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渐渐接近了,我们可以看出,这原来是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人。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劲装,由于身躯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风被拂得向上飘起,猎猎作响。
从马首的侧旁,可以看见一张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颔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尽管这年轻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愤而坚毅的神色,但却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觉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与磊落的气度。
马匹四蹄翻飞,自灌木丛上越过,而就在它跃起的那一刹那,我们还可以看到,相隔二十余丈之外,又有六乘骑影,也是以风驰电掣的快速紧随而来。
后面的六骑,自形势与气氛等明显的迹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赶着前面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的坐骑跃起后,他似乎骤然被眼前不远处这一片浩荡无际的海水所震惊,神色惶急的四处张望,想寻找一条可供奔逃的路径。
但是不幸得很,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时在他耳中又听到那一阵敲击在心版上的马蹄声,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缰沿着海滩疾奔而去。
柔软的沙地,怎及得上坚实的道路来得容易奔驰?当这青年的坐骑,艰辛无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后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骑影,已来到树丛的边缘。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面容死板,毫无表情的中年大汉,他将手微举,六骑立时分成两拨,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谁也没有出声,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但是这六名骑士,行动却是如此老练与利落,分途追赶后,距离又渐渐地拉近了。
这时,他们隔着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气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紧张起来。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着面孔上的汗水,以马鞭疯狂地策打着坐骑,当这匹鼻孔中喷冒着自气的疲马,再次奋力为它的主人跃身而起的时候,却不幸踏进了一个软坑,前蹄失陷,一声长嘶后,轰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矫健,在马背上一个翻身,仿佛一片落叶般轻悄地飘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弧线,怜惜而依恋的注视着这匹已为自己尽了最后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软坑中,口中喷气如云,吐着白沫,躯体抽搐颤抖,但是,却圆睁一双疲惫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着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骑!
黑衣青年一见仇人与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干脆放弃逃逸的念头,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这一段短暂而可怜的时间,与他相依了数年之久的爱马作最后的惜别。
蹄声近了……终于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气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气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摇了下头,又徐缓的回过身来,深刻的凝视着驻骑面前的六名骑士,他目光中闪射着极度的愤怒与悲哀。
这六人分散地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弧,除了后面那片浩瀚无际的大海之外,已然将黑衣青年所能突围的路线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涩地一笑,声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绝,正好趁了各位的心愿,来吧,你们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云金环刀之下,究竟能捞回多少本钱!”
六个骑士,已缓缓离鞍下马,将坐骑驱至一旁,六双阴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转瞬的凝望着自称楚云的黑衣青年。
那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风吹起的长衫下摆,声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无仇,错在你不该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该有个美丽而又心如蛇蝎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们都得遵从,更何况再加上一笑夺魂黄堡主的手渝!朋友,我们今生不幸无心成仇却愿和你来世结为挚友!”
那黑衣人楚云的面孔,展露出一个极度的惊愕,紧接着又起了一丝痛苦的痉挛。他大声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黄,谁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时,那卑鄙无耻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棱辱了我的妻子?更将我迟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们不要说得天花乱坠,便是我今生敌不过那狼心狗肺的邵玉,变为厉鬼也要找他为老父爱妻复仇!”
说到后面,他已情绪激动得几乎无法克制,语声都变得有些哽咽,与凄凉而萧瑟的海风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壮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汉子,阴沉的瞳孔中,透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在一阵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离开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该破碎你仅有的一丝美梦,但江湖上讲究的是‘血性’,现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告诉你一句话,在朋友你患病于榻时,你那位美丽的妻子与白羽公子认识之后,便为了耐不住空闺孤寂而红杏出墙,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这是你的妻子甘心情愿,所谓恃强棱辱,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场亲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杀之灭口’,朋友你大概还蒙在鼓里?病愈之后为复仇寻妻,三上三羽庄院,你的妻子,初以为朋友你绝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闹,她焉能安心过自在日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踪阁下,虽则是奉了百角堡黄堡主之令,但是也等于是朋友你妻子的间接要求,须知百角堡黄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云默默的听着,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渐变得一片惨白,这是极度的失望与悲伦的揉合,那一颗以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浇上冷水的火焰般,没有一丝热力了。
他嘴唇颤抖着,虎目中泪光隐隐,他那美丽的梦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他“死”的代价是什么?是为这不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么?体内的血液沸腾禁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语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儿媳吗?你老人家那时双目怒瞪不闭,是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为了孩几有眼无珠?啊!大哪!这是什么罪过,韵婷,她真是这么淫毒么?”
昔日的恩爱与甜蜜,有如幻境般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妻子,那娇美而艳丽的少妇——萧韵蟀,那如百合初放般诱人的笑魇出现,恐怖的瞪着眼睛,那毫无生气的瞳孔中,又隐约映射着一幅令人惊惧发指的画面……
一声闷雷,随着一道金蛇般的闪电,在黑沉沉的天际响起,一切幻景,随即破灭,剩下的只是六对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风更厉,波涛汹涌,这象征着一个疯狂的暴雨即将来临,也暗示着一场人世间的悲剧即将展开!
青印掌胡桑,微微叹息一声,沉声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条血性汉子,始不顾目下敌对之势,为你说明一切,胡某本不愿与你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黄堡主厚恩,在其谕示之下,义无反顾,现在,请你准备,青印掌胡桑,宫里双钩戴伦、戴道,蟒龙鞭李三义,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云,这陷在人世间极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他知道,对方这声“请你准备”不啻是最后通告,而对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无一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纵然不弱,抵敌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齐上,则难望侥幸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着乌云密布的黝暗长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右掌微翻,“哗啦啦”一阵轻响中,猝然金虹倏闪,一柄重逾三十余斤的厚背金环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这位表面冷漠,内心却极富热情和正义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凛,向后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黑衣俊彦,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称的对手,武功十分高强,为人更是豪迈磊落,虽然自己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却也不敢稍存轻视!
胡桑望着楚云那悲苦中揉合着刚毅的英俊面孔,心头一阵恻然,他知道,这位昔日名满江湖的浪子,曾经为了谁而收敛了那放荡不拘的生活,为了谁而退出江湖,放弃了远大的前程,而这人呢?却又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以一付蛇蝎的心肠,迫害着原来的夫婿!
蓦地,一声闷雷,又猝然响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惊,掌势轻提至腰,沉声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会稍存慈悲,最后,请你恕有吾等将不遵武林规矩了!”
浪子楚云并不觉得意外与愤怒,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来就是阴诡奸诈的,“道义”,不过只是一个美丽而惑人的名词罢了!
他毫无表情的淡淡一笑,哑声道:
“来吧,楚某已在等待诸位了!”
他最后那个“了”字尚未住口,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笔直的从侧面点向他背后的“命门|茓”。
楚云一声不响,错步旋身,刀光起如经天长虹,卷向一旁的宫里双钩戴伦、戴道。
这两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黄的武林高手,随着劈来的刀光,倏然闪向两旁,而在同时,四缕尖锐的寒芒,已疾然挂向楚云的肋下!
于是,这场围殴拼命的激斗,就在这风云呼啸大色深暗的海边展开了。
青印掌胡桑闷叱一声,掌风起处,一连向楚云拍出一十二掌,掌掌连贯,一气呵成,威力雄浑无比。
体魄修伟,面色红润的蟒龙鞭李三义,且将手中那条粗若儿臂,带有无数倒须的“蟒龙鞭”施展得呼呼暴响,宛如一条灵蛇一般,寻隙而进,凌厉之极!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却是每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只尺半,锋利无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鱼一般,滑溜已极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进倏出,宛似泻地水银,无孔不入。
十招过后,浪子楚云己感到心余力绌,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严重的打击,一个人,在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你又叫他拿什么理由为自己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呢?
这时青印掌胡桑厉叱一声,欺身而上,闪电般劈出两掌,当他与楚云擦身而过时,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来,捞两个垫本!”
浪子楚云料不到在此时此地,这追击自己的对方领袖人物,犹会向自己打气,即使这激励是残酷而可悲的,总也代表着一个真正武林豪土的正义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励楚云“捞两个够本”的这句话,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荒唐,但却并不暧昧,胡桑仍是忠诚的为他的居停效命——只不过想以这种鼓励,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减轻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云拼出全力运转身形,刀光如电,在敌人严密而狠辣的攻击中,尽量寻找空隙夺取先机。
十五招过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缝中,微一闪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护下,沾到楚云衣角。
楚云沉叱一声,金环刀振出一连串“哗啦啦”的暴响,往下斜削,同时反掌劈向正揉身而进的宫里双钩戴道的肩头!
这时一旁的焦德大叫一声,手臂伸缩,疾刺楚云丹田下腹,另两股锐风,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云!
浪子楚云双目尽赤,大吼一声,身形疾旋,金环刀绝学迭出:“平分秋色”“指天望月”“劈山救母”一连三招,始堪堪躲过这场凶险。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声,抖手劈出七掌,劲风罡烈中,焦光闪烁的匕首,又递到楚云背侧!
而在同时,蟒龙鞭李三义沉喝连连,鞭身急颤如波,在鞭身和倒须的抖动中,倏而卷向楚云下盘!
浪子楚云钢牙紧咬,须眉俱张,金环刀闪耀生辉,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躯顺势抢步上前,手掌却并指如戟,点向蟒龙鞭李三义右手,”太阳小肠经”之“少泽”“前谷”二|茓!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声,脚步硬生生旋出三尺,借旋身之力,双臂反抛而起,抡向楚云面颊,顺便亦解了蟒龙鞭李三义之危。
这时,乌黑的天空,又起了一连串的雷声,凉沁沁的,绵绵密密的雨丝,已自空中霏霏洒落。
沙滩上的六条人影,仍然纵跃如飞,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对方做残酷而致命的攻击。
双方没有怜惜,没有情感,而在此时此际,亦不会有丝毫的仁慈,因为,这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人,在关系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时候,便往往是最残酷而自私的一种生灵。
三十招又过去了,浪子楚云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划破一条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励后,便一直以亢奋而坚毅的意志支持着自己,他在这惨厉而激烈的战斗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贵,虽然他明知生还无望,亦不甘就此引颈受戮,就事实而言,目前最先不利于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敌。
要在与仇敌对拼之际,希求宽恕与仁慈,只不过是一种最奢侈的妄想和梦幻而已。
这时,他强忍着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发挥出的力量,形若疯虎一般的猛拼狠斗着。
双方的势力,虽然相距悬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经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时半刻问,青印掌等六人亦无法取得绝对的优势,这时浪子楚云肋下的鲜血,虽已将他的衣衫浸透,然而这彻心的痛楚,却并未影响到他身形的迅速与出手的凌厉,因为这与他整个的生命来说,总是极为微小的一点啊!
细软的沙地上,脚印凌乱,然而在凌乱的脚印上,又不断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脚印……
雨水,自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淌下,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拭抹,七双眼睛毫不眨动的怒瞪着,随着身形的进退,招式的挥展,闪射着神韵各异的光彩。
蓦然——。
在一声闷雷响起的当儿.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龙鞭李三义的招式掩护之下,进中宫,踏洪门,右掌匕首闪起一溜寒芒,狠辣无比的Сhā向楚云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对方肋骨要害。
同时,青印掌胡桑亦竖掌如刀,劈向楚云后脑,宫里双钩戴伦戴道二人的钩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敌人两侧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罗网,将楚云紧罩其中!
浪了楚云在瞬息间作了一个危险的决定,身形不闪反进,猛然向前冲去,手中金环刀在一连串的暴响声中猛压白湖二鬼焦光刺来的匕首,顺势往前直削,而对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势,则毫不闪躲。
人影闪动中,青印掌胡桑掌势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脱口大叫道:“焦贤弟,快闪!”叫声中,慌忙出掌抢救。但是,时间上已迟了一步,两声骨骼折断的脆响,一阵血光随即四射迸溅!
浪子楚云已在险招之下,将回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斩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内!
这是付有惨痛代价的胜利,楚云亦被对方抓断两根肋骨!
焦光长嚎一声,瘦削的身躯跄踉退出数步,面孔在刹那间变得如白蜡,那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却呆滞的望着沙地上那条自时间断落的残臂,而那只断落的手臂,却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柄寒芒闪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后之际,青印掌胡桑的掌缘,正亦沾到楚云背后!
楚云狂笑一声,金虹疾闪,反削而回,强劲的刃风,逼得胡桑迅速缩手跃退,浪子楚云挥刀回斩之时,断裂的肋骨起了一阵彻心的疼痛,额际的冷汗,立时如黄豆般淌落。
一条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当中,呼地卷向右腿。
浪子楚云这时已没有闪避的余地了;他强忍着刺骨的痛苦,倾力挪身,当他身形才艰辛的移出两寸,那尖锐的倒须利钩,已自他腿上扫过,血肉横飞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纷纷洒落。
楚云哼也没有哼一声,大腿上有如被一块鲜红的烙铁灼炙过,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湿软的,在他艰辛地退身时,两缕锐风,又毫不留情地袭向耳旁。
在时间与形势上,楚云欲待躲避这适时而至的攻击,几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绝望之际,反而纵声长笑,脚步钉立不动,金环刀与天边的闪电同时闪起,半片头颅随手而飞,两柄锋利弯曲的利钩,也分别Сhā入他颈旁琵琶骨将及两寸!
宫里双钩之首戴伦,连一声最后的喊叫也没有,像一截朽木般,颓然倒毙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进,大喝一声,一团劲气随手而出,竞将已是力竭伤重的浪子楚云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块殒石般摔出寻丈之外。
黑色的身躯,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鲜血洞旧横溢而出,却又在瞬息间被雨水冲淡。
雷声又响了,雨也较前落得更急,浪涛在呼啸,在咆哮,仿佛为这场人间的悲剧发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着自己厚实的双掌,面孔上隐隐露出一丝内疚与惋惜。
地上,躺着白湖二鬼焦光业已僵直的尸体,瞪着一双如死鱼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细腻的软沙,却如婴儿的嘴唇也似,贪婪的吮吸着流淌的鲜血。
宫里双钩之一的戴道,正悲枪的跪在乃兄尸旁,热泪混合着雨水,滴落在戴伦缺去一半的头颅上……
情景是悲哀的,气氛在凄厉中带有恐怖……
白湖二鬼仅存的老大焦德,蓦然伸展双臂,疯狂的叫道:
“杀……杀啊!楚云,我要你的鲜血,来洗脱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声中,他双目泛红的举起手中的匕首,踉跄的向楚云扑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当他正扑至楚云横卧的身前,高举着这锋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时候
一缕耀眼欲眩的电光忽然闪起,一声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云,被这一声巨响,将迷糊而朦胧的意识惊醒,他感到雨水的沁凉,瞳孔内充满着闪电的光辉,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锋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应,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迹似的迅疾挥出,握在手中的金环刀,在夜雨中闪起一溜金虹,一声暴响,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呼,在风雨中摇曳传出,一条手臂,又飞落在丈许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喷洒而出,楚云的头脸上尽是一片嫣红,顺着雨水向下直流,淌进他翁动不已的口中,满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别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断去了一条手臂,狠瞪着一双似欲夺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满绝望,凄厉,与愤怒……
然而,他没有说出一句话,喉头里一阵呼呼低响,热血循着血管向断臂的伤口汩汩冲出,他缓缓地倒下,又艰辛地匍匐至楚云身前,与他弟弟一样,愤怒而呆滞的瞪着双目,像一条死鱼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已经认为楚云早已绝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时援救,他们个个惊惧莫名的呆立着,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怯,因为。在一个人遭受到如许多致命的打击之后,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刹那之间,奋起伤敌,这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浪子楚云安静的望着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颤巍巍的匕首,而这柄匕首,正Сhā在他的肌肤之内,这是他适才挥刀劈敌之时,焦德手臂被斩之际,痛楚之下:稍为偏斜的Сhā入一段留在他的体内。
楚云没有呻吟,没有叫喊,甚至连一声最轻的哼声也没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伤势看来,即便是一个铁打金刚,只怕也会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狼藉,创口的肌肉向外翻卷,面孔上,血与雨已混成一片,身躯更在轻微地痉挛,四肢也不断地颤抖着……
蟒龙鞭李三义倏然大吼一声,挥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这恶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声,迅速的挡在楚云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时了,我们慈悲一些不好么?向一个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蟒龙鞭李三义悚然收手,有些神经质的大吼道:“可是,宫里双钩与白湖二鬼的三条命,岂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说完,青印掌胡桑已厉声叫道:
“住口!李三义,今夜我们昧着良心,来做这件天人共愤之事,只怕我们这一生中永远也将得不到安宁,浪子楚云以一对六,并未使用任何诡橘手段,全以真实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战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济,我们凭什么再去怨恨他人?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这是罪孽,你知道吗?这是罪孽!”
电光再闪,映在浪子楚云那满是血泥的凄厉面孔上,蟒龙鞭李三义全身激灵灵的一颤,默默垂首走开!
