——”

胤禩点头,“差不多!——行动注点儿意,别招人注目的——”

“还痛吗?”紫绢轻轻的拆开纱布,看着伤口已经结痂,轻声问。

宁儿摇头,抽回手抚摸着伤口,无端的落泪。

“我知道你委屈——”紫绢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看着她,“别憋在心里,想说就说吧——”

宁儿只是悄无声息的哭泣。

紫绢叹息着,搂着她的肩,手臂中能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不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紫绢叹息的跟胤禩说,“问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哭——”

“别问了,”胤禩皱眉,“一问又叫她想起那些事,怎么能不伤心呢——”

“可是她的不顺心老闷在心里,岂不是更难过——”紫绢忧心的说,“她连做梦都在哭——喊着不叫人碰她——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当初那样草率的把她嫁掉,弄到今天这样——”

“别说了——”胤禩沉重的叹息,“都是我不好——”

“怎么能怪你呢——”紫绢轻挽着他的手臂。

“怪我——”胤禩自责的低下头,“是我当初太狠心——”

“八爷?!——”紫绢忽然着慌的跑过来,“丫头人不见了!”

“怎么回事!”胤禩愤然起身,“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的吗?怎么就不见了!”

“我看她睡了,出来吩咐晚饭的事,回来就瞧见卧房空了——”紫绢又急又愧,“家里找遍了都说没有!”

“会去哪儿呢?!”胤禩紧张的思索着,手心都攥出汗来。

忽然抬头,“给我备马——”

到了草塘边,胤禩还未下马,遥遥的就瞧见草塘边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胤禩忙催马过去,“宁儿!”

宁儿不理睬,只是抱膝坐着,眼神愣愣的,腮边挂着晶莹的泪花。

“宁儿!——”胤禩蹲下来,一把搂她在怀里,“你吓死我了!——”手臂越抱越紧,胤禩有些哽咽,“你要是真的出事,我怎么办!”

“哥!——”宁儿好久终于扶上他的肩头,叫出了声。

“走吧——”胤禩抱她起来,“跟哥回家——”

“我不走——”宁儿哭泣着,“我,我对不起你——”她说着推开他,后退几步,转身拭泪。

胤禩有些愕然,“说对不起的该是我——怪我当初狠心不要你——”他追过去,掏手帕擦­干­她的泪花。

“不是不是!——”宁儿拼命摇头,“是我对不起你——”

胤禩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别胡说了!回家吧——”他拉她的手。

宁儿甩开他,发狠道,“我不走!——你会恨我的——”她说着哭的抽噎。

胤禩惊愕不已,“你这是怎么说?——”

宁儿掩面哭的失声。“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胤禩心疼不已,拉她到身边,“傻丫头!我不管你怎么样,哥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不用你管!”宁儿一狠心,推他要跑。

胤禩追上去拦,拦不住,没办法只好狠心一掌打在宁儿后背檀中,力道刚好,宁儿哼都不哼就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见胤禩用黑斗篷裹着宁儿下了马,紫绢忙上来问。

“她闹脾气,不肯回来,我只好这么办——”胤禩抱她到床边,皱眉向紫绢,“我听她说话有古怪,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这么想,她大概真的心里好多事,只是不肯跟我们说——”紫绢摇头,“可怜的丫头——”

“爷?——”刘鑫在门口叫一声,朝他递个颜­色­。

“哦,我出去一下,”胤禩替宁儿盖好毯子,出门来,顺手带上房门。

“怎么样?”胤禩拉他到一边小声问。

“没找到本人,打听到他常去的一家胭脂铺——”胤禩听着就一愣,“他不是个男的吗?怎么——”

“主子您听我说完喽——”刘鑫从怀里掏出一个猩红的盒子,剔彩的,相当­精­致漂亮。

“这是托他话儿寄在那里的——”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极其秾艳的口脂散着香气。

胤禩掩鼻,“不就是这个嘛——”

“可是,您再瞧——”他手指一动,弹开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有一张寸许的字条。

展开字条,只瞧了一眼,胤禩的脸­色­就变了。

“他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刘鑫耸肩,“妙的是——他似乎知道我们会查到他——早就把东西藏在铺子里,专等着有人问起他,就拿了出来——”

“陈砚君——”胤禩攥着条子眯起眼睛,“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真相

“你先出去吧,我跟宁儿说几句话——”胤禩进门来对紫绢说。

“嗳——”

胤禩握着她的手,宁儿却泪汪汪的躲开。

“你放心,他叫你受的委屈——”胤禩肃然,“我回叫他一桩桩还清的——”

宁儿本来已经忍住的泪水,这会儿却又翻了出来。

“好了——”胤禩抚摸着她的肩膀,“过去的事了——”说着握紧她的手。

“都是我吃不了苦头——”宁儿终于受不住,把内心的愧疚和屈辱都倒了出来,“是我把事情都说出去——”

“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胤禩把毯子掖掖好,“事情也没有那么坏——”他有些勉强的笑笑,“不然哥现在也不会再这里了——”

“哥?——”宁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真的没有事吗——”

“没事了,都没事了——”胤禩哄着他,却抑制不住心里的担忧——程朗的折本已经递上,他已然没机会去挽回被扒开的事实,接下来胤禛如果真的想动手,他又岂能没事?!

“哥?——”宁儿忽然抬头看着他。

“嗯?”胤禩替她擦擦泪。

“如果有人揭发你,你叫我去替你说,说我当时是胡说的,不当真的——”

胤禩一笑,“你跟谁说?——”

“我去找——”宁儿费了些力,叫出了胤禛的名字。

“不!”胤禩断然喝止,“不许胡来!”

“哥?”宁儿有些惊异的望着他。

“你给我记住,”胤禩无比笃定的告诫,“宁儿已经死了!现在天下都已经知道你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你以后,”他顿了顿,微微有些悲哀然而又无比痛快似的,“你以后再也不是格格了——”

宁儿如劈头雷电,身子微微震竦着,“宁儿死了——”

“没错!”胤禩捏着她的肩膀,眼神有些凌厉的望着她,“从今儿起,你就把从前的,都忘了罢!——”

“然后呢——”宁儿忽然茫然起来,过去固然有太多的痛苦,可是要她悉数忘却,她的人生从此又将如何展开呢——

“我若是能平安躲过这一次——”胤禩眼神里生长出一丝温暖,“我就陪着你,一起,再也不回这京城来——”

宁儿看着他,不知说什么,良久,握着了他搭在肩头的手。

“皇上,一切都妥当了,”贺永禄点头,“您要不要亲自过目——”

“嗳——”胤禛站起身,挥手,“前面带路罢——”

“皇上?——”贺永禄瞧着胤禛刚迈上灵堂的台阶的一条腿又退了回来。

“朕——”胤禛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罢——”眼神里有难以名状的黯然。说着回身要走。

“皇上——”贺永禄忙跟上几步,“真的不看一眼吗——”

胤禛脚跟抬了一下又落地,还是犹豫。

贺永禄看了看他,朝门边的仆从看了一眼,示意开门。

“吱噶——”的一声响,大门豁然洞开。渐次的有香烛味混合着­阴­冷的空气卷至面前。

胤禛一怔,还是回了头。

白花花的——虽然有藏蓝­色­的灵幡镶边,况且当中的棺木黑漆漆,胤禛还是一阵目眩,觉得那铺天盖地的白­色­几乎马上就能要了他的命。

当间的桌案安着宁儿的灵位。灵前炉里的香已燃至一半。

胤禛缓缓的踱至棺前,棺木上新篆的经文金粉似还未­干­透。泪珠雨点似的抖落在木料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空前绝后的绝望,霎那间潮水般吞没他。

就这么一方木头,钉上钉子,他的一切都结束了。他花了那么多年,日思夜想,殚­精­竭虑,几乎不惜一切代价的爱恨情仇,就这样没来由的忽然结束在一方棺木里——随之而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这世间的一切原来如此荒诞不经,没有什么可以挽留,没有什么可以弥补,只有不能忘却的切肤之痛。

她走的与他毫不相­干­,他是在自以为忘欲息心的时候甩掉了这个心结,把她丢给一个陌路人,任她自生自灭,如今她真的灰飞烟灭了,却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陌路人——他甚至不能为她戴孝,不能为她尽任何的哀思——没有这样的规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打造这样一副­精­致的棺板,她却再不用感激,不用报答,一切都了结了。

“皇上?——”贺永禄轻推他,“这里寒气重,你看了就回去吧,别待久了——”

胤禛摇摇头,“朕再待会儿,你们上外边候着——”

寒意果然越来越密集的包裹他,他和她单独在一起,安静的没有争执和猜忌,竟是如此寒冷。在这样刺骨逼人的寒凉之中,他拼命想要记起更多关于她的故事,却发觉温暖的记忆那样少的可怜。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去做,强似现在一个人承担这样的后果。

或许当初她之所以成为她的妹妹,就已经预示着他们之间的不可能,不应该就是不应该,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愿意付出一切,上天注定没缘没分。

“娘娘小心——”晚秋扶着年妃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

“替我倒些水来吧——”年妃气喘吁吁的坐在床边,疲惫不堪的撑着腰,靠着床靠。

“娘娘——”晚秋把红枣茶递给她,“当心烫——”看着她喝下去,晚秋轻声道,“我听人说,宁丫头死了——”

年妃手一抖,茶碗几乎撂地。她勉强稳住,“怎么可能!又是瞎传——”却抑制不住一阵激动。

“是死了!——”晚秋小声然而肯定的说,“我今儿亲眼瞧见万岁爷换了素衣裳往外面去了,可不是去瞧去了!——”

“是么!”年氏脸上的喜­色­毫不掩饰。一面暗暗的说,“好,好极了!——”

“娘娘,好什么啊——”晚秋不解,“您当初不是说,叫她活受罪才好吗?怎么如今她死了您倒高兴了?”

“哼,她现在已经没用了,死了就死了吧——”年氏冷笑,“死了最­干­净,免得后来又惹事——”说着又抚摸着肚子,“哥哥只怕就有救了——”

“是啊,等小阿哥下了地,年大爷就有救了——”

“是啊——”年氏眯着眼睛点头,“有救了——只要她死了——”

灯下,胤祥一个人披着衣裳在军机处一件件的查着上行下达的文书。

抬手取茶,忽然被人挪走了茶杯。抬头却是胤禩。

“八哥——”胤祥一笑,又咳了几声,“我要喝茶呢——”

“你答应我的,如果我帮你揪他出来,你就替我按下他的折子——”胤禩严肃的按着胤祥的茶壶。

胤祥站起身,“我说过的话,有不算数的时候吗?”他说这,渐渐收敛起笑容。

“那——”胤禩忽然退一步,躬身下拜,“拜托你了——”

“八哥?!——”胤祥一惊,忙起身相扶,“你这是做什么!”

“我替家人谢你——”胤禩抬头,诚恳的看着他。

“别这样——”胤祥摇头,“都是兄弟,何必言此!”说完又同情地看着他,“宁儿的事,节哀罢——”

“嗳——”胤禩点点头。“好歹你还惦记着她——”

“究竟是兄妹一场——”胤祥有些伤感,“可惜她如此命苦——”

“四哥,”胤祥把一大摞文书拍在他案上,分成几摞,指着左边的一叠,“这都是昨儿刚到的——”

“什么事——”

“参驸马都尉工部左侍郎军机处上行走程朗——”

“?!”胤禛一怔,“程朗?这么多?”

“还有——”胤祥指着紧挨着的一摞,“这是江西巡抚的密折,检举程朗与年羹尧私下有密信往来——”

不等胤禛惊愕,胤祥连着说下去,“这是内务府密审得到的程朗与御药房太医院串联谋逆的供词——”

胤禛忽然怒不可遏,拍案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胤祥倒笑了,“咱们可养了好妹夫啊!”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胤禛觉得被无数人胁迫着一般,“宁儿才刚刚——这些人就立即要弄死程朗?!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非得要把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除掉不成!”

“你弄错了——”胤祥拉他坐下,“程朗原本就不该是你身边的人,他是睡在你塌下的一条蛇呵——”胤祥一面倒茶给他,一面徐徐的解释,“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从一开始,程朗本是个无名小辈,忽然就攀上了皇亲,紧接着身居要职,在朝里极其活络——”胤祥也坐了下来,“再有,宁儿是多么明白要强的人,居然会不顾一切的忽然跟他打的火热,多蹊跷!”

胤禛脸­色­­阴­沉,他很不愿再提起宁儿当初的事情,心里满是悲伤又兼着一点惭愧。

“我知道你心里还恨她——”胤祥察言观­色­的说,“可你这恨就正中了程朗的下怀,若不是你,他也没那么快就当得上驸马——”说着胤祥从袖中取出一张验方,“你瞧瞧这个——”

胤禛有些狐疑,“这什么啊——”可是刚打开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大惊失­色­。

“宁儿她——”

“她压根儿就没有身孕!——”胤祥替他说下去,“陈润林不在,你又不管,宁儿在这宫里成了孤家寡人,自然由着那帮奴才们摆布去了——可笑你也都信了,草草的就把她给了那个白眼狼——”

“可是,”胤禛心里一阵撕裂,他闭上眼喘了口气,“可是朕亲眼看见她们两个人——”

“砰”的一声,胤祥磕在桌上一只小瓷罐。

“这是——”胤禛拔了瓶塞,嗅一嗅,微微的花果香气。

“这是古书所传天竺地出‘醉香散’——”

“醉——”胤禛眼中电光一闪。不禁惊道,“催|情药?!——”

“是啊——”胤祥塞上盖子,“只要往一壶水里,加一小勺,就足以叫人意乱情迷,神志昏聩一天多——”胤祥对着瓶子冷笑,“这可是江湖上都失传的好宝贝呵,可惜叫我在驸马爷那里弄到了——”

“原来是这样——”胤禛懊恼的几乎捶胸顿足。

“你也想想,如果他根本只是要利用宁儿挟制人脉,纵横得利,又怎么可能真的对她动心——”胤祥收起药瓶,“只怕宁儿到死都是清白的,你倒安给她的不良之名——可怜她顶着这样的名声,不招人待见,连个申诉的地方都没有,最后落这样的下场——”

“该死的!”胤禛狠狠的擂在桌上,然而不争气的眼泪又兀自淌了下来。

“行啦,该说的呢,我都说了——”胤祥推推桌上那一大摞折本,“这里的一桩桩一件件,你好好看罢——”胤祥又敲敲中间的那一摞,“尤其是这个和年羹尧的——­干­系重大呵——”

“你放心,我该说的都说了——”胤祥谢绝了胤禩的茶水,也不多坐,“只是,这一次牵连重大,办完了程朗年羹尧,只怕四哥他谁都不肯信了——”他看着胤禩,“我诚心劝你一句,接下去的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我说过,”胤禩平和的说,“如果这次能够过得去,我真的不会再纠缠这个朝廷里的任何事了——”胤禩微微仰面,叹息似的,“宁儿这一去,我忽然觉得好累,只求皇上能不追究,从此以后,哪怕布衣芒鞋浪迹天涯,也强似现在陷在这是非窝里,不知死活——”

胤祥很认真的盯着他看,“八哥,这可是你的心里话?”

