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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再度进人了画中】

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难看之极,因为我意识到,我……极有可能,进入了那幅画中,和巴图一样,进入了画中!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完全属于图中的人,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能只有两个:一是他们出来了,一是我进入了图画!

一想到有可能是他们出来了,我心中好过了一些,因为虽然巴图曾告诉过我,说进入了图画之后,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平面上活动,但是在思绪上,总被压在一个面的压迫感,不会产生舒畅之感的!

我张大了口,望著那女教师,陡然叫了起来:“是你们出来了?还是我进来了?”

我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我发出的声音,又尖又涩,难听之极,比狼叫好不了多少,所以,在我一叫之后,所有正在喧闹的孩子,都静了下来,离我近的几个,现出害怕的神情后退。

女教师也现出十分骇然的神情,但正像她应该做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在她行动中,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她用十分柔和的声音反问:“先生,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急速地喘著气,挥著手,摇摇晃晃,站站了起来。这时我的样子自然更骇人,孩子们缓缓后退,聚到了女教师的身边。

女教师也有骇然的神情,可是她却十分勇敢,双手拉住了两个看来年纪最小的小女孩的手,面对著我,挺起了胸,像是一头保护著一群小鸟的母亲。

我刚才叫出的那两句话,确实不容易叫人一下子就明白,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明白,只要她是来自那幅画,她就明白。

我这时,虽然还十分震骇,但是总比乍一发觉自己处在这群人之中时好得多了。而且,我毕竟有过许多许多怪异莫名的经历,能够在非常的环境之中,迅速地镇定下来,而且,眼前的女教师和孩子们,看来一点攻击­性­也没有,他们怕我比我怕他们更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仍然向著女教师:“请问,你,和这些孩子们,来自何处?”

这是一个最好的问题,就算去问白痴,只要不是太无希望的白痴,也一定可以回答出来的,可是女教师一听,在她的俏脸上,立时现出一片迷惘。本来她双脸白里泛红,绝丽之至,可是一下子,也就没有了血­色­。

她瞪著明亮的大眼睛,望著我,眼神中所流露的那种无助,简直叫人辛酸,就像是我逼著她要把相对论好好解一遍。

孩子们也全不出声,车厢中十分平静,我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女教师仍然没有回答,却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反问:“老师,为什么老是有人问我们这样的问题?”

女教师向说话的女童望了一眼,低叹了一声:“人总是有好奇心,我和这位先生有些话要说,你们只管玩,看外面的雪景多美丽!”

女教师一面说,一面向窗外指了指,我也不由自主,循她所指,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是一绵亘无际的草原,皑皑白雪,极目看去,略见屋舍林木,景像单调,乏善足陈。

我记得我是在前赴列宁格勒路中,铁路沿线,当然不会繁荣。我又向另一边窗子看了一下,看到的情景,全然一样。

这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我忙又向那女教师望去,女教师已向我走来,孩子们又开始自顾自游戏,但是都有点忌惮,不像刚才那样,大声吵闹。女教师来到了我的面前,柔声道:“先生,我们坐下来谈?”

我不由自主坐了下来,火车的座位面对面,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岔著,细长的手指,莹白无比,然后,她用十分迷惘的声音说:“先生,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正是我想问你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这些孩子,从那里来?”

车厢中应该有暖气,温度适中,可是我一听得那女教师这样说,不禁感到了自顶而至的一股寒意。

我眼睁睁地望著她,半晌,才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女教师皱著眉:“本来,我从来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我和他们在一起……”

她指了指孩子们:“一切都很正常……很自然,像是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有时,会带著孩子们,到处走走,有时也会碰到许多别的人,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一直……一直到……到……”

她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犹豫不决的神情,像是不如何说下去才好。

我一直在用心听她的话,所以知道在常理之下,她应该说什么,所以我就提醒她;“一直到前几天,或者是前些日子。”

她仍然皱著眉,好像不习惯地重复著我所说的话,在那一刹间,我又陡然想起如果她真是从一幅画中来的,那么,她对于时间,一定绝无概念,画中的人,时间对之没有什么影响,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过一年,就老一年,人人无法避免,而画中的人过上一百年,不还是不变的。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另理它,你说起了什么变化吧……”

女教师美丽的脸上,有极度的迷惑:“在我和孩子中,忽然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我好像曾见过,他一开口,就连连怪叫,说他的名字是巴图……”

我发出的吸气声,尖锐之极,甚至打断了她的话头,她用怀疑的眼光望向我,我急不及待地向她作手势,示意她快点说下去。

她又道:“这位巴图先生……他的话很怪,他说,我和那些孩子,是在一幅画上的,我们不是世上的人,只是画中的人!”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吟声:“你是说,你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女教师神­色­极度茫然,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我思绪紊乱,疾声问:“巴图呢?”

我始终沉觉得,在一连串杂乱无章的事件中,巴图是极重要的人物,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女教师道:“他刚才在前面一节车厢”

我不等她讲完,就直跳了起来,一面吩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找来!”

我急急向前走,来到了车厢的尽头处,推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今我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寒冷的空气,能令人清醒许多,也就在这时,我听得那女教师在叫:“你不必去找他,他说,他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他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她可能还嚷叫什么,但是我由于急著要找巴图,所以门已在我的身后关上,我走进了另一节车厢,车厢中的人不多。就像是所有旅客不多的车厢一样,各人都在做著他们该做的事,看来正常之极。

(太正常了!)

显然巴图不在,我又急急再走向前,有几个人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

在另一节车厢,我遇上了列车上的服务员,我向他形容巴图的样子,他用心想著:“我不记得曾见遇他,你只管每节车厢找一找!”

我一共找了八节车厢,已经不能再找了,因为那已是最后一节车厢了。

我又急急走回去,刚才女教师伸手,指向列车的尾部,巴图不见了,我还要再和那神秘的女教师作进一步的谈话,可是,当我回到了我一直乘坐著的车厢时,我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节车厢是空的!

