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裕许久没有见过这般人山人海的景象了。汹涌的人流从大牢一直延续到刑场,道途两侧的棚摊都已经让位于人,也没有一家店面尚在营生。他猜想今天整个南京城的百姓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赶来了。人人面带欣喜、翘首以盼,尤其是从前整日提心吊胆的女人们,这时也终于毫无顾忌地露面于人前。不少百姓还带着瓷碗瓷盆,那是到时候拿来争抢鬼蛱蝶被割下的肉用的,以便带回去煮食或是喂狗。还有富商已请人准备好了锣鼓鞭炮和舞狮队,只待罪大恶极的鬼蛱蝶伏诛之后,便用铺天盖地的欢闹将笼罩南京城整整三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甄裕艰难地穿梭在人潮当中,向南京大牢的门口靠近,心头却在想着一些苦闷的事。昨日自己煞费苦心安排华玄与梁郁秋见面,哪知华玄回来之后,无论自己如何询问,他一句话也不解释,只是说到了今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甄裕不由满腹疑窦,却又无可奈何,辗转反侧捱到今天早上,起榻后便急忙赶去华玄的房里,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甄裕更加想不通,脑中一直在猜测华玄口中的“水落石出”究竟指的是什么?所以他早早赶到此处,只盼能从梁郁秋身上找到端倪。
午时三刻行刑,午时之前就该将鬼蛱蝶送往刑场了。他边想着边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红日几近正中,差不多已经到时候了。
恰在这时,忽听得东南方向泼剌剌作响,眺望过去,只见十六匹高头大马迎面驰来,领头的正是六扇门总捕头狄赫。只见他穿一袭碧绿色的新衣,喜气洋洋,身后的十五名六扇门捕快倒是个个神情戒备,不时地环顾四周,不敢丝毫放松。十六骑飞驰到大牢门口,众捕快顿时纵身下马,排作两列,将牢门夹峙当中。狄赫满面红光,走到人前,向着周遭百姓不断拱手,欣然接受称颂。
六扇门是奉南京知府之命,特来押送鬼蛱蝶去刑场的,狄赫得了这般一个好差事,怎能不借机现现眼。甄裕念及此处,不屑一顾,目光往狄赫身后搜寻,倏尔便发现了林斌的身影,可惜不见叶晓在其余十四名捕快当中。
他挪动身子,凑到林斌身后,拍了拍他的左肩。林斌吓了一跳,回首过来,见是甄裕,神情立缓:“甄哥,是你啊。”
甄裕见他一脸倦相,好不奇怪,低声问道:“昨晚没睡好?”
“别提了。”林斌打个哈欠道,“昨天半夜梁郁秋大闹牢房,一直嚷嚷着说他还杀了别的女子,尸体被他藏起来了。”
“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来告诉我!”甄裕心弦一绷。
“如果他说的是真事,哪能不知会你。”林斌有些气恼道,“昨晚我们六扇门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到大牢里,问他把尸体藏哪儿了。可他说这只能告诉叶师姐,若是别人就算杀了他也不说。我们没办法,只有让叶师姐单独去牢里见他,结果过了不久就见师姐从牢里出来了,连连说上了那人的当。”
“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他故意把叶师姐叫进去,不过一直用污秽的言语调戏她,根本没藏尸体那回事。这畜牲真不是人,临死了还把我们当猴耍一回。”
“原来如此。”甄裕放下心,随即疑惑又起,“你叶师姐呢,怎么今天不见她,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
“你太小看叶师姐了,她当捕快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会被这畜牲的几句污言秽语扰乱了心神?她今早说有些要事去办,没有来罢了。不过,”林斌挤眉弄眼道,“我猜想啊,师姐再怎么厉害,终究是女孩子,可能觉得凌迟令人作呕,找个借口不想来看行刑罢了。”
甄裕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心中却不断冒出疑窦来:梁郁秋自从被打入死牢后,一直都沉默不言,缘何在见过华玄之后,便突然有此异常举动,他究竟有何目的?
