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儿啊,你为什么不来找爹爹述苦,为什么不把这些心里话告诉爹爹?爹爹有什么做不到呢,这男子辜负了你,爹爹就将他碎尸万段,再替你另择贤婿,这不好吗?”虞紫穹握拳击打着自己额头,懊悔不已。
“我也劝小姐想开些,凭她的身份和美貌,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但小姐似乎铁了心,说即便不能正大光明地嫁给他,只要能与那人暗中相会便已心满意足。”阿酥继续说道,“但是小姐又说就在不久前,那男子不知为何竟然向小姐提出分手,约定两人此后再不相见。无论小姐如何苦苦哀求,也挽回不得。所以,所以小姐想到了和……和他殉情。”
甄裕虽已知晓真相,听到此处,仍不禁凝神屏气,目光斜视过去,虞紫穹也已经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酥。
“九月初五就是当初小姐被那男子所救的定情之日,所以小姐决意在这天与他一同殉情。我哭着求小姐万万不可,但她心意已决,说连毒药都已备好,还让我连夜逃走,免得受牵连。奴婢本想通报盟主您,但、但终究没有勇气做出违逆小姐之事,只有依照小姐吩咐,含泪离去。奴婢已经逃出了江苏,但奇怪一直没有小姐出事的消息传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实在放心不下,便折返回来打听,不料、不料因此给司徒堂主的手下发现。”
“你是说,虞薇薇原本决意在九月初五殉情?”甄裕听到此处,徒生疑窦。
“小姐心意已决。”阿酥凄楚地颌首,“她说如果那天不能得手,便是上天不让他们在一起,她便自己去死。”
甄裕暗自揣度,想必虞薇薇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虽然信誓旦旦,最后也没有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筹划。
虞紫穹突然站起身,言出如冰:“你说,那男人是谁?”
阿酥磕头道:“奴婢至死至终也没有见过那男子,小姐也不曾与我提起,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轰!”
虞紫穹一字一句道:“你犯下欺瞒大罪,天打雷轰已不能抵。”
阿酥脸色倏然煞白,如同身入冰窖。
甄裕再看不下去,挺身而出道:“阿酥姑娘,你且放心,有我在此,铁犀盟岂能滥杀无辜。甄裕向你保证,六扇门和濯门能保护你的安危,妥当安排你的去处,从此隐姓埋名,与铁犀盟再无瓜葛。”
虞紫穹闻言冷哼一声:“你若带得走她敬请随意,铁犀盟绝不拦阻,但她生是铁犀盟之人,死是铁犀盟之鬼,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总有法子捉她回来。”
甄裕本要出言反驳,哪知却见阿酥向那戴着面具之人看了一眼,面上惧色大盛,骤然间猛扑而出,向厅堂左边侧壁上的犀牛头撞过去。
这下子太过突然,甄裕根本不及反应,待纵身去救,听得“噗”的一声,只见阿酥的颈项血脉已给犀牛角划断,血雨嫣红,溅了他一脸。
瞬息之间这个韶华少女便香消玉殒,甄裕一下子傻了,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坚决地自寻短见。过了好一会儿,他胸口突然冒出一股怒火,昂首向着虞紫穹:“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她一切都只是遵照你女儿的嘱咐去办,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为什么?”
