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裕环顾四周,却见不到一个人影,顿时满脸疑惑。
“我一直在刑场等待,可过了午时仍不见押解队列到来,才发觉到不对劲,急忙照着反向的路赶过来。”华玄替他释疑道,“我发现你的时候六扇门他们已经走了,听说是狄赫带着去请罪了。只有林捕快还守着你,他自己也受了轻伤,不久前才苏醒。我便让他先回去治伤了。”
听说林斌无碍,甄裕稍稍放心,可望着胸膛前的伤口,不由黯然神伤。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如何会给铁犀盟劫走了?”华玄显然也难以理解。
“梁郁秋昨晚一定和她说了些什么。”甄裕喃喃道。
“她?”华玄眉头蹙起。
“叶晓,她竟是铁犀盟的人。”甄裕难以置信道,“她方才对我露出了真面目,我一时发愣,才中了她的道。”
华玄露出惊讶的神情,半晌才道:“原来、原来她的真实身份是虞紫穹安Сhā在六扇门的奸细,难怪当时虞紫穹说只许她对虞薇薇进行验尸。”
“我记起来了。”甄裕也恍悟,“当初我在铁犀盟曾答应虞薇薇的丫鬟阿酥,要替她隐姓埋名,另行安居。可她望了那狮面人一眼后,便立即自尽。唉,原来她早知道狮面人就是叶晓,自己永远逃脱不了铁犀盟的魔爪,这才绝望自杀。”
“后来崔遥的身份应该也是她暗中告诉虞紫穹的,所以铁犀盟才会如此神速对锦凤镖局进行报复。”
甄裕点点头:“昨晚梁郁秋故意说要单独见她,一定是透过她带话给虞紫穹,让虞紫穹来救他。”
华玄听说了梁郁秋昨晚约见叶晓之事后,十分惊诧:“他与铁犀盟是何干系,虞紫穹为何要冒着和官府作对的危险救他?”
“这我也猜想不透。”甄裕摇头,“莫非梁郁秋也是铁犀盟的人?”
“不可能。”华玄斩钉截铁道,“他绝非铁犀盟之人,更不会和虞紫穹有什么交情,他托铁犀盟救自己,也不会是贪生怕死,一定另有目的,可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说到这儿,双手抓扯头顶,无比痛苦地思虑着。
甄裕惑然地望着华玄,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方才我曾与梁郁秋面面相对,他眼中似乎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与决绝,好像他还有什么事尚未做,只有做了那件事他才能坦然赴死。”
华玄眼中透出迷思,忽然眸子一亮,低头向甄裕身下望去。
甄裕循着他目光看去,原来自己胸口因为包扎伤口衣襟敞开,当中一件木质的小物件掉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当日在梁郁秋屋子里找到的那道平安符,那时他仓促中把它揣进怀里,之后竟然忘了这件事。
华玄将平安符拾起来,放在掌心中仔细审视,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事,过了一会抬头望着甄裕:“这件事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甄裕如实回答:“从梁郁秋的屋子里,怎么了,你认得?”
华玄闻言,脸色遽然大变,将手撑持住身边的一棵青松上,以致松针纷落,好像根根扎在他心头一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完全想错了他的意图。他根本不是要报荆浩风的恩,他做的所有事,是为了那个人。”
“意图、那个人?”甄裕勉强坐直身子,看着华玄满头雾水。
华玄身子微颤:“昨夜他故意说让我多等一夜,其实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要利用叶晓与铁犀盟会面。”
看着华玄这副神情,甄裕更加迷惑不解:“钥钩子,昨晚你究竟和他谈了些什么?你定然知晓一些我不得而知的秘密!”
“他此行去铁犀盟,不为求生,而是赴死。”华玄好像全然没听见他说话,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这般傻、这般傻……”
“梁郁秋身上另有隐情,是不是?”甄裕只觉满头雾水都要炸开,满腔疑惑难觅解答,“华玄,你倒是回答我啊!”