宫里双钩的老二戴道,焦黄的面容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双臂高举,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发怒的海天低诉着,眼神在忧戚中有着无比的恐怖,他的神经好似有些迷乱了。
青印掌胡桑转过身来,沉声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条好汉,胡某如此对待于你,衷心感到惭愧不已,我们今生不能结交,希望来世能和你交个朋友,若是真有来生,胡某更愿意朋友你能十倍报还今日的仇恨,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浪子楚云似乎听到了胡桑的话声,他那血污的嘴唇,浮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笑,这微笑透着苍凉,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缓慢而艰辛的睁开……
胡桑心头一阵凄然,蹲下身躯,语声有些哽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浪子楚云微微点头,声如游丝般道:
“请……告诉我……我的……妻子……果真如你……你刚才所说的么?”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阵深沉的叹息,他从楚云暗淡的双眸中,仍然可以察觉出他对那负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爱意,而这爱意,又是多么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举,沉声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孙孙的延续为誓,若有一句诳言,天灭其嗣!”
一道电光闪过,映在胡桑那刚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挚的光彩!
浪子楚云轻轻地闭上眼睛,两颗含着无限辛酸的晶莹泪珠,在眼角上凄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强忍心头悔恨,低声道:
“朋友,你喜欢这片皎洁的沙滩么?”
浪子楚云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问他愿意葬身何处?
楚云又睁开双目,沙哑的道:
“阁下……不失为武林中……正义之士,我……我会永生记得你……请你将我……拖到海中……我要……让永恒不息……的波涛……涤净我……我满腔的羞辱……愤怒……与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热泪盈眶,他用力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将楚云抱起,缓步走到海边,直到浪花吻着他的脚踝,始将楚云缓缓放下。
一层波浪,涌过楚云屠弱的身躯,他睁开双目,再一次望向那凄凉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这正直的仇人,他呛咳了一声,暗哑的叫道:
“再会,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后两步,语不成声的道:
“再会……”
一个更大的浪涛浦来,将浪子楚云的身躯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声。
波涛翻涌,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后,已见不到浪子楚云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躯。
魂随波兮气成殇,
志难扬,未杀尽兮弃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渺渺予思长……
劫后恩仇--二、绝境逢生孤岛一线
二、绝境逢生孤岛一线
海,是广大而深远的,在它暴怒时,虽有着使风云变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时候,却温柔得似一个脉脉含情的少女的双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蓝而深邃,蓝得像发亮的天空一样,显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荡漾着一层波纹,有如蓝色的皱纹缎面,时而有几条银鱼,跃波逐戏,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点缀出几个含有和祥意味的细小浪花。
在平静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团金色的物体,载浮载沉的缓缓飘动着,那金黄|色的物体,飘动得如此的缓慢,更好似没有目标般随意飘浮,只为离岸太远,看不出是否是个有生命意识的动物。
良久,金黄|色的物体终于移近了,原来,这竞是一条形成八角,类似“海星”,背脊柔软宽大的怪鱼!
这八角形的怪鱼,看不见头嘴,也找不到鳍尾,全身闪幻着黯淡而毫无生气的金色光彩,连一丝最微小的动静也没有,随着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飘浮游离。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这条奇形怪鱼的背脊之上,竟然还匍匐着一个衣衫破碎,遍体创伤的人。
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长发湿漉漉的披盖着双肩,全身肌肤,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肿,隐隐中更泛现出一片紫白之色,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凝结着乌紫的血痕,白肌翻卷,显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这黑衣人的两手,深深的抓人这条金色怪鱼那柔韧的躯体内,嘴唇亦紧紧的抵在怪鱼的背脊之上。
他毫无动静的伏在那里,与这条怪鱼的情形一样,但是,由他背部一阵阵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蠕动看来,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过了一段极长的时间……
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丝动静,只见他全身在轻轻的颤抖着,深陷入怪鱼肌体的双手,亦随着身躯的轻颤,艰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经过一段为时悠长的激烈劳动,这黑衣人终于拔出双手,在鱼背上沉重的翻了个身。
他的面孔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琵琶骨、小腹两处,更有着数道严重得可以致命的伤痕,而肋下更有一载白惨惨的肋骨,破肤露出体外。
虽然他的双目浮肿得只剩一线,嘴唇乌紫发黑,但是,若我们注意仔细观察,从那依稀的轮廓中,我们就可以惊异的发现到,这气若游丝,浑身伤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云!
他似乎是被空中强烈的阳光的痛了眼睛,双手有气无力的遮于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着,破裂的唇缝间,不但流淌着黄水,更粘附着滴滴微带金黄|色的汁液!
气若游丝般的声息,自他口中断续发出:
“水……水……”
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谁会给他水呢?除了上苍。
楚云模糊的意识,由于痛苦与饥渴的煎熬,已逐渐清醒,于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奇迹是:自己竟然未死!
这个发现,使他顿时兴起了无限生机,双目因激动而流下了两滴苦涩的泪水,他感谢上天对他的慈悲,这恩惠可以说实在太大了……
在这时,除了生命才弥足珍贵外,还会再有什么呢?
楚云待心头的激动慢慢平静后,始想到了第二个问题,现在身处何地?
于是,他微微仰起颈项,两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环扫,朦胧的双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蓝,一片浩瀚无限的湛蓝!
他衰弱的大脑不用细想,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阵颓唐的感觉,绝望的侵人心中,在这万顷波涛,水天相连的海洋中,纵然活着,还不是等于和死去一样么?
“唉,若是死了,也不用受这么多活罪了……”
但是,自双手迟钝的触觉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腻和柔韧,像一张浸在油中多日的细柔牛皮一般!
楚云悚然莫名的心头一震,急急低下头来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容身于一个八角形的金色鱼体上!
他痛苦而带有嘲弄意味的牵了牵嘴角,——这是表示苦笑,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连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云暗想道:
“唉!我也真是糊涂,几乎连自己为何没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来竟是这怪物救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着……昨夜那凄厉的画面,又缓缓地浮现脑际,他记起青印掌胡桑诚挚而惭愧的眼神,这铁汉虎目中满蕴歼悔的泪水,这泪水又蓦然变幻成一层滔天的巨浪,将自己卷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咸的,狂吼而粗野的拨弄着他重伤的身躯,像是欲拆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浪涛,有若铁浆似的打着他的面颊:“眼中看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无限制的灌入苦涩的海水,大地仿佛在旋转,死神的魔掌,也逐渐地向他接近……
那时他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世上的一切恩怨,都与他全然无关了,可是,却有一个奇妙的意念,竟然会在那个时候浮上脑际……
楚云咧了咧浮肿得毫无知觉的双唇,继续想:
“我那时竟突然希望传说之中,人死后有灵魂的说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灵魂,就可以悠忽飘渺的随意来去没有任何肉体上的牵累,更可以冷眼旁观世界上这些争名夺利,险诈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终生,总离不开在‘名利’这两个字的圈子里面打转……”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朦胧的虚渺情形中,却似是突然接触到一件滑腻柔软的物体,啊!对了,我记得当时为了免于身躯下沉,本能而毫未考虑的紧紧抱住这个物体,而谁又会想到这竞是一条八角怪鱼呢!
楚云看了看微带金色血渍的猩红手掌,想道:
“大概因为求生欲太过强烈的关系,无形中已将双手Сhā进这怪鱼的肌体之内了,难怪迷蒙中觉得抱住它以后,这物体便宛如疯狂般在水中翻滚起来,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后来,自己便什么也不知道……哪知这条怪鱼却救了自己一命。”
他吁了一口长气,微微摇了摇头,续想:“唉!自己早晚也活不了,这一片汪洋。无边无垠,且不去说,便是这一身伤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这里,忽然全身激灵灵的一颤,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创伤来说,便是不膏鱼虾之吻,亦应绝无幸理,奇怪!为何自己竟然尚能支撑至今?这难道是一种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来……
他细细的想,用心去苦思,蓦然在翕动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这怪鱼的血……”
他终于想起,在他意识迷蒙中,由于难耐的讥渴的驱使,仿佛咬住了一块柔韧滑腻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内竟有着一股盐腥而略带苦涩的液体,于是就尽情的去吸取,那液体虽然入口苦涩,但饮人腹内之后,却舒泰无比。
楚云这时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体,除了身下这怪鱼的血液,还会是什么呢?
他轻轻拍了拍身下怪鱼柔滑的躯体,喉中又感到一阵如火炙一般的饥渴,于是,他艰辛的撑起身躯,重新翻转伏下,就着原先在怪鱼背脊上咬破的创口,凑上嘴唇,用力吸吮起来。
随着他两腮的鼓动,缕缕盐腥而带有苦味的血液,又经过咽喉流入腹中,楚云此刻始发觉这怪鱼的血液,除了盐腥而苦涩之外,尚有着一丝奇异而类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进入楚云体内,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环,滋润着他久受伐伤的各处机能,于是,他感到一股热流自丹田缓缓升起,充斥到体内每一部位,而伤痕的痛楚与肌肤的麻木,亦在显著而快速的减轻!
楚云心头开始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贪婪的吮吸着母亲的|乳汁,尽情将一口口并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只手轻轻摸到自己折断的肋骨,在微一迟疑之后。运劲于掌,迅速将破出肌肤外的骨骼推回,再强忍痛苦将断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额角渗出,因为,这强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适才吸入的怪鱼血液,此际竞发挥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云只觉得骨骼折断之处宛如被一团黏热的醇胶裹着,接骨时的疼痛,已大为减轻。
他静静的伏着不动,又过了一个时辰,楚云觉得全身的伤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缩,而折断的骨骼,亦逐渐有着凝固的感觉。
楚云这时伏身向下,双目微睁,揽人眼帘的,是这八角怪鱼的肌肤,他仔细的看了一刻,只见这有如一张桌面大小的鱼背上,没有一块鳞片,肌肤呈现着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黄|色细毛。
这怪鱼自楚云醒后,便一直没有丝毫动静,楚云忖道:
“这形似八角的怪鱼,想是因为自己双手Сhā入它肌肤之内,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伤重致死,但是,这是条什么鱼呢?非但形状怪异无伦,而体内血液又能疗治如此严重的伤势,自己无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这可真是天缘巧合,否则,此刻恐早已葬身鱼腹了
海上的阳光是炎热的,这时,却随着时间的消逝,太阳向西边移挪了一大段,几只白色的海鸥,在天空中翱翔飞舞,状极悠闲,带着热气的海风,亦稍为增强了一些。
楚云将右手Сhā入水中,毫无意识的轻轻搅划,忽然,他似是触到了一件东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却是一截小树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顺手将这段枝芽丢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树枝浮着,这不是邻近陆地的表示吗?”
他激奋的睁大那一双已然略见消肿的眼睛,侧首向远处殷切地凝望着,但是,他失望了,因为进入他眼帘的仍旧是一片浩荡无际的海洋。
楚云颓丧的伏下身躯,又忽然用力支撑着挺坐起来,以两只酸软的手臂,支持着全身的重量。
一只低飞的海鸥自他眼前掠过,于是,他眼睛里又闪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为他从偶然听到的海洋知识启示他,海鸥不会远离陆地而飞翔,看来自己现在离着陆地必然不会太远了!
楚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惫的体内澎湃着,他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妨碍到自己的伤口,缓缓的将手伸在水中划拨,随着海鸥在空中飞翔的方向,调整着自己与这怪鱼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双臂交替地在水中划着,一面凝眸望着空中悠然盘旋的海鸥,这时,他对这些海洋的宠儿,由衷地深深羡慕着:
“假如自己也有一对翅膀,不是也可以和这些海鸥一样,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飞翔么?蓝天白云,波涛万顷,该是多么惬意啊!”
楚云沉浸在幻想里,丝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怕会严重的影响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气,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忆这些令人扫兴而断肠的往事,不是有害无益么?
因此,他让自己的思想,尽量驰骋于辽阔的海洋中,想着一些平日极少注意的海洋界的奥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划拨,紧紧跟随着空中的海鸥。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丽的,但是,楚云却没有一丝心情去欣赏这些,他己整整划了两个多时辰,却依然没有看到陆地的影子。
海洋的变幻是莫测的,它会在突然之间暴怒得不可遏止,也会在突然之间平静得毫无声息,楚云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风雨来临前,自己仍然没有寻到陆地的话,那么,幸运便不会再一次的光顾他了。
楚云轻轻抚揉着酸痛的双臂,心中忖道:
“纵使没有发现陆地,也该看到一艘船只啊!怎么连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己注定了不得生还么?”他的脑海里充满灰心的意念,目光随着落日的彩霞向更远的地方望去。
远方,隐隐有一条黑影安静地躺在水平线上,这是陆地的阴影啊!
楚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的拢目细望了一阵,不错,那是陆地,而且,相距不会太远了!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双臂高举,口中为着自己的幸运而呢喃地祈祷不已,虽然浪子楚云是个名重一时的江湖俊杰,但他对于生死,依然无比的重视。
海流正是向那远方的阴影流动,于是,楚云与他身下的鱼尸,漂动得更快了,海面上的黑线,亦逐渐清晰可见。
太阳已躲下水平线,嫣红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诱人而绚烂的在天际映出一片如幻的绩丽景色,楚云双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转瞬的凝注着眼前缓缓接近的陆地——那是一个狭长的孤岛!
借着晚霞的光辉,他可以看出这孤岛的阔幅约有里许,全为黑色的礁岩所组成,形势险恶无比,在这浩荡无际的海洋中,宛如一个狰狞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苍茫的波涛漾着轻蔑的阴笑。
但是,在楚云的感觉中,眼前这险恶而阴沉的黑色岛屿,却不啻是人间仙土,沙漠中的绿洲,因为,纵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却可暂时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延续下去的时候,都是人类所至爱的啊!
有如一个充满了气体的软囊般的八角形怪鱼,渐渐顺着海流向这黑色岛屿移近,岛屿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岛沿的暗礁冲激,如沸腾似的激荡翻涌着,白色的泡沫在浪花中浮灭,泛着暗绿光华的海草,缠绕在尖锐的礁石上飘动。
海涛有如万马奔腾,带着一股令人惊惧的巨大声响,形成一个个流转的旋涡,不息的涌上岩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随势而起,继之,激成细小碎点的水珠,洒向岸边!一个,两个,三个……重复的,连续不断的好似象征新陈代谢又好似象征着人生的短暂!
楚云望着面前激荡如啸的海浪,心头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以他目前的体力,若想平安的到达岛上,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犹豫,事实上却已不容他再加选择,而且,这是保全生命的唯一途径,与其毫无希望的葬身鱼腹,还不如做一次虽然渺茫,却尚有着一线希望的挣扎,要来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鱼尸体,随着翻涌的浪涛,起伏不定地向这礁石密布的黑色岛屿移动靠近,而且,在急剧的颠簸中,去势也愈来愈快!
浪子楚云此时钢牙紧咬,目瞪如铃,他奋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鱼肌肤之内,同时不顾躯体上创伤的痛苦,极力稳定这摇动剧烈的鱼尸。
锐利可怕的礁石,隐隐地伸出水面,在怪鱼尸体每次的旋回撞击中,将它的肌肤割裂一道道深长的伤痕,那些带有奇异功效的鱼血,缕缕涌出,随即又被海浪冲散。
楚云因用力过度,旧伤又有数处崩裂,咸涩的海水灌人伤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溅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顺着脸颊流淌,无暇揩拭,楚云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意,他竭力平静着鱼尸飘流的方向,与狂暴的波涛搏斗,而他这几近衰竭的力量,与水力相比较,又是微小得多么可怜啊!
礁石锐利的棱角,无情的割破楚云本已创伤累累的肌体,但他并不感到痛苦,仍以坚毅不拔的意志,支撑着那已近强弩之末的体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涛冲击中逐渐向岛沿接近,渐渐地,两下相距已不足寻丈了。
楚云苦涩而朦胧的双眸往外一注视,心头一阵兴奋。
怪鱼尸身在此刻竟“嚯”的一声,仿若着魔般急骤地旋转起来,而四周的海水,亦宛似倏然较鱼尸高出半尺。
楚云惊震欲绝的抬头一望,始发现了目前的危机,他己陷入一个可怖的漩涡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卷入这漩涡中的话,只怕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他的厄运了。
恐惧的意念仿佛疾雷迅电般在楚云脑中一闪,他不等另一个念头再度进入脑际,已不要命的急振双臂,怪鱼尸体在他双臂开始振动时,已“呼”“呼”两声,随着旋转的水涡消失了踪影!
楚云的身躯.在他双臂振动中,竞奇迹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向下拖拽着自己的身体!
楚云蓦然狂啸一声,声音高吭而凄厉,几乎已掩盖了四周激荡的澎湃潮声,而他那瘦削的身躯,亦随着这声厉啸,宛如一只挣开绑缚的野兽一般,倏然脱出漩涡的吸力之外!
而就在这时,一个排天巨浪,适时涌到,楚云猛然吸人一口真气,借着浪涛的推力,向岛上拼命扑去!