在最初的几秒钟,我真的感到了震惊,首先想到的是,滑雪比赛现场的谜一样的失踪,又重复了一次!接著想到的是,女教师和儿童,再加上巴图,从图画中走了出来,如今又突然消失,那自然又“回到”图画中去了。

可是,那却只是最初几秒钟的想法,接著,我有然开朗的感觉应该说,我有“正应该如此”的感觉,要是我回来之后,女教师和孩童还在,那才是怪事!

虽然在前面,一直到火车头,还有好几节车厢,我也不会向前去,去寻找女教师和孩童,或是对他们的消失表示吃惊,或是大惊小怪,去向列车长投诉,因为在刹那之间,我觉得我已明白了一切!

水银说得太对了,一切全是­精­心的安排!

安排得太­精­心了,太完美了,配合得太天衣无缝了,这反倒成了虚假,在这样的安排之下一次二次,绝对不会觉得人在圈套之中,但三次四次,就会发人深省,知道那终究只是圈套。

机关算尽太聪明机关是不能算尽的,留些余地才好,可是太聪明人,却又非算尽不可!

我忍不住发笑,笑得十分自然,才一进车厢时的惊愕神情,自然已消散,我脚步轻松,在我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相信,我一定接受著严密的监视,这种监视,极的可能,在水银陪著我上那架小飞机时已经开始了。监视水银的行动,连带监视我,那只不过是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战的小Сhā曲而已!

我一直在被监视中,上了车之后,他们的计划就开始展开,关键自然是那杯又浓又香的咖啡,我迷醉了多久?可能是整整二十四小时,那足可以安排女教师和孩童的出现了。

接著,再安排他们失踪,使我相信,他们来自一幅画,又回到了一幅画中那就是他们要通过巴图的报告要人相信的事,如果再能令我相信,一宣扬出去,他们的故事,就几乎能变成事实了。

可是,我是我,巴图是巴图,巴图可以相信自己在画中三年,我不以为自己会进入画中,也不相信有什么魔法,可以使人进入画中!那女教师的演出太­精­彩了,整列车的上人,表演得太完美了,我想,这时,列车长、列车员、众多的乘客,一定都等得急不及待了:这个中国人,怎么还没有大呼小叫,说一个教师和一群儿童竟然不见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点著了一支烟,徐徐地喷出了一口。果然,他们有点等不及了,那列车员走了进来,看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地道:“啊,只有你一个人,嗯,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

我笑吟吟望著他;“我的确是要找人,不知你指的是谁?”

列车员讶异,将巴图的外形,形容了一下:“就是你刚才告诉我的。”

我笑道:“还有,我还要找两个一身红衣的……”

我讲到这里,故意突然停了下来,那列车员想来急于要和我讲话,因为我的行动,逸出了他们的安排之外,越是­精­心安排的计划,越是不能有丝毫差错,一有差错,整个都会打乱。

他们一定先弄清楚为什么我会那么反常,有点急不及待,是以那列车员就中计了,他道:“那个少女?我见过她们,在车上……”

他讲到这里,也陡然知道自己中计了,因为我只说到“一身红衣”为止,并没有说出是什么样的人。

而那列车员却说出了“少女”。

列车员的话讲到了一半,也陡然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本来留著八字须,样子十分神气的他,刹那之间,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子在不由自主发抖。

我望著他微笑:“把戏是早已拆穿了的,虽然你说漏了口,更使我相信那是把戏,不过责任并不在你。你不是负责人?找你们间最高级的来!”

那列车员的喉际,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脚步踉跄地走了开去,我怡然自得,用十分舒服的姿势坐著。不一会,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一脸的­精­悍之­色­,我好像曾在寻找巴图的时候,见他在车厢中充乘客。

那人在离我不远处站定,目光灼灼望向我,我立时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老狐狸,坐下来谈谈?”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早就有了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心理准备,所以连眉毛都未曾动下,就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之后,动作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仍然盯著我,可是却不由自主之间、现出极疲倦的神情,而且,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了几下。然后,他才道:“很高兴能见到你,卫斯理先生!”

我冷笑:“只怕不是那么,因为我戳穿了你­精­心安排的把戏!”

老狐狸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把戏也早该被拆穿了,事实是,已经不想再玩下去,或者说,再玩下去已经没有意思!”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挥手:“那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巴图,和那一双红衣少女的安危!”

老狐狸眨著眼;“你当然不会相信,他们进入了一幅画中?”

他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样的废话,那真不容易之至,我笑了一下:“那幅画,你们自然早已准备好的了。”

老狐狸扬了扬眉,略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就看到一个人,挟著一幅画,走了进来,他作了一个手势,那人把油画面向我,我看了之后,也不禁赞叹了好几声。

画上,有女教师和孩子,有巴图,又多了良辰美景,她们在画中,正展开向前飞扑而来的姿势,动感猛烈,足证画家的艺术造诣之深。

老狐狸倒并没有玩什么花样,自行解释:“我们的人,会带著这幅画,把在水银那里的一幅换出来,只要你相信了我的安排,回去一说,他们全进入了画中,那还有疑问么?怕本来不信的水银,也非相信这个神话不可!”

我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了一个令我遍体生寒的问题:“人人都相信了你的神话之后,你准备如何安排巴图和两个少女?”

老狐狸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皱纹甚多,他的笑容,叫人看了很不舒服,带著残忍和那种对他人命运绝不关心的冷漠:“巴图没有问题,只要那女教师长在他身边,他看来很愿意成为画中人,再不去想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这样对老朋友,实在是为他好,如果有人要这样安排我下半生,我一定满足。”

我本来就有点心寒,一听得老狐狸这样说,更是骇然之至!