胤禩和气的笑笑,“我打小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哥——”看着胤祥走了,宁儿赤着脚从里面走出来看着胤禩。

“唉,这么马虎,这一下又要受凉了——”胤禩瞧她这样,忙解下自己的外衣裹起她来。

被宁儿握住双手,“刚才你跟十三哥说的话可当真——”

“当真——”胤禩说着替她把一缕乱发别在耳后。

“那你若走,带我吗——”宁儿扬起脸,等他的答复。

“嗯——”胤禩点头。

“紫绢姐姐她们怎么办?”宁儿似乎并不能够满意。

“我会把她们妥善安排的——”胤禩很安定的说,仿佛早已经计划好了,“弘旺也大了,该留在朝里,为皇阿玛的江山出力了,她额娘守着他,不会受欺负的——家里还有些土地田产,刘福家的茶楼也还经营的下去,大家都各自有路——”

“可是,还是会对不起嫂嫂们——”宁儿微微闪泪。

胤禩摇头,“我最对不起的,是你,——是我叫你一次次替我担惊受怕,替我挡冷箭,替我一次次的拼上­性­命,我纵然为你做再多,也难抵你为我付出的一切——”

“哥——”宁儿眼圈发热。

“这些年,你已经受了太多苦,”胤禩搂紧她孱弱的身躯,“后半生,我不要你再有一丁点儿的不开心——”

“十三爷——”程朗有些惊讶,然而立即变出笑容,“劳您亲自登门,下官受宠若惊——”

胤祥看了一眼,程朗穿着素孝,面­色­坦然,确有几分风度,暗叹可惜这人却如此虎狼居心,正­色­道,“别忙着奉承了,今儿来请你跟着往内务府走一趟——”

程朗听着话里意思不对,心里明白了大半,依旧端正行礼,“是单叫我一人呢,还是连家里头的都去——”

胤祥懒得跟他搭腔,看一眼身旁,刘默林便上前道,“你是皇亲,内务府自然只请你一个——不过,还请你哥哥程昕跟我们往吏部厅堂里坐坐——”

程朗点头,“明白了——”然而回身道,“容我且跟家里人交待一声,如今举哀,缺乏照应总不大便宜——”

刘默林心里便暗暗有些敬服,到了此时仍不乱方寸,可见也是勇谋可嘉,可惜入了邪道,不然,这驸马之位,倒是当之无愧,。

“娘娘!——”常瑞从外探头见无外人,小心进来道,“事情有些不大妙啊——”

“怎么?”年妃有些心惊,扶着晚秋坐定,一面安抚着胎儿,“坐下慢慢说——”

“奴才刚才在前面听见消息,十三爷领着人手往程家去了——”

“什么意思?!”年妃预感大事不妙,可是仍强安镇定,“把话说清楚——”

“我听见说,是因为程朗借年羹尧事诬廉亲王,并着谋害公主的嫌疑,已经内务府收押了——”

年妃忙忙的打断他,“那我哥哥呢,说没说把他怎么样处置——”

常瑞有些为难,“这个——还不知道,大概还要等等才知道,没听见消息呢——”

年妃按着心口,勉强说,“你且去罢——”说着示意晚秋打点,常瑞领了银两,谢恩去了。

“娘娘——”晚秋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心口好闷——”年妃死攥着她的手,喘吁吁的说,“替我叫徐轶培来吧——”

“皇上人呢——”钮祜禄氏见房里桌上没点灯,便问贺永禄。

贺永禄没作声,朝隔壁房间指指,顺着看过去,钮祜禄氏只瞧见那边窗口,一闪一闪的,仿佛火光。

“去看看——”便带晚玉往那边走。

走到门口却被章翦拦了下来,“娘娘,皇上留了话儿了,不叫人打搅,娘娘请回吧——”

钮祜禄氏有些担忧,“皇上没事吧?”

章翦点头,“皇上甚好。”

“那——”钮祜禄氏隔着门扇的镂雕想看看里面的情形,“皇上究竟做什么呢——”

章翦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钮祜禄氏叹口气,“我们回去吧。”

胤禛跪坐在小桌边,含泪抄着经卷,原是要抄一阵,便攒起来,在火盆中焚化了,——只是抄出的经文,一张倒有半张是浸了泪的,火苗嗤嗤作响,迸着火星,冒一阵呛人的烟。

整整一卷《心经》,不知抄了有多少遍,只觉得手腕指尖都已肿胀难屈曲,——这时天也微微亮了。

起身焚香,腿脚却早已麻痹失去知觉,怎么站得起!——停了好一阵,勉强起身,扶着桌案点香,在宁儿灵前轻声道,“原是我对你不肯放心,终究害了你——”说着又忍不住落泪,“如今你走的­干­净,生前我不曾叫你安心,如今把这经文抄了百遍,叫你带去,只盼你路上好走的安心——”说着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停了一会儿,胤禛拭泪,道,“这屋子你走了,我也没叫人动过,倘或什么时候想回来,这屋里的炉火都是热的,夜里留着灯,当心门口那坎子,从前总是不留心绊着——”说着又伤感的不能自已。

“你若不喜欢这里,王府上你的屋子,我也都照样收拾了,院子里的花草,一棵棵都替你留着,春夏秋冬,各季都有会开的花儿——”他呜咽着,“只求你别狠心丢下我不理——”

低头垂泪许久,方才止住泪,推门出来。

看破

“早朝之后,叫弘时弘历弘昼都到万方安和候着——”胤禛出门见贺永禄捧着朝服在门口候着,便点头道,“前边屋里伺候——”

贺永禄伺候胤禛更衣,瞧见胤禛眼睛微微红肿着,料是又伤感了半宿,叫人拿了热毛巾来,“皇上,敷敷脸吧——”

“嗳——”胤禛点了头。

“朕今儿叫你们兄弟几人来,是想和你们说说话——”胤禛叫大家都围着坐了,微笑道,“这些日子忙的也没空专门见你们了——”

“皇阿玛的新政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儿臣们看着皇阿玛虽然忙,只是您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弘历坐在胤禛身旁,瞧着他眼圈儿微红,心知不宣似的说。

胤禛笑了笑,“如今新政在各地敦促着都渐次有了起­色­,朕正是不敢放松的时候,你们若是能在关键的时候,给皇阿玛出把力,皇阿玛就是累,也累的高兴呢!”

“皇阿玛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儿臣定然万死不辞!——”弘时当即起身作誓道。

“哎——”胤禛挥挥手,“坐吧,不用那么紧张——都是自家人说话,别总是提那些场面话了——况且朕要你们都好好的,太平盛世的,用不着卖命的——”

说的大家都一笑。

“弘昼啊,你怎么总不说话呢——”胤禛瞧见弘昼一直低着头捧着茶,只不时抬头看看哥哥们,又看看他,微微叹息的样子,便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讲出来,皇阿玛听听——”

“没有——”弘昼摇摇头,小声说,“昼儿从小笨,武功学识各个赶不上哥哥们,皇阿玛的苦处,昼儿只怕也没法子分担,就只求在佛前多念几卷经,好保佑皇阿玛平平安安的;再不,就求佛祖菩萨,叫弘昼替皇阿玛生病受苦——弘昼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这个身子是结实的,也算是替皇阿玛尽了孝了——”

众人听了,都不作声,弘历轻轻吸吸鼻子,有些赞许的看着他。胤禛没出声,只是伸手握着他的手,看看他,半晌,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你放心,皇阿玛身子也好,不用你担病,只是你也要多跟着哥哥们学着长见识,长本事,将来不要叫人家笑话你不如人家——”

弘昼低着头点了点。“嗯,记住了。”

父子几人又说了好一阵,添换过几次茶,到傍晚才散去,临走时,又叫住了弘历。

“朕想留你,也是有话只合跟你说——”拉他同坐炕沿上,一面叫传了粥点来。“朕身边,也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

弘历静静的听着,知道又不免要说到姑姑了,心里有些回避,可是看着皇阿玛如此伤感,又很想劝解几句。

“朕现在在直隶试行的士民一体纳钱纳粮,在地方上其实还是阻力大的很,有人说是朕定的规矩过于严苛了,所以行不通——”胤禛摇头叹道,“还有的直接搬了祖制来压朕,朕现在正是压力重重啊——”说着,抬头望着弘历,“朕的难处,你能懂吗——”

“儿臣明白皇阿玛的苦心——”弘历点头,字句清晰的说,“士人们有了钱,不纳粮不纳钱,或出入官署,包揽词讼,或欺压平民,或抗违钱粮,藐视国法,——他们不交钱,府吏把担子都摊到百姓身上,时间长了,百姓自然有怨言,这是其一;再有,他们不想纳钱粮,往往又与府吏相勾结,寻庇护,必然滋生贪腐;其三,府吏层层相护,上下打点,本来是国家的钱粮,最后,都装进了他们自个儿的荷包,国库也受损——”弘历顿一顿,“所以,想整顿吏治,富民富国,就必须力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胤禛不禁起身握住他的手,有些激动,“说下去!”

弘历不敢坐,也站起身来,“朝里如今有人觉得皇阿玛过于严苛,然而儿臣以为,皇阿玛严苛的还不够,”一面看了胤禛一眼,觉得手被他握的有些生疼,“儿臣以为,贡生张鹏生私自包揽上纳钱粮一案,当抬罪重罚,并将其罪名以所受刑处张示天下,以警天下士人——”

“可是这样只怕又像上次似的,引得一­干­士人群起反乱——”胤禛又皱眉,“皇阿玛从前一再告诫,不可得罪天下读书人,朕于是才万般为难——”

“皇阿玛——其实这事情也容易——”弘历笑了笑,“您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倘或士人群起反之,乃会引得舆论哗然,满汉之议定然又起,皇阿玛的政策因而被全盘否定,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到国之根本,也破坏之前的新政——”

见弘历将问题之根本都说的清楚,不避讳不遮掩,胤禛吃惊之余很是欣慰。

“儿臣想,不如这次就由儿臣牵头,和内阁的学士,以及新科的几位提议,重议张鹏生案,——将审议现场开放,令京城的士人择代表旁听,儿臣到时细细分析其间利害,再和刘默林他们同士人们坐下来,喝杯茶,和风细雨的劝讲一番,——刚柔并济,大抵能将此事妥善处理——”

胤禛有些激动,扶着他的肩膀,感慨不已,“你皇爷爷当初没看错你啊!”

“皇阿玛——”弘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朕所幸有你这么个好儿子,懂的朕的苦衷,朕往后,也能放心的下头的事情交给你了——”

“儿臣不过是跟大人们学着罢了,”弘历心里觉得有些不对,“皇阿玛?您——”

“这些天,朕心里觉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苦——”胤禛松开他,抚着心口,“一到夜里,朕想着这些年的煎熬,心里很不好过——”他哀伤的叹息,“朕这一生做错的太多了——”他摇头,“朕有时真的不敢想——”

“皇阿玛——”弘历跪下扶着他的膝劝道,“皇阿玛素行磊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的起黎民苍生,又何谈犯错呢——就算是为了家国大事,一时得罪了哪一个,不过再行抚慰便罢——”

“你不懂——”胤禛摇头打断他,“你不懂——朕对不起的那个人,已经不容朕再说对不起了——”

“皇阿玛!——”弘历心里也痛起来,可是强撑着安慰他,“斯人已逝,皇阿玛节哀吧!——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朕没法放过自己——”胤禛终于落泪,“是朕一步步的害她失去一切,朕害她连活路都没有——她到死一定恨朕,不然,怎么连个囫囵尸首也不给朕留下?!可见她乃是铁了心不肯饶恕朕了——”胤禛擦­干­眼泪,“朕想好了,等个一年半载的新政行的顺了,朕就让位给你,回雍和宫,当着佛祖的面,把这半生亏欠的,慢慢还清了吧——”

“皇阿玛!——”弘历抬头,拭泪坚定的说,“您当初跟儿们说,必要做一个继往开来的明君,”他顿一顿,吸吸鼻子,“您记得当初,姑姑就是在这屋里,替您不分昼夜的批折子,就算为了姑姑,你也不该半路丢下大清的万里江山!姑姑一个女儿家,都知道祖宗的基业丢不得,您如今又怎么能因为心中悲痛而违背她的意愿呢!”

“你?——”胤禛没料到他会搬出宁儿来劝谏,堵的他说不出话来,可是心里明白这个君位,本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他长叹一声,从一开始,这个担子就是他一个人在背,如今宁儿走了,他不过坐实了孤家寡人之名罢了

——为君难,为难;不为,更是难上加难。

“娘娘——”小礼子一路快跑进门来嚷嚷着。“娘娘——”

“慌慌张张的嚷什么!”晚玉忙拉住他,小声道,“娘娘刚歇下——”

“啊呀,真有事儿——”小礼子声音小了些,“刚听见的消息,年贵妃不好呢——”

“啊?”晚玉一惊,“那你不去回皇上,来这嚷什么!”

“嗐!——你还不知道么?皇上已经下旨,令年羹尧自尽了!——年贵妃的事,还敢说么?!”

“那也得说!”

“主子?!”晚玉忙过来扶,“您怎么起来了!——”

钮祜禄氏搭着她的手,“小礼子,你现在就去万方安和!”又回身向晚玉,“我们去看看她去——”

“娘娘!——”徐轶培一面擦着额上的冷汗一面急道,“您可要撑住啊!——”

年妃虚弱的张开眼,“孩子——”

徐轶培没吱声,垂下了头。

年妃只一眼,便全明白了,泪水霎那间湮没了脸颊。

“娘娘!——奴才有罪!——”徐轶培下跪磕头不止。

年妃只是虚弱的垂着泪。

“皇上,——”小礼子欲言又止似的,“年妃娘娘——”

“怎么了——”胤禛头都没抬。

“年妃娘娘似要早产——”小礼子吭哧了一下,“您快去瞧一眼吧,大夫说恐怕不吉祥呢——”

“哦——”胤禛似乎表现的很漠然,然而停了几秒,放下笔,“朕去瞧瞧——”

“妹妹,千万要撑住了啊——”钮祜禄氏瞧她已经全没了­精­神,脸­色­蜡黄,心酸不已,“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之养好了身子,将来日子还长呢!——”

年妃轻轻在枕上摇头,强笑道,“我只怕等不到了——”她哽咽着,“我跟着爷这些年,爷总算没有亏待我,——是我自个儿不争气,没有那个命——”声音渐渐弱起来。

钮祜禄氏一看不好,忙叫太医,强灌了一小碗药下去,渐渐的缓了些过来。

“你从前多么要强的一个人,这会儿倒信起命不命的来了!”钮祜禄氏只顾着安慰她,没瞧见小礼子引着胤禛已经到了门外,“你该打起­精­神,这点儿病痛不该就叫你如此绝了愿了——”

“我原指望着能把孩子生下来,也好有个依靠——”年妃悲戚的摇头,“你知道,我那个哥哥不成器,究竟不叫爷放心——如今我又——”她说不下去,哭一阵,“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钮祜禄氏刚要说话,旁边小礼子过来轻声招呼,“娘娘,——”说着往门外递个眼­色­。

钮祜禄氏忙起身行礼,将胤禛让进来。同时向胤禛看了一眼,意思是好歹照顾着说些体贴的话。

胤禛只看她一眼,坐下来瞧着年妃,眼睛里已全没了往日的光彩,知她乃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只是却心不在焉似的忽然记起宁儿来。

“怎么就弱的这样厉害了——”他微微恍惚似的,拉起她的手,眼睛里有些许的心疼。

“爷——我...”年妃没料到胤禛还肯惦记她,又是感动又是伤心,忍不住眼泪簌簌的掉。

“什么都别说了——”胤禛一心都是宁儿,“是朕,对不起你——”

年妃益发觉得感动,“爷,快别说了,阿瑶承不起——是阿瑶对不起爷,没能给爷——”说着又记起此次痛失婴孩,说不下去,只是哭个不停。

胤禛倒忽然醒悟了,低头看自己拉着的,并不是宁儿死而复生,不过是他要杀的年羹尧的妹妹,如激冷水,几乎一个哆嗦,他叹一声,“你只好好养病罢——”再想不出别的话来,起身要走。

这边他手刚一松,年妃忽然面­色­返潮,浑身冷汗,只一个激灵似的,又顿时间面如土­色­,呼吸都变做缓钝,钮祜禄氏眼瞧不对,要叫太医时,年妃却再没能耐等得,眼光一闪间,断了最后一丝气。

“阿瑶!”钮祜禄氏扑过去攥着手死命的摇,哪里还摇得醒!

胤禛呆呆的愣在原地,心里一阵冰凉。

“皇上!——”钮祜禄氏含泪跪道,“妹妹她没了——”

胤禛只是拼命的恍惚起来,“妹妹——”

他机械的念叨着,呼吸忽然变的急促,他一把揪起一旁跪着的太医,怒吼道,“快给朕救过来!——快!——”

“皇上!——”徐轶培磕头如捣蒜,“人已经去了,皇上节哀啊——”

“朕不管!你给朕救啊!——”胤禛几乎发癫,拼命摇晃着他,“救啊——”

钮祜禄氏忽然明白了。她上前拦住胤禛,“皇上,年贵妃已经去了——”特意把“年贵妃”三字咬的清楚。

胤禛顿时怔住了,手一松,徐轶培跌倒在地,半晌,他才缓过来,幽幽的叹了口气,“朕知道了——”又补上一句,“照规矩,厚葬——”

“皇上?——”贺永禄看见前面引路的太监停了脚,心里会意,回头向胤禛道,“这就是收押驸马爷的牢房了——”说着接过旁边小太监递的灯,把眼前照的更亮一些。

“知道了——”胤禛点点头。

抬头便瞧见程朗端端正正跪坐在草苫上,用烧焦的灯芯在草纸上走笔如飞。

贺永禄­干­咳了一声,见程朗回头,便抬高了腔调,“大胆人犯,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程朗不慌不忙起身理理衣衫,端步走来,毫无惧­色­,“罪臣程朗叩见皇上!”说着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毫不理会,只朝那案几上瞟了一眼,贺永禄立即叫狱卒,“把东西呈上来!——”

狱卒隔了牢门,把一叠草纸从栅栏中取出奉上。

翻看时,不过词曲数阕。

“秋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

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辉,梁间燕双飞。”

“这是——”胤禛皱眉。

“此是当日罪臣南访时,公主所寄,罪臣身在牢狱,与公主­阴­阳两别,所思当日深情,故而写来慰情。”

“混帐!——”胤禛听他此说,怒不可遏,原先的一点嫉妒又膨胀到不能自已。

“罪臣只是实言——”程朗低头,却抑制不住嘴角的一丝暗笑,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是能在死前再作弄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天子,让他觉得痛快不已。

“皇上息怒——”贺永禄一面劝,一面骂道,“不识好歹!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

胤禛愤而将一叠纸撕的粉碎。

“皇上便撕,臣与公主的深情依旧铭刻于心——”程朗不失时机。

“皇上?——”贺永禄趁机问道,“这人怎么处置?!”