躯体与坚硬的冷湿礁石相撞,发出一声沉重而低闷的响声,楚云觉得仿若一枚铁锤,重重的敲击在他头上,但他却是欢愉的,因为,他已经安然地扑上岸了。
意识似是一曲袅绕的音律,逐渐迷蒙而悠远,天空亦宛如在缓缓地旋转……
一阵沁凉的感觉,使躺在岩石上的楚云,激灵灵的一颤,他紧闭的双眸,亦不自觉的缓缓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海面上一轮血红的旭日!朝阳自海面升起,海水亦染上一抹朱红,岛沿浪潮奔腾汹涌之声依!日,但远近海面却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静。
这是个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征着活力与生命,而楚云更深刻的领悟到生命可贵的真谛。
楚云支起酸软无力的手臂,目光迟缓的向身上逐一察视,只见旧有的伤痕,已结出一块块淡红色的硬疤,而昨夜挣裂的创口,竞亦奇迹的收合,仅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渍。
楚云十分明白,这全是那怪鱼鲜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伤之下,犹能使力飞跃出漩涡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鱼的鲜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云心中滋长,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怀的,情感是一种本能的激发,而不能限定只是人类对人类才有。
楚云吃力的站起身躯,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扫视,发现这容身的岛屿,实在小得可怜,而除了岛的中央生有几株不识其名的矮树之外,几乎全是一片光秃而贫瘠的岩石,石缝间,有些地方只生长些杂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带着荒凉,岛上除了楚云之外,没有第二个生人,他沉默的注视了一刻,又转目向四周一望无际的海面搜索。
海上没有一片帆影,几只羽毛洁白的海鸥,在水面飞掠绕旋,它们是大海的宠儿啊!
楚云提起沉重的脚步,漫无目标的向岛中心行去,脚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发出阵阵“沙沙”的轻响,他想道:
“这荒凉的岛屿上,至今尚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内无法离开,拿什么东西果腹呢?”
他走了一阵,来到一块耸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着隐隐的疼痛,他用手按住,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云的衣衫,可以说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湿未干,更透出一股血与海水混合的盐腥气味。
但楚云却舍不得将这袭破衣抛弃,因为,这是他目前仅有的蔽体之物啊;
湿气与腥味实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阳光已逐渐暖和,楚云乃将身上衣衫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铺在石面上晒于。
当他露出一身肌肤的时候,我们可以发觉,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体质是非常结实的,肌肉毕现,是那么健硕而白皙。
楚云直起身躯,懒散的伸了伸腰,只觉宽阔的胸脯映着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条栩栩若生的青色五爪云龙!
龙的旁边尚刺着两朵云彩,刺工细腻精致,连每一片龙鳞都是那么清晰,随着楚云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飞去一般。
这条青龙,是楚云为纪念他的先师“云里青龙”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从不显示于人前。
此刻,她抚摸着胸前微微浮起的龙纹,惟淬而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忆的神色,他想的,是视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业已仙去的恩师,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温馨的回忆中,毫无意识的在地下轻划着,他不自觉的微笑了起来,是他想起了一件师徒间真挚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结在唇边,因为,他左手的触觉,告诉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云急忙低头瞧去,原来,他的手指正触在一枚稍微突出岩面的铁环之上!
这枚铁环,因为年代久远,风雨剥蚀,早已腐锈斑驳,几与岩石相连,而铁环本身又与岩石同色,故而楚云适才不曾发觉。
他为这意外的发现而震动,一阵兴奋涌上心头,突地霍然跃起身来,激动的大叫:
“喂!喂!是谁在这岛上?在下楚云,尚请现身一见!”
语声随着海风播散,然而四周却仍是一片静悄悄的,甚至连一丝空洞的回声也没有。
楚云悚然一凛,扯着披散的乱发,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语着:
“难道这些天来的巨变与艰辛的搏斗,已将我的神智冲昏了么?这铁环分明已蚀锈不堪,时日悠久,装置铁环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岛上,我放声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头来,向岑寂的孤岛细细察视,旋即叹息著作了一个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独感觉,缓缓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类虽有善恶,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个人却不容远离人类而单独生活,这是一件极须经得起忍耐与毅力双重考验的事。
你或者受过委屈,或者遭过折磨,你或者讨厌人类,甚而于亲人,有人说:“不看人脸,看驴脸。”但是,不可否认的,你不能离开他们,不能离开广大的人群,因为人群中固然有仇恨,诡诈,但也同样的有温暖与友情!
楚云落寞的注视着地下那枚蚀锈的铁环,双目倏而一亮,原来,他发觉铁环之下,似乎尚连着一条索链般的物体!
于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铁环,微微用力一拉,铁环却似根生在地上一般,丝毫不见移动。
楚云略感一怔,随即聚力于臂,低喝一声,猛力上提,那枚铁环登时锈屑纷落,被拉出两寸!
在铁环之下,果然尚连接着一条色呈暗紫,绞成链状的物体。
无可置疑的,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以前,这荒芜的孤岛上,已有过人类的足迹!
楚云有些振奋的摆好姿势,双手合握铁环,在不妨碍他的创伤的情形下,绵绵将体内力量注于两臂,徐徐往上提起。
于是,铁环在他手中离开岩面,连在铁环上暗紫色的铁链,也逐渐加长,缓缓延展而出。
楚云额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着气,再猛地用力一拔,“哗啦啦”一阵链条声响中,楚云顿觉手中一紧,再也拉不动分毫!
当他正待俯身检视的时候,——
蓦然一声轰雷也似的响声,起自身后,刹那间,碎石粉屑崩裂飞扬!
楚云大吃一惊,顾不得低头察视,急忙就地伏身,滚向一旁,而两枚拳头大小的石块,正好飞击到他适才立身之处!
劫后恩仇--三、几疑为幻因祸得福
三、几疑为幻因祸得福
当一切平静以后。
楚云十分纳罕的立起身来,回首望去……
这一望,顿时将他惊奇得呆在当地。
原来,他身后那堵耸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个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内望去,黝黑难辨。
他向前走进两步,忖道:
“奇怪,这缺口内会是什么地方呢?适才拉起那枚铁环,便引发了这岩石的崩裂,莫非缺口关键在那铁环之上?这必是人为的,但是,是谁如此聪明,竟能将这巧妙的设计保持如此长久而不失效力?”
想着,他已行近这缺口之前,鼻管中却闻到一阵阵冲鼻闷脑的污浊空气。
楚云急忙回身闪避,双目则凝注不瞬,心中却想:
“这缺口必是早经凿建,后又被人封闭,因为年深日久,不透空气,乍开之下,浊气自然外溢,以致冲鼻闷脑,令人难于忍受……”
过了片刻,污浊的空气已全然散尽,楚云始匆匆将衣衫穿好,谨慎的向缺口之内缓缓行去。
他弯腰进入这深沉的缺口后,却发觉下面尚有石阶,一阵阵潮湿的空气,仍带着霉味向四周发散。
楚云毫不迟疑,举步缓缓前行,石级行尽,是一间大约五尺方圆的石室,石室十分黝暗,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东西。
“难道说,化了许多心机财力,建成这间石室,会毫无作用么?”楚云满腹怀疑的忖度。
他仔细的在石室周围留心察视,双眼与十指并用,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严密的摸索着。
终于——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欢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触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云凑上眼睛,将瞳孔放大,凝视着手指所接触的凹痕,果然,那是两行虽然已经模糊不堪,却十分工整的字体。
他注视了一刻,口中低念:
“毋庸问我是谁,莫论你自何来,几件小小玩意,不算赠,只是缘。”
这两行字说得没头没脑,但是,其中却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达的气度与浓厚的人情味。
楚云有些迷惑的想道:
“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说别事,却说有东西赠送人洞之人,只是这间石室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哪有什么物件?”
他摇摇头,又望望壁上这两行字,自语道:
“此人气度之恢宏旷达,已跃然于字意之间,唉!我恨不识此人,否则,大可领略一下他的玩世风范。”
楚云倒不想得他那几件所谓:“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宝物,又能如何?
于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内徜徉起来,他这时的好奇心,却较任何希冀来得炽热。
当楚云脚步行至那石阶旁三寸之处,却蓦而觉得脚步声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动,又俯下身躯细细察看起来。
借着他尖锐的目力,不久终于发现了地面上一条细微得较丝线差不多少的隙缝,楚云沿着这条隙缝细查之下,在石级之旁,寻着了一个微微突出的圆钮。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圆钮乃应手陷入石中,而一块二尺方圆的石块,已无声无息的轻轻移开。
一道色彩缤纷的亮光,随着这移开的地面,闪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动着一片奇幻的色泽。
楚云心头大喜,行前两步,却看见这活动的地面入口,有一块纯金的金牌,牌上刻着八个字:
“慧敏心细,难得,难得。”
楚云忍不住敞声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条亦是纯金制就的小巧窄梯来。
他微一犹豫,忖道:
“这块沉重的金牌及这条窄梯,全为纯金所制,十分珍贵,可见原先辟此石洞之人,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么奇罕事物,而且那美丽而炫目的五色光彩,又是自何处发出的呢?”
他身上的伤痕,虽已大部收口,但行动起来却仍然有些不便,他尽量使自己的伤势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着梯级往下踏落。
当楚云的身躯没人这二尺宽窄的洞|茓后,他低下头去,环视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下瞥及洞中之际,已惊异得几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来展现在楚云面前的,是一间布置得宛如琼楼玉字般的豪华石室!地上铺着软厚而纯白的毛质地毡,四张刺绣着金边的慢幕挂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设锦垫的椅子,极其悦目的摆在一张嵌有银丝图案的莹沽大理石桌之旁,乌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着两只紫玉香炉,一方小巧精致的矮几上,却摆着一组嵌有红蓝宝石的银杯、玉壶。
浪子楚云闯荡江湖多年,一般富丽堂皇的场合,也见识过不少,但是,若与眼前这问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来比,简直就成了萤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张口结舌,一再用左手搓揉着自己已然有些迷乱的眼睛,这是真实的么?抑是因孤寂过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云以牙齿试咬着舌尖,一阵剧痛过处,而眼前的景象井未随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静静的置于原处,似乎专在等候着他来处理。
“在这险恶荒凉的孤岛上,却辟建了如此神秘华丽的石室,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慧超人,别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财富大多,无处挥霍……”
楚云一面想着,一面沿梯而下,脚步已踏在厚实柔软的地毡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梯缘收回时,却触到一卷Сhā在梯缘隙缝中的物件。
他轻轻将这卷物件抽出,缓缓展开,原来,这是一条柔韧的羊皮所制成的长条。
灰褐色的羊皮上,写着白色的字迹:
“惊奇么?这石室中的一切全属于你了,掀开右面幕幔,将会使你更为惊奇。”
楚云怔怔的看了一阵,一股温暖的感触,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环,他宛如觉得这神秘旷达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与他娓娓而谈,虽然,楚云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经历底细,甚至连其形象也幻拟不出,但是,时间与空间,却不能阻止两个性格相投之人的情感交流。
楚云好似觉得这未见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说道:
“谢谢你,虽然在下处于如此绝境得之亦一无用处,但尊驾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衷心拜领……”
于是,楚云依言往右边幕幔行去,他无意抬头一望,全身不由因惊叹而微微颤抖,他终于发现了石室内绚丽的五色光彩之来源!
原来洞顶垂挂着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状透明水晶,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轻微摇动着,洞的角隅中,却嵌有四枚大如鸭卵,光辉闪耀的宝石,这四股光彩,透过垂挂壁顶轻微摇摆的水晶串,将光线折化成绚烂缤纷的美丽色彩。
那四颗宝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与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异而炫目的奇境!
楚云赞叹不已的嘘了一口气,想道:
“石室主人的才华,真是无可比拟的惊人。”
他舒适的在地毡上行到右间幕幔之前,轻轻伸手掀起,映入眼帘的是遍地闪烁着异彩的黄金、宝石、翡翠、美玉、玛瑙、珍珠……而这些珍贵的珠宝,却零乱的堆在地下,珠光宝气,形成了一片人世间最难见到的奇异景色。
人类贪婪的本性,使楚云的双眸有些花乱迷蒙,一股出奇的兴奋,在他体内燃烧,心脏几欲脱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颤抖着,这是一笔多么令人动心的财富啊!
但是,这股狂热的兴奋,不久即如灰烬般逐渐的冷息下来,不错,在此时此地,便是有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又能如何呢?
楚云失望而颓唐的叹息了一声,当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时候,在黝暗的角落里,一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隐约放着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来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他迅速的展开,上面,仍然是笔划工整的白色的字:
“假如你发现这卷羊皮,便证明你未被眼前这点财富所迷惑,那么,朋友,你的性格便与我相投了,‘功名富贵,只不过是一阵过眼烟云’,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有时会随潮汐的高扬汹涌,但终将会消失散灭,来,朋友,踏着眼前这些与泥沙无异的珠宝,到里面去,我将赠给你比这些更有用的东西。”
这一段话的字里行间,一句一字,饱含着无比地和祥慈蔼,在楚云的耳边响起,他昂起头来,充满希望的踏着遍地珠宝,大步向内行去。
幕幔后的空间,约有丈许阔,两丈来长,石壁之内,则嵌有三对龙眼大小的明珠,|乳白色的光晕,映着遍地色彩灿烂夺目的珠宝,闪耀着梦一般绮丽的幻光。
楚云缓缓向内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气,清新而掺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这股奇异的空气自何而来时,一个更引人的目标,已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尊红宝石雕镂而成,十分精致的马,这马高约二尺,通体散发出一片晶莹的光彩,刻工可谓已夺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连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缕得那么清晰逼真和传神。
在马的缰辔上,又挂着一条羊皮,上面写着:
“提起它。”
楚云眼中一亮,快步行上,双手捧住这匹价值连城的红色玉马,用力往上一拉。
于是,连在玉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却现出一只檀香木所制,精工雕刻着的一对龙凤的木箱来。
木箱上放置着一块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却雕有一枚血红如朱砂般的太阳,而且,只看它纹理的细密与滑腻,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决非以人工硬嵌入内。
牌下,又压着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
“你找到了,很好,把这木箱拿起,里面或者于你有大用的物件,我虽不认识你,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阳牌,假如你有雄心,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们永远会为你誓死效力,像对我尽忠一样,或者,你我在这世界上出现的岁月相差得很远,但是,你不用担心,我手下的子孙也会永远敬奉持着太阳牌的人,我再说,这并不是条件,只看你是否愿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为他们失去首领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们的领袖,你可不必探寻我是谁,诚挚的友谊,是不会受时光隔绝的,我极愿认识你,只是无情的岁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现在,我在脑海中幻构着你的形态,我很聪明颖悟,你相信么?但我却想不出你的模样,可能你是个意志坚强的年轻人,因为能活着来到这回魂岛上,没有强健的体魄与卓绝的毅力,是不行的,我可能说对了,是么?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愿你能记得我这个从未一见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记得你一样。”
楚云看着,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这人的口吻是多么的诚恳与真挚,字行辞句之间,洋溢着奔放而豪迈的情感,楚云直觉的感到,自己与他好似早已订交,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他谨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与羊皮,低声祝道:
“在下楚云,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兴奋与骄傲,我会永远记得你,因为你是我在孤立无援时,唯一给我安慰的人,我会尽力达成你愿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还的话,而且,如你所说,这不是条件,只是老朋友对我的嘱托。”
楚云说罢,心头感到一阵安慰与宁静,略一养神,双臂握在檀木箱的两环之上,用力往上提起。
这檀香木所制的精致木箱,十分沉重,楚云异常吃力的提起后,又气喘吁吁的置于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那未下锁的箱盖缓缓启开,箱中几件奇异的物件,立即呈现在楚云眼前。
一卷似是鱼皮般的尺许大小的页片,用麻索串连,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布,还有一个颜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块雕成鱼形的寸许红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莹白,上面雕有一条黑龙的长剑,龙目嵌以明珠,闪闪生辉,大有呼云唤雨的威势,慑人至极,剑鞘尾端,尚套着一枚硕大的指环,指环上,亦雕刻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这柄华贵奇异的宝剑与指环,在木箱之中,与那堆残旧的鱼皮碎布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太配衬,但楚云并不理睬这些,他先将那卷鱼皮似的页片拿起,翻开一看,只见灰色的鱼皮上,密密麻麻地写着黯红的字,上面分列着天文、地理、医卜,奇门之学,词句简明而明确,记载的尽是一些珍罕难得,世人咸认为最是困惑不解的应用问题,上面以最简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奥的因素,然后,化解出它的答案,这是一本价值无比的奇书!
页后,尚标明此岛的岛名方位,与岛后一处暗崖之下,有着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植物,更说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处一条竹管衔结引导而成的清泉。
楚云看到这里,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画简,向未端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语道:
“唉!照这位石室主人留书的日期计算起来,与现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那些食物与泉水,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虽然灰心,却仍不失望,放下手中连串的鱼皮,却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云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处,却发现本碗之侧,刻着几行密密的小字!
“碗盛清水,将以北归木刻就之木鱼浮于其上,鱼首则北向,循此辨位,可达陆地,碗为‘绝木’所制,不受气候干扰,不为海中磁力影响。洞中左面幕幔后,有皮舟一艘,若欲离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云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连的鱼皮,细细观看,发现此“回魂岛”的方位旁,有一箭头,上面写明:此岛偏僻孤立,远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陆地,最少也有三百里水程。
楚云将鱼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语:
“朋友,你对我太好了,太好了,你并未因不认识我而放弃我,你告诉了我一切,包括延续我的生命与日后的幸福……”
良久之后,楚云才自深刻的感怀中抬起头来,将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并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迹,明确的写着一套剑法,一套掌式,及另一种奇异的武功。
楚云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见到与武功有关的物件,怎不雀跃三尺?他迫不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检读。
于是,他有些迷茫了,因为,这套剑法虽然词句简要,却尽是说明它的用途要窍,至于招式的变幻,却一字未提,仅以纵横的点线、弧度来表示。
楚云细细的研读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领,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异的武功,却说得甚是详细。
他望着布片上这三种武学的名称,呢喃道:
“嗯……弧光剑式,太阳掌……魂游一丝……”
“铮”然轻响,楚云已顺手将那柄置于箱中,外套白色剑鞘的利剑拔出,一溜森森的寒芒,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冷气,随着那狭长而锋利的剑身映照四方。
楚云又拿起剑鞘尾端的指环,顺手套在指上,微一闪动,指环上雕缕的太阳精光隐隐,仿佛在闪耀吐辉。
他倏然掀开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龙,随着肌肤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云举剑胸前,大叫道:
“楚云遭逢家难,九死一生,借受人间艰辛亡命孤岛。今沐受无名友人殊恩,楚云向是恩怨分明,对有恩之人,永不忘怀,对陷害楚云的人,誓必复仇!等着吧,我就要回来了……”
他神经质的大叫着,举剑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闪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刻划出深沉的仇恨。
虽然如此,但在这些仇恨的情绪中,仍可寻找出一丝隐约的宽恕,假如你留心去寻找的话,即可发现,这也是楚云心地厚道之处啊!