照老狐狸的说法,任何人的一生,他都可以作出安排,使得被安排的人心甘情愿接受也好,不情不愿接受也好,总之非接受不可!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安排。

可是,不单老狐狸那样说,水银将军也那样说:他们两个,都是极有权势的人,都那样说。

那等于说,通过权势。可以决定河以安排任何人的命运,在许多情形下,这种安排,都在不知不觉进行,被安排者,一无所知。

少数的,极少数的权势,整个地球上,掌握了那种权势的人,可能不超过五百个,但通过他们的安排,可以决定五十亿地球人的命运。

老狐狸望著我,他或者看穿了我正想到了什么,他喃喃地道:“一直是那样,一部人类历史,就是绝大多数人被绝少数人安排的过程。”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也缓缓而沉重地点头,老狐狸说得很对,人类历史就是那样秦始皇要造长城,几千几万个家庭就破裂,罗马大将要立战功,几千几万个人就丧生,老疯子晚年忽然大发其疯,几千几万人就受尽痛苦折磨而死,希特勒为了证明他的日耳曼优秀论,几千几万人成了炮灰……

这种事,在人类历史上,可以找出几百宗几千宗几万宗!

比较起来,若是安排巴图与那女教师,像所有神话故事结束时一样:“从此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那是最好的安排了。

我苦笑了一下:“那一双少女……”

老狐狸仙著头:“她们比较伤脑筋,但是要她们相信自己到了画中,要安排她们在画中找寻巴图,拖上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我一挥手;“就像巴图在蒙古草原上寻找那秃头元帅一样。”

老狐狸狡猾地笑:“类似。”

我再问:“她们会相信自己进入了画中?”

老狐狸笑:“正在极度的疑惑中,再有进一步的安排,她们就会相信让她们见一下巴图,而又不让巴图和她们交谈。”

我想了一想,越来越觉得事情可怕,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现在,既然神话已被拆穿,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也不会对别人去说,我只要巴图安全,而要良辰美景跟我回去!”

我说的时候,语意十分诚恳,但也极其坚决,表示不达目的,绝不­干­休。

老狐狸望著我,不出声,我有点发急:“元帅在不在你们手中,仍然不能肯定,你不必怕秘密泄露……”

我才讲到一半,老狐猾忽然用力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沉声道:“元帅,一直在我们手里。”

我淡然颌首道:“这是意料中事,不然,你们也不必装神弄鬼,安排什么人进到了图画中的神话了。”

老狐狸的声音更低沉:“飞机失事,元帅奇迹般地生存,我们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我忙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别对我说这些,我一点也没有兴趣。”

我是真正的没有兴趣,元帅的生还和他携带的文件,形成了纠缠达十年之久的、号称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战,我可不想去淌这个浑水!

老狐狸“咯咯”笑著,笑声十分尖锐:“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我抗议:“我不想淌浑水了。”

老狐狸词锋锐利:“你已经在淌了。”

我也不甘后人:“就算已经淌了,也要快点退回去。”

老狐狸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淌到了河中心,退回去和前进,一样的路程,何不淌到对岸去看看,或者风光更好?”

“不!”

老狐狸居然伸了一个懒腰,十分耍赖地道:“那只怕由不得你!”

我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恼怒。

【第十四部:被上司出卖的特工】

老狐狸望著我:“当然不会强迫你,而是你的一切行动,都会是他人­精­心安排之后的结果。”

我怔了一怔,还想反驳他的话,可是老狐狸却陡然大笑起来:“别的事我不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你的一切行动,都照人家的安排计划在进行。”

我张大了口,还没有出声,老狐狸就伸了一只手指,直指著我:“从巴图忽然又出现在你面前起,好好想一想经过!”

我知道他想暗示什么,他是想说,我在巴图的安排下,在水银的计划下,加入了这次间谍战,他这样说,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我也必须辩驳一下:“不能那么说,要是你的说法成立那么任何人的一切行动,都是他人安排的结果因为人群体生活,无法脱离任何人的影响而单独生活。”

老狐狸的神情和声音,听来都有一种相当深远的悲哀:“本来就是,拿那位声名显赫的元帅来说,你以为他是自己要利用飞机逃亡吗”从他被捧上了第二把交椅开始,一切的­精­心安排也已在进行,一步一步,使得他(或者说逼得他)结果非走上漏夜驾机逃亡不可这种结果,安排者早已知道,只不过被安排者蒙在鼓里,以为是命运之神在捉弄,以为自己努力挣扎,会开创自己理想的意境每一个人都这样想,而这种想法……”

老狐狸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像是想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这个老资格的特工人员,可能由于他的经历,看透了世情,所以才会有那么深刻的一番话说出来。

老狐狸呆了一呆,又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才道:“就像扯线的木头人,忽然异想天开,想离开扯线人,而有独立生命一样。”

他讲完了这句话之后,好一会不出声,我也不说什么,虽然列车仍然在轰隆轰隆地前进,可是车厢之中,却有极度的静寂感。

我过了好一会,才道:“那……太哲学化了,说点实际点的。”

老狐狸苦笑:“好,最实际的是,你进入我国国境,全是水银这东西的安排。”

我不但同意,而且愤然:“很可以说,我是中了他的­奸­计。”

老狐狸苦笑:“水银的一切行动,也接受安排,他自己以为一切全在秘密中进行,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组织中有叛徒?”

老狐狸提高了声音:“任何组织内都有叛徒!我们组织里,也有他的人。”

我不想接触大多有关双方组织的情形,我问:“那元帅,水银说一定已在你们手里。”

老狐狸的回答,很有点玄:“人人都那么说。”

我不明所以,用疑惑的眼光望向他,他补充道:“我的上司这样告诉我。”

我心中一凛:老狐狸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暗示他的上司也在骗他?

我定了定神:“人到了画中,你在蒙古草原上的种种活动,全是……”

老狐狸接口:“全是上面的安排,目的是要各国特工,相信元帅的处境,神秘之极,和魔法、巫术有关现在,这一类的事,信者甚多,又有西方最能­干­的特工,巴图亲身的经历,人人都应该相信。”

我闷叹了一声:“可是效果显然不如预期?”