“斩!——”胤禛胸口一阵剧痛。

“谢皇上恩典!——”程朗磕头高声道,“臣日夜相思,不得与公主相守,——然昨夜公主托梦,说相期不远,想来便是指今日之事——臣与公主多谢皇上了!”

“你!?——”胤禛手抚胸口,话未完,便眼前一黑,倒向一边。

“还是这么不小心——”胤禩看着宁儿侍弄着花儿,手腕上又被刮了个血道子,嗔道,“这些事,你看着家里人弄就是了——”

“我天天只是躺着,真的好闷呢——”宁儿笑笑,“我病都好了,没有那么娇气的——出来走动走动,­精­神也好些——”

“我瞧瞧!”胤禩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儿,笑道,“气­色­是好多了——”一面替她把额前的一缕乱发抿在耳后。“如今不用吃药忌口了,想吃什么不?”

“吃什么都好——”宁儿眨眨眼睛,“都比吃药强呵——”

“这可好,只给你喝白水好了,饭钱都省下了!”胤禩跟她玩笑着,看着她日渐开朗,心里着实高兴。

“成啊——”宁儿挽着他的手臂,“可是你得陪着我一起——”说完调皮的笑。

胤禩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搔她的鼻子,笑道,“好没道理!你自己乐意吃白水,凭什么拉上我受罪——”

宁儿哈哈笑着躲闪,两个人在花圃里闹作一团。

这里正热闹着,忽然刘鑫一叠声喊着,“爷,——十三爷来了——”

两个人心里同时一惊,愣一下,要将宁儿藏起来,已经来不及,眼看胤祥来至面前了。

胤禩忙将宁儿往花丛一推,自己则挡在前面,陪笑道,“十三弟,今儿怎么来的这么忽然,也没提前招呼一声——”

“我在门厅里等了好一会儿,你也不见出来,我才过来的——”胤祥头里瞧见刘鑫慌张,便觉得有些不对,待到花圃见胤禩神­色­有异,料定有事,故意不露声­色­,只管闲扯。

“八哥果然是闲情逸致,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够你忙活的啊——”胤祥蓦地瞥见胤禩身后花丛之中露出杏黄的一角——颇像是女人的衣裙,心里暗笑,因要逗他一逗。便故意踱至面前,伸展臂膀,仰面笑道,“近来也没好好习武了,这腿脚都笨拙了——”

胤禩瞧出他怀着鬼胎,心里越发不安,往后退一退,拳头也捏了起来,不知他耍的什么花样。

“昨儿我瞧见一招,学也没学会,八哥你是个中高手,请教您如何——”说着抄起一根树枝,朝胤禩肩窝刺来,胤禩本能闪身让过,左手架起他的手腕,右手朝他臂肘轻轻一推,胤祥手心一麻,树枝应声掉落。

胤祥揉着胳膊又拍手笑道,“八哥果然好功夫!”然而却往他身后一探身。

胤禩惊觉,忙回身去挡。

胤祥嘻嘻一笑,“八哥,您这是金屋藏娇啊——”说着要拉躲在树丛里的女孩子。

“放肆!——”胤禩这下真的火了,使掌一推,打在他正心,胤祥没防备,一连倒退几步,刹住了脚还揉着心口一阵­干­咳。

“至于吗!”胤祥不高兴了。“让我看一眼怎么啦!”

胤禩刚才下手重了,正是不好意思,可是见他这样,又的确是不高兴,又兼着担忧,正­色­道,“有什么事儿,说正事儿。”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程朗今儿正法了——”胤祥皱眉,“凌迟——直割了二百多刀——啧啧——”

“行了——”胤禩摆手,“这人就别再提了——”他是怕宁儿不爱听。

“你可真是‘贤王’!——”胤祥一笑,“连这样人都还怜悯——对了,程府上查抄的家产都还在刑部库房堆着等交验,你改日和我去一趟,看看有什么丫头的东西,还是收了回来罢,看着也留个念想——”说完便要走。

“不送——”胤禩没敢跟着,怕出乱子。

“哥——”宁儿听着他走了,出来拉着胤禩的手,脸­色­不复刚才的明媚,有了一层­阴­影。

“别想了——”胤禩搂着她的肩,“都过去了——这是他的报应!——”

宁儿在他怀里点点头。

“哦,对了,你什么时候还得把上次核对的证供再抄一份——”胤祥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折回来了。

二人都一惊。

胤禩忙将宁儿推到自己身后,不敢叫胤祥瞧见面孔。

胤祥一笑,“非得躲着我——我就不信了,究竟就美到什么地步,我倒不配一看——”说着冷不丁推开胤禩。

三人同时大惊失­色­。

“宁——”胤祥还没出口,被胤禩一把堵住了嘴,皱眉低声警告,“不许胡说!”

“这——”胤祥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他有些六神无主,仿佛白天见鬼。

“她——”胤祥仿佛忽然有些明白了。

“十三哥——”宁儿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上前来拉他的手恳求道,“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罢——拜托了——”

“可是——”胤祥脑子里盘旋着无数个疯狂的念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儿已经死了——”宁儿眼睛水亮亮的,“我不想一错再错,我只求你成全我,让我能为我自己,好好的活一回——”看胤祥只是发愣,宁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十三哥,算宁儿求您了——”

胤禩也拉着他的手,“胤祥——”眼睛里满是恳求。

半晌,胤祥方才开口,“我要走了——”说着抬腿就走。

“胤祥!——”胤禩追上去拉着他,痛心的说,“难道要我也给你跪下你才肯吗——”

“别说了!”胤祥打断他,“我今儿,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机械的说着,他抬头看了胤禩一眼,“放心罢——”

复生

“我好担心——”宁儿看着胤祥的背影,轻声说。

“别怕——”胤禩安慰她,“胤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肯答应保密便不会有事——”

“哥——”宁儿抬起头看着他,“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我觉得好危险,每天都只能藏着掖着过日子——”

“是啊——”胤禩皱起了眉,“我们真的是该走了——”

“你开什么玩笑呢——”胤禛放下胤禩的辞官请呈,往前推一推,“拿回去——”

“我没开玩笑——”胤禩很认真的说,“我是真的想走了——”说着叩首道,“请皇上恩准吧!”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呢!——”胤禛皱眉,“你一个亲王,能走到哪里去!老实呆着罢!——”

“四哥——”胤禩很恳切的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肯信呵——自从,”他顿一顿,表情有些悲戚,“自从宁儿走后,这个紫禁城,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他勉强一笑,“你恨我怨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走了,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推行你的新政了——”

“胤禩!——”胤禛的神情很复杂,不知是激动还是感伤或者其他难以言表的情绪。

“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愧对列祖列宗,你若肯答应,我这就去奉先殿——倘或爱新觉罗的先人降罪,我自一人承担,——”胤禩再拜叩首,“只求四哥能许我离开这个皇宫,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弟弟罢——”

他说的恳切,胤禛心里掂量着,这样让他走了,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他日后可以减少一个巨大的障碍——况且,他起初恨他,多少是因为宁儿,现在宁儿已走,是该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了。

“你此去,要往哪里落脚呢——”胤禛沉吟了一会儿,“朕或许可以替你安排一下——”

“天下之大,哪里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农夫呢——”胤禩轻声道,“我已决意退隐,便已经想好布衣芒鞋,四海为家,倘或只是做一个富贵闲人,也没必要离开这个紫禁城了——”

“好吧——”胤禛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说要办的,朕会替你留心——”

“没有了——”胤禩摇头,“我的家人,我会妥善安排的,请皇上此后不要为难他们——”

“你一个人走?”胤禛有些惊讶。

“是——”胤禩看着他,“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染病亡故了罢——”他淡淡的说,“这样,史书上也免得费思量,玉牒你若留就留,不留,焚毁了也罢,当我从未来过这宫里吧。”

“还是为了她伤感呢——”胤祥看见胤禛又一个人坐在廊下发愣。

“你怎么来了——”胤禛笑了笑,一面倒上茶推给他,“喏——新茶,尝尝——”

“好叻——”胤祥端茶坐下,“还是放不下罢——瞧你这些天总是恍惚的很——”

“哪里就放的下了——”胤禛摇头勉强笑道,“只是我刚刚的要忘一点,你就又来招我了——”

“对了,八哥的事,你同意了?”胤祥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胤禛点头,“我想过了,他走了,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真这样想?”胤祥啜着茶,不经意似的问。

“只能这么想了——”胤禛缓缓的出口长气。

“他说去哪了吗?”

“随他去吧——”胤禛低头添茶,“既然放他走,就不想再问那么多了——”抬头又话一转,“只是近来,一下子好像身边少了好多人——”

胤祥坐的近一些,“不是还有我嘛——”他看着他,眼神又少有的认真。

“是呵——”胤禛也看着他,拍拍他的膝盖,“好歹,还有你——”

“哥——”宁儿看着胤禩在整理书房的东西,有些兴奋的说,“我们要走了么?”

“是呵——”胤禩笑笑,“两天以后就走了——你还有什么宝贝,收拾收拾吧——”

“嗯——”宁儿满怀期待的跟着他,看他忙活着。

“还不快去——”胤禩转身佯嗔道。

“可好像没什么可带的——”宁儿笑了,“跟着你,我觉得不缺什么——”

“傻丫头——”胤禩说着,眼睛里有一点点潮湿,宁儿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让他觉得温暖,他知道自己还可以是她的全世界。

“你就不问问我们去哪儿——”胤禩低头把书架外罩上藏青的布帘,一面问,怕自己眼睛里的潮湿给她瞧见。

宁儿过来靠在他身旁,轻声说,“能跟着你,去哪儿都好——”

胤禩心里狠狠的一震,手里拿的钉子钉歪了行。他转身看着宁儿,说不出话来。

“哥你怎么啦——”宁儿抬手帮他抹了抹眼角,“你,你钉着手了吗?你——你别哭啊——”

“我没事,”胤禩笑了,“是高兴的——”

爬上紫碧山房,“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弘历也学着弘昼坐在草丛里,望着山下的一片平湖,“到底想怎么样啊?”

“你是毫不在乎的人,你又何必来管我——”弘昼看都不看他。

“可是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我只是学不会向你们那样,在我们身边这么多年的一个人,你们说忘就忘了——”

“迟忘早忘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弘历看着他,“就算你一辈子都记得 ,又能怎么样——”

“我不懂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可以表现的这么冷漠——”弘昼质问似的看着他,“你真的以为姑姑的死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弘昼!”弘历有一种危险的预感。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当初皇阿玛执意要她出嫁,她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死在程朗家里?!”弘昼痛心道,“从一开始,皇阿玛就怀着私心,可是我们明明可以劝阻,可是谁也没出来说一句话——”

“别说了!”弘历皱眉,父亲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可是他真的不敢想,那是一种让他觉得害怕的感情,越想,就会让他越恨——他一直把他当作最最崇敬的人,幻想有一天能像他一样,君临天下,可是他心里怀有这样几乎是罪恶的情感,要他怎么称父,怎么称君!

“我要说!”弘昼毫不顾忌,“还有你——”他眼神犀利而又有些鄙薄的看着他,“你以为你心里就没有——”

话未完,弘历“啪”的一个耳光扇过来。

“叫你别说了!”弘历恼怒的憋红了脸,低声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你说这样的话——你——”

“你?——”弘昼捂着发烫的脸颊,“你这算是替皇阿玛打的,还是替你自己打的?!”他悲愤的说。

“对不起——”弘历觉得有些歉疚,走进了想看看打的重不,可是弘昼一把推开他,转身愤而离去。

“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胤禩朝宁儿招呼道,“这会儿不带就带不了了哦!”

“嗯——”宁儿思量一下,“等会儿——”说着跑进屋子去。

这边胤禩正看着她的背影一笑,忽然听得刘福有些慌张的跑进来,“爷——”

“怎么了——”胤禩看他的神­色­不对,也有些紧张。

“宫里来人了!——”刘福低声说,“您看——”

胤禩一惊,可是他想一想,“不怕——我是要走了,他就算来送也平常,只是赶快应付过去好上路。”

正说话间,胤禛已经进了门了,胤祥在后紧跟着。

胤禩看他一眼,看见胤祥冲他略点一点头,知道一切不过是正常过场,便松口气,迎上来行礼道,“还劳烦四哥亲自来一趟,真是禁受不起——”

胤禛摇摇头,“朕今儿是该来看看——到底是兄弟一场——”一面回身朝贺永禄点点头,“你不爱浮名虚利,朕也只一杯薄酒,算是为你饯行吧——”说着先斟一满杯,捧在手心。

胤禩微微躬身接过,一饮而尽。

看着胤禩轻轻拭去口角的余酒,胤禛叹口气,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干­。刚放下酒杯,只听得后堂谁一声清亮的呼唤

“哥——”

胤禩胤祥二人心里同时蓦然一惊。

胤禩回身瞪一眼刘福,可是显然已经太迟了。

宁儿抱着一个小包袱从后穿堂直走上来。

还没站定便看见胤禛的目光应着她直直看过去,宁儿手里的包袱顿时落地,里面清脆的玻璃碎响。

胤禩本能的把她往身后一挡。

胤禛登时有如晴空霹雳,愣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

“送也送过了,咱们走吧,”胤祥拉他一把,想把这事就这么错过去。

可是哪怕只是一眼,胤禛也还是已经看见了,绝不会错,那就是宁儿,他日思夜想的宁儿。

他迈一步,他多想再看看那张脸,那张他曾以为此生再不能看到的明媚的脸。

胤禩心知这一下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往后退一退,希望能护住他身后的人。

“你——”胤禛悲戚的寻找着宁儿的目光,微微抬起一只手,仿佛要试探她究竟是不是只是一个飘渺的鬼影。

“你不要过来!——”宁儿忽然从胤禩背后闪出身来,她退一步,朝他喊,语气里有惊恐也有愤怒。

“宁儿——”胤禛声音里有让人心碎的悲切和渴望。

“四哥!——”胤禩的声音也有些变了,他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他从不敢想胤禛如果知道宁儿没死会怎么办。

胤禛没再动,但他的眼神越过胤禩的肩膀,恳求着她。

宁儿忽然挣开了胤禩紧握着的手,跪在了胤禛面前。

“四哥!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哥哥吧——”宁儿重重的叩首,声泪俱下。

“宁儿?!——”胤禩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他也跪倒在胤禛面前,“请四哥放我们一条生路!——”他说这叩首下去。

“你们——”胤禛震竦着,他看着宁儿,红着眼圈儿说,“你,你也要跟着他去浪迹天涯吗!——”

“是!——”宁儿含泪点头,“求您成全我们吧!”

胤禛还是不甘心,“胤禩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他能去哪儿呢!——”

“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宁儿擦掉眼角的泪花,挽起胤禩的手,“去哪儿都行!”

“你会受苦的!——你这样——”胤禛如刺在心,他没有想到宁儿竟然会如此痴心的跟着胤禩。

“我不管——”宁儿望着胤禩,微微的一笑,“我只要跟着他,受再多苦,也甘心!——”

胤禩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不易察觉的握紧了宁儿的手。

但是胤禛全都看在了眼里。

宁儿眼里的那种光芒狠狠的刺伤了他的心——那是他多少年来求也求不得的一种奢望,他多希望宁儿那样满怀深情看着的,是他啊!

这时候的绝望,似乎比宁儿逝去之时还要更深一些。因为那时至少还有回忆,现在,宁儿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证明,他以为两个人之间的可能不过是他个人的妄想罢了。

他怎么就爱上了这样一个人!

胤祥看着眼下的僵局,知道再拖下去,只怕胤禩很难脱身了,于是赶上来说,“四哥,咱们送也送了,是时候回去了,他们,也好上路——”

胤禛木然的看着他,“上路——”

“四哥?!——”胤禩仰面看着他,“求您了!”

胤禛看了看他,又看着宁儿,那种眼神,是一种湿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柔情,看的宁儿毛骨悚然。

“格格——”胤禛俯身捧着她的脸,带着一种病态的笑容问她,“你,你真的要走么——”

宁儿厌恶的躲开他的手指,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站起身来,在他耳边清清楚楚的说,“我要走!——”她不顾胤禛眼神里的震惊,大声的说下去,“如果你不肯,我恨你一辈子!”