楚云的身躯原本甚为硕壮,在他无意间吸饮了那八角形的怪鱼精血后,创伤已复原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旷古难遇的奇才,他在建造这石洞之初,便已寻到一处通风的暗|茓,他以坚韧耐久的“七弦竹”通在这风|茓之中,又连接在石洞之内,故而洞中空气鲜洁,毫不腐闷混浊。
而这位极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个通风口,置放了一块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香胶”,因而海风吹人,带有桂花香味。
这些都是楚云在洞中养息十日,所发现的事,凭他的智慧,更寻出这石室因何会在他拉出铁环之际,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来,当初那高耸的黑岩之底,亦是一个隐蔽的风|茓,自岛沿旋进的强劲海风,在每一时刻都充斥在那风|茓之中,这石洞主人沿着风|茓,凿建了一条秘道,又将秘道出口缩小,对正这进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铁板将秘道封闭,上以索链铁环相连,后将缺口以石堵住,略加伪装掩蔽。
若发现了铁环,用手拉起,则连带启开堵住秘道的铁板,那么,无尽的地|茓海风,便会强劲的自那秘道中涌进,秘道的出口甚小,将吹人的海风,聚为一股大力冲出,自可震塌那并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这原因并不复杂,但是,能想到利用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说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单纯的,只是,要寻求出这个原理的真正所在,却须费一番苦心。
楚云在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亲的石洞主人,因为,他告诉楚云的事,完全没有错误。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岛后暗崖下,果然有着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植物,对光虽然荏苒,但生物也与人类一样,有着延续。
楚云在那华丽堂皇的石室中,享受着安谧而舒适的生活,他暂时抛开世上的“恩”与“怨”,专心致志的苦习着石室主人留传给他的武功,以及宝贵的知识。
这些,正是他踏入另一段人生的基础。
海涛怒号着,也有时平静得像处子一样,象征着人类的愤怒与宽恕。
回魂岛仍如往昔的屹立着,但它却在沉默的造就着一位武林中充满热力的奇才。
劫后恩仇--四、扬帆而还温情处处
四、扬帆而还温情处处
二年后的一个晴天,在岛缘一块矗立的岩石上,坐着满面胡髭,衣衫褴褛的楚云,他望着随波涌来,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轻轻地敲着岩面,目光在平静中含着忧戚。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海上的风已有无数次的变幻,而候鸟也飞过去两次了,活在文明世界里的人,只怕谁也不会再忆起江湖上那个‘浪子’了……”
楚云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虽然是孤独与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给我的一切,都是充实这寂寞生活最有意义的奇宝,呵!那太深奥,太玄微了,里面说的,简直听都未曾听过,包括广泛,而合于实用,自己若能生离此岛,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尽,这不仅是物质方面,尚有精神与技能的磨练与砥砺。”
他垂下眼睛,抚摸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
“是这孤岛给予我大多的回忆,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给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恋、沉醉?否则,是什么力量促使我孤单的在这荒岛上留居了如此长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虽然孤独,却没有想回去的念头,难道说人类终于不能离开大众么?”
他伸了一个懒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风吹着他破碎的衣衫,猎猎作响。
“尽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气吧,我每次被那些鱼皮,碎布上的记载所迷惑,便不自觉的沉溺其中,有时往往数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时甚至连饮食睡眠都遗忘了。而融汇贯通了这些东西,却是我最大的快乐……”
楚云想着,双臂舒展,身躯已似一只海燕般,自高耸的岩石上飘然而落,姿态美妙优美已极。
他微微一笑,想道:
“这石洞主人的武学,真是深不可测,想不到那‘魂游一丝’的功夫,却能艺集大成,触类旁通,苦习之下,竟连轻身之木也突飞猛进起来,而那‘弧光剑’及‘太阳掌’的威力,更是几乎使我不相信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这两种功力时,自己那震惊逾恒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亦不免好笑,不过,这些煎熬我体力心智的难关,总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云缓步向岛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耸的黑色岩石,这时,那黑色的岩石侧旁,已用石块砌成一圈矮墙,里面围着数十只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鸣。
原来,楚云为了避免整日至后面崖下,寻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对野生山羊,置于自己砌成的矮墙中,又觅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种岩石之间的泥土里。
“生活过得可算优裕了,不是吗?整天有新鲜的龟蛋,鱼虾可食,还有香喷喷的烤羊肉及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练成油,也十分不错哩。”
楚云愉快的为自己能适应这寂寞的生活而庆幸。但是,当他目光无意间转向浩渺的海洋时,明澈的双眸中,又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继之,陷于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时却较肉体的磨难更加深刻,我常常大声向空室嚎叫,在荒岛上翻滚爬行,捶胸顿足,尤其在狂风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绞,血液也好似沸腾了一般,当我每次自狂乱而疯暴的意识下醒转时,我所能做的,只是对着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肤强作苦笑,这能怨谁啊?没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忆呀……”
楚云痛苦的搓着双手,回想来到这荒芜的孤岛上之后,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却感到十分自豪,因为,他在每次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疯狂或感觉悲愤时,最后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让泪水来冲洗这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他也知道,这些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必会给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阶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础。
这时,他抬头望了一望天色,脸上又漾起一丝兴奋的微笑,低呼道:
“啊!时辰又到了,这是我每天练功的时间,月亮升起的时候,哈哈,我又要到岛沿的礁石上,与那绵绵不尽的波浪奋斗了……”
楚云瞧瞧洞口,大步沿级而下,又顺着金梯落下那间豪华富丽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致小巧的矮几前,拿起一只银杯,斟满了一杯淡红色的美酒,向空中一举,笑道:
“前辈,我又向你敬酒了,这酒酿制得香醇极了,我想,你不会嫌我太贪杯吧?”
楚云仿佛看见一抹无形的微笑,他仰首饮于,放下银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块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长剑,依着布片上所划的点线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练起来。
他是经过了一段长久的日子,才悟透这“弧光剑”的变幻,是表达在这奇异的圈点上,而他在日夜不断的勤苦磨练后,才深刻的体会出这套剑法的奥妙与搏大。
而且,弧光剑法的狠毒与辛辣,亦是令楚云深深感到戒惧的,他曾在无意间发觉,那柄锋利逾恒的利剑剑柄上,雕着八个篆字:
“沾血饮剑,
一念存心。”
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锋利的剑身,在楚云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圆弧,圆弧中,又现着一丝丝的寒芒,冷气森森,一片轻微的似是海啸般的尖锐风声,也在弧光外悄悄响起。
五色的彩光幻闪不已,而时间,也在缤纷的彩光与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间的历法计算,又过去半年了。
自然,荒岛上的楚云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觉上,也有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日子了。
半年来,孤寂啃啮着他的内心,而浓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华之地去生活的欲望,与日惧增了起来。
于是,这一天清晨,楚云下定了决心,带着他这许多日子来出乎意外的收获,再回到那令他最伤心的地方。
这是需要决心与毅力的,除了要应付那广大海洋上变幻莫测的危险,还得忍心与这已经发生情感的孤岛离别——连楚云也不知道,这次离别,是永久的抑或是暂时的。
他巡视了石洞内任何一处地方,含着泪水向那些冰冷的陈设告别,他吻着洞内亲手抚摸过的一几一桌,依依难舍。
是的,这孤岛,这石洞,给予他的,可说是大多,大多了。
楚云掀开石洞旁边的幕幔,奋力抱起那卷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数次往返,将所须带起的一切物件,全然运至海边。
这处海边,是他经过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岛上所发现的仅有的一处较为平坦的所在。
楚云又寻找了几块大石,将洞口封闭,并加以细心的掩蔽,然后,他逐放了所饲的山羊,将矮墙与种植的植物全然毁去,尽可能消除一切痕迹。
善后的事情,在他强健的双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岛上重又恢复一片荒凉,没有一丝痕迹。
楚云黯然无语地默默痴立着,眼中含着泪光,带着依恋,凝视着这曾经给他过欢乐,给他过激奋,也给他过痛苦与绝望的孤岛。
时间在不停地飞逝,离岛的时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声海鸟的低鸣,使楚云在低迷而凄楚的依恋中惊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泪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云早已检视过这皮舟多次,这时,他熟练的将皮舟展平,紧缩胸腹,无数次的吹气于皮舟的气管内。
随着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缓缓涨大,在澎涨到丈许长的时候,楚云随即迅速的将栓塞扭紧。
这艘皮舟,纯为|乳羊皮所制成,轻灵柔韧,长约寻丈,上面并连有一张小巧的皮帆,舟的两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时,为顾虑到海上的颠簸,专门用以平衡稳定舟身之用。
楚云将携带的物件,全部安放于这艘皮舟精巧的舱格内,食物与饮水,则置人舟内特制的严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又回头向岛上作最后的一瞥,蓦而大喝一声,双臂肌肉虬起;将这艘重量不轻的皮舟高举过头!顺着一阵涌到的波浪,楚云双臂疾振,皮舟立即应手平稳的飞出。
水花迸溅中,皮舟随流而退,楚云却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时,轻灵得有如一片落叶般飘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头脸上的水渍,急忙操纵那条连在皮帆上的筋索,灵活而谨慎的避开水中锋利的礁石硕贝,在一个个可怕的漩涡间轻巧而快速的掠波而过。
当楚云艰辛而紧张的渡过了这些危险的难关时,这条不大的皮舟,已远离孤岛五十余丈之外了。
他吁了一口气,待心神稍稍平静安定之后,便启开皮囊,将他在那鱼皮上描绘下来的方位石板及绝木碗指针拿出,照着石板上所记载的方位,风速,潮流,标定皮舟的去向,惜着浮于碗中的木鱼之助,明确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风,皮舟轻灵的划波而驰,疾如奔马。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风调势顺,水波如纹,平静而又柔和。
楚云早已自旭阳的晕光及云层的高度上,知道这两天必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他期待与选择这种适合航行离岛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海是蔚蓝而澄清的,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种心旷神抬的感觉。
依目前的速度看来,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陆地了,但愿上天保佑,不要出什么意外的变化才好……
楚云兴奋的扯着桅绳,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头望向回魂岛,而那孤岛,已然逐渐在海平面中消失。
气候果然没有什么变化,整日来都是那么平和而安详,楚云由衷的感激着那孤岛石洞的主人,由于他的赐予,才能使楚云学到了一些深奥而博大的知识,这包括他在启行前对天候的预测。
晚间,风浪较大,然而天空却是明朗的,楚云借着夜空中罗列的星辰,依旧毫无阻碍的继续前行。
他舒适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闪烁的群垦,自语道:
“不错,经过‘钩漏星座’在它的两星中间穿越,帆尖便可接触到‘织女星’,再转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驶,今夜的行程便毫无差错了。”
于是,楚云又伸手一试海水的流速,再扬起来探测一下风向,他熟悉的调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着拿起身旁的一个玉瓶,饮了一口嫣红的美酒。,
海风,柔和的吹着,皮舟行驶更速,楚云浅啜着芬芳的红酒后悠闲的望向夜空,那儿,正有一幅美丽而恬适的远景……
这是一座破落的渔村,在一片贫瘠的沙滩后面,沙滩上散落的堆集着欲待缀补的渔网,损坏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鱼用具。
沙滩右面,有两块岩石巍然矗立着,一波海水,则顺着海潮,淹到那两块岩石较为低陷的后面。
此刻,正是黄昏之前。
渔舟尚未归来,但海平线上,己可看到远帆点点。
沙滩上极少人迹,渔村中却已炊烟袅袅,渔人的妻子们,正在欣悦的做着晚膳,以便迎候她们虽然辛勤,却未见能满载而归的夫子。
于是,当我们视线回转向海面时,一艘奇异而轻巧的皮舟,竞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在右侧的海面上如掠波飞燕般疾驶而到。
这艘皮舟借着饱满的风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鸟翼一般的水晶物体,宛如在水面上无声无息地飞行着,舟上,一个发如乱草,蓬头垢面的青年,正熟练的操着风帆,面孔上却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极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细心分析的话,那么,这便是:欣喜,激奋,渴望,而又掺杂着悲哀与仇恨的综合表情。
当我们尚在对这奇异的皮舟纳闷与惊奇时,它已经轻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凭借船弦旁四只翼状水晶物体的展动与风力,稳定而快速的驰人那两块矗立的岩石之后。
这个人,正是历经苦难,终于又回到文明与人群中的浪子楚云。
他以在回魂岛上所习的知识,判测出气候的变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梦系,却又深恶痛绝的地方。
楚云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虽然他的热血沸腾得厉害,他低声的叫着:
“我回来了,是的,终究回来了……这大陆的泥土散发着芬芳,但却又沾满着血腥,有过欢乐,也有过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痴立着,过了一刻,微微摇了摇头,又轻轻跳入水中,将皮舟高举过顶,向渔村侧旁的一丛树林奔去。
这片树林虽然不大,却十分茂密,楚云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会,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阵。
忽然,他猛的一个转身,迅速将皮舟内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条羊皮袋斜缚身上,又将皮舟的空气放出,并将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后。
一切妥当后,他望着自己一身破烂的衣衫,及蓬乱污垢的身躯,作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举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渔户行去。
一扇始才漆过不久的本门,终于在楚云的轻敲下启开。
于是,一双惊愕过度的眼睛,唤起了一声惊呼!
“啊!……你……你是谁?”
应门者,是一个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肤虽然稍黑,却面目姣好,此刻正因惊惧而微张着小嘴。
楚云知道自己久未修饰的形状惊吓着她了,但是,楚云并没有即时回答,有些新奇纳罕的注视着这自己多日来,第一个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内,一个低哑而苍老的声音响起道:
“黑妞,什么事呀?是你爹回来了吗?”
这叫黑妞的姑娘,并未因楚云的骇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睁大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语声略见平静的问道:
“你是谁啊?敲我家的门可有什么事吗?”
楚云微微一凛,收回目光,沉声道:
“在下姓楚,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鱼,船只遭遇风浪沉没,全船九人,仅在下一人生还,在海上借着浮木,飘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狈,倒使姑娘受惊了。”
楚云奇怪自己,多日未曾与人类交谈,口齿却依然如此清晰,况且,这套谎言,又编造得如此流利。
这位姑娘“哦”了一声,回头叫道:
“爷爷,快来啊,咱们这里到了一位海龙王放生的贵客……”
随着叫声,一个白发皤皤,满面皱纹的老者,已颤巍巍的自内问行出。
他眯着一双老花眼睛,细细在楚云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亲热的把着楚云两臂,笑呵呵的道:
“快往里请,小哥儿,海龙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见啊;——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进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此际虽是初春时令,但春寒料峭,在这滨海之地,更增浓寒之意,楚云装出一付畏寒之状,打了一个寒噤,踏入室内。
老人一面张罗茶水,搬过炭炉,口中一边唠叨着道:
“唉,小哥儿啊,不是我老头啰嗦,鱼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着天候不对,便不要冒险出海,唉,咱们靠打鱼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说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条命交给龙王爷调配了……”
老人言语之间,虽然俗气,却带着一股浓厚的乡土人情,及长者慈蔼亲切的情感。
楚云心中一阵激动,低声道:
“谢谢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对在下照顾,日后小子必当报谢大恩……”
老人一瞪眼,双手急摇道:
“这是什么话?谁不有个失算失着的?何况咱们又都是靠海吃饭,小哥儿,快别这样说,我老头子可担当不了……”
这时,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给楚云换上一杯热茶,有些好奇的注视着楚云,老人劝着楚云喝下热茶,边向黑妞笑骂道:
“二丫头,直勾勾的瞧着人家干吗?自海上生还的人又不是头一次看见,呵呵,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黑妞嘤咛一声,粉面微红,不依道:
“爷爷,你就爱当着人前数说孙女,我……我不来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怜爱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这孩子,连爷爷说两句都不行,日后到哪里去找婆家啊。”
黑妞娇嗔一声,满脸嫣红的跑向内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连声道:
“这孩子,给我宠坏了……”
楚云望着眼前这一幅融洽的天伦之图,再比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万千,低声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伦之乐,当真令人羡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离异乡,尝尽人间悲欢离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孙绕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复何求了……”
老人闻言之下,老怀大慰,呵呵笑道:
“好说,好说,小哥儿,如不嫌弃,请在舍下多住几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欢洽之情。”
他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问明了楚云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儿,我看你谈吐之间,温文尔雅,书卷气极重,倒不似是个打鱼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个好出身么?”