老狐狸叹了一声:“如果卫斯理也相信曾进入过画中,那就十全十美了!”

我用力一挥手,双手拍著桌面,好使身子俯向前:“你的上司,这样想使人相信元帅进入了一幅画中,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老狐狸一点也不考虑:“为了掩饰真相。”

我疾声问:“什么真相?”

老狐狸的神情也有点激动,显然那是他想到了不知多久,但是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过的话:“真相是那元帅在他们手中!”

我也是想到了这一个结论,老狐狸的想法,和我一样,那对我来说,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对老狐狸来说,他从想到了这个结论起,所受的心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难怪他时时有疲倦之极的神态显露。

因为,那说明了他的上司向他隐瞒了事实,欺骗他,不信任他,而又继续利用他。

在特工组织中,再也没有比不被信任更可怕的事了!一个不被上头信任的特工,地位再高,能力再强,尽管继续在执行任务,但也和行尸走向无疑,因为他是一个被上级出卖了的人。

我盯著老狐狸,心中对他有无比的同情,可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他,他苦涩地一笑,想来是在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我对他由衷的同情,所以他喃喃地道:“谢谢你!谢谢你!”

我苦笑:“你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结论的?”

老狐狸沉声道:“最近,上头又要我在芬兰安排`人在画中'的把戏之后,根据种种迹象连你也可以得到那种结论,我自然更可以。我是一个被自己上级出卖了的特工人员,和巴图一样!”

老狐狸最后那一句话,今得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恰好车厢一个摇晃,今我站立不稳,又坐回在座位上,我张大了口:“巴图……谁出卖了他?”

老狐狸的声音十分平淡:“水银,或者比水银更高级,更有权的人。”

我胡乱比划著双手:“不……至于吧?西方的特工系统,不至于那么……”

我没有把下面的一连串形容词说出来,老狐狸已轰然大笑,然后,他笑声陡然停止,也把双手按在桌上,身于俯向前:“我们一直在留意巴图的行踪,发现,我们安排好了芬兰的`失踪',随时可以上演之际,巴图也在那时,到了芬兰,极可能是水银的安排。”

我早就知道特务工作很有些匪夷所思的过程,但是也决计想不到可以出格离谱到这种程度,我忙道:“巴图在路上遇上女教师和学生是安排好的,你在指责什么?指责水银和你的上司有勾结?”。

老狐狸摇头:“水银还不够高级,极有可能,连他都是被出卖的。”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东西方特工组织的最高首脑,竟然会携手合作,这太天方夜谭了吧,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老狐狸摇头:“不是我想像力丰富,而是你对世界微妙的局势,缺乏敏锐的观察力。”

我凝视著他,渐渐知道他想表示什么了,我顺手取过一张纸来,撕成大小相若的三块,然后,把其中两块,放在一起:“你的意思是,为了要对付这一边,两个敌对势力,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合作。”

老狐狸点头:“这种情形,在历史上太多了。”

我道:“就算是那样,双方的最高领导,也不必出卖自己的下级。”

老狐狸缓缓摇头:“必须,唯有连自己的下级都在出卖之例,才能使另一方相信,元帅既不在俄国人手里,也不在西方世界处,而是……极神秘的失踪了!朋友,这就是一切故事的由来!”

我有点咬牙切齿:“一个又丑恶又乏味的故事。”

老狐狸笑著:“和你以前的那些经历来比较,也许是。你的经历中,多的是和外星人打交道,而在这个故事中,却全是地球人,而且是一群勾心斗角,行事但求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我的情绪,颇受感染;“大至元帅,下至学童,真叫人感到悲哀。”

老狐狸长叹一声:“别怪孩童,他们……是被安排的,也别怪我,我也是被安排的……”

他伤感地讲到这里,忽然­精­神抖擞起来:“我刚才说,你现在在河中心,前进和后退一样,也邀请你和我一起到对岸去,现在你可愿意接受?”

我略为迟疑,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这种邀请,具体的行动是什么。

我提出来:“请说得具体些。”

老狐狸做了一个生特工,但这时,居然现出十分紧张的神杰夫:“我和你,实际上,是我、你和巴图,我们三个人携手打破人家给我们的安排,把那个元帅找出来。”

我一听,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好半晌,讲不出话,老狐狸的提议十分对我的胃口,既然已卷入了事件之中与其被人安排,不如来个突破,来个反击。

那元帅所带出来的文件,他本身所知道的秘密,都是情报世界的无上宝库,要不然,错综复杂的间谍战,也不会持续如此之久,我所知道的,只怕不到百分之一,还不知有多少惊心动魄的在暗中进行。

我考虑了片刻:“我如果接受,算不算是被你安排了在进行活动?”

老狐狸道:“随便你怎么想,我们三人联合,绝对可以打破人家对我们的安排!”

我引用他刚才讲过的话:“扯线木头人,想要自己有活动的能力。”

老狐狸闪过了一丝悲哀:“可以挣扎,总要挣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考虑后果?”

老狐狸口角向上翘:“没有什么后果比被上司出卖更坏的了,就算你不答应,我也准备和巴图一起进行。”

我问:“和巴图商量过了。”

老狐狸摇头:“还没有,但我相信,我去和他一说,他一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必然答应,如果再加上你,那就更没有问题!”