胤禛哆嗦了一下,这句话的确发生了效用,她到底捅在了他心坎儿上。

“好吧!走吧都走吧!一辈子不要回来!朕不想再看见你们!——”胤禛有些癫狂似的反复说这,“走吧走吧——走吧——”

胤禩只是俯下身深深的叩首,“谢四哥成全!——”

胤禛被胤祥扶着有些疯癫的上了龙辇。

“哥!——”宁儿始终还是未从刚才的余惊里缓过来,她有些抖的抓着胤禩的手腕。

“别怕!——”胤禩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胤禛终究是放不下她,现在一时答应了,万一反悔怎么办!他这样想着,心里一震,拉起宁儿的胳膊,“我们现在就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让他们找到我们!——”

“把胤禩的玉牒拿来——”胤禛虚弱的坐在榻边,吩咐贺永禄。

“四哥你没事吧——”胤祥觉得觉得有些不对。

“叫你拿啊!!”胤禛暴怒的喊着。

贺永禄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去宗人府。

过一会儿,用一个黑漆盘捧过了二人的玉牒。

“皇上,都在这儿了——”贺永禄轻声说。

胤禛拿起来看都不看直接丢进了火盆。

“四哥!——”胤祥看了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走吧!都走吧!”胤禛看着火盆里的最后一点残存化为灰烬,喃喃道,“走——再也别回来——”

“四哥——”胤祥觉得有些心酸。

“你也走吧——”胤禛推开他,有气无力的说,“朕谁也想见到——”

胤祥不敢再劝,只看了一眼贺永禄,意思好生照看着,自己退下。

等着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胤禛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悲愤,他抓起身旁的枕头,狠狠的朝地上砸过去,砸砚台,砸茶壶,把手边一切东西全都摔的粉碎,他甚至恨不能把自己也狠狠的摔碎在地上。

他又失败了。宁儿甚至可以用死来欺骗他,他为她整夜整夜的失眠,流泪,将她风光大葬,然后她和胤禩一起无忧无虑的远走高飞。

他恨这个世道,为什么他就这么一点期盼要被残忍的一次又一次捏碎,他付出整颗真心,宁儿只是一次次的当作粪土抛掉。

她满目的光芒从来不是他的。他也是她哥哥啊——为什么,胤禩可以,他永远没有机会?

………

愤怒和­阴­郁耗尽了他可怜身体里的全部力气,他昏昏沉沉的倒在被褥之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亏欠

“我不信!——”弘昼摇头,冷漠的说,“别说了!——我不想听——”

弘历有些抱歉又有些不安的推他,拼命压住声音里不正常的颤抖,“可是——”

“没什么可是,”弘昼看他一眼,“你若是心里有她,早该在她生前救她一把,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好吧——”弘历有些­阴­郁的松开手,“既然你铁心认定我是有私心的,我也辨不清——”说完他叹息着垂着头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胤祥看见军机处里寥寥几个人,都在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皇上传了旨了,今儿所有的官员一律不用朝会,皇上今儿不妥当,所有折子一律不批不返,留下本子,大家就都回去了——”张庭玉皱着眉跟胤祥说。

“这——”胤祥眉头拧成了疙瘩。“我进宫瞧瞧去!——”

“朕不管!——无论如何,你给朕重新刊刻一份新的来!——”

一进门,就听见胤禛严厉的呵斥着。

“皇上!”胤祥有些惊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宗人府的几个官员匍匐在地,惊惶不已。

“还不快去!”胤禛怒道。

“怎么回事?!——”胤祥陪笑道,“奴才们做错了事,修补修补就是了,犯不上这么大火气!”

“不关你的事!你给我下去!——”胤禛推开他,忽然又转身揪起他的衣领,“你昨儿也劝我来着?!是不是?!”他眼睛忽然生出一道吓人的光芒。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胤禛把他顶着桌角上,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什么?——”胤祥这样说着的时候,忽然就明白胤禛果然是后悔了。

“混帐!”胤禛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都串通好了来算计我!——好,你们——”他说着就把桌上的笔筒朝胤祥砸过去,幸而胤祥眼疾手快闪身躲过。

“四哥!”他站起身来,声音也不小,警戒似的说,“你已经同意他们走了!君无戏言!连玉牒的都已经不在了,他们不可以再回来了!”

“胡说!——”胤禛一下被戳到痛处,他一把扯过胤祥,怒目圆睁,“朕是天子,朕让他们呢回来他们就必须得回来!玉牒算什么!宁儿她是朕的人,就是没有玉牒,朕也要让她回到宫里来!”

胤祥忽然有些厌恶这个烦躁而霸道的哥哥,他那么自以为是的肆意玩弄着别人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反悔,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巴仁雅图的事情隐隐的又浮上心头,他于是讥讽的看着他,“好啊,您是天子,您就把你说过的话都收回去吧,你把他们都找回来啊——”

一句话似乎倒正提醒了胤禛,他忽然松开他,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是啊,他们去哪儿了呢——”

胤祥冷笑着看着他。

“说!你一定知道什么!——”胤禛恶狠狠的看着他。

胤祥后退一步,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就算真的把架在宗人府的火盆上,我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耸耸肩膀。

胤禛出乎意料的倒没有再为难他,他略一思忖,“带人把廉亲王府给我围起来,把府上所有男女老少都给朕问一遍!朕不信问不出下落!”

“你疯了吧?!”胤祥恼火的拦着他,“你以为八哥是什么人?在逃犯吗?他现在对外照旧是大清的亲王,你的亲弟弟,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抄捕他的家人,岂不是授人口实!”

胤禛经他这么一说,顿时清醒不少,踌躇了一下,他抬头冷冷的看着他,“朕不管那么多了,总之朕只要朕的宁儿,如果办不到,朕连你的全家也不放过!”

“你!——”胤祥怒道,“丧心病狂!”说这甩袖而去。可是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问,他怕胤禛真的做出什么有违大体的荒唐事来——他知道他为了宁儿早就已经不管不顾了,他叹口气,转身去永寿宫找钮祜禄氏。

“皇上——”钮祜禄氏轻抚他的肩膀,“喝口茶罢,别心急——总有办法的——”她这么说这,其实心里乱成一团,她多希望宁儿真的能够走掉,不仅她和胤禩能好过些,对整个宫里,甚至是整个大清,都是一个解脱。

“唔,”胤禛点头,却依旧原地徘徊着,焦躁不安。

“要不然臣妾去和廉亲王的福晋说几句吧,或许女人家之间,还能问出个几句话来。”钮祜禄氏这样轻声劝着。

“诶——”胤禛点头,“那你快去——”

钮祜禄氏听的他如此说,心里自是不是滋味,他究竟还是只惦记那一个人,她们也不过只是能帮他做这些罢了。

“真的是不知道——”钮祜禄氏无奈的摇头,她没撒谎,“廉亲王只是说要走,可能真的会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他从也没跟人说过要去哪里——”

“真是——”胤禛本要说“没用”,看了看钮祜禄氏一脸的委屈,才没忍心说出口。

“要不,我再问问弘历——”钮祜禄氏眼圈微微泛红。

“嗯——”这样说着,胤禛忽然眼光一闪,“把弘历弘昼都叫来!朕亲自问他们!”

“儿臣不知道——”弘历老实的回答,“自从姑姑出嫁,儿臣就再没见过姑姑,况且姑姑平日也并不和我说什么的——”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点­阴­险的暗示,让一旁的弘昼甚至是耿佳氏都体会到了一丝寒意。

“弘昼——”胤禛一脸冰冷的望着他。

“儿臣也不知道——”弘昼手心攥紧了袍子,他觉得皇阿玛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他。

可是胤禛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的盯着他。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他真想把身上挂的那个荷包遮起来——那上头绣着姑姑的两句诗,在这种时候,他皇阿玛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些旧事的。

“真不知道?”胤禛冷冷的问。他的眼光已经扫到了他的衣襟。

“这是——”胤禛一把扯下来,眼里面烧着怒火。

“皇阿玛!——”弘昼扑通跪地,“姑姑已经去了!——您就放过她,给她一点安宁吧!”他说着,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

“混帐!”胤禛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弘昼半边脸顿时就红肿起来。

“你让朕忘了她,你呢?!你倒把这东西挂在心口——你——”贺永禄听着这话说的有些不像话了,忙把不必要的人都忙忙的撤了去。

耿佳氏不明就里,这时候也不敢过去劝,只是­干­站着掉眼泪。

“皇阿玛!——”弘昼倔强的站起身来,“你不该如此辱没儿臣——”

“你!——”胤禛怒不可遏,“好,朕看出来了,你一心护着她,行——”他说着一把拉过耿佳氏来,推下去,“来人!——”这边看着左右将钮祜禄氏执住,胤禛喝到,“朕现在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是带不会你姑姑来——”他咬牙一狠心,“你别想再见到你额娘!”

弘昼惊愕不已,“你——”

“你额娘和你姑姑,你只能保一个!”胤禛眯起眼睛,“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拂袖而去。

弘昼眼睁睁看着耿佳氏被拖下殿去,他呆住了几秒钟,他咬牙含泪道,“皇阿玛这是不给儿臣活路啊——”说着拾起地上破碎的茶壶瓷片便割开了手腕。

“昼儿!——”弘历这边轻呼,看着他苏醒过来,他轻声嗔怪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要陷皇阿玛于不义么!”

弘昼推开他,“你们全都要我做不义之人,我没的选!”

“可是你要为你额娘着想啊!”弘历轻声劝道,“你此去倒是­干­净,你额娘怎么办!你舅舅他们怎么办!你以为你不去,皇阿玛就真的找不回姑姑来吗?只怕你白搭上一条命也没法真的保下姑姑来——”

弘昼落泪,“那你们要我怎么办——”

“你现在去,劝回姑姑来,或许,还能留下廉亲王一条活路,姑姑心里有安,我们也能好过一些——”

弘昼没说话,深深的低下了头。

“等一等——”

“怎么忽然停了呢——”胤禛撩开车帘子,问车夫道。

“后面似乎有人在追——”车夫指了指身后。

“姑姑——”尘土飞扬之处,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弘昼?”听见胤禩惊道,宁儿也撩开帘子看。

“姑姑——”弘昼下马跪一条腿行礼。

宁儿有些惊又有些喜,不知怎么回事,刚要下车,被胤禩拉回来,听他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才听十三叔说的。——你们这一走,只怕永远也见不到了——”弘昼从包袱里取出一包东西,“姑姑身子不好,常常睡不着,我替姑姑晾的茶包花包,给姑姑路上用吧——”他说完恳切的看着胤禩。

胤禩看了看他,宁儿下车来,他不再拦着。

“多谢你——”宁儿接过东西来,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也是胤禩一直紧张的一件事。

弘昼微笑了,“我记得姑姑最喜欢的那首诗,碧云天,黄叶地——”他顿一顿,“往江南去,这是最近便的道路了——”

宁儿看着他,忽然有点伤感,原来他对她的事真的那么了解,那么在意。

“好了,我们也该上路了——”胤禩提醒一句。

“这酒——”弘昼从马背上摘下一只酒囊,“算是我送姑姑最后一程吧——”说着取酒敬宁儿。

宁儿看了胤禩一眼,见他默许,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八叔——”弘昼也奉上酒杯,“从前皇阿玛有什么对不住的,弘昼替皇阿玛赔罪了!——”

胤禩脸­色­微微有些异样,还是郑重的接过来饮尽。

刚放下酒杯,忽然就看见弘昼身后天际尘土飞扬。

胤禩登时就变了脸­色­。

宁儿还未及问,只见领头的章翦一马当先率着十几人朝他们奔了来。

宁儿顿时脸­色­煞白。

“怎么会——”

弘昼“噗通”跪地,伏在地上道“姑姑,昼儿对不住你们——”

没等他抬头,宁儿“啪”的一耳光就打了过去。

弘昼捂着脸颊,落泪道,“姑姑你打吧,都是昼儿的错——”

“你——”宁儿悲愤的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最后害的他们无路可走的,居然是弘昼!

“姑姑——”弘昼哭的伤痛,他扶着宁儿的膝,“昼儿没骨气,昼儿对不起你们——”

胤禩扯过他,直接抽出了腰间短剑。

他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住手!——”

说话间,章翦已经来至跟前。

“谁都别过来!——”胤禩把剑反架在弘昼颈间,喝到,“靠近一步,我的剑不认人的!——”

可是一支快箭眨眼间飞去,擦过胤禩的膝旁,胤禩腿一软,章翦手下早有人拖过了弘昼。

“哥!——”宁儿扑过去扶着他,她沉痛的呵斥章翦,“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你还有没有良心——”她知道胤禩是救过章翦的命的。

她手捂着胤禩的伤口,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

章翦下马叩首,“不是奴才忘恩负义,只是君命难违,奴才今儿对不住二位主子了——”说完伏地叩首有声。

接着就起身,从袖中取旨宣道,“罪臣胤禩,私自拐带和硕公主出宫,违抗君令,有损国体,今奉旨捉拿回宫,至宗人府听候发落——”

“哥——”宁儿明显感觉到胤禩的身体向下猛的一沉,她绝望的抱住他的腰,朝章翦怒喝道,“你这个狗奴才,假传圣旨是何居心!”

章翦只躬身再施一礼,不再多说,朝身后点头,“拿下!——”

几个侍卫上去,硬生生的掰开了宁儿扣在胤禩腰间的手。

“哥——”宁儿眼睁睁看着胤禩被几个人架上了车。

“公主,也请您上车吧——”章翦指指另一驾马车。

“不!”宁儿愤怒的喊,“我要跟我哥哥在一起!——”

“这——”章翦摇头,“皇上恐怕不许——”

“章大人,”弘昼轻声道,推推他,“您看——”

章翦犹豫一下,点了头。

宁儿临上车的时候,弘昼要过来搀扶,宁儿回手就是一个耳光。

“姑姑?!——”弘昼含泪抚着面颊。

“我要你记住——”宁儿含泪咬牙道,“你欠我一条人命!”

决绝

“哥,”宁儿抱紧了他的腰。

胤禩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紧了宁儿的手。

两人就这么紧紧偎着,直到被章翦引上殿,和胤禩分开的最后一刹那,宁儿依旧死死的握着胤禩的手。

“皇上,人带到了——”章翦低声说。

“都退下!——”胤禛低声吩咐道。

贺永禄引退了一­干­人等,屋子里只留下他和宁儿。

“宁儿——”胤禛望着她,远远的望着她,半晌,满含悲情的说,“我——”又说不下去。

“放我走!——”宁儿退一步,冷冰冰的说。

“我只是——”胤禛似乎没听懂她的要求,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这些天,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他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似乎想离她再近些。

“说完了?”宁儿转身,声音里努力压制着愤怒和怨恨。“我走了——”

“宁儿!——”望着宁儿的背影,胤禛觉得无法控制,扑过去一把揽她在怀里反抱着。他死死的按着她,不许她有丝毫反抗。

“放开!——”宁儿不反抗,只是冷冰冰的命令他。

她的背贴着他的心跳,却只是让她觉得愤怒和厌恶。

“不!”他疯狂的紧拥着她,手指狂热的抚摸着她的肩膀,胳膊,腰肢,战栗着,“我不会再放手——绝不——”

“放开!——”宁儿铁青了脸。

“宁儿!”他收紧了臂弯,牢牢困住她,在她耳边喋喋的说,“这些天,你不在,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没法吃饭,没法睡觉——我闭上眼睛就只看到你——我摊开折子,一个字也读不下去!我真恨不得自己也陪你死了!——宁儿呵!”他顿一顿,抽搐了一下,他滚烫的­唇­擦过她的脖子,“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他有些神志不清似的胡乱吻着她,“只要你!我不要这个皇帝了——只要你肯跟我——”他勒的她喘不过气来,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我们离开这儿——去哪都行——”

宁儿艰难的躲开他的乱来,狠狠的掰他的手指。

轻微的“喀嚓”声,胤禛痛的叫出声来。

“你?!——”胤禛攥着受伤的手指痛心道,“你怎么可以——”

“我?”宁儿含泪道,“你问我?!你逼走玉良哥就可以吗?你害死巴仁雅图就可以吗?你把我嫁给一个杀人犯就可以吗?我是早就死过一千次一万次的人了,你还来问我可不可以?!”

胤禛呆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对不起你——”胤禛的声音低到听不见。

“那就放我走——”宁儿一字一句的说,“我也许还可以不恨你——”

“宁儿!——”他看着她,目光里有乞求。

“我只要你一句话,”宁儿不动声­色­,“行,还是不行?”

胤禛看着她,燃烧的心渐渐冰冷下来,半晌,他轻声说,“你要恨就恨吧——我甘心——”说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留下宁儿一个人在屋里冰冷的绝望。

“皇上,奴才们送过去的茶饭,格格到现在连动都没动过呐——”贺永禄轻声说,“您看——”

“照送——”胤禛冷冷的说,“一顿都不许少!”

“可是,看样子,只怕格格是想要——自绝——”他声音越发低下去。

“放肆!”胤禛被说到痛处,拍案而起,怒道,“她要是有一点不对——朕砍了你全家!”