正当他百思难解之时,突听得背后喀喀作响,扭首看去,只见牢门上所绘的狴犴兽徐徐张开巨齿,铁制的栏杆随之开启了一个缺口,数十名身着劲装手执长矛的狱卒鱼贯而出,队列正中押着一辆槛车,梁郁秋被手臂粗的铁链锁在车内,身子随着颠簸微微颤动。
甄裕定睛看去,只见梁郁秋的头发已给剃光,那是为了验明正身,以免被暗中掉包。他显然许久未直视阳光,眼睛微微地眯着,眉头稍蹙,但是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也没有丝毫的嚣狂,神情与自己初见他时并无两样:枯淡冷漠,犹如雕像。
梁郁秋甫一出现,全场先是一片死样的寂静,随即哗然大起,叱骂声诅咒声如洪水般涌至,石块树枝从四面八方飞袭而来。还有几名男女老者手捧灵牌、身穿缟衣,显然是受害者的家人,他们个个龇牙咧嘴、恸哭流涕,恨不得冲上去将梁郁秋撕个粉碎。
可这时人群中突然有几个粗壮身材的男子拼命地冲到槛车前,口中还不住大叫:“梁先生是好人,梁先生是冤枉的!”
甄裕仔细辨认,顿时认出这些人都是跟随梁郁秋在秦淮河岸做过工的工匠,其中有一个还曾向自己举证过,似乎叫做阿穆。此时他们个个神情怅慨,大有替梁郁秋冤天屈地的架势。
工匠们一出声,当即招致百姓们的谩骂和斥责。阿穆含着眼泪,嘶喊着:“他替灾民们造过房子,他待俺们穷人都很好,他绝不是什么鬼蛱蝶!”
可他们的叫屈声很快就给周围铺天的叫骂尽数盖去。十多名狱卒也立刻凶神恶煞地冲上去,用铁棍击打诸工匠的双腿,硬将他们拖开。甄裕看向梁郁秋,终于发现他眼神略微有些变化,但这丝变化也是稍晃即泯,他望了望那些工匠,便又把视线移回来,继续着冷漠。
诸工匠被带走后,便听得狄赫一声令下,六扇门捕快纷纷跃上马背,吆喝着在前开路,狱卒押解着梁郁秋紧随在后。甄裕也迈动脚步,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着,与梁郁秋保持在三丈距离左右。
押解队列浩浩荡荡地向东行驶着,行程越久,围观的百姓也越多。渐渐地梁郁秋脸面被飞石划出数道血痕,可他任由咒骂、置若罔闻,双眼平视前方,好像凝望着某个归宿。
刑场就设在旧皇城东面的阊阖门前,只要驶过眼前这一片松林,路程就不远了。甄裕正要松口气,突听左首人群一阵骚动,斜眼望去,只见那儿的百姓如波浪般分开,有两名女子缓缓走出,她们相互依偎着,神情悲泣,紧紧盯着槛车中的梁郁秋,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曳,仿佛两棵饱经风霜的弱柳。
众狱卒急忙去拦阻,狄赫忙高喊道:“那是荆浩风荆大侠的夫人,莫放肆。”
狱卒闻言,退回队列。狄赫笑脸向着袁清娴道:“袁夫人,鬼蛱蝶即刻便受刑罚,荆大侠大仇得报,九泉之下必得安慰。”
袁清娴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梁郁秋。梁郁秋瞥了她一眼,摆出一副跋扈自恣的神态。袁清娴再忍不住,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便向梁郁秋的头顶砸去。梁郁秋避无可避,左边额头登时见红,鲜血汩汩而流,从额角一直淌到下巴。可他全然不当回事,反而向着袁清娴姐妹嘿嘿冷笑着,仿佛在告诉她们,等到下辈子,自己会回来算这笔帐。
袁清娴泪光莹莹,怒视着梁郁秋,口中没有骂出一个字,过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拉着妹妹离去,却并非向着刑场的方向。
狄赫神色一阵慌乱,见袁清娴没有继续动手才松口气,队列继续前行。甄裕回头看着袁清娴姐妹的身影逐渐变小,心中滋味杂陈。
一切都要结束了,只要梁郁秋一死,受害者的家眷心中得到慰藉,便能重新开始生活,再无需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想到这儿,他绷紧了心弦,直视前方,暗自祈祷,期盼队列能顺利到达刑场。