我又想了一想:“你上司对你行动的监视……”

老狐狸把声音压得极低:“上头想不到我已想通了被出卖的关键,不会监视我,以为我一定忠心耿耿的卖命。”

我不禁呆了半晌,在这种你骗我、我骗你的环境中,实在无无法在人和人之间达成什么真正的协议,更不必说什么推心置腹了。

我和老狐狸之间的情形,也是那样,但如果答应了他的话,至少可以利用他见到巴图。我和巴图的关系比较特殊,见了之后,再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样,就有利得多了。

所以我点头道:“好,先去和巴图会会再说。”

老狐狸向我伸出手来,我和他握手,看起来,他像是很有诚意我看起来,自然更像有诚意,但实际上,心中在想些什么,自然只有自己才知道。

老狐狸又低头,低声讲了一句什么,火车的速度,明显减低,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俄国特工的办事效率极高,火车才一停下,就听到轧轧的机声,一架小型直升机,在路边的田野上停下,老狐狸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下车,冒著寒风,冲下路基,在积雪的田野上奔跑,踢得积雪四下乱溅,不多久,便上直升机。

目的地显然是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已联络好的,老狐狸没有吩咐什么,直升机已开始飞去,方向是俄芬边境,不一会,便在一个只有几幢房子的小村庄前降落,老狐狸和我下了机,向一幢相当大的、纯木材搭成的屋子走去,在门口,就听得屋中传出了一阵嘻笑声有男、有女、有小孩。

我一听,就听出在大声嘻笑的是巴图,那娇美的女声是那个女教师,而孩童则是那群学童。

老狐狸推开门,我和他一步跨进去,一看里面的情形,我不禁呆住了!同时,我心中极后悔来找巴图,可是这时才来后悔,自然迟了。

巴图、女教师和那群孩童,正在玩一种“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女教师担任“母­鸡­”,孩童一个连一个,抱住前面的腰,跟在女教师的后面,巴图是“鹰”,他必须绕过“母­鸡­”,去抓小­鸡­。

他们玩得极投入,极认真,巴图大声叫著、笑著,我自认识他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他的脸上,显露出如此无牵无挂,尽量享受人生的神情过。

自然,他此刻以为自己身在画中,世上的一切烦恼纷争,都可以置之不理,心情之轻松愉快,可想而知,而且又有那女教师那样的可人儿作伴。

所以,我一看就后悔,不该去见巴图这样的愉快轻松、无牵无挂的日子,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机会得到的!巴图得到了,就该让他继续下去,多一天好一天。

可是,我们的出现,却把他这种日子终结了。

我们向前走出不几步,巴图也看到了我们。

他整个人僵呆,神情之古怪,真是难以形容之极,老狐狸先向他打了一个招呼,他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我急步到了他的身前,他才叫了起来:“你们也来了!也进来了!”

我难过地瞅著他,并且摇了摇头,巴图这样问,显然他以为我和老狐狸,也进入了画中。

我正在想,应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才会明白,但是根本不必我解释,老狐狸的一句话,就使巴图一下子自迷惑之中,明白了一切发生过的事。

老狐狸并没有向巴图说什么,只是对著那女教师道:“卡诺娃同志,你的任务结束了。”

巴图陡然震动,立时向女教师看去,一分钟之前,他神情还是那么欢愉,接著,见到了我们,是极度的错愕,这时,他显然在一刹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又是难过,我从来也未曾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在那么短的时间中,表现出内心世界那么复杂的表情,我甚至闭上了眼不忍看。

那女教师立时用了一个标准的军人立正的姿势,向老狐狸行了一礼,响亮的答应:“是!”

她向孩子们招了招手,挥动手臂,以标准的苏联军队的步伐,向外走去。

转眼之间,“女教师”和孩童都离去,偌大的建筑物之中,只剩下我们三个。巴图缓缓转过身,慢慢挪动身子,像是他的双脚有千斤重,然后,来到一根柱子之前,把身子向柱子靠去。他靠得太用力了,或者是他全身已缺乏支持身体的力量,是以他的头,竟然“咚”地一声,撞在那柱子上。

他也不去抚摸撞到的地方,双眼失神落魄,也不知望向何方,我看到他这种情形,心中极其难过,老狐狸向前走去,直来到他的面前,大声道:“喂,别对我说你对于自己身在画中,没有丝毫怀疑。”

巴图的目光仍然涣散,哺哺地道:“怀疑又怎样,谁会怀疑快乐的日子。”

老狐狸简直是在喊叫:“那快乐的日子是虚假的。”

巴图陡然和他对叫起来:“快乐是自己切身的感受,没有虚假的快乐。”

老狐狸更叫:“明明是假的。”

巴图简直声嘶力竭:“就算是虚假的快乐,也比真实的痛苦好。”

老狐狸有点气妥:“梦总会醒的。”

巴图的额上冒著汗:“迟醒比早醒好。”

老狐狸吧了一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没有再说什么,巴图向我望来,大有责备之意,我忙道:“我不知道你在`画'中地那么快乐,不然,我决不会把你拉回现实来!”

巴图苦笑,用力甩著头,又用头在柱子上重重撞了几下,老狐狸显然为了使气氛轻松些,他道:“小心些,别把你头里面的好些­精­密仪器撞坏了。”

巴图挺了挺身,盯了老狐狸片刻:“为什么来了一个大转变?”

老狐狸沉声道:“不想继续被上头出卖,也不想你继续被上头出卖。”

巴图震动了一下,竟不由自主,伸手抱住了柱子一会,才松开手来。可知那一刹那间,他感到的震撼,是如何之甚。而接下来的一两分钟内,他抿著嘴,皱著眉,我敢保证,至少有超过一百个对他来说,极这严重的问题,他正在急速考虑。

足足两三分钟,他才吁了一口气:“牺牲我们,为了做戏给第三方面看?”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老狐狸鼓掌:“正是如此。”

巴图的神情十分痛苦:“水银不会出卖我。”

我也认为如此,所以道:“我看,水银也是被出卖者,不能怪他。”

老狐狸摊了摊手:“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元帅找出来。”

巴图问了一个我未曾想到的问题(我毕竟不是特工人员):“弄出来了,又怎么样?”