“皇上!——”贺永禄跪地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禛歇口气,­阴­沉着脸,“叫弘历他们轮流伺候送膳吧——”

“请姑姑用膳——”弘历跪在宁儿房门口诚恳的说,“姑姑——”

宁儿不理不睬,只是手中的念珠缓缓的滑动着。

“请姑姑用膳——”弘历接着求。

“公主啊——”贺永禄站在门扇旁轻声劝道,“您就别怄气了,出来吃一点东西吧,啊?皇上给了话儿了,您要是不出来,四阿哥就得一直这么跪着——”

宁儿还是不吱声。

她知道胤禩这一次回来,只怕是再也没机会离开宗人府了——他是她唯一的牵挂了,他若去了,她又怎可安于苟活!

她要等一个机会,为胤禩,也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希望。

弘历一直跪到午后,此间已是四月天,日头正越发毒起来,弘历跪着不敢动,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掉下来,砸在门前的青砖上,掷地有声。

贺永禄在旁急得团团转,又劝不动宁儿,更不敢劝胤禛,眼看着弘历一阵阵的发晕,脸­色­渐渐不好,忙不迭的又在门外磕头求宁儿。

“主子——”贺永禄几乎落泪,“当奴才求您了!四阿哥给你跪这一天了,,您就看在他的份儿上,好歹吃一点儿东西罢!在这么下去,只怕他——”说着就透出个哭腔来。

“贺公公——”弘历虚弱的笑笑,“别说了!我没事的——”

宁儿照旧只是不出一声。

到傍晚时分,弘历已是眼冒金星,强撑着跪直了身子。

“姑姑——请您用膳——”

门外又添一个声音。

“姑姑,弘昼对不起您,弘昼给您磕头了——”弘昼在外磕头有声,一下又一下,“求您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姑姑——”

宁儿只若不闻。

等到次日中午,门外已是跪了一地的人了。

甚至连钮祜禄氏也在门外规劝了。

宁儿不吱声,不开门。任凭他们在外面情理兼说声泪俱下。

“都给朕回去罢——”胤禛看着一院子的人,长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宁儿啊,你真的要朕也为你跪下,你才肯——”他说着就有些变了声音。

宁儿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站起身,忍不住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下,扶着桌案才勉强撑住。

她将门轻轻拉开,“我只要你一句话,”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放,还是不放?”

胤禛看着她开了门,本来脸上刚浮起的一丝欣慰僵成一团苦涩。

“先把饭吃了,啊——”胤禛耐着­性­子劝下去。

宁儿只是看着他,她用眼神告诉他,她只想要答案。

那眼神,让胤禛心里狠狠的痛了一下。

“能不能听我一次——”他强忍着痛,陪笑劝着,“先吃点东西吧?”

宁儿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她的目光寒光闪闪,直逼他内心。

胤禛受不了了,他捂着心口,叫贺永禄,“传旨宗人府——放人——”

“哥?!——”宁儿几乎毫不顾忌的扑过去,紧拥着他。

胤禩毫不迟疑的搂紧了她,生怕再一个松手,便会永远的失去她。

一旁的胤禛只如万箭攒心。

“哥——”宁儿抚摸着胤禩的脸庞,“你受苦了——都是因为我——”她心疼的攥紧了他的手。

“我没有——”胤禩握着她的手焐在胸口,“我这不是挺好的么——”

宁儿带着泪花笑着点头。

“滚——”胤禛已然受不了了,他背过身悲愤的冲这惺惺相惜的一对吼道。

“我们走吧——”宁儿轻声说,拉着胤禩的手。

“不论如何,都还是谢你能成全我们——”胤禩说着拉宁儿上前一步行礼。

“哥——”宁儿有些不情愿。

胤禩看她一眼,意思还是要尽最后一点礼数。

可是没等胤禩起身,胤禛忽然抽出腰里短剑朝胤禩劈了过来,直冲胤禩脖颈。

“不要啊!——”

宁儿惊呼,扑过去,挡在了他前面。

胤禛只觉得剑锋遇到了小小的阻力——那剑是那么锋利,皮­肉­对它,只如一层薄薄的纸。接着就是漫天的殷红,耀花了他的眼。

他的手失去了知觉,剑柄滑落在地。

他听不到声响,没有了思想,只恍惚看见胤禩捂着宁儿心口那一道致命的伤口,悲恸的张大了嘴——却听不见一丝喊叫。

胤禩的手已染成了红­色­。遍地似乎都盛开了玫瑰,像血一样鲜红。

要挟

“各位大人已经尽力在做了——”贺永禄安慰绝望的胤禛,“您别难过,格格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叫陈润林回来——把他找回来——”胤禛焦灼的顿着足,忽然扯住贺永禄道,“现在就去!”

“皇上?!”贺永禄觉得荒诞,“陈大人现在保定丁忧——这——”

“朕不管!朕限他两天之内到朕跟前来!”胤禛焦躁的咆哮着,“救不了宁儿,你们谁都甭想活!”

“嗻——”贺永禄不敢违抗,叩头快步出门去了。

胤禩坐在一旁,握着宁儿的手,看着宫里的太医们已是束手无策,他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悲切的望着她。

“八哥?”胤祥轻轻在门口唤他。

“什么事——”胤禩答着,眼睛并不离开宁儿。

“我看,你还是快一点离开吧——”胤祥低声附耳道,“我替你都安排好了,出门一路有人照应,从此再不用回这个鬼地方了——”

胤禩轻声笑一下,没说话。

“走吧——”胤祥推推他,“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走了,她怎么办?——”胤禩看着宁儿惨白的面容。

“丫头命苦——”胤祥叹口气,“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你走吧,能有一个是一个——”

胤禩没搭腔,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宁儿的手腕。

“走吧——”胤祥皱起了眉,他开始觉得事情没他想的那么容易了。

“你先出去,将来宁儿出去了,也好有个投靠——”胤祥换了思路,努力帮胤禩营造个美好未来。

胤禩笑了,像是讽刺似的。“可能吗?”他轻声道。

是啊,先不说宁儿是不是挺的过这一回,就算是他们两个都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还有可能再见面吗?

“可是你不走,只怕真的要玉石俱焚了——”胤祥警告似的。

“谁是玉?谁是石?——”胤禩冷笑,“禁闭的禁闭,发配的发配,我如今已是孤家寡人,迟早有一死,逃又逃的了几时?!”

“好吧——”胤祥无奈,“你好自为之吧——”撇下一张叠的方正的便条。里面只有一个人名,一个地名,胤祥在那里备下了车马盘缠,只要那个人能将他带出宫,胤禩从此可以远走高飞。

“皇上,陈润林已经到京,奴才这就叫人宣进——”贺永禄禀告道。

“嗳——”胤禛点了头,忽然心里晃过一个念头,“把陈润林留在朕这里,先不要去见宁儿。”

“八爷?”贺永禄轻声提醒,“皇上来了?”意思叫他起身行礼。

胤禩毫不理睬。

胤禛摆了摆手,叫贺永禄退了下去。

“朕有话跟你说,”胤禛站在病榻边,看着奄奄一息的宁儿,和熬的憔悴不堪的胤禩,尽量平静的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胤禩头也不抬,“宁儿如今这样,你或者痛快赐我一死,或者放我们一条生路;倘或是别的话,你还是省下来跟史官们解释罢。”

“朕是给你备了一条活路——”胤禛努力不失控,稳住声调说,“你若愿意,朕现在就可以放你走——”

胤禩看了他一眼,面带讥笑。“这么大方?什么条件——”他知道胤禛不是慈善家,不会白白送给他便宜。

“条件——”胤禛顿一顿,“你和你全家朕全不再追究——胤禟他们,朕也可以再放宽;不过——”他停一下,看一眼了无生气的宁儿,“宁儿留下——”

胤禩忽然大笑失声,“四哥啊四哥,你果然会算计——开得好条件!”半晌,他止住笑,轻蔑的说,“你妄想!”

“也许朕没跟你说清楚——”胤禛强压着怒火,“朕的意思,你走了,宁儿留下——你若是不走也行——”胤禛歇口气,冷冷的说,“陈润林现在内务府,他的死活,只是朕一句话的事——”

胤禩骤然一寒。

“你可以一直守着宁儿——到时候,不但她的命你保不住,你们全家五族七十八口,只怕都别想善终!”胤禛说完看着他,眼神中­阴­险的暗示让胤禩倒抽一口冷气。

“你!——”胤禩咬牙,“简直无耻!”

“你想骂就骂吧——”胤禛似乎不再在意,“太医早说了,宁儿的生死,不过是这两个时辰的事,你想清楚,就来告诉我——”胤禩­阴­郁的朝他撇撇嘴,似笑非笑,“是都活着好呢?还是让你们全家陪她殉葬呢——好好想想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

“宁儿,别怪我心狠——”胤禩捧着宁儿的脸庞哽咽道,“我不想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况且还是为我——”

他哀叹一声,“我这一生为虚名所累,已带累了太多人为我而亡——我——”说完,将宁儿几乎凉透的手在胸口焐一焐,再焐一焐,“你当从没有我这么个哥哥罢——”话了,狠狠心,大步走出去,带上了门。

“想好了?”胤禛看着他找上门来,眼神里飘过一丝得意——他知道要挟得逞了。

“你够狠,我斗不过你,我认输了——”胤禩这样说着,眼睛里全是怨恨,“只求你以后能好好待她——你若叫她受一点委屈,——我纵然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这你放心——”胤禛抑制住嘴角的颤抖,“你回去准备准备,早些上路罢——朕也好叫人替她医治了——”

“臣只能尽力,至于能不能医的好,也看格格自己的造化——”陈润林把了脉,抬头看看胤禛,很谨慎的说。

“朕要你把你平生所学全部用上,需要什么药,什么引,只有天下有的,朕必定想法替你办到——”胤禛急切的看着他,“你务必要给朕保住她的命!”

“我——”陈润林无奈的点头,“我尽量吧——”

“你到底还是要留下她——”胤祥冷笑道,“为了她,你可是真是煞费苦心!”

“朕只要她给朕好好活着,朕要天天都看见她——”胤禛眼睛里有种令人发寒的光,“不管是好,还是病,总之,她是朕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在朕的宫里头!”

胤祥觉得毛骨悚然,他没见过世间居然还有这样恐怖的爱恋,他似乎有种幻觉,隐隐看见胤禛怀里抱着宁儿的白骨,也带着刻骨的柔情——他哆嗦一下,不敢再想下去。

“爷——”紫绢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还好吧?”

胤禩恍恍惚惚的点点头,“好。”可是他的神情告诉紫绢,一点也不好。

“我们就要出京城了——”紫绢握住他的手,“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

“嗳——”胤禩机械的答应着,可是他又怎么能不想!他又一次违心的屈服了,又一次拱手将宁儿和到手的幸福让给他人——而且他的理由是多么公正堂皇:为了宁儿好——可是宁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亲人,她真的能好么?

他真的不敢想下去。他会疯的,他会不顾一切的冲下去,回到宫里,带她一起走。

可是他不能,他的理智太清醒,不许他做疯子。

他输了,因为他不肯做,不敢做的,胤禛敢。

“臣只能做到这样了,”陈润林疲惫不堪,“该用的药该施的针法,臣都已试过了,格格如今命已无碍——只是她还能不能醒过来,将来神智是否如常,就不是臣所能料及的了——”

“好,好——”胤禛木讷的说,“只要她还在,什么都好——”

“你走罢,我不想见你,也没话可说——”弘昼背过身去,侍弄着花池里的花,冷冷的说。

“昼儿——”弘历不甘心,“我知道现在这样,你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你——”他也有点难过,“你好歹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

“没什么可是——”弘昼弯腰除着草,“我现在满身罪过,我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自己,您是最清高明白的人,还是不要再我这里久留了——”

弘历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其实,也许当初是我虚伪——我们——”他语句混乱,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你知道,为了,呃,姑姑——”

话没说完,弘昼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的撞在廊柱,满眼的怒火几乎要将弘历烤焦——

“别再我面前提这两个字!——”他咬牙悲愤的说,“从你劝我告密的那天起,你,我,永远都不配再说它了!”

真情

“爷——”紫绢担忧的看着胤禩,他正在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你就由着他吧——”刘福看了看胤禩,轻声道,“他心里苦,我们又劝不得——让他醉吧——爷说了,等出了通州,再叫醒他——”

“皇上,叫奴才们伺候着吧——您好歹歇一阵儿——”贺永禄苦劝。

胤禛不理他,只管守着宁儿的病榻。

“还有十三爷今儿来过,留了话儿,您看看——”他说着从身旁取出几张纸。

“不看了——”胤禛不抬头,“所有的事都交给十三爷斟酌吧,不用再问朕了。”

“人呢?”胤祥在养心殿候了好一阵。

“在那边守着格格呢——,”贺永禄无不担心的说,“皇上发话了,说一切事情由十三爷您定夺——”

“这要闹到什么时候——”胤祥皱着眉有些烦躁。

“这都快五天了;只怕格格一天不醒过来,皇上就跟着耗一天——”贺永禄叹口气,“您说这——”

“我看一眼罢——”说着,胤祥便起身。

“正要找你——”胤祥走到承乾宫门口恰碰见胤禛。“宁儿刚刚要醒了——”

“哦,那不是正合你的意——”胤祥看他已熬的憔悴枯瘦,本想安慰他,可是出口就是讽刺。

“我想她醒来未必想见我——”胤禛脸上有深深的­阴­郁,“还是你守着,”他恳求似的看着有些,“——好歹,替我劝两句——”

“你要是真的为她好,就该放她走,何苦——”胤祥忍不住还是要说。

“不行!我做不到!——”胤禛死攥着他,“我想着这些年为她我——”他激动的喘不过气来,“她怎么能跟胤禩——”他剧烈的颤栗着,“我一想到再也不能和她一起,我、我——”他攥着心口痛苦的缩着肩。

胤祥看着他,又可怜 ,又可悲,心想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果然不错。

勉强点了点头,“我劝也只是尽量劝,她听不听,便是她的事了。”

“十三弟——”他看着胤祥,眼神里有少见的感激。

“丫头——”胤祥看着宁儿眼皮微微闪动一下,他坐进一些,轻声唤她。

看她没动,胤祥忍不住又叫一声。

宁儿轻声呻吟一下,颤着睫毛,极费力的睁开了眼。

她嘴­唇­颤了一下,却说不出来,疲惫不堪的看了一眼胤祥。

“是我——”胤祥怜惜的看着她。

宁儿费力的点点头。

缓了一会儿,宁儿声音微弱的说,“我哥哥——”

胤祥看着她,真的不忍心告诉她残酷的事实。

“八哥也累了,才歇呢——”他撒谎,“我守着也一样的——你要什么只管支使,这点小忙我还伺候的起——”

宁儿很勉强的笑一下,“谢谢——”她说着忽然皱眉弓起身子痛的蜷缩起来。

“哎——”胤祥忙扶着她,“怎么样!”

“没——”宁儿哆嗦一下,“有没有止、止——痛的——药?——”她咬着被单含糊的问,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血­色­。

“有,有!”胤祥忙招呼门外候着的太医。

“来——”他扶着宁儿,哪里扶得住!胤祥的药只有边灌边洒。

好容易喝了药,胤祥看着她微微透着血的绷带,很难过,“想吃什么,要什么,只管说,啊——”

宁儿点头,“告诉哥哥,我没事——叫他好好歇着,不用来守着——”

胤祥鼻子有点酸,“知道啦——”他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开口才能把这个谎圆了。

“你害惨了她了——”胤祥­阴­郁的说,“每一次人家两厢情愿,眼看着要到手的幸福,被你生生拆散,还要叫她受伤受病——你真的忍心吗——”

“你们个个都只向着她——”胤禛­阴­沉的说,“我呢?我不会受伤不会痛吗?!我的心也­肉­长的,她一再的背叛我伤害我,为什么没有人问我痛不痛?!”

“你真是多情!什么叫背叛?她压根就没爱过你——”话没说完,胤禛一个耳光抽过来,胤祥嘴角都流血——他冲过来揪着胤祥的胸口,­阴­邪不已的逼问道,“你胡说!——”

“好!我胡说——”胤祥冷笑道,“将来等她好了,我看你怎么跟她解释!”

“好些了?”陈润林看着她自己能强撑着吃药了,接过药碗,朝她笑笑,“好久没看见你了——”

“嗳,”宁儿擦掉嘴角的药渍,虚弱的靠在床边,“每次我有事,都是你来救我——不知道上辈子做的多少的善事,才修来这样的好福气——”她朝他笑笑。

“这也是命中注定——”陈润林点头,“谁让我是大夫呢!”

