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他那年，我二十，他十六。我都拿他当小孩儿看。对我可好了，竟让我享福了，就没遭过罪。脾气可好了，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祖母脸上的那抹红晕倏然扩展开来。

“我这辈子啊就是孩子多累的。我那心事，一心想让孩子们都成|人。我和你爷爷一共生了五个孩子。现在哪个孩子不象样！”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问她吃什么。她说：“还吃牛­奶­­鸡­蛋顺溜，喝到胃里舒服。我啥时候都不像她们那样，弄棵葱，弄个生茄子掰吧掰吧蘸酱就吃顿饭。你爷爷总说我娇贵，这不吃，那不吃。能不娇贵吗，从小儿就惯着，惯不像样，五辈子才出我这么一个姑娘。”

临近傍晚的时候，小巍来坐了半个钟头，把我接回去。

我坐在小巍的自行车横梁上。那是一辆旧得罕见的自行车，­祼­露的钢管，没有后架，可能因此才出奇地轻快。小巍不时地用嘴­唇­摩挲我的耳朵，偶尔看一眼前面的路。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夏日玫瑰

自行车拐了个弯，转进一片绿中。那绿中疏然绽放着几朵深粉­色­的夏日玫瑰，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气息。重重叠叠，仿佛在滴水。树林以各种姿态凝立。隔岸戴凉帽骑车穿行在绿中的­妇­女，牵着小狗走在绿中的行人，草木栅的钓台，木桥，都在绿中流动。手执着竹竿穿这半截格裤，着大花短袖衫仰脖子大妈在绿中格外鲜活生动。一团橘黄|­色­的影子在水中转着。那是保洁员穿着马甲沿着河岸在打扫。

有人调侃我们：“这车也太旧了！明儿让你爸给买辆新车！”大概是认识小巍父亲的人。

到了家，我们做了西红柿面，倒了点油炸黄豆就着吃了。各自看了会儿书。我洗完澡站在窗前，窗外灯火辉煌——

皇宫里盛大的舞会还没有结束，似乎可以听到优美的华尔兹流过耳畔。王子携公主的手悄悄溜过柱廊，走到柱廊下的水池边，轻轻低语。

大厅里溢出辉煌的音乐和辉煌的灯光。王子拥着公主在喷水池边，静静谛听水声。月­色­在王宫金碧辉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黯淡，好像就要融化在周围蓝蓝海水中的一片薄冰。

王子和公主拉着手，穿过广阔的草坪，来到小树林中。王子把公主拥在他心的前面，吻了她的额头和嘴­唇­。公主很温柔，很顺从，因为她也爱她……

辉煌的灯火总引起我这样的遐想。

小巍也洗漱完了，英俊帅气地笑看着我。尽管已经很晚了，我们躺在床上也不就睡。我们躺在满床的月光里低声地说话。

“我一直懊悔。”

“懊悔什么？”

“不该和你偷吃禁果。”

“有什么后悔！你真勇敢，我喜欢！要是我们十八岁就认识了，在一个学校里，那该多好！”

说着匍匐在我身上，嘴­唇­温存地亲吻着我的肩，颈，脸和嘴­唇­，而*却毫不含糊地长驱直入。

“我二十，他十六……”恍惚之间，我成为了小巍的祖母，正和他的祖父在新婚夜晚的床上。我二十，他十六。我羞涩而令他*；他大胆又顽皮。我们一夜没睡，两个人都心满意足。

邪恶的婴儿

夜里，我被邪恶的叫声惊醒。像两个恶毒至极的婴儿在歇斯底里地替换着嚎叫。万籁俱寂，世界好像死了，一切都死了，只剩下这样两个东西，狂笑，或是痛哭。这声音没有减弱或停息的意思，我无法按捺自己的惶惑惊悚。

“听见么？什么声儿？”幽暗中我问小巍。

“是猫。”他也醒着了。

“不是猫。

“是猫。”

“去！去！” 有人在厉声地驱赶着它们。那声音很威严，很有震慑力，让人不得不服从他的意旨。让我联想到他手里一定握着火铲、铁锹或是什么降妖除魔的法器。那邪恶的叫声终于在两声更高八度的嚎叫声中休止。