老狐狸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有著悲愤,也有著期待报仇的快感:“把他弄到中立国去,开开记者招待会,一定很热闹。”

巴图一扬眉,我觉得那并不是太有意思,可是看他们两人的情形,都认为那是对出卖他们的上司的有力反击,所以十分兴高采烈。

我不忍去浇他们冷水,只是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好了,绕来绕去,又回到老问题上面:失踪的元帅,在什么地方?”

巴图和老狐狸互望,老狐狸发表他的意见:“西方的高层人士,一定曾见过他!”

巴图道:“可是他人,一定在俄国。”

我提醒他们:“俄国横跨欧亚两洲,面积是两千两百四十万平方公里。”

要在那么大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巴图望向老狐狸:“首先要知道,秘密到达哪一级,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副局长,你都不能参与。局长?”

老狐狸苦笑:“理论上来说,在局长面前,没有什么秘密,但是……也难说

看著他迟疑不决的样子,我心中也不免骇然,一个秘密,若是连国家安全局局长都不能参与的话,那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巴图突然道:“人在图画中的那个计划,是谁向你下达布置的?”

老狐狸“啊”地一声;“不是局长,是军队指挥本部的一个将军,一直掌管情报工作的老人……”

我也明白了了:“那就是说,连局长也不知道,谁向你布置迷惑巴图的任务,他至少知道一些秘密,先在他的身上著手。”

老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犹豫。

我问哼了一声:“怎么样,怕难以接近?”

巴图也发出了同样的问题,老狐狸道:“不是,他早几年退休,如今正在黑海边上的别墅休养,要见他不是难事,不过想想,要在这样一个老资格的人口中套出秘密来,有可能吗?”

我沉声:“有没有可能,都要试一试但必须极度机密,巴图头上所装那东西,要继续令之失效,不能被水银收到任何讯息。

老狐狸道:“那简单,抗电波发­射­装置,一直在他身上,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第十五部:俱往矣!】

巴图的眼睁得老大,老狐狸伸手在他的耳朵上指了一指,他立时伸手去捏自己的耳朵和耳轮,然后,苦笑了一下:“我真成了机器人。”

我想起了一个存在已久的疑问:“巴图,你对你的上司,早就有怀疑了吧?不然,为什么不把你秘密录音的事报告上去?”

巴图皱眉:“人要学会在恰当时候,保护自己。”他说著,向老狐狸望去,他们两人不单毕生从事情报工作,而且是老朋友,自然可以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之中,知道对方的心意。

老狐狸苦笑:“经过我们三人合作之后,你以为我还能在这里混下去吗?”

巴图皱了皱眉:“投奔西方?”

老狐狸大是意兴阑珊:“再说吧。”

我有点不耐烦:“你的那些录音带,杂乱无章,费了我不少功夫,早知那只是一场骗局谁会去听?”

巴图叹:“早知,世上事哪有可以早知的。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元帅,都不知中什么巫术,摄进了画中,真正相信。”

我向老狐狸望了一眼:“是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好,真本事!”

老狐狸并无惭­色­,只是略有感慨:“那又怎样,还不是不能令人相信?你在那些日子中一直在录音,我们的人怎么不知道?”

巴图笑了起来:“这是我的秘密,连卫斯理也不知道,你们想知道?”

我和老狐狸都是聪明人,聪明人绝不想知道别人太多的秘密,所以我们异口同声:“不想!不想!保留你的秘密好了。”

我当然也可以预计得到,太阳能源的超小型录音装置,自然在他的身上,说不定也有可能,植在他的身体之内这个科学机械人!

当下我们三个人的结论是:部署那个假局,迷惑各方特工的将军一定知道内幕,自然也可以把真相告诉我们,问题是如何讲行。

讨论了一会,结论是:不管如何,见到了那个将军,再见机行事。

到讨论告一段落之后,我和巴图,同时向老狐狸提出了同一问题:“良辰美景,两个小女孩呢?”

老狐狸皱了皱眉:“有必要使她们两个,也参加我们的工作?”

我和巴图互望了一眼,老实说,我们的心中,也难以再决定。

让她们参加,她们也很有用处,决不至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让她们加入这种间谍战,对她们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我吸了一口气:“她们现在处境如何?”

老狐狸笑:“她们自以为在画中。和那女教师成了好朋友,正在找寻也进入画中的巴图!”

巴图苦笑了一下,又不无伤感地道:“她的真名是卡诺娃?”

老狐狸眯著眼笑:“卡诺娃少校。”

巴图转过头友去,没有再说什么,我道:“那就由得她们暂时留在`画'里好了,我们就出发,一路上,有你这个副局长在,大约没有问题。”

老狐狸大是感慨:“我这个副局长,有什么用,连这样的秘密都不知道。”

我安慰他:“那是天大的秘密,想开一点,连你的局长都不知道。”

老狐狸苦笑,他这人,虽然狡猾无比,但极其有趣,花样层出不穷,要判断他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是真心诚意还是在欺骗你,真是困难之极,我也和巴图是好朋友,曾经和巴图讨论过该如何对会老狐狸,巴图倒十分实在,他吧了一声:“你没有办法对会他的,只好当他说真的时,你就相信他所说,真是真的。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然,整日得以吊的,根本连一分钟的合作都不能,还说什么把那天大的秘密揭发出来。”

离开了那个小庄子,直升机把我们载到列宁格勒的近郊,老狐狸作为副局长,职权范围相当厂,最好的一点是,在这个寸步难行的地区,由于他享有的特权,就到处可以通行无阻。

在列宁格勒,我们竟无困难,登上了飞往德伦的航机,在设备简陋的航机上,享受著相当好的待遇,老狐狸喃喃地道:“黑海上,会是达官贵人的别墅社会主义的新贵族,你们也想不到,当一个权贵快要失势时,新冒上来的权贵,争夺他黑海别墅的惨烈情景。而谁能争到,也就是胜利和权力巩固的象征。”

我和巴图都没有说什么,他仍然悻悻地道:“真丑恶!只有在权力决定一切的制度之下,才会有那样的丑恶!”