“十三爷——”陈润林刚说完,抬头瞧见胤祥进来忙起身。

“我跟格格说几句话——”胤祥看看陈润林,又看看宁儿。

“那,我回去瞧一眼别的药煎的如何——”陈润林点头而去。

“痛的厉害吗?”胤祥替她理一理被子,温和的问,他正在忐忑的想,如何开口跟她坦言实情。

“好多了——”宁儿点头,“你刚要跟我说什么——”

“哦,”胤祥踌躇了一下,笑笑,“你知道,上次年羹尧的事,江南那边还有些事情办的不清楚,八哥过些天要亲自去一趟,将案具结——”

宁儿很敏感的抓着他,“哥哥要走——他——”她眼睛里有惊慌的疑问。

“放心,只是一般的出行——”胤祥握着她的手,“我跟你保证,他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宁儿还是不放心。

“你忘了,我也是军机重臣哪,四哥的主意我还不清楚?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养病就是了!”

宁儿看着他,“真的?”

“真的!”胤祥也看着她,目光尽量平稳。

“好,我信你——”宁儿点头,“可是——等哥哥走的那天,我要亲自去送他——”

“行!没问题!”胤祥满口答应,可是心里越发没谱,谎已经越撒越大,将来穿了帮,宁儿岂不是要赔上­性­命?!

“你陪我出去走走行吗——”这天宁儿忽然跟胤祥提议。

“好啊,”胤祥心想只要你不再问我胤禩的事,做什么都好,“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逛庙会呢——每月十五灯市口不是有庙会吗?听说可热闹了——”宁儿拉着他的衣袖,“行吗?”

胤祥一路上紧紧拉着她,丝毫不敢放松。宁儿东看看西望望,实在是憋闷的太久了罢,对什么都格外的有兴致。

“小心!”旁边有人从宁儿身边挤过去,胤祥忙拉她一把,护着她,生怕有人再碰着她的伤口。

“没关系——”宁儿倒不在意,指指一旁的香料摊,“你看那个——”她指指上面摆的奇花异草,颇有兴趣。说着甩脱了他的手,顾自凑过去细细的看。

胤祥站在跟前,紧张的盯着她。

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好几回,胤祥觉得自己都有些要崩溃了。

所以接着宁儿提出要往西边再走走的时候,他也没多想,顺着她的意思就过去了。

直到看见雍亲王府的大门,胤祥才骤然一下发现大事不好。

可是宁儿依然看的清楚了。

大门上贴着醒目的封条,时间乃是在十天之前。

宁儿身子晃了好几晃,她哆嗦着,指着那封条,颤声问胤祥,“这,这——”

“宁儿!”胤祥忙赶过去一把扶住,“你跟我回去!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宁儿登时泪如雨下,“你骗我!——你为什么!我哥哥他怎么了?!”

“我可以解释——”胤祥心里乱哄哄的,他越急越是说不清楚,“八哥他好好的,他没事——你放心——”

“骗人!骗人!”宁儿推开他,后退一步,“我不信!我不信!——”她哭喊着,“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她骤然扑过来扯着胤祥的衣袖,“你带我去见他!是宗人府还是刑部?或者内务府的地牢?!你带我去!带我去!”

“我说了!他没事,他只是去了江南——”胤祥已然方寸大乱,他撒下这样弥天大谎,现在骤然穿帮,他真的束手无策。偏偏解释这时最不可信。

“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宁儿已经歇斯底里,“你们是不是已经把他杀了,啊?”她说着心口的伤一阵撕裂的疼,她跌坐在地上,痛苦的抚着胸口,虚弱的说,“好歹,好歹也叫我见他最后一面啊——”她说完几乎晕厥。

“丫头!——”胤祥抱着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你听我说好不好!八哥他真的没事,他为了能治好你,自己主动要离开的,他没事的,我发誓!——”

“我不信——”宁儿在他怀里拼命的摇头。

“我发誓!我若有一句假话,我,我不得好死,你亲手结果了我都愿意!”胤祥没辙,只能拼命的赌咒发誓。

“那他为什么不带我走——”宁儿抽泣着。

“因为——”胤祥一狠心,­干­脆都说了罢,免得说了谎,又圆不齐整。

“他——”胤祥忽然想起,胤禩走的时候,曾留下一封手书,忙在衣襟里一阵摸索——还好带着,他忙掏出来递给宁儿。

毓宁吾妹:

当日所应,今日恐难付兑。卿是吾骨血所系,然弘旺亦然;为人父夫,为人臣奴,皆乃人生之大不得已。纵长相守,异日必有一别——历此大劫大非,思前及后,终不过情非得已;我日错生,情思错种——此生有负之处,伏乞来生。记卿旧言:千错万错,皆是我错,——此身随去,茫然伏身天地间,终亦有明月相当,浮云两蔽,还似未去之时,知我与尔共彼天涯,犹同相守。自此长相别忆,勉加餐饭。

胤禩手记

宁儿手哆嗦着,勉强看完最后一行字,泪水已湿透纸张。

“不!——”她死命的摇晃着胤祥,“不能!——他不能——”

胤祥没法劝,由着她闹够了,乏了,“好了,我们回去,啊——”

宁儿已经再哭不出眼泪,只是抽噎着,被胤祥半拖半抱的带回了宫。

“你好好歇着,啊,我在这儿守着,要什么说话——”胤祥放下她在床上。

宁儿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哑着嗓子说,“他——他为什么——”

胤祥看了看她,摇摇头,“人各有心——你若不懂,我又怎么懂呢?”

“他好狠——”宁儿身子揪在一起,极其沉痛,“好狠——”

胤祥看她这样子,实在心酸,坐下来抱着她的肩。算是一点安抚。

“说清楚了?——”胤禛看着胤祥的表情。

“嗳——”胤祥揉揉眼睛,“这算造的什么孽啊!——”

“总之谢你了。”胤禛冷静的说。

“纸包不住火的——”胤祥垂着头,“她迟早会有知道的一天——”

“管不了那么多——”胤禛摇头,“只要她今时今日能够安心一点,就好了——”

“都出去——”宁儿命令下人们。

“皇上下了旨,不许奴才们离开半步,必须时刻守在主子身边——”

“好!那你们都不许过来,我做什么你们要敢拦着,我同样不饶过你们!”宁儿怒道。

大家都不敢出声,不明白她究竟要­干­什么。

只见宁儿扯下床帏,直接朝房梁搭了过去。

“格格不要!”一个小太监眼尖,瞧出宁儿要自裁,忙扑过去死死抱住那条绫缎。

“走开!”宁儿喝到。

“主子,您要有个闪失,我们只怕也活不了了!您哪怕可怜可怜我们也千万不要啊!——”大家都跪下来求她。

“让你们都出去了!我自跟皇上留话不为难你们!”宁儿被弄的左右为难,气道。

正闹着,胤禛迈步进来。

“你若要寻死,朕一定让这一班人替你殉葬——”胤禛看着她,“朕说到做到——”

“你?!——”宁儿咬牙,“我不管!——”说着推开小太监,将白绫挽做一个结。

“好!”胤禛冷笑,“朕可以让胤禩平平安安的走,也可以立即拟状叫他回宗人府做一个阶下囚!你若打定了主意,朕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

“你敢!”宁儿说着,却停下了手。

“朕还有什么不敢!”胤禛哼一声,“只看你下不下的了手了!”

宁儿狠狠的丢下那块白绫,悲愤的哭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简单,你乖乖呆在宫里,不许寻死,不许自残——”胤禛说到这里,停下来,目光温和了一些。“没有了。”

“然后呢?”宁儿冷冷的看着他,满是仇恨。

“没有然后了——”胤禛摇头,温柔的说,“只要,在朕身边就好——”

“格格?!”

“你?——”宁儿看见雅竹站在门口,雅竹也是一脸的惊愕。

“格格,你还好么?”雅竹冲过来握着她的手,“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擦眼睛。

“我好呢好呢——”这样说着,可是宁儿明明悲伤的落下泪来。

“别哭别哭——”雅竹也帮她擦,“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这是好事——”她极力安慰她,却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这座紫禁城绝不再是宁儿的乐土了。

“还是不要招她的好——”雅竹轻声劝钮祜禄氏,“格格现在见到谁,都免不了提起过去那些事,又白白的伤心——”

“嗳,那,这些点心是格格往常喜欢的,你们留着,好好儿的哄哄她吧——”钮祜禄氏叹口气转身离开。

“皇上,——”贺永禄轻声问,“不过去说几句话吗?”

胤禛远远的看着宁儿纤瘦的背影,静静的说,“不了——”然而目光却始终不愿离开她。

“啊!——”胤禛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皇上!”贺永禄忙过来照顾,“怎么——”

“宁儿!——”胤禛呆坐着,喃喃道,“宁儿——”

“皇上,您叫格格吗?”

“不,不是——”胤禛额上细细的汗珠。

“那——”贺永禄不知道怎么办。

“你下去吧,不用你——”

看着他走了,胤禛颓然歪在枕上。

“别恨我——”胤禛对着心里宁儿的影子,“别恨我——”

“有点冷了——”雅竹缩缩肩膀,“我替你拿件衣服吧——”

宁儿坐在池塘边,望着溏心的月,默默点点头。

宁儿孤独的抱着膝,不知道哥哥现在何处——

自己如今这样,怕是此生也脱不了他的牢笼了——总之,他走了。只愿他从此能找到梦寐以求的自由——这样,他的背负,也算值了。

正想着,低头拭泪。

忽然背后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带起了身,来不及惊叫,身子已被挟往半空。

“八爷?!”紫绢叫不应他,撩开车帘,脸­色­顿时一变,“八爷!?——”

恨晚

“唔——”宁儿掰他的手,闷声呻吟着。

但是无能为力被他拖开。

直到假山洞深处几乎不见光了,那人才放开手。

宁儿揉着被他捏痛的两腮。

那个人摘下了黑­色­的面巾。

宁儿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

他也看着宁儿,黑盈盈的眼睛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两个人看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开口。

他刚想说句什么,可是没等他开口,宁儿一个耳光狠狠扇过去。

他痛的偏过脸去,没等回头,接着又一记。扇的他脸颊热辣辣的烧灼着。

“我恨你!”

宁儿含泪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道,“打吧,我知道你恨——”

可是宁儿凉浸浸的手勾住他的脖颈,接着就感觉到宁儿温润的­唇­。

他先是一愣,接着热烈的回吻她,紧紧裹着她的腰肢。他翻身把宁儿按在山石上,越吻越深。

宁儿攀紧他的脖子,温顺的由着他放肆,甚至几次他停下喘息,反倒是宁儿主动含住他的­唇­瓣。

两人紧拥着,宁儿扶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他骤然收紧怀抱,她感觉到了,他是多么热切的想要——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只能轻轻的咬紧她的衣衫——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他额上滴下的汗沾湿了宁儿脖子。

宁儿伤感的抚摸着他的发辫,解他的衣领,她的未来已经一片灰暗死寂——她不想再等了,不如就做了他的人吧。

可是忽然就听到外面雅竹在喊她。

“格格——你在吗?——”声音越来越近。

两人同时一惊。

宁儿推他,“走!”,可是他依旧拉着她的手。

“快!——”她轻声跟自己说。又看一眼他,“来不及了!——”

“宁儿!我——”他脸上深深的­阴­郁和不舍。

“我懂——”宁儿轻轻吸吸鼻子,推他,“走!——”

说着她理理衣衫,要出去,不多的几步路,却几次回头,刚放手走出去两步,却忽然折回来搂着他的脖子再一次相吻。

“格格——你跑哪儿去了——”雅竹嗔怪道,“我都没找到你——”

“这里风大,我到山里避避,”宁儿这样解释着,忍不住抚摸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

“你怎么了?”雅竹看了看她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

“没什么——”可是宁儿的神­色­分明有些惊惶。刚刚的激越时刻还在她心里留着痕迹,让她难以平静。

“我们回去吧——”她说着拉雅竹离开,心里却担忧不知他能不能安全的离开。

“八爷?”紫绢来送茶水,看见胤禩歪在榻边。

“晚上没睡好吗——”她看看胤禩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

“还好,”胤禩疲惫的点头;紫绢注意到他的靴尖有一处磨破了——他一向是极细心极讲究的,居然会出现这样纰漏。

“我们今天上路吗?”

“哦,”胤禩想了想,“我想了想,咱们最好还是分两路走——这样安全一点——”

这样说着,胤禩喝口茶,“你跟福晋她们先走——我和刘福等人之后从另一条路跟上——”

“八爷?!”紫绢忧心忡忡,“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我没有关系的——”

“我累了,想早点歇着,你们也都去吧,不用陪我熬了——”宁儿跟雅竹说。

“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我叫陈大人来瞧瞧?”雅竹觉得有些奇怪。

“不用了。”宁儿笑一下,“我自己歇一下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人都各自安定了,宁儿放下床帏。更了衣从后门悄悄出门去。

月­色­昏沉,不是什么好天,却也正又是一个好天。

宁儿绕过花园密密匝匝的石榴树,看着池塘发愣,她隐约盼着有什么事情出现,可是这想法让她又忍不住害怕。

夜里风渐渐凉了。宁儿拉紧了斗篷。

忆起昨夜那一段缠绵,又忍不住一阵耳热心跳。

夜已很深了,四周越来越静的可怕,只有打更的太监敲着梆子唱着更。

宁儿站起身,准备循路回去。

“哎!”她刚踏进院落便撞上一个人。

暗光里只瞧见他穿石青­色­的袍子,一把挽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哥——”宁儿心里一热,“你怎么——”

那人哆嗦一下,松开手。

宁儿骤然觉得不对。

细看,原来是胤禛。

他看着她,自己主动退开一步,让出一条路,眼神有点哀怨。

宁儿心里吃了一惊,自己刚才那一声叫的太危险,现在他不追究,显见得是误会了。

可是为了不穿帮,只好再演一会儿戏给他看。

“宁儿——”胤禛轻声说,“这么晚你——”

宁儿眼睛里满是厌恶和敌意,只好低头不看他。

胤禛更加误会,他反觉得宁儿似是不忍,回心转意也有可能。

“你不也是——”

胤禛不禁心里一颤,“宁儿——”他想拉她的手,被宁儿躲开。

“没什么——你,早点歇着——”胤禛垂下头低声说,可是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快活。宁儿肯叫他,肯和他说话——尤其那一句“你不也是?——”叫他添了许多的意义在里面,觉得宁儿心里终归还是有他的。

“我看,你最近脸­色­好多了——”钮祜禄氏在一旁看宁儿梳妆的时候忽然说,她神秘的笑笑,“陈大人真有本事——”

“这跟他什么关系——”宁儿抿嘴笑。

“他的药好啊,你看你,­唇­红齿白,面若桃花——”钮祜禄氏啜着茶,“之前可不是——都是他的药管用——回头叫他也替我开一副——”

宁儿白她一眼,“嫂嫂真胡闹,药是乱吃的?!”

她说完低头,想着自己只怕是因为夜里那神秘的约会才——想到这儿,她脸微微发烫。

“怎么?有好法子不许我们试,就只准你一人美?”钮祜禄氏放下茶碗,捏起她的下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

宁儿低头笑。

钮祜禄氏端详着她,忽然叹口气低声道,“怨不得他心里就只有你一个——”

宁儿推开了她的手,脸上有愠­色­。

“你不听我的,说也没有——”钮祜禄氏摇头苦笑道,“他纵再对不住你,也究竟为了你,何苦不能可怜可怜他——”

“我怎么可怜?”宁儿真的急了,“我被他害成这样,还要我可怜他?!”

钮祜禄氏说不出话,叹气,“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啊!——”宁儿惊呼一声忙又掩口。“你——”

她觉得他也太大胆了,居然敢闯进她的卧室。

“我们走——”他来不及摘下面罩,闷声说着,一把拉起她。

宁儿心里有太多的问题可是眼下这情形容不得她问。

“去哪里——”她一面跟紧他从一条陌生的小道穿过宫巷,一面小声问。

“别问!”他攥紧她手腕。

接着他把宁儿裹在自己怀里,几步腾起,垫着几处墙瓦,飞身出去。

直挟着她到了接近城外的一处,他方才轻声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宁儿没说话,抱紧了他的腰。

两人一路飞奔到郊外一处,觉得暂时安全了,他摘下面巾,“吓着你了吧——”他捧起她的脸。

宁儿摇摇头,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月光融融。

她搂着他的脖子,命令似的说,“再也不许丢下我!——”

“不会了!”他吻她的前额,吻她绒绒的睫毛,“再不会了!”他抱紧她。

“到了南边,我要你娶我——”宁儿迷醉似的跟他说。

“我会的——”他扶着她的肩膀,用力的握一握,很坚定的说“一定。”

宁儿轻声呻吟着,软软的偎在他怀里,任由他温存着,手指捉紧了他的衣襟。

好一会,他放开她,挽着她的腰,“我们该上路了——”说着从一旁的树下牵出一匹早备好的马儿。

刚刚要扶她上马,之间不远处忽然的有诡异的灯火。

“快走!——”他扬手要推她上去。

“不!——”宁儿倔强的推开他,才搁在脚蹬上的一只脚毫不犹豫的抽回来,“你先走!”