“那男子的身份,你真的没有查明么?”虞紫穹似乎没听见甄裕的话,对阿酥的死也视而不见。
“你休想知晓,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虞紫穹,嚣张得了一时,可嚣张不了一世,你听好了,处置罢鬼蛱蝶一案,我会禀明师门,允我调查铁犀盟这些年犯下的恶行,到时候一切查明,一笔笔帐都会找你清算。”
甄裕几乎咆哮着说完,然后抱起阿酥的尸体,转身大踏步地向出口走去。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对着虞紫穹说出这番话,自己还能不能走出铁犀盟。
屋子的框架基本已经成型,只剩下最后筑墙添瓦的工序了,但是因为资财紧缺,材料难以供应,工程也难以为继。梁郁秋不得已让诸工匠们歇息几日,待补够钱财买足材料后再动工。
“梁先生,最近那富豪是怎么了,是不是改变主意,不肯拿钱出来了。”听到梁郁秋说出停工的原因,阿穆不解地问道,其余工匠也是一脸的疑惑。
“他,”梁郁秋稍作停顿,“或许他近日忙于别的事,未曾顾及,改日我再去找他商量。”
“这样太耽误工期了,不如咱们自己去紫金山上伐木,再把木材运回来。”阿穆提议道。
“不行。”梁郁秋摇头,“我们这儿人手太少,力气也不够用。”
“俺有个主意,咱们南京城最近不是来了许多江湖上的豪杰侠客吗,他们好像就暂住在梁先生家附近,不如去求他们帮帮忙,就说是为了替灾民建房,以他们的侠义之心,定会帮忙,大伙说好么?”阿穆环顾四周,寻求附和。
“他们会帮忙才怪,什么狗屁豪杰侠客。”另一个姓洪的工匠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昨晚我去南边集市上闲逛,忽然遇到铁犀盟的人在向那条街上的商贩收贷,其中有对年老夫妻开了家杂货铺交不出钱来,整家店便被铁犀盟连抢带砸。那个时候,便有三个你口中的所谓‘英雄豪杰’站在边上,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出手相助,想不到和别的人一样,双手Сhā在兜囊里,哈着气儿看热闹。”
洪老三说完这话,现场再没有人出声,阿穆先是惊讶,随即连连摇头、叹气。
梁郁秋心中滋味更是难以言喻。听到这种事,他倒也不很意外,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外敌入侵,也没有邪教祸国,但不知怎么的,侠义也跟着消逝了,所谓的武林人士,除了比常人武功高一些之外,其余的还有什么区别?
离开工地后,梁郁秋径直便回家了,这些日子他着实辛苦,倒是好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将生活作息调整到与往常相同,以后也希望不再改变。
照惯例,他在路上就用完了膳,临近家时才过未时,但不知为何,天色已极其阴沉,看来一场大雨避免不了。
他不由往泊尘居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那些武林人士也发觉到大雨征兆,已经纷纷开始寻找避雨处。袁清娴姐妹也急忙将蓑草往荆浩风的灵棚上覆盖,她们身子单薄,显得很吃力,但没有人去帮忙。
梁郁秋竭力抑制下想走过去帮忙的冲动,转回头正准备开门,忽觉脚底异样,似乎触及什么事物,垂首看去,竟发现门槛边上放着一只正六角形的木盘,盘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
梁郁秋一阵迷惑,矮身细审,只见盘上写着一连串两位数的数字,六个角上也分别标有一个数字,盘下抹了鱼胶,黏死在地上。
他立刻辨识出,这六角盘乃是一种内含密码的算位盘,古人用在战场上,故意设置玄机来指向,只有懂得算术之人才能看懂。这组数字看似无序,实则蕴涵一定规律,六角上的数字中必有一个符合这种规律,只要找出规律,便能推算出哪个角落的数字是正确答案,找对方向。
梁郁秋也不知是谁和自己开这玩笑,但且不论他有何目的,若仅是出题求解,正合自己心意。他当下无所顾忌,径直用手指在沙地上演算,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算出西南角上的那个数字乃是正解。
他循着那个角眺望出去,果然发现五丈外的地面上,还安置着同样的一只木盘,快步走到跟前察看,却见这只盘并非算术盘,而是个标着六十四个卦位的卦爻盘,需要依据卦位中的规律求解,当下也不客气,又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将其破解。
梁郁秋一路循将过去,随即发现了第三个标有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的一百零八星盘和第四个标有一首离合诗的诗谜盘,只见盘面之题越来越难,所花费的时辰也越来越久,直到他用拆字法将那首离合诗破解出,竟已过了半个时辰。好在老天也帮着他,黑压压的乌云漫在头顶,却迟迟落不下来。
离合诗谜底之后,并没有下一道题目。梁郁秋却已经猜到了这个幕后出题人,当下笑了一声:“华玄,现身吧。”
脚步声从不远处的东南方向的密林里传来,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缓步走到梁郁秋面前,双目炯朗,璨若明星,正是华玄。
他笑对着梁郁秋:“见谅,我若不用这方法,便难以估量你解谜之能是否尚存。”
梁郁秋嘴角稍扬了扬:“现在知晓答案了。”
“看来我真是多此一举了。”华玄点点头,然后望了望浓墨一般的天色,“但咱们要在这儿谈么?我倒是不介意享受天浴。”
梁郁秋笑了笑,将他引向自己的屋子,心弦却紧绷起来。华玄找到此处,如此试探我,究竟为了什么?