“我必须去见他,也许是最后一面。”华玄转身,向着铁犀盟的方位狂奔而去。
梁郁秋走在通往锐角厅的廊道上,脚下的铁镣将大理石板摩擦得嗤嗤作响。身后的叶晓已经摘下面具,黢黑的长发披在肩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由心底感到庆幸,自己昨晚的筹划总算得逞,虞紫穹果然敢冒大不韪。只要这最后一步能够成功,自己此生便再无忧虑和遗憾。他现下唯一顾虑的,就是不知此刻还在刑场等待的华玄会作何感想,
“从昨晚我就有个疑问。”这时叶晓在他身后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铁犀盟的人?”
“此刻告诉你也无妨。”梁郁秋笑道,“还记得你们铁犀盟设在东市的烟馆么?去年我在那儿放了把火,将四十多斤的鸦片变成了灰烬。但放火之前,我瞧见一名经过乔装的女子在烟馆中出现,她手握盟主令牌,喝令沧波堂的副堂主,显然地位非同一般。可她受不了馆内的熏烟,独自去房内濯洗眼睛时,我恰好看到了她的相貌,不巧正是叶大小姐你。”
“原来你就是‘铗刺犀’!”叶晓身后的四大堂主齐现惊愤交迸之色,“害得我们好找。”
彭威怒喝一声,举拳来打,却被叶晓出言制止。她回过头看着梁郁秋:“当真想不到,声名狼藉的鬼蛱蝶和侠肝义胆的铗刺犀竟是同一人。”
“那谁又能想到,堂堂正正的六扇门女捕快与阴险狡诈的铁犀盟大人物会是同一人。”梁郁秋微微摇头,“但我实在好奇,你为何会成了六扇门的捕快?”
叶晓稍作犹豫,才回答道:“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告诉你吧。我是盟主收养的义女,他待我与薇薇没有两样,从小传授我武功和各种东西方的玄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主动提出潜伏进六扇门。除了盟主、薇薇、阿酥和诸堂主,没有其他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梁郁秋点头,“你可帮了铁犀盟不少忙。”
“其实除了替义父打探消息,我并没有参与多少铁犀盟的事。反而我在六扇门待久了,却渐渐习惯了做捕快,甚至喜欢上了查案缉凶。我曾发誓要抓住鬼蛱蝶,绝非虚言。你的罪行令人发指,若非要带你去见义父,我早就想一刀杀了你。”
“五十步笑百步。”梁郁秋哼然冷笑,“不过话说回来,你该谢谢我,你跟着那位甄裕来查案时,我没有揭穿你的身份。”
听到“甄裕”两字,叶晓沉默了一阵,淡淡地说:“方才我已经自暴身份,还刺了他那一刀,只怕再也做不回六扇门捕快,和他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梁郁秋察觉到她神情异样,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又走了几步,忽觉眼前豁然,才发现自己已经步入硕大的锐角厅中,正前方一个高大身影正襟危坐,周身散发着勃勃杀气。
叶晓走上前道:“义父,人带来了。”
虞紫穹冷冷地看着梁郁秋:“你就是鬼蛱蝶?”
“我不仅是鬼蛱蝶,还是你的老朋友铗刺犀。”梁郁秋脸上挂着微笑,好像在和一位熟络的朋友叙旧。
虞紫穹虎躯微震,手臂上青筋暴起,骤然起身,向梁郁秋走了几步。
“义父,不要中他的计,这个人很可能只是想激你杀了他。”叶晓急忙提醒道。
虞紫穹向叶晓伸出左手,淡淡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没有中激将法,然后转头过来盯着梁郁秋:“你应该知道,薇薇就是我的命根子,她死了,我已经没了半条命。之所以还留下半条命,我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替她报仇,所有和她的死因有关的人,都得到下边去陪她,为此,我不惜任何代价,即便整个铁犀盟灰飞烟灭。”
梁郁秋面色不改地点了点头,同时注意到身边的顾洛宾四名堂主听到虞紫穹这番话,脸上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所以,此刻你是什么人我丝毫不关心。”虞紫穹继续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昨晚你托叶晓带给我的话是否当真,你说,薇薇并不是和那个姓崔的殉情而死?”
梁郁秋缓缓点头:“虞盟主应该也在怀疑,虞小姐明明想在九月初五殉情,为何却死在九月初八,其实真相绝不是那个濯门弟子所作出的解释。”
虞紫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梁郁秋,似乎想看透他的心:“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梁郁秋慢吞吞地道:“九月初五那一夜,我杀死荆浩风后,将他的尸体负回狱神祠,但为了避人耳目,我有意从紫金山方向绕行,途经东麓鬼宅,恰好瞧见了虞大小姐,那时候的她……”
虞紫穹喘着气,催促道:“她怎么了?”