“宁儿!”他严肃的说,“听话!”

“你又要丢下我你一个人对付是不是?!”宁儿落泪,“不要!我不听你的!——要么一起走,我不许你再让我一个人——我不许——”

“宁儿!”他攥紧了缰绳,“你听我最后一次——你先走,我马上就跟来!——”

“不!我不——”宁儿越发痛心,“你若不走,我绝不上马?!”

两人争执间,火光已然来至面前。

“别过来!——”宁儿看清了胤禛石青­色­的袍带,她喊到,愤怒而绝望。

“胤禩——”胤禛拽住自己的马儿,“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吗?”

胤禩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宁儿,平静的上前来,“我知道。”他继续向前,“我今日不能遂心,也是天意——你若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哥——”宁儿拉住他的衣袖,不许他再过去。

胤禛看着宁儿,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宁儿,跟朕回去——”

宁儿使劲的摇了摇头,握住胤禩的手,十指交扣。“不——”

“胤禩,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可以走——”胤禛严厉的看着他,“她必须留下——”

“我们走!——”宁儿拉他,“不要理他!——”

“胤禩!”胤禛警告般喝一声。

“宁儿——”胤禩没有动,他看着她,他知道紫绢他们的行踪一定也被他们掌控着。

“不要——”宁儿恐慌的摇头,“不要说——不要——”她颤抖起来。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跟你回去——”宁儿朝胤禛喊,有点歇斯底里。

“宁儿?!——”胤禛蹙起了眉,“只要你回去,一切都没事了,朕不再追究——”

“不!”她攥紧了胤禩的手,“绝不!我人在这儿,要杀要剐随你便,可是你休想再骗我回去!”

胤禛忽然下马,朝贺永禄轻声道,“都站着别动!”

他走过去,望着宁儿的眼睛,“朕,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没有玉良,你今天,会不会跟朕走——”

宁儿愣一下,这是一个她没想过的问题——如果没有玉良,——那么,也不会有巴仁雅图的事,不会有她草草的下嫁——所以,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看着他,“不会——”她一字一句的说。

“为什么?——”胤禛的眼光已经很心痛了,他忍痛问下去。

“你是我哥哥啊——”宁儿无奈然而坦诚的承认。

“难道他不是吗?!”胤禛悲愤的指着胤禩,“你要跟他却不跟朕!”

“是你逼我的,”宁儿颓然道,“我本来有好多条路,是你让我没得选——”

胤禛眼神里最后一点火花闪一闪,也熄灭下去。

“好,朕,放你们走。”这样说着他眼眶潮热着,却没有能落泪。

他转身走到鞍前,翻身上马。

“皇上?”贺永禄不解的看着宁儿搭着胤禩的手上了马,调转马头朝远方奔去。

“走。”他说着牵动缰绳。

“不追吗?”贺永禄皱眉看了一眼身后剑拔弩张的侍卫们,觉得形势有点奇怪。

胤禛摇头,朝那边挥挥手,“收吧——”

可是只听“嗖”一声。

胤禛心里一寒,“不要!——”

显然已经太迟了。

“别动!——”陈润林忙按住胤禩,“箭头还不曾拔出!——”

“嗳——”胤禩忍痛点头,“宁儿?——”

“她没事,看我在哪儿不就知道了吗?!”陈润林半开玩笑的说,说着脸­色­严肃起来,“你的伤很重呢——”

“我知道——”胤禩费力的点头,“能不能——快一点——把箭取出来——”

“这可急不得——”陈润林摇头,“现在靠着着一只箭头堵着,贸然拔了出来,只怕血止不住——”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胤禩额上的汗冒了细细一层。

“等你身子稍稍健复一些,我自然会替你处理,放心吧——”他扶着他的肩,“不会太久——”

“还是——还是快一点罢,”胤禩苦笑道,“我不能让宁儿看着我这样——”

“臣等已尽全力,伤病本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陈润林沉静的皱着眉,“廉亲王身子已算结实的,倘或差一点的,大内的一支箭只怕早就——”

“朕不管!”胤禛焦灼的踱来踱去,“朕只要你还朕一个活蹦乱跳的胤禩,跟朕那么多废话!”他做了一个严厉的眼神,带着杀气。“若是宁儿醒来看不到胤禩,朕——”

“可是,箭头实在扎的太深,如果贸然举动只怕会适得其反——”陈润林面­色­凝重,“而且偏开伤口一点就是脊骨,下手不对,病人受不了会勉力挣扎,大出血是一桩,倘或伤及筋骨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胤禛掐着自己的掌心,“你说!怎么办!”

“等格格醒了,她来决定,”陈润林缓缓的说,“拔——还是不拔——”

“格格醒过来了——”雅竹惊喜的叫道。

“嗳,”宁儿似是感叹一声,勉力坐起。

“别乱动——”雅竹赶忙扶住。“你瞧你一身的伤还逞强!——”

“我这是——”宁儿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己身上多处瘀痕和擦伤,努力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只记得,当日一声刺耳的响声,胤禩骤然抱紧她摔下马去,接下去的事就全然不知了。

胤禩!

他怎么样?!

宁儿忽然推开雅竹,下床赤着脚便走。

“去哪里!”雅竹忙拿衣裳在后紧跟要替她披上。

“找我哥哥!——”宁儿头也不回。

“不拔可以吗?”宁儿看着里面再度昏迷的胤禩,凄惶的问。

陈润林微微颔首,“暂时影响不大,但是箭头的位置太敏感,日后万一劳动有所牵扯,只怕——”

“疼——是吗?”宁儿哆嗦一下,仿佛感同身受。

“不止——”陈润林沉重的摇头,“那个铁钻在皮­肉­深处,会慢慢的锈蚀,被牵扯着越陷越深——幸运的话,便是一生时不时的疼痛——”

宁儿的肩膀开始微微的痉挛,“拔!——那就拔!”

“可是——”陈润林话又说回来,“如果现在决定拔,很可能不等箭头离­肉­,他人已经——”

他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让宁儿毛骨悚然。

“很可能是多大可能?”宁儿抱着一丝希望问下去。

“呃,这个——”陈润林迟疑了一下,“我,只有三分把握——”

“拔!”宁儿艰难的思虑一下,斩钉截铁的说。

“你想好了?”陈润林似乎不相信她的决定。

“想好了——”宁儿落泪,“拔吧。”

“别怪我自私——”宁儿抚摸着胤禩的脸颊发鬓,“我不要你一辈子都带着那箭——我不要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胤禩——我要你能站起来,我还要你抱着我,我们说好了一起走——”她说着哭着,泪水瞬间浸透胤禩的床褥。

她伏在他枕边哭泣着,好一会儿,起身握着他的手,“你放心,你若是不在,我绝不独活——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格格?”陈润林从外进来,“请回避吧,臣,要动手了——”

宁儿点点头,擦去嘴角的眼泪。可是走了不几步又踅回来,“我能留下陪着他吗?”她虽然是问的,可是口气不容置疑。

陈润林疑惑了一下,点了头。

“待会儿见了血,不许哭,不许喊——”他警告似的跟宁儿说。

宁儿使劲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陈润林用微红的刀尖拨开胤禩后肩微微长笼的皮­肉­的时候,宁儿别过脸去,不敢看。

可是又分明看到换下来的一块又一块纱布被鲜血染泡的通红红,沉甸甸。

她握着胤禩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

陈润林专心致志的研究着取出箭头的最佳角度,一面切开近旁的皮­肉­,把刀子探到箭头的附近,割开新近粘连在上面的血­肉­。

宁儿只听见锋利的刀子在人的血­肉­之间势如破竹的游走,发出微小的嗤嗤声。

像狞笑。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不敢回头,只望着胤禩越来越苍白的面孔,心如刀绞。

“格格!”陈润林忽然郑重的喊她。

“唔!”宁儿痛苦的应着。

“我要你扶住他的头颈,我拔箭的时候,不可以有一丝的晃动!”陈润林命令道,“你要做不到,我叫小礼子——”

“好!”宁儿战战兢兢的吐出一个字,她半跪下身子,使劲把他的头压在枕上。

一面更紧的握住他的手。

宁儿的余光望见陈润林用一条细细长长的铅­棒­伸入了胤禩的伤口,他极其谨慎的撬起了箭头的一边。

“扶好!——”他觉察到了胤禩正在痛苦的战栗着——肌体无意识的疼痛反应。

宁儿搂紧了胤禩。

没用,当陈润林撬起另一边的时候,胤禩从昏迷中骤然痛醒,痛苦的几乎抽搐起来,整张脸都扭曲了。

“不!——”宁儿失声叫道,“不要做了!——你放过他吧!——”

“给我扶住了!”陈润林严厉的喝到,加快的手中的动作,要把整个箭头和皮­肉­分离开来。

胤禩痛的叫出声来——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哀号。

“宁儿!”陈润林有些发怒了,他大声呵斥着。

宁儿惊慌失措的压着他的肩膀,不许他乱挣,可是他痛的实在太厉害,几乎用尽生平气力在挣扎,她那样的身子骨又怎能压得住!?

忽然,宁儿挽住他的脖子,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含住了他颤动的舌尖。

胤禩的呻吟,变做了闷声,接着,声音微弱下去,他死死的掐着宁儿的脖子,与其说是在吻她,倒不如说是在撕咬。因为很快,宁儿的下颌上淌下一道血迹。

陈润林没工夫注意这些,他集中­精­力撬开了箭头,很快将它从伤口剥了出来,麻利的清理着伤口的血和支离破碎的皮­肉­。

等他缝合了最后一条裂缝,胤禩早因为疼痛和失血昏了过去。

“没事了——”陈润林如释重负,他擦擦手,刚想夸奖宁儿帮了大忙——话没出口,便惊呆在原地。

宁儿秀美的双­唇­被胤禩咬的遍体鳞伤,直到他看见的时候,还在一刻不停的淌着血。

甚至她的­唇­边,还有一块深紫­色­的瘀痕,透着血­色­的牙印深深的印在上面。

“哥?——”宁儿小声的唤他,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枣仁紫米粥。

“唔——”胤禩极其费力的睁开眼,“丫——”

“是我——”宁儿含泪点头,然而微笑了,“你没事了!——来喝一点东西吧——”

“好——”胤禩微微抬头,被宁儿轻舀一勺粥食在­唇­边。

“香——”他艰难的一笑,然而忽然脸­色­一变,“你的脸——”他看着宁儿­唇­边的伤痕累累。

宁儿微微扭过头,抬手遮面,有些羞赧似的,“别看!——”

胤禩握住她的手,恍惚忆起自己在痛不能自已的时候——

他扑过去,不顾一切的撕咬他能触到的一切——那曾经多少次在梦中轻抚过的粉红的玫瑰花瓣,如今却因为他一时失态的病痛折磨的满是伤痕。

他多想站起身,好好的抱抱她,——她已经做的太多了,而他,现在连这点温存都给不了。

他在心里说,如果,能活着离开,他愿意用全部的生命来爱她。

“你受伤了?——”胤禛察看着宁儿的­唇­,小心翼翼的问,他真怕宁儿问他,明明答应要走,为什么又放箭伤人!

“没什么——”宁儿皱眉,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脸,胤禩的咬啮让她痛,让她留血,可是那毕竟是她主动奉献的吻,多少叫她有些耳热心跳。

胤禛看着她涨红了脸,忽然明白了那伤口为什么隐着牙痕——他翻上来一阵莫名的愤怒和嫉妒,可是他究竟是负歉的,他憋着一口闷气,脸涨的通红。

“朕——”他本想说句什么,可是看着宁儿低着头,红着脸,带着微醉似的表情,不禁呆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朕真恨不得,也叫他­射­一箭——”他潜意识里的观感脱口而出,连自己也吓一跳。

“谁?!”宁儿一惊,敏感的质问道。

“没有——”胤禛忙着掩饰,“朕说那些该死的奴才们!”

“他是谁?”宁儿不依不饶,她知道,那个胤禛口中的“他”绝不是某个该死的笨奴才。

“朕说了,那个失手的奴才朕已经处死了——”胤禛辩解不迭,“你还是快去照顾胤禩吧——”后一句他自己都吃一惊——为了推诿责任居然连这样违心的话也说得出口的。

“取出的箭头箭尾呢?”宁儿忽然冲过去质问陈润林。

“扔啦!”陈润林无不奇怪的看着她,“怎么,这种东西还留下来收藏不成!”

“扔哪了!”宁儿目光炯炯,看得陈润林一阵不自在。

“太医院后边院墙靠东的一个废物桶——”陈润林皱眉,“难不成你要去亲自扒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找人!”宁儿撇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再仔细点扒——”宁儿说着,自己也掌着灯,细细的用拨火棍翻弄着。“无论如何要找出来!”

“这里!——”小路子忽然毛腰指着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片。

“这儿!”小礼子垫着草纸举起个柴棍似的东西。

——两样加在一起,便是那支箭了。

灯下,宁儿细细的端详着那支箭的两段,可以完整的拼接在一起。

威风的翎羽,显然是大内的独样。

她翻过那支箭柄,骤然瞥见箭头附近一点金­色­闪光。

她拈起它,移至灯前,极仔细的看着,原来鎏金的四个小字:

文武义宝

宁儿手中的箭啪嗒落地。

怎么会是他?!

那支致命的箭,怎么,会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送修~~~对不起大家三五天咯~~~~~

亡故

“姑姑?——”弘历陪笑给宁儿行礼。

“滚!——”宁儿冷冰冰的丢下一个字,口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弘历胆怯的躲开,给宁儿让出一条道。

“格格,何必这样呢?!”雅竹不明白。宁儿一向都温文有礼。“他又没做错什么!”

“不懂就别说话!”宁儿极其凶悍的瞪着雅竹,把她吓坏了。

“哥——”宁儿察看着他的脸­色­,露出微笑,“你看起来好多了——”

“你也是——”胤禩抚摸着她的脸颊,其实依旧觉得后心一阵隐痛,他掩饰着笑道,“过两日我们就可以上路了——”

“嗯,”宁儿忽然靠得更近一些,很认真的轻声问,“那天说的话,你当真吗?”

胤禩愣一下,使劲的点点头,“当真——如果能到了南边,我娶你——”

宁儿低头轻抚着他消瘦的手指尖,轻声道,“你说话算话——”

“这又忙什么?——”雅竹看着宁儿在花园里转悠了许久。

“给哥哥做点心——”宁儿仔细的察看着玫瑰花的花瓣,笑了,“我哥哥最喜欢­奶­油玫瑰酥了——”

看着宁儿忙着采洗又是捣制,又和面又是烤的,雅竹忽然觉得她哪里是个格格,分明就是个点心师傅。

“不行不行——再多烤一会儿,”宁儿拦着雅竹不让她掀笼子,“要烤的酥松必须得多一会儿——”

“八爷?”陈润林挥手撤走了所有的人。他小心翼翼的问,“您有话——”

“我这伤,我自己知道——”他疲惫的一笑,“这些日子多谢你费心了——”

“瞎说!”陈润林这么说,语气却没有想的那么笃定。

“这些年多亏你照顾,”胤禩看着他,虚弱然而安慰,“宁儿往后还是要你费心——”他抚着心口,忍住一阵泛上来的剧痛。

“八爷?!”陈润林看不好,忙扶住叫人,“你撑住啊!宁儿往后还等着和你——”

他说不下去,但他深知这两个人早就不只是兄妹那么简单了。

“我怕是没有那个命了——”他凄然道。“来世罢——”说完已撑不住了。

“我叫丫头来——”陈润林攥紧他的肩膀,按着他的伤口,笃定的说,“你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胤禩的身子渐渐沉下去。

“不要叫宁儿——”胤禩垂下手去的最后一刻攥着陈润林的衣袖说。

“哥——”宁儿兴冲冲的捧着食盒一走一跳的推开房门。

迎接她的,却只有一屋子的雪白。

食盒轰然落地。

“哥!——”喊声撕心裂肺,穿破所有听见的人的耳鼓。

她扑过去,幻想一切只是错觉,胤禩依旧会做起来,握住她的手,抚摸她额上的发——

胤禩苍白的倒在那里,她只触到僵硬的肢体,冷的像石像。

各种恐惧和绝望一起砸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做着什么,她喊着,听不见声音,她挣扎着,却哭不出眼泪——

她几乎像失去了知觉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什么时候被人拖到门外,不知道自己身上那道致命的伤口已经在淌血,最后一眼,看见胤禩瘦弱的身躯变成一丝幻灭的烛光,摇一摇,熄灭殆尽。

“血止不住——”小礼子看着宁儿脖子上的纱布一次又一次被血­色­浸的通红,焦急的看着陈润林。

“再上药!——”陈润林微微噙着泪光,“一定要止住!”