楚云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谬奖了,小子不过幼时略读诗书,粗识文墨,尚谈不上其他……”
老人细眯着双眼,向楚云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烟袋,打着火石,呼噜呼噜的吸了起来。
这时,后面忽然传来黑妞的声音:
“爷爷,爹和哥哥回来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云道:
“小哥儿,快来看看我那犬子及孙儿。”
楚云立起身来,目光转向大门。
大门外,传来一阵愉快的谈笑声,一个满颔于思的粗扩大汉与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相偕进入室内。
老人笑着踏前一步,指着楚云道:
“大全、祥生,来见过这位楚哥儿,他可是自鱼口下逃出来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犷汉子,闻言之下,前行两步,亲热的紧握着楚云的双手,豪迈的大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来来,快坐下,咱们不用文绉绉的客气。”
他又回头向背后的少年道:
“生儿,到灶房去帮你娘与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开饭,咱们薛家今天可有贵客哩!”
楚云为这渔家朴实而诚挚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动着,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无庸如此张罗,各位对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颜……”
薛大全关切的请楚云落座,大声道:
“这算得什么?兄弟,来到这里,便当是自己的家一样,靠海吃饭的人,谁能担保没有个差错?”
老人又拿起水烟袋,笑道:
“说得是呀……对了,楚哥儿,我看你应该先将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没有梳洗了吧?”
楚云面孔微红,禁不住有些窘迫起来,不错,他已整整有数天未曾梳洗,发髭更是蓬乱丛长,身上除了有一股浓厚的盐腥气息外,汗垢污秽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云出言,连忙起身人内,半晌后,又笑嘻嘻的行出,宏声道:
“兄弟,进去洗个澡,架上搁着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将就着穿一会,洗完了咱们就开饭。”
楚云感激的谢了一声,举步人内,在里间一条窄小的过道旁,便是一间简陋的浴室,浴室对面,则是油香扑鼻的厨房。
薛大全亲自将浴室大门自外带上,笑着离去。
楚云望着置满热水,雾气腾腾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齐摆着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丝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过去……
堂屋内已摆好一桌虽然简单,却十分丰盛的菜肴,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孙儿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着他们的贵客。
于是——
木门启开的声音响了,脚步轻快的移近,一个容光焕发,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慑人的出现在各人面前。
薛家诸人几乎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狈而污秽的“罹难渔人”,在经过一番修饰后,竟是如此英伟而俊朗。
楚云虽然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顾盼生威的雄浑气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转瞬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礼……”
薛姓老人赞叹的道:“呵呵,英伟挺逸,果是青年俊彦……”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长笑起立,为楚云搬来座椅,宏声道:
“兄弟,你这副模样,可真不像我们打鱼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菜虽不好,却定能吃饱……”
楚云连声道谢,适才落座,大块的红烧肉、油炸虾、白切鸡、黄花鱼,已自数双不同的竹着上,如两点般夹落在他面前碗内。
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见下,与楚云见过,她望着楚云手忙脚乱的为那些夹到碗中的菜肴道谢,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气,这些菜大概太油腻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说老婆,你也不用谦虚罗罗,全福村谁不知道我大全有个贤慧浑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妇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骂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见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却瞟向楚云,轻声道:
“喂,你吃菜呀,别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着楚云惶然的点头吃菜,笑道:
“大丫头,不懂规矩,叫楚叔叔呀,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见笑……”
黑妞鼻尖一皱,嗔道:
“他才二十几岁模样,就长我一辈,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见得好意思答应,是吧,哥哥?”
黑妞说到后句,转回头来望她哥哥,那年轻人却憨头憨脑的傻笑了一阵。
楚云吃着这久已未曾尝到的美味食物,心里被眼前温馨的天伦乐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却略带有一丝怅惘。
劫后恩仇--五、拦路劫宝狐偃罗汉
五、拦路劫宝狐偃罗汉
晴朗的空中,高悬着一轮晴朗的太阳。
薛家门外,站立着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们正在送别一个相处虽暂,却情感融洽的青年——楚云。
楚云仍然穿着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着一个狭长的包裹,他强忍着心头的怅然别绪,苦笑道:
“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过,我在办妥了一些俗事以后,自会寻暇来此探望[奇+书+网]各位的,还有,谢谢大姑娘及祥生对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虽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长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经过大多的坎坷与磨练,是而,他仍能忍住这世上必有的悲欢离合,强笑道:
“楚哥儿,我们全家都欢迎你再次莅临,你放在这里的那卷物件,我们也会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怀这全福村一家对你有着长远怀念的人……”
薛大全亦语声喑哑的道:
“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愿你下次来时。体魄比现在更强健焕发……”
楚云望着自己古铜色的肌肤故做豪迈的笑道:
“兄弟知道,再来时,只怕我已强壮到使你们不敢相认了。”
这时,薛姓老人颤巍巍的自怀内摸出一封银子,交到楚云手上,正色道:
“楚哥儿,你万莫推拒这点盘缠,财物事小,却有着我们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云没有客套,道谢一声,恭谨接过,目光微扫,却发现那黑妞一人孤立门旁,眼圈微红,一副该然欲涕之状,那双水汪汪的美眸中,隐约透露出丝丝包含着“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这种眼神,这种表情,楚云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却已睽违得太久,太久了!
朴实的渔村,人性亦多是真挚而坦诚的,这包括男女之间的“情”字,在这儿生长的大姑娘,对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么叫“含蓄”,但是,她们却有着另一股直率而纯真的美。
楚云心头有一阵寒惊,但也有一阵激动,他不敢再事犹豫,于是,又向面前这一家热情的渔人抱拳长揖,在连续的“珍重”声中,在五双恋恋不舍的眼神中,迈开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决不能当断不断,是的,楚云头也不回,脚步稳定而快速的离去。
然而,他的心头也在依依不舍呢!
行出这座荒落的渔村,便是一条不大的驿道,楚云早已打听清楚,这条驿道,是通往“龙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鲁境。
他长长的叮了一口气,是那一家人的热情,真压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们发现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宝石,真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楚云想着想着,不禁微笑了起来。
“不过,若非如此,怎能略微报答一丝薛家对我的恩情?明着相赠,他们势必不会接受,更要对我这飘流海上的渔夫发生疑问了,唉,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岛之上,整整居留了两年有半……说不定他们会怀疑龙王爷对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赠送了如此多珍贵的宝物……”
脚步随着脑中的思潮在翻涌,渐行渐快,向右转过一个山头的时候,却忽然望见路边躺着一个袒胸露腹的胖大汉子。只见这胖大汉子红光满面,头皮刮得青光闪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极为滑稽可笑。
楚云骤然一见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奇怪,光天化日之下,这汉子为何竟躺在驿道之旁,莫非是有病么?”
他急行前几步,却忽而听到那汉子发出隐隐的鼾声,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适。
而且,空中的阳光,虽然不算猛烈,却也十分炙热,这胖大汉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的睡在路边,宛如躺在柔软的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没有一点汗渍。
楚云闯荡江湖有年,见状之下,心中已自有数,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决心不去招惹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汉子似是梦呓般道:
“奶奶的,那保暗镖的两个杂碎怎么还不来?这阳光虽不错,却晒得俺头皮有些发炸。”
楚云闻言之下,有些惊异,因为,照江湖规矩来说,下手劫镖之人,必须严守口风,并且多有帮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临阵失风,那有似此人这般荒唐与大意的!
楚云在心中略一推断,不由得将脚步放缓了下来,他知道这胖大汉子未见得会如此大意,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将来人置于眼中,故意装聋扮痴,做出如此散漫形态,再则、此刻只有自已经过此处,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
他脚步适才一顿,那胖大汉子已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打鱼干活的老弟,想看看热闹么?暂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发了那两个废物,说不得分你一点花红。”
那汉子说话时,仍旧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像是在自言自语。
楚云暗中一哂,抱拳道:
“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鱼为生之人?”
胖大汉子一龇牙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你脚步声来自全福村那岛方向,经过俺身旁时,衣裳上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鱼腥气,要不是打鱼的,莫不成还是射虎的?”
楚云听着对方这一番话,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默立一刻,正待开口——
胖大汉子忽然一摆手,贴耳于地,面带喜色的道:
“来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鱼的伙计,快站到后面隐蔽之处去,免得吓破你的胆,呵呵吓破胆可要尿坑的啊。”
他说话时,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楚云依言退后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尘飞扬。一片蹄声,急骤地向这边移到。
顷刻间,两乘白马,已在两名中年大汉的驾驭下,如泼风洒雨般驰至二人身前。
胖大汉子忽然如杀猪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这小没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礼、喜饼、喜金送嫁妆?”
这首小调词谱甚为不雅,又在这胖大汉子的嗓门中怪腔怪调的唱出来,闻之令人捧腹喷饭,不敢恭维。
楚云强自忍笑,面孔却已涨得血红一片,而那两名骑士,更是惊得急带马缰,当下两乘健骑已嘶叫一声,人立而起。
这时,他们适才发觉,原来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汉子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态躺着,双目已缓缓睁开,口中仍怪声怪气的唱道:
“老哥唷”
日头照得心痒腰酸哪;
奴问你:“怎的尚不来?”
他又哈哈笑道:
“咦,来矣,来矣,二位老哥呀,奴家还道你们变了心肠哩!”
两名骑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状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数,倏然勒马退后几步,炯然注视着眼前的胖大汉子。
右面一个颔蓄短髭的大汉冷一笑道:
“阁下拦路相戏,莫非是与金钧银鞭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汉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团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气定神闲的道:
“岂敢,岂敢,俺不过有件小事,意欲麻烦二位当家的一番。”
二人互视一眼,心中忖道:
“那活儿来了!”
仍是右侧的大汉开口道:
“阁下如若有所赐示,但请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路旁的楚云听得不由赞叹一声,想道:
“这金钩银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槛,光棍已极,自己以前好似亦曾听过二人之名,在镖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这时,胖大汉子皮肉不动的一笑道:
“客气,客气,不过,只怕俺这个要求说将出来,二位非但不会从命,还恨不得要活剥了俺这身老皮也说不定。”
金钩银鞭二人同时心头一凛,但仍然强笑道:
“但请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汉子龇龇牙笑道:
“好说,好说,俺这个要求么,说出来也十分不大好意思开口,便是,俺想‘笑纳’二位鞍内所分藏的那一对翠佛。”
一言出口,金钩银鞭二人神色立变,右侧大汉面如寒铁般道:
“朋友,说话不能过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们兄弟吃这行饭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设计周全,此事则断断无法从命!”
胖大汉子闻言之下仍然不温不怒,细眯着双眼道:
“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费唇舌,不过,若用手把式么,二位或者可以从命。”
金钩银鞭二人双手一拍,同时翻身下马,行动整齐划
胖大汉子啧啧赞道:“果然训练有素,不愧为鲁东第一镖头!”
二人不由气得面色焦黄,却是一言不发,四只眼睛,怒瞪着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汉。
胖大汉子吁了一口气,懒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闪电般翻身而起,长吟道:
“鲁晋迢迢连,狐偃一罗汉。”
金钩银鞭闻声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脱口惊呼:“狐偃罗汉!”
胖大汉子一摸光头,洪声道:
“狐偃罗汉严笑天,专程伺候二位来了!”
他紧接着又道:
“金钩董泉、银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语声未住,这狐偃罗汉严笑天已神速绝伦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气劈出十六掌!
金钩董泉厉叱一声,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闪处,已如毒蛇般Сhā向严笑天肋下。
银鞭何樵与同伴一起动作,向相反方向跃出,但见银光闪处,一条鞭影猝卷敌人下盘。
狐偃罗汉大笑一声,右掌并指点董泉腕脉,左掌却穿过一片劲风,奇奋诡异的折向袭来银鞭,一招两式,狠辣刁钻,兼而有之。
金钩董泉厉叱半声,金色单钩急偏而上,反挂敌人手臂,双腿倏起,踢向对方腰股,而另一条鞭影,也配凑得恰到好处的抡到严笑天背后!
狐偃罗汉忽然将浑身肥肉一抖,“呼啦”一声,竟在瞬息之间缩矮了一大截,于是,钩挂、腿扫、鞭砸,已全然在一线的差异中落空。
严笑天这时的形态十分可笑,宛如一个随地溜滚的大肉球一般,只见他招式如飞,在一连串的反击中,尚且呵呵笑道:
“二位当家的,狐偃罗汉这两手庄稼把式还过得去吧?”
金钩董泉厉叱连连,吼道:
“严笑天,只要董某等生还此地,你便永远不得安宁!”
严笑天避过了银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长笑道:
“董镖头,咱们是骑在驴背上看书——走着瞧了,嘿嘿,俺狐偃罗汉虽然痴肥,却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骂怒叱声中,身形交击如电!绝招有如长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风、钩刺、鞭舞,闪成一片,难分难解。
楚云默立一旁,目光随着眼前跃掠的人影流转,心中忖道:
“这狐偃罗汉久享盛誉,为武林黑道中有数人物,却料不到竟是这副德性,而且,看他目前出手之下,虽然故做慌乱,却似是未尽全力,金钩银鞭二人功力虽高,只怕要保不住所携的暗镖了。”
要知道。楚云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岛上经过了那段虽然痛苦,却十分幸运的生活,在坚毅卓绝的磨练下,已怀有一身深奥无比的奇技,但是,他此时的一身武学,到底高强到什么程度,则连楚云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为,他自离岛以来,尚未曾正式与人交过手呢。
但是,楚云却可自内蕴的丰富经验中,看出目前激斗三人的武功深浅。
这时,金钩董泉蓦然狂吼一声,将手中兵器挥舞成一片金网,密不透风的向敌人攻去,口中同时大叫道:
“樵弟,双功连一!”
银鞭何樵在避开严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后,左手疾伸,立时与盟兄董泉所腾出的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触,但见钩影银芒,蓦的威势大盛,有如飞瀑倒挂,带着一片锐风,呼轰压倒!
狐偃罗汉严笑天哈哈长笑,肉球似的身躯,已迅速无匹的在地面转旋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双掌挟着劲风,猛劈“二人背心!
于是,在瞬息之间,一道凝结成金银光网的劲气,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转,不但适时挡住严笑天攻来掌势,反而凌厉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间,狐偃罗汉严笑大又怪叫一声,滴溜溜贴地游走,双腿几乎已不分先后层次的扫出十六腿!
罡风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钩银鞭施出他们压箱底的本领之后,抢制先机的激斗,已更为凶猛的展开。
假如楚云没有深奥的武功,便无法判测出场中各人的拼斗招式,而此刻,他却十分清晰的明白,两百招已过去了。
狐偃罗汉蓦而推出八掌,劲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
“喂,二位莫非真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么?俺大罗汉善心发够,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钩董泉运出一股真力,传到银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挥出厉烈的七鞭后,他亦怒声喝道:
“严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过却须连我们兄弟两条贱命一并拿去!”
真力反涌,金钩董泉在愤怒中,亦借势戮出九钩。
狐偃罗汉严笑天仍然一味游斗,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闪晃中,笑骂道:
“好家伙,二位可当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认定必须‘赔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心的话,罢,罢,姓严的也不必再行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为二位超度了!”
楚云旁观者清,他已自严笑天多肉的面孔变化中,看出这在武林中有名的独脚大盗,已被引动真火了。
但直至此时,楚云尚取决不下,自己是否应该出面阻止这场即将流血的激斗。
正在他脑中意念闪动之间,狐僵罗汉严笑天已长啸一声,声如裂帛,继而又如狼嗥一般,端的慑人心魄。
啸声初起,严笑天缩小的身形已呼的一声恢复原状,双目怒睁如铃,不进不退,右掌迅疾无伦的劈出,适在第一团劲力甫出之际,左掌则紧接而上,如此连绵不断,刹那间攻出二十一掌!
雄浑的劲力,连续而成一股恍如铁杆般的气流,直冲而到,不容对方有丝毫的喘息余暇。
金钩银鞭二人在短暂的惊愕下,已调匀了体内真气,发挥出“双功连一”武技最高的性能,将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倾力抵抗那呼轰袭来的劲风。
狐僵罗汉大马金刀的钉立原地不动,掌势循环,劲气如流,仿佛永远不会止竭般的凌厉推出。
武学一道,最忌讳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内力相斗,因为这是丝毫取巧不得的,一有差池,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在每一次劲风的撞击下,金钩银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网,便宛如狂风卷残云一般,纷纷波散震荡!
二人的面孔也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逐渐涨得血红,汗珠顺额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紧牙关,手臂加力挥舞,尽量想在危困中扭转战机。
于是,叹息在楚云嘴唇内轻轻发出,他知道,胜负之分,就在不远了。
此刻,狐惬罗汉严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紧抿,以雄厚的功力,将他最适于正面较斗的“拔山三连环”掌法,淋漓尽致的发出。
气压变得令人口鼻皆窒,劲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云面上神色微动,目光向右前方的草丛中望去。
而这时,在那片草丛中,响起一个冷峭得毫无一丝情感的语声:
“老狐狸,大罗汉,你也未免有些太贪得无厌了,一对翠佛完全归你,不觉得有些坠手么?”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却绝不惊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骤然暴缩,一团较前更为猛烈浑厚的劲气蓦而涌出!