“那时的虞小姐,泪水潸然,不住地向面前的一个男人求饶,求他手下留情,求他放过自己。但那个男人完全不顾她的哀求,硬生生地扳开她的嘴,将那杯毒酒硬生生地灌了进去!”梁郁秋说到这儿,故意停住。
虞紫穹须髯戢张,神容剧变,轰然一掌击在身边那只硕大犀牛头上,尖锐的犀牛角顿时“咔嚓”断折,余势不减,向着顾洛宾他们急速飞旋过去。四堂主脸色大变,急施躲避,犀牛角从他们头顶堪堪掠过,“铿”的一声直Сhā入他们身后的坚壁中。
这一掌力道何其之大,虞紫穹手掌虎口迸裂,淌血不止。叶晓秀眉紧蹙,撕下半幅衣袖给他包扎。但虞紫穹完全不在乎,他推开叶晓的手,直视梁郁秋道:“那个男人是谁,你他妈快告诉我,那个害死我女儿的男人是谁?”
梁郁秋镇定如恒,看着虞紫穹说:“虞盟主忘了,这可是场交易,既是交易便要公平,我总不能在你尚未把账结清之前就将货物倾囊相送。”
虞紫穹闻言脸颊抽动,但怒容有所缓和,转头走到座位重新坐下,压低声音道:“好,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交易法,要我把你放了?这绝不可能,铁犀盟犯不着为了你和官府闹翻,我迟早要将你交回给官府。”
梁郁秋笑道:“这倒不会为难你,我自知难逃一死,只求一个痛快,免受千刀万剐之苦。听说你们铁犀盟藏有一种剧毒之物,取自蛇角,名为骨笃犀。人一旦中了骨笃犀,毒液顷刻遍布全身血脉,半个时辰后毒药发作,周身麻痹,五感俱丧,刀割火焚都没有知觉,最后泰然而死,世上无药可解。今日我盼望盟主赏赐的,正是骨笃犀。”
虞紫穹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儿才说:“这骨笃犀极其罕见,铁犀盟奉为镇盟之宝。你倒是聪明,服了骨笃犀之后,即便我再将你交还给六扇门,你那时不觉疼痛,自当不惧凌迟之刑。”
“用区区的一粒毒药换取女儿被杀的真相,绝对物有所值。”梁郁秋抬头望着他道,“盟主深思,只要一服下骨笃犀,蝶某立时将小姐被害的真相如实相告,若敢欺瞒,便叫我永坠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我可不信你这种人发的誓。”虞紫穹伸手召唤叶晓,“但如果你服了药,却想耍什么把戏,我绝对饶不了你。骨笃犀虽然无药可解,却要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在这半个时辰内,我照样可以让你受到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百倍的重刑。”
叶晓走到虞紫穹身边,虞紫穹对她轻声吩咐了几句。叶晓微微颌首,然后返身进入内室,不久便取了一只碧绿色的琉璃瓶出来。瓶子里荧光隐现,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异香。她从瓶中拈起一粒形如犀角的怪状药丸,然后望向虞紫穹,见他点点头,便将骨笃犀放到梁郁秋嘴边。
梁郁秋没有半点犹豫,张口将骨笃犀含入嘴中,嚼碎了吞入腹内,五脏六腑顿时如同刀绞般难受。他立时判断出这是货真价实的骨笃犀,虞紫穹倒没有作假,稍觉安心,然后立即咬破舌尖,暗中提运真气,加快血液运转,使毒向周身的毛发气孔散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虞紫穹再一次走下台阶,站在离梁郁秋一丈远处问道。
“盟主是爽快人,蝶某必然遵守诺言。”梁郁秋说着拖着脚镣向虞紫穹走近。
虞紫穹眼中露出一丝戒备,叶晓拔剑冲到虞紫穹面前,用剑抵着梁郁秋的喉咙,四堂主也都警惕地围了上来。
梁郁秋哈哈大笑:“堂堂铁犀盟盟主,竟然会害怕一个戴着手镣脚铐,身中剧毒的将死之人。虞小姐的死因有些不堪,在下为盟主考虑,只能告诉你一人。”