世界又重新回复了宁静。

我的脚给陷在迷雾中了

早上我下楼。每一层八级台阶。到了五层的平地，我伸下脚去的时候，这层最末一级台阶忽然化作灰蒙蒙的雾气，睁大眼睛也无法分辨清楚是什么所在。但这毕竟是我每天都惯走的楼梯。我没有介意，一只脚执拗着踩下去。我的脚仿佛给陷在迷雾中了，很久才落到地上。一阵剧痛让我无法站立。我坐在楼梯拐角处。空间很局促，臀部可以感觉到水泥地面很坚硬，旁边是涂着绿­色­油漆的铁栏杆。依旧是我熟悉的所在。感觉终于踏实了。

你撞猪上了吧

晚上，我和好了面，打算给小巍烙饼吃。

小巍有一句名言——点着火就是效率。我先点着火，把炒勺放在炉盘上。倒上油。慌慌张张想去用擀面杖擀饼胚。一转身却撞到门棱上，颧骨给撞得很痛，我没有介意。仓皇擀饼胚。等我擀好了一个运到锅边，锅里的油已经冒烟了。

我烙完了三个饼，做好了香菇土豆丝汤，去叫小巍吃饭。

小巍问：“你脸怎么啦？”

我说：“不要紧，刚撞门框上了。”

“猪撞树上了吧？不对，是你撞猪上了吧？真是祸不单行，我刚赔了五千块钱，加上你，今天一共损失一万块钱。疼不疼啊？”

我连忙说：“不疼。”

小巍说：“才怪。”

小巍吃了一口饼，又开始教训着我：“一点儿也不好吃，油太大了，还这么硬。以后别烙饼了。记着，匆匆忙忙是做不出好东西吃的，从从容容做出来的东西才好吃。”

执手相看的瞬间

梦中。无数堵墙林立。一堵土墙从一条小巷的深处迅速向我飘移，移到近前，座落在地上，土与草混杂的斑驳墙壁中，小巍渐渐游离出来，越来越清晰，直到我面前。

执手相看的瞬间，我嗅到熟悉的气息。我被痛苦扭曲成为一条蛇，立即僵死，委地。

小巍又一次被撕扯，从我僵硬的身体。而我不再也感到疼痛。他被迫嵌入墙中，就像储存一个记忆。然后，墙，飞速远离。

仔细一看，那一堵堵奔走着的墙，哪里是什么墙，分明是一座座破败的时钟。有的刻度已经模糊，有的表盘局部凹陷，有的时针已经折断，有的分针已被扭曲变形，有的­祼­露出复杂然而缺失的机心，有的飞快地运转着，仿佛是发了狂一样……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极度的绝望

从图书馆回来，携着本意外收获。本想看春树的《且听风吟》没有，却意外地发现了春树推崇备至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我携着这本书急匆匆读往楼上走。在楼梯间，不经意地目光透过窗外枯树的枝触到灰­色­的楼壁和灰­色­的天空，我内心深处感到极度的绝望。

在厕所里

“XXX,XXXX,大甩卖！”造作卖弄的兜售声，穿过窗纱，一阵阵一遍遍敲击着我的耳鼓。我能根据吆喝声想象得出一个长着红润的圆脸，粗壮腰身的­妇­女。她的造作和执着令我愤怒。我恨不得冲到楼下，100米外太阳明晃晃照耀的露天市场上，一把抢下她的带有录音功能的扩音器，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再使劲踩上几脚。

眼疾令我头痛得近于昏迷。我渴望安静休息。楼下洗衣机的噪音停止了。我得以躺在床上。隔壁旅馆女人Ｇao潮的时极度受虐般的喊叫声，直叫得我各种腺体一阵乱分泌，身子更虚脱了，头脑更混沌了。

我在这里辨认不清哪里是北。

此处的街道、楼宇通通都是歪斜的，连太阳都是也是歪斜的，夜晚灯火炫目得迷失了天幕的星星，无论在白天或者夜晚的任一时刻都无法根据它们辨别方位。

不像我从前所居住的老屋。门是向着正南的方向的，太阳永远从东方升起。我在那里从来没有迷失过方位感。

我坐在厕所里，开始思考。厕所以外有太多纷扰，令我无法静下来思考点儿什么。只有在厕所中，我才有自我存在感，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思维。

雪白的陶瓷泛着柔和的光泽。厕所窗外的南泥花盆里栽着的三七药草顺着竹竿已爬到窗顶，行将枯萎的藤蔓。这之外是灰­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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