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瞇起眼,注视了她好半晌,他只轻轻哼了一声,仍是不言不语。
已习惯他阴晴不定的脾性,她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担心。“那个刘三……是个可怕的人,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千万要多加小心!”她感觉得出来他与刘三的对话很不寻常,那刘三的反应也有些怪异,一股不安的感觉自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她心头盘旋着。
“你是在担心我?”他终于开口了,眼里有一丝嘲讽。“还是多想想你自个儿的事吧,我不知道你可以跟着我多久,不过,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吧。我要睡了,别来吵我!”
说完,径自掌着灯走向屏风后。
“啊?!”莫桑织微愣了愣,她记得他一向不到三更不上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要睡了?她还有话要跟他说呢。
忙跟进内室,见他已脱下外袍躺上床,双眼也已闭上,原本想说的话不觉又吞了回去。
唉!轻叹了一口气,她倚着床边悄悄坐下。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她不可能一直跟着他,事实上,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如果再不回到那个身体里去,非但会害了一名无辜的少女,就连自己,只怕也将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明明知道她该忧心的是自己的事,可不知怎地,她就是无法不去担心他。真是古怪哪!原以为自己对男人是不可能再心存一点好感的,也很清楚他是一个性情别扭又难以相处的人,但她对他却无一丝一毫的讨厌之情,原来,她的心并非如她所相i的死透了……
“唉……”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她仍继续坐在床边不打算离开,只因为心里担忧他每晚必受恶梦的袭扰,尤其今晚,她隐约有个预感,那恶梦将比寻常尤甚。
夜深沉,月暗星稀,夜露冷凝。
急促的喘息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清晰。
小男孩不要命地跑着真/心里的恐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几欲将他吞噬。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身后的追赶让他无暇悲痛,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他,他必须继续往前跑,努力地逃逃逃,逃出恶鬼般的追杀。
掩身在比他身子更高的草丛里,他不断奔跑着,任草叶割伤了他的脸颊,他浑然忘了疼痛的感觉,直至一串粗嘎的低吼传来,他彷佛才恢复了知觉似,全身紧绷刺痛。
“臭小子!我看你要逃到哪里去!聪明的话,乖乖出来让老子一刀毙了你,老子会给你个痛快!”粗厉凶残的嗓音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的心脏彷佛要跳出胸口了,砰砰砰地几乎要震聋他的耳朵。尽管快要喘不过气,但他一点也不敢放慢脚步,反而更加卖力地往前跑,直到一脚踩了个空——
吓!
冯云衣一脸冷汗涔涔地自床上惊醒过来,混沌的神智如瞬间散去的浓雾般清晰起来,映进眼帘的是一片黑暗,烛火是何时灭了的?
抬眼往窗外一看,今晚月色全无,暗咬了下牙,他正要摸索起床,却听到一串轻微的细响,忽地,室内亮起淡淡的光影。
“你又作恶梦了。”轻柔的女声响起,幽幽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怜惜,好似叹息。将点燃的烛火安上烛台,莫桑织转身细瞧着他,澄澈的眸心里清楚地写着担忧。“现在才刚过三更……你还好吧?”
他微讶,缓缓起身。“你在这里多久了?”
晕黄的光线下,丽颜淡柔一笑。“我一直都在这儿,没离开过。”
他随即挑高一道眉。“你一整晚都待在这儿?嗤!我什么时候请你当门神了!”历经恶梦后的他如往常般,总是情绪不佳,说话习惯带着刺。
“我……我是想,那个刘三……肯定让你又作恶梦……”她难得结结巴巴地。“我怕你……怕你……”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微蹙起眉,他抬眼看她,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眼,映着烛光,他彷佛看见她白皙的睑颊上微微泛红。
“你在担心我?”他低沉地道,讥诮的表情褪去了些,黑棱的眸深幽得让人看不清楚蕴藏其中的情绪。
莫桑织红了红脸。“我……我只是想,你醒来时,身边有人陪着你……比较妥当。”好奇怪呀,她只是一片好心,怎么自己却觉得怪不自在的。
凝注了她好片刻,他轻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低低地道:“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啊?!他突然转变话题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傻傻地问:“哪、哪件事?”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作了什么样的恶梦吗?”他的眼神微微一黯。“先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吧。”
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沉默了片刻后,神色黯淡地道:
“其实……我的故事很寻常。你猜得一点也没错,我生前确实是佟万生的妻子……我和他是媒妁之言,一开始,夫妻尚称恩爱,谁知不过一年,他便迷恋上青楼名妓艳容姑娘,还替她赎了身,迎她进门为妾,今日你所看到的佟夫人便是她。”
原来如此啊!难怪他总觉得佟夫人一身冶荡气息,没想到竟真是出自青楼。
微微蹙眉,他开口问道:“现今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纳妓为妾的事更是时有所闻,可为何她能鸠占鹊巢,而你却落得含冤自缢的下场?”纵使美色再如何惑人,一般人也不可能将之扶为正室,这道理佟万生不会不明白。
莫桑织露出一抹苦笑。“进门后,她很得夫君宠爱,并不怎么把我这个元配夫人放在眼里;而我,也因为死了心,和夫君的关系愈形冷淡……岂料,一日醒来,却被诬陷与下人有染,那刘三正是当时诬指作证的人,我百口莫辩,她却在一旁扬风点火,夫君信她不信我,隔日……便给了我一纸休书……”
“还记得你问过我因何故被休离的吗?”她抬眼看着他,神情有一丝悲伤自惭。“不贞不洁……背负七出里淫佚之恶名,我无处可去,娘家是回不得了,我怎忍心让爹娘蒙受这样的屈辱?”