虞紫穹略作思吟,冷哼一声,将叶晓轻拨到一边,迈大步走到梁郁秋跟前。
梁郁秋心头怦跳,强抑蹐促,将嘴凑向虞紫穹的耳边:“虞小姐不是自尽的,她是……”
他说到这儿,故意把声音放缓放轻。虞紫穹果然上当,不由自主地将右脸向梁郁秋靠近。
“那男人就是我,她是被我杀的!”见时机已到,梁郁秋突然大喝一声,张嘴露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中虞紫穹右边颈项,同时手铐脚镣齐施,如钳般箍住虞紫穹庞大的身躯。
虞紫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左掌猛然劈在梁郁秋的腰际,打断了他数根肋骨,却没能让他松口,反而被咬得更深更疼。
离两人最近的叶晓惊声尖叫,冲上前来拉扯梁郁秋。厅堂两侧的四大堂主也惊惶失措地赶来,取出刀斧劈向梁郁秋,迫使他放开虞紫穹。梁郁秋全不顾其他,只知用尽全力箍住虞紫穹,将自己舌尖流出的毒血拼命渗入虞紫穹颈项的伤口之内。此时的他全身剧痛不已,感到渐失活力,心中却在狂放地大笑,庆幸自己终于能在死前完成此愿。
没有多久,梁郁秋后背刀痕交错,鲜血迸射,染透了他和虞紫穹。
叶晓和四大堂主正拼命施救,须臾便骇目惊心,只因他们清楚地看见从虞紫穹颈部,一条呈青色的经脉直冲而上,如枝蔓一般爬过脸颊,爬过鼻梁,向着脑顶扩散而去。
那是骨笃犀之毒,梁郁秋不是啃咬虞紫穹这么简单,而是要把这无药可解的剧毒贯进他体内。叶晓他们终于明白了梁郁秋的用意,但显然已经太迟了,虞紫穹此刻已经中毒,至多只能再活半个时辰。
虞紫穹此刻显然也知晓自己中了骨笃犀之毒,他嚣狂一生,万想不到竟会遭到一个手脚被锢、武功尽失的亡命徒暗算。绝望悲愤交集之下,他一把抢过彭威手中的斧头,倒转斧刃,大吼一声,照着梁郁秋的左肩使劲劈砍。
这一斧力量如何之大,梁郁秋的左臂登时被斩断,四肢终于松开,向后倒去,可他断臂伤口处喷涌的碧绿色毒血又尽数溅到了虞紫穹脸上。
虞紫穹的脸面被毒血溅上,便犹如覆了一层青霜,双眼瞳孔登时变得灰暗无比,他惨叫连连,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显然双眼已经失明。
四大堂主见虞紫穹沾满毒血,顿时手足无措,都不敢上前。唯有叶晓仍不放弃,泪流满面地跑过去,想要搀扶住虞紫穹,谁知虞紫穹此时眼盲神失,六亲不认,未待叶晓触及自己身子便击出一掌,打得她凌空飞起,撞向厅堂左侧侧墙壁,登时昏迷不醒。
梁郁秋看了一眼虞紫穹的濒死狂乱之态,虽笑不出声,却已嘴角扬起,死而无憾,他转首看着四大堂主道:“我……我离死不远了,正要求……求个痛快。你们……你们四个原本都是雄霸一方的枭雄,如今……如今臣服在虞紫穹脚下,想必早……早就不甘心,如今……如今姓虞的快要死了,偌大的铁犀盟群龙无首,不知……不知你们四个谁……谁会是新任盟主?”
司徒翼听到这句话,眼睛不自主地看向了虞紫穹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玄黑色的令牌,牌面上镌刻有一头张口咆哮的犀牛,正是代表铁犀盟盟主身份的铁犀令。顾洛宾、吴漠和彭威旋即猜到了司徒翼的用意,也不禁贪婪地望向了铁犀令。
看到四堂主的眼神,梁郁秋狡黠地偷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出所料,过不得多久,他耳边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夹杂着顾洛宾、吴漠、彭威和司徒翼四人的呼喝和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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