“什么声音?”可就在离松林尽头不到二十丈距离的时候,狄赫突然的一声示警打断了他的思绪。
甄裕侧耳谛听,也发觉前方传来一阵清楚的沙沙声,可以分辨出是凋落的松叶被马蹄和脚步混杂在一起踩塌发出的声响,而且绝非几个人几匹马那么简单。
围观的百姓们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息,纷纷往远处避退。捕快和狱卒们团团围住梁郁秋,按紧了手中的武器。甄裕站定原处,凝神屏气地循声眺望。
没过多久,远处的茂林中逐渐显出一簇雄壮的轮廓,呈横列排开,将前路尽数封死,随着他们越驰越近,渐见人头攒动,马首嘶鸣,竟约莫显露出百多人来。最当前的五人身着锦绣缁衣,左肩上都绣有一个黑色犀牛的图案,其中有四名身材伟岸的男子,却都屈居于一名身材瘦弱、头戴狮首面具的神秘人之后。
甄裕一瞧之下,好不吃惊,那四名男子正是铁犀盟四大堂主:沧波堂堂主顾洛宾、拂天堂堂主彭威、白鹭堂堂主司徒翼和龙蟠堂堂主吴漠。那名头戴狮首面具的首领则是自己曾在铁犀盟锐角厅中见过的那个怪人。他们到了押解队列之前十丈处便齐刷刷地停下了步伐,虎视眈眈地看着狄赫一行。
众人都没想到途中竟会遇上铁犀盟,面上均现出骇色来。狄赫原本兴高采烈的脸庞霎时变得十分难堪,但随即便见这名擅长乘风转舵的六扇门总捕头赔着笑脸道:“哎呀,不知铁犀盟的诸位大爷途经此地,若有冲撞,抱歉则个。小弟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一一致歉,改日小的在馨香阁做东,向诸位陪酒请罪。”说着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最后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绕道而行。
哪里知道狄赫转向东,铁犀盟诸人便往东挪,狄赫转向西,铁犀盟便往西移,四大堂主笑吟吟地盯着狄赫,就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狄赫的脸刷地变白,纵身下马,恭敬走到他们身前道:“不瞒诸位大爷,小人今日奉的是南京知府之命,押送采花邪魔鬼蛱蝶赴刑场用刑,午时三刻必须用刑,还盼您们行个方便。”
“别拿南京知府来压我们,知府大人和虞盟主也算是老交情了,去年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咱们铁犀盟的礼金可是分量最重的。”顾洛宾笑着说。
狄赫哭丧着脸道:“那你们……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我们盟主有件事想问一问这位鬼蛱蝶,问罢之后,再将他交还给你,如何?”顾洛宾突然收敛笑容。
甄裕闻言脸色剧变。他虽然也确实担心这一路难以顺遂,但万料不到劫道的竟然是铁犀盟,同时他也大惑不解,猜不到铁犀盟与梁郁秋之间有何关系,更疑惑虞紫穹若要救梁郁秋,之前为何没有动手,却偏偏在行刑前出动如此人马。
这时狄赫额头上沁出冷汗,向铁犀盟诸人惶恐道:“虞盟主找这死囚所……所为何事?”
“这是你管得着的吗?”顾洛宾双眼如鹰,“除非你是个为了知晓秘密不想要命的人。”
“不,不。”狄赫连连摆手,“我不想探听虞盟主他老人家的事,只是、只是这死囚……”
“总捕头,和他废什么话,半路拦劫死囚,那是死罪。”林斌大声喊道,“铁犀盟再嚣狂,总不能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
哪知铁犀盟四堂主闻言齐声大笑,笑声中藐然尽透。
林斌再咽不下那口气,带领十五名捕快驰到铁犀盟诸人面前,举起长刀:“你们到底让不让开?”