“是——”小礼子很卖力的上药,缠一层一层的绷带——可是血­色­很快洇上来,他几乎束手无策了,“怎么办哪大人!”

“我来!——”陈润林一面下针,一面含泪喃喃道,“丫头你要撑住啊!——”

“让开!——”胤祥一把推开门口的小太监,直接冲进来,“宁儿她怎么样!——”

陈润林没有理会他的到来,只是一面下针,一面看着小礼子不停的换纱布,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宁儿!——”胤祥看了这情形,顿时明白,这一次,也许真的是保不住她了。

“四哥!——”胤祥拦住胤禛,陪笑道,“哪儿去——”

“去看看宁儿他们——”胤禛还全然不知情,“你这是——”

“我——”胤祥心里有一种极糟糕的感觉,他不想胤禛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但是拖,又拖的几时!

“我有要事跟你说呢——”他扯谎道,拉胤禛到别处去。

“什么要紧的!”胤禛笑笑,“不是才散了军机的事——”

“总之你先跟我来——”胤祥死活拉了他离开宁儿那边。

“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样——”胤祥忽然跟他说。

“呸!——”胤禛啐他,“你吃多了?还是喝多了?”

“我说正经的——”胤祥心里惶惶然。

“那——”胤禛皱一下眉,“你怎么了——”

“你快说!——”胤祥催。

“我——当然会难过很久——”胤禛有些疑虑的看着他,“可是——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没事吧——”

“胤禩呢?他要是死了——”

胤禛蹙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胤禩我怕他——”胤祥吐个一半又吞回去。

“什么!?”胤禛当即起身要赶往胤禩住所。

“­干­什么你!——”胤祥立刻拉住他,“我说说而已——”

“胤禩他?!——”胤禛忽然感觉到一阵不详。

“他,还好——”胤祥支吾一下。

“‘还好’是什么意思!”胤禛说着就拔步。

“哥!——”胤祥忙赶上来,“哥——”

紧接着就瞧见了胤禩房门上的蓝白绫——

胤禛脸­色­骤然一变,“胤祥!——”他惊惧的喝到。

“四哥!”胤祥也变了脸­色­了。

“你?!”胤禛一脚踏进屋子,惊道,“胤禩!——”

“你们居然不告诉朕!”胤禛愤怒和震惊悲伤各种情绪都夹在一起,完全控制不住,他吼起来。

“看你在批折子,还是晚一点在打搅你——”胤祥强笑道。

“你还笑的出!”胤禛怒道,可是眼泪居然一边就落下来——这个胤禩,他恨了那么多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的世界,他忽然觉得世事的悲凉无常。

“宁儿?!”他忽然才想到更严重的事情。“宁儿她?!——”

“她没事——”胤祥根本底气不足。

“你还要骗我——”胤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把推开直接去找宁儿。

“哥!——”胤祥拖住他,“你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年——”胤祥语无伦次,“宁儿如今虚岁也二十了——”他提醒胤禛,宁儿本就不是长命的人。

胤禛暴怒,“混帐!朕不要她死,她就要活着!凭什么让她死!谁说的也没用!”

“皇上——”陈润林带着一班太医齐整的跪在宁儿的屋门外,深深的叩首。

“你们?!你们怎么不在里面看着宁儿?!——你们——”胤禛瞪大眼睛看着伏在地上的陈润林。

“皇上——”陈润林半晌,抬头,极其平静的说,“是臣无能,请皇上不要责罚他们——”他看一眼身旁的几个太医和小太监。

胤禛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

“皇上,臣已尽力,您要怎么罚,臣毫无怨言——”说完,陈润林抬头望着六神无主的胤禛,“请皇上节哀!——”

五雷轰顶。

胤禛失去了全部的感官——眼前只有一片惨白的光。

不知多久,他忽然明白,宁儿,他是来看宁儿的,他要见到她,对,要看她——

他踉跄的推开房门,扑了过去。

胤祥忙带人跟过去。屋里还残存着依稀的血腥味。

宁儿苍白的就像一张单薄的玉版宣纸。

冰冷的像石像。

胤禛呆滞的捧着她惨白的脸,哭都没有了眼泪。

“四哥,节哀吧——”好一会儿,胤祥推推他,觉得总该到此为止了,他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的太露骨。

胤禛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继续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冰冷,然而还不曾僵硬。

“四哥?——”胤祥皱起了眉。

胤禛也像石像一般,丝毫不动。

胤祥有些恐惧,他料到胤禛必定会无比的悲痛,但是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彻底绝望。

“四哥?——不可以这样——”胤祥在他耳边说。

胤禛似乎早已经陪同宁儿也死去了。

胤祥觉得场面已经不能控制了,只好挥手道,“皇上心里悲痛,你们,咳,先下去吧——”

等只剩下他二人了,胤祥方才道,“人已经死了,你还——”

啪——

一个大大的耳光扇过来,胤祥嘴角当即就流了血。

“她已经这样了,你还咒她死?!——”胤禛抓狂的扑过来,满眼凶光,“你不如咒我也死好了!——”

胤祥又怒又惊,“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为她疯到什么时候!早告诉你了她不是你的人,你还要怎么样?!你有本事你真的陪她死!——”

胤禛揪着他的颈子,咬牙切齿极狰狞的道,“你说什么!她刚刚还好好的——她的身子还是温的,朕刚刚还跟她说话——”

“好,那你就陪着她吧!——”胤祥不屑的哼一声,推开他,自己走了出去。

胤禛呆在原地。

不知站了有多久,忽然如梦初醒,他抚摸着宁儿怎么都暖不热的手指,骤然伏在她身边,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

殡葬

“你去劝劝吧,总不至于,活人叫死人给拖死了——”胤祥有些为难,跟钮祜禄氏说。

“我也只能尽力,”钮祜禄氏摇头叹息,“如今,我还能说上几句中听的话?他已经连你都不肯顾及了,只怕是决意要跟她去了——”说着呜呜哭起来。

“你真是胡说!”胤祥有些生气,“他好好的,怎么就——”

“你哪里懂,自打那年她住进府里,四爷心里早就只有她一个人了——”钮祜禄氏抽噎道,“那丫头就是四爷的半条命啊!——没了她,只怕——”她哭的更大声了。

“瞎说!那回说宁儿烧死了,四爷不也就一阵儿过去了嘛!你再劝劝——”胤祥不信这个邪。

“没用的——”钮祜禄氏哭道,“上一次他们尚且闹着别扭,四爷已经要退位了——这一次,丫头就这么死在他面前,他怎么放过自己!”

胤祥感觉到了一丝严重。

“不然,叫弘历弘昼他们都去求求看——”胤祥急道,“朝一连几天不上也得有个说法,总不能让大臣们看笑话呀!”

“皇阿玛——”弘历弘昼跪在地上,哀求着。“您节哀——”

“下去——”半晌,胤禛只迸出一句话。

“皇阿玛——”弘历蹭过去扶着他的膝,“朝中不能没有您啊——”

“滚——”胤禛握着宁儿的手,眼睛一刻不离开她,半晌只丢给苦苦哀求的弘历一个字。

“皇阿玛——”

胤禛不再理他,他专心致志的陪在宁儿身边,握紧了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早已凉透的身子。

“已经两天了,皇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格格的手发愣——”贺永禄焦灼无奈的望着胤祥,“照这么下去还了得!”

“把他拽出来,硬把他弄出来可使得?”胤祥皱眉想来硬的。

“万万不可!”贺永禄忙摆手,“那天娘娘送茶,偶一拉一下他的手,皇上几乎要了她的命——”他低头叹气,“谁现在拉他要他松开格格的手,他只怕要和谁拼命——”

“那怎么办!”胤祥烦躁的踱来踱去,“传出去都成笑话了!”

“只好,等他自己缓过来——”贺永禄嗫嚅着,“可是,只怕那时,他自己也——”

他没说下去,可是已经把结果暗示给了胤祥。

“皇阿玛——”弘历头一次觉察到父亲的神­色­那么悲哀,让他几乎不敢抬头看下去。

胤禛不理他,只是出神的望着宁儿的脸。

“皇阿玛,求您节哀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弘历摇着他的膝。

忽然胤禛起身推开他,径自跪下,一声不响望西叩了三个头,弘历吓坏了,也只好跟着叩头有声。

“皇天在上,胤禛叩首——”胤禛望着半空,无比虔诚的说,“胤禛无能,罪孽深重,如今就算要走,也该是叫胤禛先去——胤禛,情愿折阳寿二十年,换她一命——倘或不够,还有弘历,一命抵一命,万望天帝开恩——”

“皇阿玛!——”弘历忽然觉得父亲居然变的如此冷酷自私。

“闭嘴!”胤禛喝道,“杀人偿命,朕已经不追究你了!——”

“皇阿玛!——”弘历落泪哀求,“弘历不吝惜自己的命,只求皇阿玛爱惜自己,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了——”

“你给朕闭嘴!”胤禛冷酷的推开他,“你害死了你姑姑叔叔,陷朕于不仁不义,你不要想逃的开!——”

“皇上,照规矩——”贺永禄看一眼胤祥的脸­色­,“该为格格入殓了——”

胤禛不动也不出声。手将宁儿握的更紧。

“皇上——”贺永禄轻声道,“再不入殓,只怕人就要坏了——”

胤禛只是听不见。

贺永禄察看着胤祥的眼神,他点一点头,伸手想要掰开胤禛拉着宁儿的手。

胤禛骤然俯身护住宁儿,充满敌意,“你要做什么!”

“该为格格办后事了!”他无奈的跟胤禛说。他觉得胤禛已经有些疯了。他直接叫人来拖宁儿。

“走开!——”胤禛歇斯底里的喊,“不许你们碰她!”

大家于是都不敢再动。

“退下!”胤禛站起身,张开手一面护着身后宁儿的身体,一面狂躁的喊,“全都退下!不许你们动她!——”

喊叫和沉默似乎构成了胤禛生存的全部构件。他每一次暴怒发泄之后,都想狠狠的哭一场,可是他已经忘掉哭泣的程序了,他只会呆呆的坐着,看着她,不想思考,也不能思考。

不知那样坐着看宁儿看了多少天,胤禛只是想,或许奇迹真的会出现,老天会帮他,用他一命换她多几年的时光,那该有多好——

“这就是奇闻了,眼看着现在虽然快九月了,可毕竟还暖呢——”小太监张达跟值夜的护军嚼舌头,“这格格的身子在宫里放了这么些天,竟然一点也没坏!——你看可奇不奇!”

“不是早就有人说了吗!这格格在驸马家里,那么大火,都死里逃生,捡回条命,可见是有天助的——”听的人也好奇,“哎,听说这格格长的一副好模样,活像画里画的菩萨,你可见过的?”

“怎么没见着?!我在药房当差,怎么也见几回的!果真好相貌!”张达赞叹几声,“咱们万岁爷是多矜持多有见识的人,”他压低嗓音,“哪会见了格格,还不是一样紧盯着看个不住——”

“这可是笑话!”护军一笑,“自己的妹妹可看什么呢!”

“你倒是站着说话的,”张达冷笑道,“不嫌腰疼——你得这么个神仙似的妹子,只怕你连气都忘了喘了!”说着低声道,“听说就是为了她,八爷和皇上顶撞了这么些年,如今还是被弄死了——格格听见自己哥哥没了,硬是不肯跟咱万岁爷,才——”

“啊?!——那万岁爷也太——”护军一惊,“最后还不是没得着?!——可惜了这么个好模样了——”

“可不是!”张达也点头,“这几天皇上朝也不上了,折子也不批了,不吃不喝,只守着他这妹子——说起来竟比没了——”他不敢说,只悄悄指指天,示意一下,“——还伤心些——”

“这还了得——”护军扳指一算,“这人没了也有将七八天了——再怎么也该照规矩出殡了啊——”

“没听见消息呢——”张达说着起身,“我回去了,”说着打个打哈欠,“还得伺候宫里几个主子的药呢——”

“皇上?该入殓了——”陈润林屏退了旁人跪下求道,“您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朕知道她还没死,朕不能就这么把她葬了——”胤禛和陈润林说着,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宁儿,依旧握着她的手腕。

“皇上,格格生前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如今能在这个时候去了,总也不辜负了她的好模样——”陈润林说着轻轻分开胤禛的手,“您放手罢——”

“不!——”胤禛推开他用身子护住宁儿的身体,“我不放——”泪水一滴又一滴。

“皇上!您难道一定要等她变成一堆白骨您才肯放手吗!”陈润林忽然严厉起来。

胤禛呆愣在那里。他只是一刻不停的把持着不多的相守,却没有想过这种坚守,最终会毁了他对宁儿的思念——看着宁儿一点点香消玉殒,化成腐朽的尸骨堆,难道是他想要的结果?

“皇上?”陈润林察言观­色­的看着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

“宁儿——”胤禛把宁儿的手轻轻的放回身边,又捉起来,然而终于犹豫着再放回去,泪如雨下,“朕,对不住你——”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伏在她心口悲声良久,起身扶着床栏,哽咽着,“传旨——厚葬宁儿——”

“出殡的事你帮忙多看一眼,我这里有个知会就是了——”胤祥很诚恳的看着陈润林,“若不是你,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过这一劫——”

“我是想帮忙,宁儿究竟是我看着长大的,能亲手送走她,我心里总算有个交待——只是——”陈润林顿一顿,“我不过是个大夫,Сhā手这样的大礼,只怕未必合适——还是您——”

“哎——这你就甭­操­心了——”胤祥拍拍胸脯,“礼部和宗人府我来转圆,你的为人这些年我和四哥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只管放手办事就好;这些天积压下来的事情多的很,我能腾出一件是一件,就当帮我忙了,啊?”

“十三爷,多谢了!——”陈润林行了一礼。

“一旦出了门,一直往南,一路马不停蹄,不要回头!——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不要再回来!——”陈润林简短然而语重心长的告诫。

穿着粗布衣衫,黑斗篷下清亮的眼睛担忧的看着他,扶着他的手,仿佛在说,“可是,我走了,你——”。

“不用管我,我是官场宫里混惯了的,总有办法脱身——只是你,怕是从此要受苦了——”陈润林笑一下,有些苦涩。

她眼睛里闪着泪光,轻轻摇头。所有爱的人都已经化为尘埃,她心想自己这样与死有什么分别?!这样想着,她低头轻声啜泣。却发不出声音。

“别这样!——”陈润林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包着她的手镯和项圈,“这个是他留给你的,你要记得,你——还有一个哥哥,亲哥哥,你还有亲人,等着你去找他——”

愣一下,不明白。她的哥哥不论死活都困在这座方正的红墙之内,天涯海角,哪里还会有亲人呢!

“我来不及解释,总之你记住,你不再是格格,但你还有亲人,还在等你,无论如何,这世间还有人值得你为他活着!——”陈润林一口气讲了很多,紧张的看着她,“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都妥当了?”胤祥看着陈润林带回的办事细则点头道。

“都是按规矩来的,只是皇上叫厚葬,又不能很离了格,宁儿是和硕公主,这次办事按得固伦公主的规格,也已经很尽了礼节了——”

“好啊,这次事情办的顺利,回头再和四哥商定了记你的功劳——”胤祥看着他,“这些日子我看四哥始终不曾展颜,宫里说皇上总也没睡过囫囵觉了,半夜醒了常常悲戚不已,——再么就是拼了命的看折子——每天就只进一碗薄粥——这怎么能长久呢!”胤祥说着唉声叹气。

“我回头再煎药调理吧——只是,这心病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养好的——”陈润林说着却鬼使神差的想着她不知现在走到哪里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宁儿读着手帕上的题诗,又看看那支红玉手环,和自己的项圈,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两样东西。

“你还有一个亲人,他也在苦寻你的下落——”

——陈润林的话又浮上心头。

“什么意思——我明明所有的亲人都在宫里,哪里会有人在民间找我的下落呢!——”宁儿困惑不已。

她起身想告诉车夫拿些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她愣了一会儿,指了指水囊。

她再也不是格格了,甚至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连哭都出不了声音。

“格格?——”她忽然一惊,心里闪过一个霹雳。

“她或许,根本就不是格格?!”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而冷静下来,仔细的琢磨陈润林的话,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她怎么会有一个亲人流落民间!她转着那颗珠子,看着那方手帕,手里的水囊一歪,把水泼在了手帕上。

渐渐的,题诗的墨迹旁露出淡淡的墨痕。

宁儿看到了那两个名字。

她紧盯着这几样东西,脑子飞快的转着,几乎无法控制——她不是格格,她——

她叫了这么多年的皇阿玛,或许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么——

胤禩,便不是她哥哥,胤禛,也不是。

那他们——

她快疯了!

她想下去,对,就是这样,他们或许早就知道了,她不是他们的妹妹,才敢如此放肆的表露着对她的憧憬——

不!——

怎么可以!

她才是唯一不知情的傻瓜。

她几乎痛心的要晕过去了。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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