我有点疑惑:“你说那位将军已经退休,他还能在黑海边上保留别墅?”

老狐狸道:“我就是在担心,恐怕他早已不在了,别看他曾渲赫一时,我说,说不定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找到他,在权力决定一切的社会中,人特别善忘。”

巴图叹了一声:“老朋友,别发牢­骚­了,在金钱决定一切的社会中,还不是一样!”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齐声长叹,心头黯然。

到了黑海之滨,风光大不相同,黑海沿岸的风景也佳,举世闻名,那里的自然风光,和地中海、爱琴海本来都是一样的,后来,才被人为的因素分隔了开来而已。一下了飞机,老狐狸就弄了一辆有特别通行证的车子那一区,苏联党政军要人汇集,守卫警戒,自然也特别严密,没有特别通行下,不知要惹多少麻烦。车子经过时,我就看到不少武装人员,手中所持的,竟是轻型火箭发­射­器。

老狐狸驾著车:“嗯,又多了不少新的别墅,我十年前接受任务之后,来过一次,对了,从这里转上去,他的别墅,可以看到极宽阔的海景……”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小时,在各种式样不同的别墅之间转来转去,也十多次被武装哨兵示意停下,而又立即行礼放行。

一小时后,车子在一幢别墅前停下,才一停下,我们三人便大是愕然,只见别墅前停著许多车辆,大部分都是工程车,整幢别墅,都在进行整修,规模极大,几乎所有的门、窗都被拆了下来,在那样的情形下,人决无法住在里面。

老狐狸急忙下车,我们跟在后面,找到了一个管工模样的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管工十分粗暴,一瞪眼:“你自己不会看吗?”

老狐狸取出一份证件来,直送到那管工面前,管工双眼睁得老大,鼻尖冒汗,老狐狸冷冷地道:“我问,你据实回答。”

管工脸­色­,纵使不像死灰,也好不了多少,连连点头,和刚才判若两人。

老狐狸发了一轮官威,在管工和一个中级军官的口中,得知老将军在三个月前,由于健康原因,被批准在黑海边上的疗养院中,长期疗养。以老将军的年龄而论,“长期疗养”也是等于说他会在疗养院上渡其残生,那么,宏伟的别墅空置著岂不可惜?社会主义的国家财产,岂容这样浪费?于是他的接任者,也就顺理成章,接收了这幢别墅,并且,进行了近乎改建的大装修。

老将军到了哪一家疗养院呢?黑海之滨,专供达官贵人住的疗养院,少说也有三五十家,可是都问不出来,只知道当日老将军离去时,车子向南驶,而敖德萨以南的黑海沿岸,正是各疗养院集中的所在。

老狐狸的结论是:一家一家去问!

这虽然是笨办法,可是除此之外,也别无良方。我们轮流驾车,反正有老狐狸在,各机关、疗养院绝不敢怠慢,沿途风光又佳,走走停停,一直沿著海岸南下,倒也十分快乐,巴图说得好:“一辈子吃的上佳鱼子酱,都不如这三天中吃的多!”

开始,我还不免和老狐狸有一定的距离,但渐渐,我发现这个出­色­的特务,对他从事了半生的工作,厌倦、厌恶到了极点,这正是他要作一次爆炸­性­的反抗的原因。而且,他如此认真,完全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那天晚上,在海边,我们三个坐在岩石上,听缓缓的波涛,卷上来又退下去,老狐狸十分坚决地道:“我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了,我才会有我自己,就算我立即被捕,送到西伯利亚去,或是打入黑牢,至少我找回了我自己扯线木头人,忽然可以成为真正的活人,这是何等的幸运,谁还在乎成为真正活人之后处境?”

巴图抿著嘴,不出声,我安慰他:“也不至于如此差,是不是?”

老狐狸提高了声音:“更差,我的面目,是由一支无形的笔,在画布上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画成什么样,全由不得我自己作主,作主的那枝笔是握住了那支笔的手,指挥那只手行动的脑!”

我也默默无语,老狐狸和巴图都不由自主,喘著气,过了一会,我才用无可奈何的口吻道:“严格来说,每个人都一样。”

巴图点头:“广义来说是如此,但我们的感受最直接,所以,也最想……反抗。为什么越是控制严密的组织,越多双重身份的人和叛徒?人生来是自由的,自我的,束缚与压制的力量越大,反抗的意愿也越强,有时,甚至没有目的,只是为反抗而反抗!为突破而突破,为改变而改变!”

他说到后来,声音十分嘶哑,可知心情之激动。

当晚坐到深夜,三个成年男人,各有非凡的经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交换对人生的看法,在我这十多年来的生活之中,可说从来也未曾有过,而且地点又是在黑海之滨,真是意料不到。

第二天中午时分,就在一家中型规模疗养院中,找到了那位将军他的名字十分长,其实他早已无权无势,称他老将军就算了。

医院方面看了老狐狸的证件,自然没有话说,找来了主诊医师值班护士长,护士长看看表:“现在是他午饭后的休息时间,他喜欢在土岗子的那株树下看海,我带你们去。”

我们三人互望一眼,都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因为一椿天大的秘密,可能就此揭开。

医院有很大的花园,土岗是一个小小的半岛,突出在海面,在土岗上,三面环水,土岗上有几株大树,有少少坐轮椅上的老人,望著大海,互相之间,也并不交谈。

护士长把我们带到了一个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是仍然觉得他身形高大的老人面前,老人缓结转过头,向我们望来,目光相当迟缓,但还有著一股­阴­森慑人的光芒,而且他显然绝不糊涂,因为他一看到老狐狸,就震动了一下,自喉间发出了一下浑浊不清,意义不明的声响。

老狐狸趋向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将军,还记得我?”

老将军眼珠转动,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狡猾的神情:“记得……你在蒙古草原……多久了?后来计划停止了,有人通知你?”