狮面人默然望着林斌,隐在面具空洞洞的眼孔之后的双眸没有一丝光芒,突然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掌心向上半握着拳,然后将食指对着他,由彼及己地勾了勾。
林斌实在怒不可遏,挥刀砍向他左颈,刀至中途,却倏尔一个变向,划过一个半弧去斫马首。哪料狮面人全然不上当,左手稍提缰绳,跨下马打个蹶,恰好避过刀砍,同时右手皮鞭扬起,“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击在林斌左颊上。
林斌神情既错愕又不服气,愣了一愣,双腿夹紧马腹,斜斜地探过身子,倒握长刀,借由臂膀旋转之力,由外向内地抡袭过去。狮面人却看也不看,皮鞭一卷,竟然神乎其技地卷中了林斌握刀的大拇指,同时向左首拉扯。
林斌此刻正用力往右首劈砍,大拇指却被往左扯,双力交错之下,手掌奇痛,五指不由自主地散开,长刀再拿捏不住,“哐啷”跌落在地。林斌脸色大变,亏他应变极迅,张开的五指紧紧拽住皮鞭端头,跨下松弛,借着鞭扯之力,整个身子扑向狮面人的马背。
眼见他如大鹞般扑向自己,狮面人依然镇定如恒,握着鞭的右手也不撤开,只是左手骤然提拉缰绳,竟将马首打个半转,随即生生拉起,只听得一阵马嘶,马躯一竖,前蹄抬起,正好对准了迅扑而来的林斌。
林斌显然料不到此人竟如此熟悉自己的招式,惊骇之下寻求闪避,可身在半空,完全无法着力。甄裕眼见林斌就要被踏个脑浆迸流,不假思索便要纵身施救,哪知这时突见那狮面人拉扯缰绳的力遽然加大,径直将林斌甩过了头顶,避开了马蹄践踏,重重落在不远处的松叶堆中。
狮面人未杀林斌,显然已经手下大大留情。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斌,剩余的六扇门捕快和狱卒们都已发怯。狄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不自禁已经退到了队伍的腹中。
狮面人眼见局面已在掌控之下,当即摆了摆手。四大堂主竟是听其所命,四人缓缓骑马向前,在队列前翻身落马,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中,向着梁郁秋的槛车而去。众捕快和狱卒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身旁经过,明明活动自如,却好像缚手缚脚,丝毫不得动弹。
四大堂主目光落在梁郁秋身上,眼神渐渐变得凝重。吴漠轻声问道:“你应当知道欺骗盟主的后果,那可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百倍。”
梁郁秋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畏惧,缓缓地点点头。四大堂主视线交投,相互颌首,彭威和司徒翼取下褡裢中的铁斧,便要将槛车打开一个缺口。
便在此刻,一条人影从狱卒身后如流星般跃出,双足踏在槛车之上,剑尖一荡,将彭威和司徒翼的双斧扫开,剑锋余势不减,在槛车外环绕一匝,又向赤手的顾洛宾和吴漠刺去。
吴漠急忙喊一声小心,四大堂主齐齐退后三步,定睛再看,不由大惊。
“甄裕!”顾洛宾大口喘着气喝道。
来人正是甄裕。他之所以来到南京城,费尽辛苦地查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鬼蛱蝶绳之以法,此刻见铁犀盟现身搅局,怎能袖手旁观,眼见四大堂主欺近梁郁秋身侧,当即纵步越上槛车,逼得他们难以靠近。
“你们今天休想劫他走!”他旋转着步子,以长剑依次对准四人眉心,剑尖犹如灵蛇吐信,在阳光照耀下不住颤抖闪烁。
这下子众捕快和狱卒哗啦啦退开,就留下四大堂主和甄裕在当中对峙。狄赫矮身在人群中,神情复杂,似乎既不想梁郁秋被劫走,又不愿甄裕出这风头。
“甄少侠怎么总喜欢做这以弱敌强的蠢事。”顾洛宾环顾四周,似乎发现甄裕只有一人,顿时神情缓和,向狄赫看了一眼道,“有时候学学那种窝囊废,反而能活得长久些。”
“让我做那种人,还不如死得痛快。”甄裕正要如此作答,突然发现顾洛宾一边与自己对答,一边向自己身后使眼色,心中大呼中计,倏尔果觉背后劲风飒然,余光瞥及,只见彭威与司徒翼已经举着斧头疾袭而来。