两人在屋子里坐定,梁郁秋先趁华玄不注意将那张图纸收进书堆里,然后才开始烧水沏茶,却见华玄边打量着自己的屋子边说道:“即便事先不知道屋主,我也猜得出这是你的屋子,因为和我的那间很像。”
“独居的人想必都差不多吧。”梁郁秋装作随口回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的就是我们这种人。”
华玄点点头:“其实有时候觉得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少了有人陪伴的温馨和乐趣,但也相应地少了许多烦恼和忧愁,更重要的是,节省了更多的时间。我总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当真无法想象还要分出一些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你没有遇到真正爱的人。”梁郁秋脱口而出,随即便觉不妥,急忙补充道,“当然我也尚没遇到,没资格说你。”
“也许爱情这种东西,并不适合我们这种人吧。师父曾说,世上最难钩赜的事物,乃是人心,而最难解的题目,则是爱情。如果以后有个女孩肯给我机会,我一定要尝试破解这道难题。”华玄半开玩笑似的说着,“要不和咱们初次见面时一样,约个比试,看谁先找出答案。”
梁郁秋只是笑,不置可否,双眼却暗暗地留意着华玄的表情。他开始还以为华玄话中有话,故意试探自己,但旋即疑惑便烟消云散,因为从华玄的笑容里,看到的只有单纯的善意。
“你特意到这儿来,定不只是为了到我家做客。”梁郁秋不想继续方才那个话题,干脆直截了当地询问华玄的意图。
“你说得没错。”华玄神情认真起来,“我先前曾和你说过,受一位濯门的朋友之托,破解鬼蛱蝶的谜团,所以今天特意过来一趟。方才我已经察看过四周,没有发现异样,本来便想回去,突然想起来你说过自己住在泊尘居附近,而这儿除了泊尘居,只有这一间屋子,我不用猜便知屋主是你。但那时你尚未回来,我便设下那几道难题,算是我这老朋友的见面礼。”
“这份礼物比之什么金银珠宝更合我心意。”梁郁秋发自真心地微笑致谢,“但你要查鬼蛱蝶该去案发现场,到这附近来做甚?”
“实话与你说,这附近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华玄终于切入正题,“九月初七那日夜晚,你可曾察觉到附近有什么异状?”
九月初七,梁郁秋心头一紧,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那几晚我睡得都很死,而且为求清净,门窗都紧锁着,外边动静再大我也察觉不了。奇怪了,先前六扇门曾问过我九月初五晚上有何不妥,如今你又来问我九月初七有什么异状,真是不明白你们的想法。”
“他问的是鬼蛱蝶的案子,我想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曾有一名玳瑁派的弟子带给我那位濯门朋友一个惊人的消息,当年作恶多端的鹫峰山双魔之一的辟邪子并未死,意图报仇,玳瑁派大侠骆明泉已死在他手中。”
“抱歉。”梁郁秋暗自心惊,仍旧不动声色,“我许久未理会江湖中事,这些名字完全没听过。你不是要追查鬼蛱蝶吗,留意这件不相干的事做什么?”
“岂会不相干,辟邪子的师兄是给荆浩风和骆明泉联手杀死,他要了骆明泉的命后,便会来找荆浩风。”
“荆浩风已死,他的复仇之念怕要落空了。”
“荆浩风虽然已死,他的家人却仍旧在泊尘居。”
“这就奇怪了,我看那荆浩风的妻子还活得好好的。哦,此刻泊尘居外高手如云,那人必是露怯了。”
“不对。骆明泉在扬州被害时乃是九月初六,辟邪子脚程再慢,九月初七晚上必然赶得到南京,而泊尘居外的那群武林人士,他们之中最早赶到的,却不过是九月初八的早晨。疑窦便在此处,九月初七那天,如此不容错过的时机,辟邪子为何没有动手?”