老将军嘿嘿­干­笑,不置可否,老狐狸吞了一口口水:“将军,元帅……堕机未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将军一听,咯咯笑起来,他真的笑得十分欢畅,可是喉际痰多,笑声听来十分怪异,他一面笑,一面身子耸动:“这是一个大秘密,你怎么可以随便问?”

老狐狸的神态坚决:“我必须知道。”

老将军向我和巴图斜睨了一眼,刹那之间,他态度转变之快,令我们不敢相信后来,自然知道原因再简单也没有。

老将军笑道:“被空对空飞弹击的飞机,如何会有什么生还者?”

我“啊”地一声:“根本没有生还者……一切……全是烟幕?”

老将军向我眨著眼:“如果在被击落前,先有人跳伞逃生,自然他可以生存!”

我们三人一起吸了一口气,老将军眯著眼:“求急电讯第一时间送到我手里,我就作了决定:元帅可以逃生,其他人听天由命,在元帅跳伞之后五分钟,对方的追击飞弹已经追上了。”

老狐狸想说什么,被老将军阻止:“我第一时间赶到,把他带到莫斯科,知道这个人生还的人,甚至不是政治局委员的全部,只有七个人,因为他和他所知的,以及他带出来的文件,实在太重要了。我们七个人商议了很久,又听了他提供的许多情报,也知道各方面的人都在找他,尤其是他们自己人,所以,才决定和西方世界联络,西方世界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个人。那一年,有一次高峰会议……”

巴图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声响来,同时也吁了一口气:至少水银将军不会是那三个人之一,水银没有出卖他。

老将军提起当年的事,十分兴奋:“一连串的方案订下来”他指著老狐狸:“你参与了其中主要部分,和西方首脑商量的结果是,元帅提供的资料,不作任何处理,顺其自然发展,对我们和西方都有利,所以,秘密一直是秘密。”

我压低了声音问:“元帅现在还活著?”

老将军并没有直接回这问题:“人老了总要死,布列日涅夫同志死了……现在,只有我和葛罗米柯还在生,葛罗米何当了最高苏维埃主席,好笑得很,是他,想起了要把整件事在原计划上结束掉,但是那一方面的特工,还在不断制造事端,其实,照我的意思把元帅推到幕前去,一个十年来没有一兵一卒的元帅,已经够可怜的了,可是一个拥有十年前最机密情报的人,更可怜!”

我们三人,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老将军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向著一边,大声叫著一个俄国人的名字,又转头对我们说:“那是当年,他参加斯大林格勒战役的俄国名字。”

一听得他这样讲,我只觉得身子僵直,循老将军的视线看去,只见在不远处,一个护士,推著一张轮椅,转过来,向老将军走来。轮椅上坐著一个老人,戴著一顶绒线帽子,显是东方人,看来­精­神不振,眼睛半睁半闭,可是那一双倒吊眉,丧门眼,看得我指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将军像是作了一个成功的恶作剧,十分高兴:“看,十年,元帅也老了。”

护士把轮椅推到了这里,我绝想不到,会那么轻而易举就见到了这个踪迹成谜,引起了人类历史上最大间谍战的元帅!

巴图和老狐狸也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个人,不知知道多少顶级的秘密!怎么就这样轻易在人前露面?

元帅向老将军打一个招呼,老将军笑著,仍然叫著他的俄国名字:“你所知的秘密,说一两件给这三个听听。”

元帅恼怒:“那是天大的秘密,怎么能乱说?”

老将军眨著眼:“你不说一两椿,他们说你是假冒的,根本不是元帅,也没有什么秘密!”

看来老将军这样激元帅,不是第一次了,元帅立时闷哼一声:“假冒的?我知道的秘密,说出来,吓死他们!我知道,老头子只要一死,那女人就立刻会受逮捕,一切早就就计划好了。”

他说著,昂著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那是一个自以为掌握了人类大秘密的人的一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姿态。可是我们一听,都不禁怔呆。

这算是什么秘密?

“等头子一死,那女人就会受到逮捕”,这已经是举世皆知的事实,怎么秘密?

可是,怔呆只维持了几秒钟,我们就明白了!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那自然是天大的机密,要是泄漏出去,“老头子”、“那女人”,都可以事先作准备,做反抗,进行部署,先下手为强,那么,局势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秘密也就变得一文不值。

刹那之间,我们也都明白了老将军何以对我们说那么多,又何以随便把元帅叫来,因为十年过去了,十年前的天大秘密,到今已全是尽人皆知的事,还有什么狗屁秘密可言?

这个只有十年前秘密资料的元帅,根本已经一点价值都没有,俱往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成为笑谈中的事,还有什么秘密?

我们三人同时想到这一点,同时心头骇住,也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我们的大笑声中,元帅怒道:“我知道所有秘密!”

我向巴图和老狐狸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几乎半秒钟也没有再耽搁,就一起大踏步向外走去。

走出疗养院的大门,巴图才道:“老将军的话对,把元帅推出来,大家才知道他这个人,根本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老狐狸闷哼:“有的人脑筋不清楚,才使巴图第二次进入图画!”

巴图微笑:“第二次,比第一次有趣得多了,她叫什么名字?卡诺娃少校?”

我们都笑。

把良辰美景带回来,我对白素说及经过时,道:“有很多看来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在再正常也没有,简单的道理放在那里,想不到就是想不到。十年前的秘密,在十年后,一文不值。”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地:“当时,知道秘密的,只有十个人?”

我道:“据称如此!”

白素道:“那十个人作了`听其自然'的决定,十分正确,不然,有一部分人类历史要改写。”

我点头,表示同意,良辰美景嚷了起来;“原来一点也不幻想,现实得很,无趣之极。”

我没有睬她们,只是想起巴图说:“卫斯理,这次人进入画中,虽然只是俄国人的把戏,但我在巫术研究院三年,知道真有使人进人画中的巫术。”

我表示存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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