一阵“轰”然巨响声中,光芒顿敛,金钩银鞭二人跄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惨白,喘不成声。
狐偃罗汉严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个转身,狂笑道:
“怎么着?俺早就料定你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杀才会跟踪而到,呵呵,请出来亮个像吧,别一个劲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个未出嫁的大闺女一般……
草丛中微微一响,随即现出一个形状吓人的老者来。
楚云向现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位现身之人,半边面孔全然布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疤痕,血红乌紫,疬疬瘰瘰,一只眼球突出眶外,闪映着黯淡得有如死鱼一般的光晖。
但是,他的右半侧面孔却一如常人,皮肤细白光润,与左边脸孔恰好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里,再衬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越发显得鬼气逼人,全身竟寻不出丝毫活人味道。
狐偃罗汉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团污垢在手中揉捻着,大摇大摆的走近两步,道:
“喂,俺与你是老朋友了,别这么死眉愣眼的瞪着俺行不行?有话说在当面,别怕难为情不好张嘴,你如果真个要想Сhā进一腿,也并非不好商量哩。”
他说着,又回头向楚云一笑,道:
“打鱼的伙计,你可知道这位半面美男子是谁么?”
楚云闻言之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但他却装出一副惊惧迷惑之状,愕然摇头。
狐偃罗汉笑道:
“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脸鬼使’皮昌,呵呵,不过本罗汉认为,他应该叫做皮厚才对。”
楚云微感震惊地忖道:
“是了,自己猜测得果然不差,竟是这位煞星到了,不过,而对着这半脸鬼使皮昌,狐偃罗汉却依然嬉笑怒骂,狂放如常,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来人之下。”
他正想着,那半脸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阴笑半声,冷然道:
“老狐狸,你说完了?嗯,让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则,只怕你再也没有机会信口雌黄了。”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毫不气怒,依然闲散的道:
“老伙计,咱们是死冤家,活对头,不干上一次是不行的,来吧,俺早等这一天等得不耐烦了!”
半脸鬼使面上一无表情,全身未见任何动作,已飘然向前移出寻丈之远。
这时,二人已经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罗汉严笑天忽然叹了口气,一脸忧伤之色的道:
“唉,俺真是自怨自艾,什么事不好去做,却专来做这不要本钱的勾当,唉……”
半脸鬼使早已暗蓄真力,准备暴起发难,却不料狐偃罗汉忽出此态,他虽然知道这个假罗汉诡谋百出,诡计多端,却仍然忍不住脱口问道:
“姓严的,你无庸扮死装活,是好汉何需叹气?”
狐偃罗汉严笑天摇头道:
“俺是在叹俺又要作孽了,眼看着俺连你那一边面孔也要毁去,如此一来,阁下岂不是变为‘全脸鬼使’,不成|人形了吗?”
半脸鬼使万万料不到在这种情形之下,对方仍然如此促狭自己,故意出言讽损,他不由气得全身微颤须眉俱张。
狐偃罗汉却在此时闷声不响的骤然闪进,并指如戟戮向半脸鬼使皮昌上盘一十五处重|茓!
他说打就打;毫无一丝转目的余暇。
半脸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气浮躁之际,严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泼风似的点到他要|茓之前不及寸许!
皮昌冷叱一声,连出七招,上拦下格,左挡右架,始手忙脚忙的应付过去,但已被逼退出两步。
他不由气得目瞪如铃,凶光闪射,嘶吼道:
“严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罢,老夫自现在起,与你势不两立!”
狐偃罗汉严笑大半声不啃的一轮急攻猛打,毫不迟疑的重又展开狂猛凌厉的攻势,直到抢制先机以后,始呵呵笑道:
“奶奶的,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俺正要在你火头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听话啊!”
半脸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愤怒而剧烈地扭曲着,形同厉鬼,更显得狰狞可怖,但他却闷声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势中做最为阴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电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跃闪中,更不带有丝毫声息,较诸适才与金钩银鞭之战,又自不同。
一旁观战的楚云,这时却安闲的盘坐地上,目光不时转向此刻正对面而坐,运功调息的金鞭银钩。
他们适才已在与狐偃罗汉以真力硬拼之下,受了内伤,只是尚不十分严重而已。
楚云对金钩银鞭所保有的那对翠佛,可说毫无贪念,否则,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乘虚而入,唾手而得。
这时,他望着正在含怒拼斗的两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
“那狐偃罗汉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惊人。看情形,就连半脸鬼使皮昌也比他逊了一筹!”
忽然——
半脸鬼使皮昌沉喝一声,两只手掌缩成鸡心之形,利用空间,纵身而前,紧密如繁星似的点向敌人全身重|茓要脉。
出手之下,不仅变幻莫测。更是阴毒异常,谁要是被他点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狐偃罗汉见状之下,心头亦不由微凛,他知道,这乃是对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点|茓术!
于是,在他还攻九掌九腿之后,身形蓦然钉立如桩,随着双掌的循环疾起,罡风狂飙重又破空而出,这正是严笑天所擅长的绝技:“拔山三连环”。
劲力涌处,若巨浪排空,反卷而回,闪幻的鸡心掌形,已在瞬息间被摒绝于外,空自散飞聚戮,却无法突破这浑厚的气墙一步!
须臾之后,战势再变,在问不容发的急斗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险,掌影漫天,劲气纵横。
半脸鬼使早已怒发冲冠,气愤至极,他除了竭力施展着“鬼火沾身”的点|茓奇术,更在招式中夹杂着轻易不露的“一绝掌”法。
但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灯,长笑声中,掌势更急,浩荡得有如波涛千里绵绵不息,他借着深沉雄浑的内力,已将眼前的空间凝成一道无形气墙。
在威力惊人的罡气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时而闪击而出,实是神鬼莫测。
于是,百招近了。
狐偃罗汉在激斗中,时而斜脱正在运功疗伤的金钩银鞭二人,他在连出十一腿中,哈哈笑道:
“老伙计,咱们打到什么时候才算终了!”
半脸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还击,阴恻恻的道:
“到你这条老狗不再动弹,破嘴不会狂吠的时候。”
狐偃罗汉严笑天一个旋身,连连攻出一十九掌,笑骂道:
“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着哪,老娘在哪里得罪了你啊?”
半脸鬼使寒着脸不答一言,兀自拼命寻隙出招,自他右眼闪耀的凶芒中,可知他此刻早已兴起了无边的杀机!
狐偃罗汉闯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练达已极,半脸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会看不出来?
但是,他却置于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脸,口不择言地乱扯一通,好似完全不曾察觉。
于是,当狐偃罗汉险极的躲过一招“磷火青萤”之际,他目光瞥处,却发现已运功完竣,正缓缓立起身形的金钧银鞭二人。
当即一个环身旋步,击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
“半面美男,阁下大约敌不过俺,但是,老实说,俺要将你抬掇下来,亦非暂时之功,只怕咱们到头来弄个两败俱伤,要便宜那两个为人跑腿的了!”
半脸鬼使不作一声,依旧闷首疾攻,他此际已认定对方诡计多端,不可轻易置信。
于是,战斗在刹那间又趋厉烈,二人各不相让,俱以一生所学相互硬拼,都想将对方挫于掌下。
然而在这场惊魂慑魄的激战中,路侧的杂草之内,蓦的,飘然闪出一条人影,毫无声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钧银鞭身旁的坐骑之后。
这条有如鬼魅般的身影,举止是如此轻灵而飘忽,轻悄得甚至连功力高如狐偃罗汉及半脸鬼使二人都没有注意到。
但是,却没有脱开楚云那双深邃而清澈的双眸,他有意无意的斜脱着这条已逐渐掩至金钩银鞭二人身后的人影,嘴角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云这时不但清晰的看到这条行动隐秘轻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这人是一个女子,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来,年龄将不会太大!
他并不点破,也不叫喊,心中却在想:
“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则,金钩银鞭的这对翠佛便难于保全,不过,若自己出手,是否能抵得过眼前这两名功绝一时的黑道果雄,则仍难逆料,何况自己在回魂岛上所习的武功,也不知到底达于何种程度,若自己一个应付不来,非但自身难保,如万一泄露风声让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晓,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这女子将那对翠佛窃去,便可省却一番麻烦,自己仅须注意一下这女子的容貌,到时设法拿回便了……”
想着,楚云的目光紧紧凝注在那逐渐摸进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那两乘坐骑的遮挡,楚云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仅在微一闪动中,望见一个模糊而轮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设计瞧个仔细——
两只雪白细腻的纤手,已然闪电般伸人两匹健马的鞍囊之内,因为其中一匹马的鞍囊是挂在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丽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时,被楚云匆匆瞥到那纤手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马匹忽然惊惧的立起,长嘶起来。
美丽的人影飘然掠出,手中分拿着两只精致的乌心盒。
于是,金钩银鞭悚然一回头,气急败坏的大叫:
“不好,有人乘隙开扒!”
叫声中,二人也无暇他顾,展开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脸鬼使皮昌惶然瞥视,只见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一掠而过。
他倏然虚出一招,纵身追去,边在空中阴声道:
“老狐狸,咱们记下这笔帐,一对翠佛总比你这狗头值钱得多!”
狐偃罗汉慢条斯理的一整衣袖,还敬道:
“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脚踩两条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乱的回头向盘坐地上的楚云一龇牙:
“打鱼的伙计,你倒有几分胆识,好,坐着别动,那几个老小子谁也别想得到翠佛,且待俺迂回掩上,来个坐收渔人之利,呵呵……”
笑声中,狐偃罗汉严笑天身形倏然电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踪迹不见,身法迅捷已极。
楚云暗中一咽,忖道:
“那窃去翠佛的女子,轻功之佳,十分惊人,较之狐偃罗汉仅逊一丝,若狐偃罗汉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现在么,嗯,却嫌得慢了一步……”
劫后恩仇--六、订交于途龙日惩恶
六、订交于途龙日惩恶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楚云等得已自不耐,乃立起身来,向远处略一眺望,楚云已望见一条胖大的影子,如一阵狂风般向这边奔来。
他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来人必是那狐偃罗汉,而且,这位黑道中的高手,只怕已经将他的猎物追失了。
片刻间,这条胖大的身影,已飞落在楚云面前,多肉的面孔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懊恼之色,但嘴角却含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尴尬笑意。
楚云是聪明的,他由这丝窘迫的苦笑中,看出自己的猜测是对了,但他却不开口,仍旧装着有些迷惘的瞧着狐偃罗汉。
于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一抹头皮上渗出的汗珠,笑道:
“伙计,俺今天算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几之手,搞了大半天,算是白费了一番心机,连那对翠佛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到。”
狐偃罗汉言谈之中,并没有显著的愤怒与不快,就好似这仅是一枚价值微小的青铜制钱,得失惧不足计较一般。
楚云不觉深深为对方这豁达而豪迈的性格所倾折,微微笑道:
“老兄,此乃他人之物,到手反会增加缠连仇怨,不如让它就此结局,倒还乐得哈哈一笑。”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不觉微征,因为,这种话不似会自一个出身贫苦粗俗的渔人口中所能说出。
他有些疑惑的向楚云身上打量了一下,但是,楚云的穿着装扮及古铜色强健的肌肤上,他却寻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来。
于是,狐偃罗汉一笑道:
“伙计,你可曾读过书来?”
楚云神色不动,颔首道:
“读过几年村中私塾,略能提笔划两个笆斗大小的字。”
狐偃罗汉又紧接着问道:
“伙计,适才俺‘上线开扒’,你‘招子巡拔’之下,可曾发现别条线上的‘老合’么?”
狐偃罗汉不令楚云的思想有丝毫回转的机会,便吐出一连串的江湖切口“隐语”,同时拢目凝视对方,密切的注意着楚云神色上的变化。
他是个滑得出油的老江湖了,而人们本能的习惯反应又往往是在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狐偃罗汉疑心稍起,便想到利用这一个人性上的弱点,来观察面前这位“渔夫”是否为武林出身。
但是,他失望了。
楚云虽是个血气方刚的武林豪士,但在经过无数次的惨痛打击与荒岛上多日的刻骨磨练后,心性已沉隐深邃得仿若深寺古井一般,了无波痕,为人也世故精练得多。
他淡淡的一笑,讳莫如深的道:
“老兄,请恕我听不懂这些词句,或者,你是在考验我所学的程度吧!那么,你怕要失望了!”
狐偃罗汉禁不住感到有些迷惑起来,而且,他直觉的感到,楚云言谈之中,有些双关语气,因为,他真的有些失望哩。
楚云又抱拳一礼道:
“老兄,多谢你让我看到这场生平仅见的打斗,我自小便身强胆大,而且极为钦羡会武术的江湖英豪。”
狐偃罗汉一眨那双细眯着的眼睛,说道:
“伙计,假设你如俺所预料,那你确实是个聪明人物,否则,俺便是个白痴了。”
楚云知他所指,乃是怀疑自己亦是江湖中人,但楚云却不愿多说,微微抱拳道:
“请容此别,咱们或者尚有后会之期。”
狐偃罗汉忽然好似想起了一件事,叫道:
“且慢,俺答应你在旁见识,事后分你一些花红,此事俺可断断不能失信。”
说着,他已探手人怀,乱摸一阵。
楚云一笑道:
“老兄的美意我心领就是了,你要我在旁见识一番,以开眼界,这用意想是老兄随兴而发,我么,却确实收到大开眼界之功,这花红免了也罢,何况老兄欲得之物,事实上并未到手呢。”
狐偃罗汉急急踏前一步,说道:
“伙计,假如你当真十分聪慧,这件事自然无关紧要,现在,你告诉俺一句实话:你此刻欲行往何处?”
楚云望着狐偃罗汉十分诚挚的面孔,淡然道:
“鱼,捕得腻了,很想四处走走,汉家江山,十分辽阔,不是么?”
狐偃罗汉说不出为什么,自第一眼看到楚云开始,便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与刚毅沉练的神情,而这种种,却又是只能体会而无法言传的。
一个捕鱼出身的粗人,怎会有如此超然拔萃的气质呢?
于是,狐偃罗汉对楚云发生了一股由衷的好感,无形中想接近他,这种心理,连狐偃罗汉自己也无法作出明确的解释。
其实,这便是一个“缘”字,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发展是直觉而顺乎自然的,不能有丝毫勉强与做作,“有缘不怕隔山水,无缘哪怕门对门”,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狐偃罗汉略微沉吟了一阵之后,抬头道:
“伙计,可愿意与俺同行一程么?与你相偕,看起高山流水来,大概会更富有诗情画意哩。”
楚云却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来,意念在脑中略一盘旋,乃微微一笑道:
“老兄,你不嫌我满身寒伦,土头土脑么?”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伸手一拍楚云的肩膀,大笑道:
“伙计,别再说了,呵呵,俺这付行头打扮,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走吧,搭不到翠佛,却交了个朋友,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楚云提起包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
“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并肩举步,谈笑着向前路行去。
日影偏西的时候,他们已进入并不十分繁华的龙口城中。
寻着一家全城最大的客栈,二人要了一间上好套房住下。
狐偃罗汉身无长物,他瞧着楚云携带的包裹,笑道:
“伙计,俺最不耐烦的事,就是出门带着物件,碍手碍脚的,倒不如一丝不携,来得方便一些。”
楚云坐下,拿起店小二送人的清茶嚼了一口,道:
“也有道理,不过,一些随身的衣物与银两,却无法搁置不带呀。”
狐偃罗汉一拍肚皮,大笑道:
“呵呵,所以说你的经验尚嫩,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俱是这付打扮行头,至于银钱么?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只要俺一高兴,哪个达官巨贾府中也可予取予求,而且不会有一丝麻烦。”
楚云笑道:“这样岂不是成了偷儿了?”
狐偃罗汉一瞪细眼,龇了龇牙,大声道:
“岂有此理,俺姓严的岂会走这下三流门路?老实说,俺只要下手,便定然将那主人唤醒,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多少由他亲自点取。”
楚云心中早已明白,但他还是问道:
“这主人家怎会如此听话?难道他就不呼救告警么?”
狐偃罗汉咧嘴一笑道:
“呼救告警有啥鸟用?而且,他敢么?”
楚云暗自一哂,忖道:
“这狐偃罗汉倒是条铁铮铮的硬汉,行事丝毫不苟。”
于是,他又道:
“老兄,今天的晚饭钱及住店费可有?”
狐偃罗汉向腰间一阵(奇*书*网.整*理*提*供)摸索,掣出一块像有几许的碎银来,在手中微掂了一下,道:
“暗,这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楚云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只有这一点怎会够用?我倒有几两银子放在身上。”
狐偃罗汉摇头道:
“算了,你整年捕鱼,所得若干?还不如俺随手捞一票来得过瘾,怎能挪用你的银钱?奶奶的,这个世界,都是些凌弱畏强,欺贫爱富的东西,他们刮得的臭钱,俺用起来还嫌腥哩。”
二人谈笑了一阵,狐偃罗汉已扯开嗓门叫道:
“喂,店家,大爷要吃饭了。”
片刻之后,一个樟头鼠目的店小二撅着ρi股,噔噔噔跑到桌前,恭身呵腰道:
“爷们有什么吩咐?小的即刻去办。”
狐偃罗汉大刺刺的道:
“你这破店可有膳厅?”