“或许他途中因何事耽搁了,又或是疲于长途,想歇息一晚再动手,不料就此错过了。”
“或许是这样,但我不得不考虑另一种状况。”华玄透过窗户,望向泊尘居,“假设辟邪子已经动了手,为何袁清娴依然安然无恙?”
梁郁秋脸颊绷紧,微微张口,却难以说出话来,一时之间,他想不出任何借口,而且他也明白,自己太过紧张此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如果是这样,那解释只有两个。”华玄继续说道,“其一,袁清娴并非如外表所见般柔弱,而是深藏不露;其二,她身边隐藏着一个匿迹潜形的高手。”
梁郁秋胸口一震,险些脸上变色,不由凝视向华玄,却见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窗外的泊尘居,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他强摄心神,装作随意道:“其实要验证假设,岂不容易,你趁其不备去偷袭她,她是否身怀武功或是身边潜伏高手便一目了然。”
“我倒不是想窥探她的隐私。但如果确有其事,荆浩风之死就应该重新审视,或许就能以此为切入点,查明鬼蛱蝶的来龙去脉。”
“难道你怀疑那女人与鬼蛱蝶有关?”
“一切都只是推测罢了,没找到证据之前,我什么定论都不敢下。但荆浩风的死确实存在许多疑点,我才想着把它当作追查鬼蛱蝶的突破口。”
“哦。”梁郁秋伸手摩挲桌角,“许多疑点?”
华玄侃侃訚訚地将他已经发现的鬼蛱蝶杀死荆浩风案件中的诸多疑点条条陈述出,只听得梁郁秋暗暗心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状况已经摆在眼前:这个钩赜派弟子已经站立到了他的对立面,正在逐渐拨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那团迷雾。
梁郁秋实在不愿继续和华玄探讨案情,他假装成敷衍的姿态,随口说:“那魔头丧心病狂,不按条理行事,你又岂能以常人的虑思去揣测那样一个他的想法呢?”
“郁秋,其实我今天来拜访你,一半是询问,一半也是请教。”华玄显然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却仍然面带诚恳地望着他,“你虽与钩赜派无缘,探幽解谜之能却不在我之下,这点从方才我设下的那四道难题便可印证。希望你能从这些线索中帮我找到破绽。”
华玄的双眼满怀期待,梁郁秋从中看不到丝毫对自己的怀疑,释然之余,却不禁有些伤感。他真希望这是件与自己毫无相干的案子,那样他便能全身心投入其中,与华玄一同探擿疑点。但如今华玄却要让他找出自己的破绽,情何以堪。
梁郁秋没有说话,华玄却以为他答应了,开颜笑道:“先前你那般说话,我还当真以为你变得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梁郁秋了,现在看来,当真是我多心了。”
梁郁秋不知要怎么回答,做什么神情,有意无意地向桌上的计时沙漏瞥了一眼。
华玄识趣地站起来:“与你畅谈,时辰过得好快。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改日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商议。”
他拱手和梁郁秋告辞,可还没踏出门,屋外轰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震得人双耳嗡嗡,随即雨箭倾泻,击落在沙地上,“噼噼啪啪”地响。
华玄蹙着眉头推开门,飞溅起的雨珠霎时濡湿了下摆。梁郁秋在屋子东北角找到了自己唯一的那把伞,可撑开了才发现伞面上早破了几个大洞。
“只有再打扰一会了。”华玄阖上门,退回屋里,“不知这雨何时会停。”
“看这雨势,也许要下一整夜了,就在这儿歇息一晚吧。”梁郁秋看来坦然自若,心中却不停地想,如果没有这件案子,两人无所顾忌地促膝夜谈,那该多好。
华玄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真是抱歉了。”
“何必客气。”梁郁秋已经将床榻上的被褥和枕头转移到地上,然后从柜子中取出备用的枕被,重新在床上铺好。
“我睡地上便是。”华玄脸上满是疚色。
梁郁秋微微一笑:“我是屋主,客随主便,在这儿便该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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