此刻要转身再出招已是徒然,甄裕急中生智,猛然压弯腰际,长剑从胯下刺出,脑袋跟着扭至双足之间,顷刻化作拱桥的姿态,但这般一来,他也恰好和梁郁秋面面相对。
瞬息之中,甄裕倒着凝视梁郁秋,难以分辨他的神情,却能看清他的双眼。那是一双含着淡淡忧郁的眼睛,仿佛漂浮着沉重欲滴的乌云,虽非清澈无垢,但绝不是一个罪恶贯盈的禽兽该有的眼睛。
甄裕刹那间又想起华玄昨晚归来后说的话,难道这个都料匠身上真的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他还来不及深思,随即便见梁郁秋瞳孔中的乌云被两柄明晃晃的利斧拨开,是彭威和司徒翼欺到眼前了。
他再不多想,整个脑袋穿过双胯,紧贴在臀部,长剑霍霍,化作两道剑光疾刺彭威和司徒翼的胸口。彭威和司徒翼显然没料到甄裕竟能将筋骨舒展到这等地步,双斧劈出后只是从甄裕的腰间堪堪划过,自己的胸腹却已处于那两道剑光的笼罩之下。
其实彭威和司徒翼明知一柄剑绝不可能同时刺中两人,两道剑光中必是一虚一实,但他们谁也不敢冒此大险,只得收斧撤步,蓄势再击。
甄裕借此机会双足旋跃,施展鹞子翻身,稳稳地站定在彭威和司徒翼身前,趁他们举斧欲还击之前,剑锋一转,竟架到了梁郁秋的脖子上。
四名堂主见状相顾愕然,再不敢轻举妄动。甄裕威胁道:“你们再敢靠近,我便一剑杀了鬼蛱蝶,虽便宜了这禽兽,但终究不能让你们得逞。”
四堂主进退两难,齐齐望向身后。狮面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回来,自己下了马,向甄裕走近,手中空空,没有任何武器。
甄裕警惕心登起,他方才见识过这狮面人的手段,又想到连顾洛宾四人都要向他俯首,显然是铁犀盟一名厉害的隐藏角色,自己万万不能小觑,当下喝问道:“你要耍什么阴谋诡计,老子可不吃这一套。”可话音刚落,他忽觉鬓发拂动,耳根一抽,似乎听见梁郁秋轻轻说道:“莫坚持了,你赢不了。”
梁郁秋的声音无比缓和,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丧命在剑下。甄裕好不纳罕,倏然回神,只见那狮面人已经缓缓走近,直到与自己相对,仍没有丝毫要动武的姿态,只是突然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来:“甄裕,你又何必执著如斯!”
这句话细如蚊呢,在场之人只有甄裕和梁郁秋听得清楚,甄裕乍闻此言,身躯一震,不敢相信,张口结舌道:“你、你是……”
未等他说完,那狮面人又忽然伸起左袖,遮住侧面,随即右手快速地将面具一掀一阖。
也就是掀起面具的那一刹那,甄裕犹如身入冰窖,倏然目眐心骇,完全忘记了此刻要做什么。狮面人阖上面具,旋即出手如电,袖口中亮光闪烁,化成一柄匕首,刺中甄裕胸膛。甄裕字未吐出一个,身子便斜斜地翻倒在槛车之旁。
狮面人看了甄裕一眼,径直从他身上跨过,走回自己阵营,跨回马背上。四大堂主重新上前,劈开槛车,将带着镣铐的梁郁秋架出来,抬上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此事一毕,铁犀盟再不逗留,调转队列,望西北方向而去。
甄裕胸口鲜血流淌,神志渐渐模糊,仰面而卧,望着天际中缓缓掠过的浮云,仍然沉陷在方才不可思议的情境中。突然间聒噪大起,慌乱的脚步在身边来回跑动,他隐约只听得狄赫扯着嗓门要大伙听自己命令,各自在身上弄些伤,并统一口径,说成是遭遇铁犀盟后拼命抵抗,奈何实力不济才致鬼蛱蝶被劫。
他苦笑了两声,神志渐失,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觉一股温暖的真气从颈脉处注入,随即汇入四肢百骸,振荡心神,缓缓睁开眼,望见那张脸庞,顿时欣喜百倍。
“钥钩子,你……你可算露面了。”甄裕发出虚弱的声音,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乱动身子。”华玄带着焦急的神色道,“那柄匕首虽未Сhā中要害,但你也伤得不轻,我替你敷了药,刚止住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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