店小二匆忙应有,狐偃罗汉神气十足的道:
“嗯,马马虎虎,叫一桌酒席摆到膳厅,要厨司务必下点功夫烹调一下,大爷吃对了胃口,说不得赏你一封。”
店小二口中连连应诺,脚步却并不移动,一双鼠目,犹自贼溜溜的向房间四周张望,又不时往楚云及狐偃罗汉身上打量。
原来,他是在看看二人所携带的行头及身上的打扮,是否可以吃得起一桌全席,但是,这一看之下,却令他十分担心。
本来么,除了楚云有一个狭小的粗布包袱外,又有什么呢?
狐偃罗汉是个出名的老狐狸了,店小二肚中有什么坏水他岂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一瞪眼,吼道:
“咦,怎么着?俺看你倒有些犹豫似的,奶奶的,是不相信俺哥们吃得起一桌大菜是不?别瞧俺们穿得不行,家里开的可是金山银矿,快去,快去。”
店小二被他吼得浑身哆嗦,一迭连声答应着去了。
狐偃罗汉大马金刀的坐于椅上,吐了口气,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笑道:
“伙计,稍停咱们便可以痛快的吃喝一顿,嗯,好久没有尝过芙蓉鸡的滋味了。”
楚云微微一笑,闭目不言。
膳厅中,
楚云及狐偃罗汉严笑天,正分据圆桌左右,面前,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酒菜,以二人的食量来说,这些酒菜未免太丰盛了些。
一个店小二,愁眉苦脸的站立一旁侍候,他心中定然在想:
“这两个一定是吃霸王饭的来了。”
狐偃罗汉兴高采烈的殷殷向楚云劝酒布菜,视左右满堂的食客如无物。
楚云喝了一口黄酒,正待说话,狐偃罗汉嘴中嚼着鸡腿,已经含混不清的唱了起来:
“呢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啊……”
他一面令人肌肤起栗的“唱”着,一边以着击碟,好一副兴致勃勃的德行。
楚云闻声之下,几乎将喝下的黄酒自鼻中呛了出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摇手道:
“喂喂,老兄,别唱,别唱了,我实在受不住……”
狐偃罗汉瞪目道:
“怎么受不住?是俺唱得大好,还是唱得太坏?”
楚云望着周遭纷纷自耳旁放下双手的食客,苦笑道:
“老兄,你的武功确实令人佩服,不过,这嗓门么,可就叫人不敢恭维。”
狐偃罗汉望着楚云,微怒道:
“楚……咦,你在路上告诉俺你叫楚什么来着?”
楚云道:
“楚非。”这是他惟恐被人识破行藏,临时编造的假名。
狐偃罗汉哼了一声,道:
“楚非伙计,俺这调子在山西狐偃山,谁听了也拍手叫好,你为何却受不了?哼,你定然没有仔细体会其中妙韵,来,俺再用心唱一遍,你仔细听着。”
楚云心中暗叫一声“苦也”,尚未来得及阻止,狐偃罗汉已扯开嗓门,石破天惊的拔了一个过门,“唱”道:
“呕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啊,
可恨哪,你这小没心肝……”
声调宛如杀猪扯肠,刺耳难听已极,楚云强忍笑声,坐立不得的受着活罪;
一干食客早已个个笑得前仰后翻,有些更是嘘声迭起,倒彩四出。
这时——
一个年约四旬,面孔阴沉的马脸汉子,蓦而站起身来,破口骂道:
“闭嘴!老杂碎,要号你娘的滚到外面号去,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卖乖出丑,也不怕丢了你祖上的脸!”
刹时,一切声息骤而静止,包括狐偃罗汉的“歌”声。
他面孔上毫无怒色,向楚云龇牙一笑,转首道:
“这位马脸仁兄,俺哼个小调,关你屁事?如此出口伤人,须知要受割舌之罪!”
马脸汉子仰首狂笑道:
“哈……哈,我毒心蛇范子文倒想他不出,在这龙口地面,有谁能割去范大爷的舌头!”
狐偃罗汉却有气无力的接道:
“马脸仁兄,须知‘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啊,现在与阁下说话之人——俺,说不得就想试他一试!”
他口中说出这句充满火药气息的话后,神色上却十分平静,好似在和一个不十分熟悉的朋友打招呼一样。
但是,那毒心蛇范子文却早已忍耐不住,他狂吼一声,飞起一脚,将面前的桌椅,“哗啦啦”一声,纷纷踢倒在地上。
坐在一旁的两个彪形大汉,则早已站起,分立于毒心蛇左右,似是他的跟随。
狐偃罗汉面孔上已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怒色,他缓缓离座行出,笑意不善的道:
“朋友,有不少日子,没有听到他人当面辱骂于俺了,你或者不识于俺,但是,俺却势必要割去你这鸟舌!”
毒心蛇范子文,乃是龙口当地市井无赖的大哥,下层势力极为庞大,又拜了江湖上名震一时的“五雷教”第五教头“迅雷手”康仰山为师,更加气焰高张,不可一世。
此刻,在他地盘之中,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毒心蛇岂甘平白受此棱辱?
他此刻面色全变,厉声吼道:
“好极,咱们出去见个真章,赖在此处不算英雄!”
狐偃罗汉一笑道:
“奶奶的,竟给俺来这一套江湖下未流的把戏,呵呵,想俺叱咤江湖之时,你大概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哩!”
毒心蛇范子文,闻言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狂吼一声,抖掌猛然劈向狐偃罗汉胸前。
狐偃罗汉沉声道:
“你这是找死!”
在他语声甫出之际,右掌已闪电般扣向对方腕脉!双腿亦无声无息的连连扫出一十七腿!
毒心蛇范子文随迅雷手康仰山习艺不及一载,根基虽已不弱,却怎能与名蜚武林的一代巨盗狐偃罗汉相提并论?
狐偃罗汉出手之下,毒心蛇范子文登时悚然一惊,知道遇着武林高手了,他不由大叫一声,竭力向后跃退,双手急扬之下,已将暗别腰际的两柄锋利匕首射出。
狐偃罗汉身形不停,如影附形紧随而上,看也不看射到面前的两柄匕首,左臂倏挥,右掌则径自抓向毒心蛇胸前!
于是,在两道银芒的飘然倒飞下,毒心蛇再也闪避不开,胸前宛如加上一道铁箍也似,被狐偃罗汉一把抓了个结实!
毒心蛇范子文不由吓得魂飞魄散,狂声大叫:
“老匹夫,你……你敢把范大爷如何?须知大爷乃是五雷教康教头门下,你自己估量着……”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
“管他娘的什么人门下,俺今天非要割去你这鸟舌不可!呵呵,五雷教康老儿出了你这种现眼徒弟,只怕也要气得吐血三日!”
狐偃罗汉适才说到这里,背后蓦的传来两声厉叱,两股锐风,猝然分袭肋下!
他呵呵一笑,淬然将正在面红气喘,手舞足蹈的毒心蛇范子文凌空提起,顺着身形周旋之劲,向后猛扫而出!两条人影,只哼得半声,便被摔出寻丈之外,提在狐偃罗汉手中的毒心蛇范子文,则早已闭住了气,昏死过去!
狐偃罗汉适才以手中之人充做兵器,将毒心蛇自后偷袭的两名爪牙撞击而出,不由感到十分得意,哈哈笑道:
“奶奶的,这也算是些在江湖上闯名立万的么?呵呵,如此不堪一击,真个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说着,他又将手中抓着的毒心蛇范子文重重摔落地下,向仍然静坐原位的楚云龇牙一笑。
而这时,整个膳厅的食客,早已奔逃一空。
狐偃罗汉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告诉楚云:
“呵呵,俺老严自来说一不二,既然要割下这厮的舌头,便不能食言罢手!”
说着,他抬起一柄落在地下的钢刀,右手一捏毒心蛇下颔之“承浆|茓”,便待动手割去。
楚云缓缓浅啜一口黄酒,忽然说道:
“老兄,且慢动手,新麻烦可能就要来了!”
狐偃罗汉正自微愕,一片急骤而隐约的马蹄声,已疾逾奔雷似的向店门外移到!
劫后恩仇--七、敌踪复现一战再战
七、敌踪复现一战再战
马蹄声是如此繁密与紧凑,显示来骑当不在少数,而且,好似极为迫切和焦急!
楚云又悠闲的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在口中咀嚼,目光似笑非笑的向狐偃罗汉瞥去!
狐偃罗汉右手一松“轰”的一声,毒心蛇范子文那瘫痪的身躯又跌落地上,这位独脚巨盗古怪的龇龇牙,笑道:
“伙计,俺老严时来运到,合该今天要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呵呵,大约试手的哥们又来了。”
楚云微微一哂,目光却移向店门,马蹄声恰好于此时停住,一片嘈杂而零乱的步履声,随之而起。
顷刻间,就有数十名凶神恶煞似的彪形大汉,如狼似虎般一窝蜂地冲迸店门之内。
领头一个中年汉子年约四旬,穿着一身黑色英雄装,满脸狂傲之气,甫一进门.便厉声大吼道:
“是哪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打伤本教范师兄?”
店中膳堂之内,所有食客伙计,此刻早已奔逃一空,只有坐在位上的楚云及站于当中的狐偃罗汉,冷眼望着这群大汉不语。
这身穿英雄装的狂傲汉子直气得满面通红,他环扫了一下室中横七歪八的桌椅,摔碎的碗碟,倾泼淋漓的菜汁,以及躺在地上的毒心蛇与那两名帮手,额上的青筋立如蚯蚓根根暴起,双眸似欲喷火般向楚云及狐偃罗汉一瞥,吼道:
“喂,本教弟子是被谁所伤?店里的掌柜呢?伙计呢?还有他妈的住店的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哇?”
楚云一身土布衣褂,十分寒怆,狐偃罗汉外貌又异常憨厚,敢情这位大汉尚未怀疑到二人身上呢。
这汉子话声甫毕,狐偃罗汉笑眯眯的打了个哈哈,拍了拍硕大而凸出的肚皮,竟向对方挤眉弄眼起来。
那为首大汉微觉一怔之下,又霍然破口大骂道:
“老匹夫,你是活腻味了,冲着老子挤眉弄眼的,要寻死不成么?”
狐偃罗汉皮肉不动的笑道:
“寻死?是你还是我?”
黑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连声,狂吼道:
“狗娘养的,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再说!”
正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形象猥琐的汉子越众而出,他一眼瞥见狐偃罗汉,不由全身一哆嗦,猛然退回两步,口中却大喊道:
“邱头领,就是这个老家伙下的毒手,刚才就是他!”
这黑衣大汉,乃五雷教属下驻龙口分舵的头领,武功尚称不弱,为人更是跋扈张狂无比,毒心蛇范子文在客栈被狐偃罗汉打伤后,当即有人飞迅传报五雷教分舵知晓,这位邱头领闻讯之下,不由心火陡升,也不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毛躁躁的率领了大批弟子急赶而到,但是,他却做梦也估不到,一连揍翻自己教中兄弟的竟然是眼前这个看去愚鲁不扬的胖汉!
狐偃罗汉双手微微一摆,望着正惊愕退后的黑衣大汉,笑吟吟的道:
“喂,呃,你他奶奶的慌个什么劲呢?俺若是想捶你,早就揍你个大马爬了,还等得到现在么?别紧张,呵呵,慢慢谈,慢慢谈。”
黑衣大汉面孔早已涨得发紫,他张口结舌了一阵,倏然大吼道:
“老匹夫,你当本头领真怕了你不成?来人哪,先将这老狗搁下!”
狐偃罗汉叹了一口气,怪声怪气的喝道:
“臭汉子,可是嫌奴家不够标致或者是不够俏么?”
随手一挥,已将三条大汉凌空兜起,反摔在同伴身上。
他左掌疾翻,一推一带之下,又有五六名敌人倒滚而出。
于是,呼号声搀杂着叱喝声随之骤起,乱成一团,场面混杂已极。
狐偃罗汉慢条斯理的踏进一步,恰好迎上两柄搂头砍来的钢刀,他哈哈一笑,双臂在雪亮的刀光中略一伸缩,不但劈手夺了过来,更将那两名五雷教弟子震出六尺之外。
这些动作是如此的利落而迅捷,几乎是瞬息之间,所有在场的五雷教弟子,皆被这惊人的武功震慑住,没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狐偃罗汉回头向后望去,楚云仍旧坐在原处,他见狐偃罗汉回头望来,不由微微一笑,举起手中酒杯遥遥一敬。
笑声又自这位江湖巨袅口中发出,他双手一拱,表示领情,转首大喝道:
“啊咦唷,生姜炒大蒜唷,又辣又呛人哪,韭黄搅葱丝啊,乱七八糟……”
声如破锣,又似干嚎,难听刺耳之极。
为首的黑衣大汉,双眸直欲夺眶而出,全身又在不住的轻颤,是的,眼见敌人的武功如是卓越,目睹手下一个个鸡飞狗跳,怎不令他又是发怒,又是惊惧呢?
狐偃罗汉缓缓伸出右手,对着黑衣大汉,食指轻轻的勾动了两下,嘲弄的一笑道:
“大头领,别站着像个呆鸟似的,来,来,来,俺知道你心中不大服气,那么,过来试试看如何?”
黑衣大汉面上气怒得白一阵,红一阵,蓦然狂吼道:
“人是一个,命是一条,俺癞狼邱平与你拼了!”
吼声中,双手一抄,两柄尺许长短的纯钢利钻已握在掌中,猛然扎向狐偃罗汉胸膈丹田!
狐偃罗汉怪叫道:
“乖乖,真他奶奶的凶神附体啊!”
胖大的身躯在雨点般的精芒中奇异的一闪,已在他的语声甫住之时转到这癞狼邱平的背后。
随着四周众人的惊呼声,癞狼邱平迅速一个大转身,凌厉无比的又戮出六钻,口中暴叱连连。
但是,狐偃罗汉却似一缕虚幻的轻烟般,在对方的利钻下毫不在意的穿掠游走,还不时大笑道:
“癞皮狼,儿子胆,别尽在那里喘粗气,俺伺候你老人家来了。”
他在笑骂挖苦之下,右臂竟如一条蟒蛇的胴体般颤抖起来,在每一次幅度极小,却震动极快的颤抖下,抖手就劈出一十六掌!
癞狼邱平但觉劲力如波袭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闪避的空间,没有一丝可以圜转余地,他虽然尚有一丁点思维的时间,但这一丁点少得可怜的时间;却仅仅给予他“死亡”二字的印象。
于是——
惨叫声才只出口一半,癞狼邱平结实的身体已被狐偃罗汉兜在空中,连续承担了十二次重击,在不停留的翻滚下,重重的跌落地面。
鲜血点点滴滴地洒落地面四周,喷溅在呆如木鸡般的五雷教各人头脸之上,而这时四周却没有半丝声息,所有的,只是癞狼邱平濒死前喉头的低嗥,与他那四肢令人注目的痛苦抽搐。
狐偃罗汉背负双手,眼帘半睁,龇牙一笑道:
“五雷教的众位好汉,你们的大头领已到阎罗王那里喝迷糊汤去了,现在,各位谁还有兴致陪俺再走两招?”
每个五雷教弟子的双目,都惊恐的瞪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却又功力深博的敌人,各人的目光里透着凛惧,但无可置疑,尚含有愤怒与怨羔。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说话,沉默得发腻。
狐偃罗汉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挤,又蓦然一沉,冷厉的道:
“现在,你们这些杂碎听着;将地下的几个废物即刻抬走,并负责赔偿这客栈的一切损失,在外面闯就是这个规矩,谁他娘吃了瘪谁就是孙子,好了,现在,你们在半住香内完成这些事情,别再惹翻了俺姓严的,否则,到了姓严的六亲不认的时候,就冤枉你们吃了几十年白米饭!”
狐偃罗汉好像在刹那间换了一个人一般,适才的嘻笑怒骂之状,一变而为冷酷森严,语声有如一根根的利刺,扎进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懔与颤悚,是他们目前共同的写照。
于是,在狐偃罗汉再一次以冷厉的目光扫视各人的时候,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起,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们的敌人交待下来的语令,虽然,尽管每个人心中都是那么不情愿。
片刻后——
狐偃罗汉目注这一群垂头丧气的敌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的嘴角:
“嗳,饭未饱,酒未足,却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算……”
他转过来,看见楚云仍在低酌浅饮,丝毫不为适才那一幕惨剧感到惊恐,神色之间,显得是那么悠闲而恬淡。
狐偃罗汉细细向楚云注视了一阵,微微摇头,大步行到桌前,道:
“楚非伙计,刚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么,血淋淋的呢。”
楚云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为了一个目的,一个希翼,总要经过这些坎坷,适才那些人拼命流血,是为了名声威信,就像我们打鱼的冒着狂风巨浪出海干活,亦是为了生活肚皮,假如每个人都丰衣足食,所望皆能如愿,那么,天下也会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躯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罗汉低声说道:
“伙计,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个超人,但是,俺老严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辈子,唉,难道俺当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云又啜了一口黄酒,他知道,狐偃罗汉对他的举止谈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一个寻常的渔夫,哪有见了如此凄厉的场面尚能这般镇静的?