“所以你便投缳自缢?”他接续她的话道。“你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
她惭愧地摇了摇头。“我的死只是惹来更多非议,还连累了我的双亲,令他们抬不起头来,落得抑郁而终……”
“这才是你冤魂不散的原因吧?”他扬眉道,双眸彷佛能看穿人似地直透她内心。“其实你并不是一个报复心重的女人,若不是为了你的爹娘,你不会这么多年还在这宅子里徘徊不去?”这女人就如他当初一眼断定的,不是狠角色的料;作为一个含冤而死的女鬼,她实在太不称职了。
闻言,她惊讶地望着他。“你、你怎么会……会……”她想说的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可因为太惊讶了,一时无法把话说完整。
没理会她讶然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想洗刷辱名怕是不可能了。”
他的话让她眸光一黯,叹息道:“你说得没错,要想洗刷我的冤辱是不可能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直接采取报仇的行动。”他给了一个答案。
“报、报仇?!”她蓦地睁大眼睛,这两个字听来有些吓人哪!
“怎么,你以为是要去杀人吗?”看她的表情,他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替你出一口怨气罢了。”瞧她的样子,哪像个女鬼!
“你……你要替我出怨气?”莫桑织傻愣住了,他怎么突然转了性?
“怎么?你不相信?”
她迷惑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讨厌她?打一开始,他确实看她不顺眼。她时而端庄有礼,时而轻浮撒泼,搅得他心烦意乱的,可现在……
“你不必管那么多!总之,一句话,要或不要?”语气微恼地。
她迟疑了一会儿后,小声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做?”她实在不相信他会无条件帮她,却遭来他一记狠瞪。
“你真有本事惹我发火!”他瞇起眼,不悦道。头一回无条件管闲事却遭人质疑,这可恶的女鬼简直太不知好歹了!既然如此,如果他不索求些报酬,还真是亏待自己呢。
二话不说地,他趴躺在床上,朝她招了招手。
莫桑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忙趋前为他按摩。唉!她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无条件帮她。不过,话说回来,她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只要能让他免于恶梦的侵扰,她很乐意天天这么做。
边按摩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恶梦呢。”
他没好气地回她一句:“我现在没有心情说了!”迟钝又不知好歹的笨女鬼,他现在还一肚子火呢!
啊?!莫桑织呆愣了瞬。听他的口气好象很不高兴,她又哪里惹恼他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脑子里忽地窜过一个想法,他这人这么喜怒无常、难以伺候,将来哪家姑娘嫁给了他,恐怕要吃足苦头呢。
惨了!少爷果真是中邪了……不不不,应该说是被鬼缠身了!
窗外,刻意等了大半夜的阿福,正一脸惊骇地拿眼对着窗纸上的一个洞口窥视着。
今儿个一入夜,等所有人都睡了,他便起身来到主子房外守着,为的就是想要印证白天里那名家丁所说的话。
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守到半夜,他忍不住昏昏欲睡了起来,忽然问,一声浓重的惊喘响起,把他的瞌睡虫全赶跑了,他整个人警醒过来,伸手朝窗纸戳了一个洞,适巧看见烛火自己莫名地亮了起来。
他心下一惊,又将洞口戳大了些,听到自家少爷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他心里吓了一跳,以为少爷发现他了。
可说也奇怪,少爷的目光却不是望着他的方向,而且,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愈来愈奇怪,像是有人在他房里似地;到最后,他已十分确定,少爷并不知道他躲在窗外,当然,更不可能是在跟他说话。
这么一想,他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抖了一下。照这情形看来,少爷该是被鬼缠身了没错,那……可怎么办是好?
思索了片刻后,他心中很快有了答案。为今之计,他一定得把这件事向大小姐和姑爷禀明,然后请西街的王道士进府斩妖伏魔。
主意既定,他豪气万千地对着暗沉沉的天空撂话:“哼哼,谁都不许伤了我家少爷一根寒毛,就算是鬼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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