狐偃罗汉拍了拍脑袋,喃喃说道:
“八十岁老娘真会倒绷了孩儿么?莫非俺这狐狸尚得回一回锅?唉,这位楚非伙汁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是个打鱼出身的啊……”
楚云忽然双眉一皱,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着狐偃罗汉含有深意的一笑。
当他笑容尚未舒平,当狐偃罗汉正感愕然之际——
店门外已响起了一个生冷僵硬的口音:
“整日打雁,却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严笑天,是你逞的威风吧?老夫等着你出来。”
语声冷厉,毫无情感,狐偃罗汉双目倏张又阖,一摸肚皮,呵呵笑道:
“外面这位仁兄,穷叫个什么劲,你认得俺,俺却不认得你,先报个万儿,待会再亲热一番不迟。”
门外虽有几盏黝暗晕黄的点点灯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远,那冷硬的声音又响自夜影中传来:
“严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贱名陋号,谅阁下还不致于陌生吧?”
狐偃罗汉神色微微一凛,随即高声笑道:
“呵呵,康老儿,康五教头,久违了,俺老严这就出来拜谒慈颜。”语声始罢,他急忙压低嗓音道:
“楚非伙计,想不到来人竞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师父,五雷教第五教头康仰山,这老小子一身所学极为不弱,单打独斗俺尚不将他放在眼中,不过,假如他若有帮手隐伏暗处相助的话,结果就不敢讲了,稍停俺出去后,自会见机行事,若万一情势不妙,你可不必管我,先到龙口域南二十里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赶去与你相会……”
说罢,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云嘴角一抿,沉声道:
“千万小心,老兄。”
狐偃罗汉走出两步,闻声回头一笑,这一笑中,蕴孕着真挚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一张桌上的十锭纹银,道:
“伙计,这些银子留一半赔偿店家损失其余的咱们收下了,你好生带着,反正都是五雷教方才拿出来的造孽钱,奶奶的,受之无愧,这叫做‘吃孙喝孙不谢孙’,哈哈!”
楚云轻轻颔首,门外又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催促:
“严笑天,莫非阁下还要好朋友亲自入内相请吗?”
狐偃罗汉向楚云做了一个手式,狂笑一声道:
“康老儿,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严还会含糊不成?”
语声随着他的身形掠向门外,这时,偌大的膳厅内,只剩下楚云一个人。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向四周一扫,确定没有第二个人隐匿厅内之后,那瘦削的身躯,已如一道流光,神速无匹的泻向膳厅门外。
片刻后,仅见人影微闪,楚云已悄无声息的站于店门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着那个随身携带的狭长包裹。
匿在店门的阴影中,楚云那平素看去并无异样的双瞳,这时竟闪射出两道慑人魂魄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寻视,就发现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着四条人影。
靠楚云这个方向侧立着的,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与他正面相对的,则是一个体形瘦,颔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枯干老者,在这老人两旁,却分立着一个身材修长,面容黝黑的五旬老人,及另一个鹰目钩鼻,阴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势,似乎异常紧张,四个人俱是保持着高度警觉,谨慎的注意着对方,但是,表面上却又是一派若无其事之状,不是一个久闯江湖的能手,决然体会不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楚云看得大多了,也尝试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无可言喻的纵掠下,宛如一片枯叶般飘落在距离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间房屋檐影之下。
当他拣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站稳身形的时候,狐偃罗汉那豪迈而又狂傲的笑声已传人耳内:
“我说康世兄,康五教头,你那宝贝徒弟也好,属下的一群废料亦罢,俺老严既然已经揍翻了他们,难道说,还能再叫俺捧个牌位去谢罪么?”
那站在狐偃罗汉对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手康仰山!
只见他气得干瘪的面孔上涌起一层红晕,花白的山羊胡子直抖,厉色道:
“严笑天,阁下不用在老夫面前卖弄口舌之利,须知老夫素来就不吃这一套,今天阁下既然蓄意架梁,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罗汉严笑天鼻子一耸,皮肉不动的道:
“俺老严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难下断言,难道只准你徒弟放火,不准俺老严点灯不成?这种新鲜事倒是少见,再说,毒链叟易兄与飞叉圣手吕兄也和俺老严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纣为虐,得堂堂正正的说句公道话,对么?”
立于康仰山左侧的修长老者,黝黑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怒色,冷然道:
“姓严的,五雷教与尊驾素来河井不犯,你做你的无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规,尊驾却如此辣手,残伤了五雷教如许人众,这种行径岂能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吕某兄弟随康兄偶而经过龙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个个诛绝了!”
狐偃罗汉严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
“毒链叟易合与你飞叉圣手吕无咎乃结义兄弟,二位并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着趟这浑水,更无庸替康老儿说话,老实说,俺姓严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从来不管其后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异才为对方撑腰!”
那一直没有启口,鹰目钩鼻的白衣老者,这时阴沉的一笑,缓缓踏前两步,冷森森的道:
“严笑天;你在鲁晋一带,触脚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顺眼,今天便是没有康兄这档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寻你试试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凭着多大道行。”
狐偃罗汉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细小的眼睛眯起,阴阳怪气的道:
“俺说老易啊,你别他娘的臭美了,俺老严独来独去,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多的是,这是俺姓严的出大力换来的,怎么着,你这老小子看着眼红么?”
迅雷手康仰山额际青筋暴现,双目怒睁,厉吼道:
“严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见真章再说,如此这般徒逞口舌之利,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
迅雷手康仰山话声出口,毒链叟易合与拜弟飞叉圣手吕无咎立时各自移出三步,虎视眈眈地,蓄劲以待,空气在刹那间紧张起来。
狐偃罗汉狂笑一声,大声道:
“少在俺老严面前虚张声势,奶奶的,神仙老虎狗,生旦净墨丑,什么角色俺老严不曾见过?什么阵杖俺老严不曾经过?打老婆吓孩子的这一套拿回去唬你们的龟子龟孙或能生效,在俺老严面前却是青楼女碰上空心大佬棺——白夹缠而已!”
接在他的语尾之后,忽而响起了一叠声苍劲的冷笑,但是,这冷笑之声却并非自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中任何一个口中发出,它是来自另一幢屋宇的墙院阴影之下。
随着冷笑之声,一个身量高大,面如重枣的六旬老者,大步自暗影行出。
狐偃罗汉细眼倏睁又合,古怪的一笑道:
“呵呵,俺道是谁,原来却是威震两河的紫杖震天包洪鸣包老师傅,怎么着,阁下适才笑里含有文章,又隐伏暗处不出,莫非也想与俺老严过不去么?”
迅雷手康仰山乃五雷教中首要人物之一,在江湖上盛誉久着,与这紫杖镇天包洪呜,及毒链叟易合、飞叉圣手吕无咎等三人素交莫逆,此次四人结伴外出,巧于今日路过龙口,康仰山等人刚刚进入教中分舵,便有属下弟子气急败坏的趋前禀报夜来发生之事,见多识广的迅雷手康仰山略一付度之下,便推测出对方必是那以心黑手辣见称的独脚巨枭狐偃罗汉!
于是,四人在急切商量一阵之后,便即时率领舵中身手较佳的百余名弟子赶往出事之处,由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明着叫阵,紫杖镇天包洪鸣则指挥那百余名五雷教弟子隐伏暗处,侍机而动。
此刻,紫杖镇天包洪鸣冷竣的一哼,沉声道:
“严笑大,为人行事,都应替别人留一点余地,彼此也可寻阶下台,但是,尊驾手段却未免太强横霸道了些,哼哼,连老夫事外之人,看着亦不能袖手旁观。”
狐偃罗汉肥胖多肉的面孔一颤,呸了一声,道:
“喂,喂,包老儿,闭上你的臭嘴,凭你想教训于俺,还嫌资历不够,奶奶的,既要以众凌寡,却将一番大道理挂在嘴上,俺老严受了欺负还落得个没理,天下的便宜事全教你们占光了,老小子们,来吧,本罗汉恭候挨揍便是!”
气氛随在狐偃罗汉的话语之后在刹那间变得异常沉重起来,有着血腥似的隐约臀闷——
悄然立于屋檐阴影下的浪子楚云,早已看清了一切事情的演变,他知道,眼前一场凄厉的血战,只怕在所难免了。
迅雷手康仰山颔下花白的山羊胡子根根竖起,在极自然的移动下,四人已迅速站成了一个有利的包围形势。
狐偃罗汉双眸微转,有气无力的伸了一个懒腰,向四人微微龇牙一笑——在他的笑容尚未明显的浮上面孔之际,双臂已似活蛇般暴挥而起,闪光电掣也似地向周围四人连连劈出十七掌!
迅雷手康仰山大喝一声:“卑鄙!”,身形倏闪,同时反攻出七腿十三掌!
紫杖镇天包洪鸣沉桩立马,挥掌迎上,在与飞叉圣手吕无咎的共同抵制下,毒链叟易合却阴森森的晃出圈外站立。
各人的出手俱皆凌厉狠辣,快速无间,几乎不容对方有任何一丝喘息或思考的机会,掌山腿影中,狐偃罗汉已微退两步。
他狂笑一声,大斜身,急移数步,掌势连绵而起,呼轰不停,招式变幻万千,若一股股连绵不断的骤雨,飞泻向三个强敌身上。
紫杖镇天包洪鸣断叱半声,奋力攻出十二掌,掌掌雄浑,一气呵成,飞叉圣手吕无咎亦蹈隙而进,抖手三招十四式!
一连串的肉掌交击声,若正月的花炮般绵密响起,人影猝合又分,三张面孔上有三种截然迥异的表情,但其中却有一点绝对相同——愤怒!
迅雷手康仰山身形微掠,在他枯瘦的身躯擦过狐偃罗汉之时,反掌倒劈而出,左手五指箕张,俱是击向敌人右肋筋骨之处。
狐偃罗汉在方才对掌之下,内腑血气已有些微震荡,他这时毫不避让,脚步疾转,双臂倏圈突展,抡向康仰山袭来的手肘关节。
于是,一声怒叱起处,顷刻间,飞叉圣手吕无咎揉身而上,配合着紫杖镇天的攻势,再度分做两面夹击。
在四人的环转穿掠中,三十招瞬息而过……狐偃罗汉功力虽然深沉,此刻却有些捉襟见时,难于应付起来,他强咬牙根,油亮泛青的光头,在昏黯的灯光下反映出一片淡淡的汗渍,显然,他已有些疲累了。
在急出九腿十九掌中,这位独脚巨盗胖大的身形暴闪三步,心中忖道:
“眼前这三个老小子,个个功力超绝,强极一时,自己对付一个尚可游刃有余,但是,三人齐上却有些吃他不消,奶奶的,自己有时用的法门已是不大高明,料不到面前这三个老小子比自己更不要面皮……
又是一片掌影搂头盖到,后面两股指风亦淬然射向背心,狐偃罗汉嘿声吐气,奇妙的一个急旋,滴溜溜的移出五尺之外。
他张嘴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嘿!嘿!三位充英雄可算充到家了,奶奶的,真难为了你们,这般死皮赖脸是谁琢磨出来的!”
迅雷手康仰山怒喝一声,双掌翻飞如迅雷惊电,招招相连,式式不断,疾风暴雨般猛攻而上,紫杖镇天包洪鸣豁然大笑,腿扫指戮,掌劈时撞,几乎不分先后的自另一个角度挟击而至。
狐偃罗汉严笑天面孔血红,细眼怒睁,身形倏升又降,急挪快闪,险险躲过二人这甚具威力的攻势,而飞叉圣手吕无咎又适时突袭而至,掌缘切向狐偃罗汉肩头。
时间是迫切的,而这三位武林高手所发出的力量又都是集中在一个焦点,甚难令人闪躲,狐偃罗汉一口大气尚未喘息过来,一片锐风,又已压向肩头,他心中暴怒之下,不假思索的大吼一声,双腿钉立如山,上半身竞硬生生的转过一半,两掌亦自胸前猛推而出。
罡烈的劲风呼轰排涌,如浪似涛,吓得飞叉圣手吕无咎低呼一声,慌忙缩掌跃退。
狐偃罗汉纵声连笑,掌势不断翻劈,劲气恢宏,飞沙走石,威力慑人已极。
这正是他最适宜于硬拼硬拆的绝活之一:“拔山三连环”!
迅雷手康仰山枯槁的面孔上,显示着前所未见的愤怒,他快步移上位置,电光石火般迎上一十六掌,仿若天际迅雷,震魂动魄!
劲风四溢,气流回荡,巨响暴鸣不止,迅雷手康仰山脚步歪斜的退出三步,狐偃罗汉亦大汗如注,喘息连声,二人都在彼此所发出的内家重手法之下,各自吃亏不小,但是,康仰山却似乎更逊一筹。
但是,在紫杖镇天包洪鸣与飞叉圣手吕无咎的急袭快攻之下,却使迅雷手康仰山得到一个稍微喘息的机会,而狐偃罗汉反倒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了。
战况又在刹那间转为剧烈,双方没有任何人稍存慈悲,掌腿所指,尽是敌人致命所在,狠辣歹毒,可谓达于极点。
天空是深沉的,深沉里有着翳闷的黑暗,黑暗中却含蕴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在人影纵横腾挪,掌腿飞闪击打之下,喝声如雷,喘息吁吁,而火焰射自八只眼睛,仇恨浮现在四张凌厉面孔上,火焰及仇恨,皆在各人强有力的交击下尽情发挥,残酷、疯狂,加上萧煞!
于是,又过了四十余招。
站立在屋檐下的楚云,嘴角抿成一道优美而坚毅的弧线,将他那轮廓鲜明的面孔上陪衬得更为深沉,他没有一丝表情,但是,那双清澈得有如一泓清水的眸子中,却隐射着寒冽逼人的光芒。
场中的激战仍自不休,迅雷手康仰山在同伴的翼护之下早已重新加入战圈,更形拼命的攻向敌人。
而毒链叟易合却依然阴恻恻的独立一偶,面孔平板而木纳,他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中战况,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他为何不加入拼斗呢?这不是一件令人纳罕的事么?
其实,这道理是十分简易的,狐偃罗汉心中更是雪亮,他知道,毒链叟易合为人最是刁滑好狡,在激战中他独立阵外、乃是欲伺机而动,寻隙下手,不是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不仅是指别的事而言,拼斗交手更是如此啊。
一声如焦雷也似的大喝中,狐偃罗汉骤展绝学:“矗立九狱”“拔山移鼎”“百步摧山”,一连三招十一式,合为一次施出!
迅雷手康仰山十五掌紧接迎上,紫杖镇天包洪鸣脚步倒旋,修出六掌五腿,戮蹴敌人中盘十大要|茓,飞叉圣手却移身挪位,运足“小天星”掌力,印向对方胸腹!
狐偃罗汉招式怒出,在三名强敌合力反攻之下,又无可奈何的退跃两尺,他顾不得抹拭额际的汗水,拉开嗓子大吼:
“他奶奶的这就叫手下见真章?双掌分强弱?简直是一窝杂碎,易老鬼,你老小子也不用像个龟孙似的缩在一旁想捡便宜,来呀,侍俺——”
一条蟒蛇似的链影猝而卷至,没有半声招呼,只有“哗啦啦”的暴响,同时接住了狐偃罗汉的语尾!
狐偃罗汉双臂猛抖,险极的擦着链影闪过,但是,那条链影却在微一伸缩间,又似一条乌龙般挟在三股劲力中猛然袭到!
毒链叟易合那阴森森的语声随之响起道:
“严笑天,老夫便了却你这番心愿!”
劫后恩仇--八、狐飞九天奇技初展
八、狐飞九天奇技初展
由于毒链叟易合的加入,狐偃罗汉顿时感到周遭的压力更形沉重,沉重的有些使他几乎承受不住。
在顷刻间,一声裂帛也似的厉啸出自狐偃罗汉口中,但听得一阵骨节密响起处,那胖大的身躯竟然奇异的暴缩三尺,像煞一个急骤滚动的肉球。
于是,链影与掌力,腿势及拳风,均在交叉互织中呼啸而过,而这些劲力之间的空隙,却是微小得惊人啊!
狐偃罗汉秘藏不露的“御骨术”适才使出,身形已窜出三步,左掌猛劈紫杖镇天包洪鸣,右手倏扣迅雷手康仰山肩肿主筋,双腿却霍然分开,踢向正待再度进身的毒链叟易合与飞叉圣手吕无咎!
数声怒吼同时响起,迅雷手康仰山急退一步,厉声道:
“三位兄台,点子辣手,吾等便毒他一遭吧!”
狐偃罗汉望着被自己震退的紫杖镇天等三人,又攻出十一掌,狂笑道:
“吼他奶奶个什么玩意?尚未到归位时刻,此际报丧为时还嫌早哩!”
蓦地——
紫杖镇天修伟的身躯往左一抛,紧接着一个大翻身,一根粗约鸭蛋般的紫色膝杖横扫而到,紫杖上微闪着莹莹光华,在夜色中有如一溜芒尾。
狐偃罗汉撒步急掠,一声喝叱随之而起,三道寒芒已在连串“哗啦啦”震响中袭至身前!
迅雷手康仰山厉吼一声,双臂猝然涨大一借,以极小却极快的振动,几乎迅捷得不易察觉的劈出十九掌,劲力澎湃如山崩海啸,隐隐含有风雷之声,“迅雷手”之名,果然当之无愧。
这正是康仰山的成名绝技:“密雷十九极”。
浩大的威力组合成一片凌厉的网墙,仿佛怒海翻腾般,滚滚涌同狐偃罗汉!
四人皆为武林中一流高手,联手出击之下,效果之恢宏自是非同小可,更何况,其中有三人已抽出兵器!
狐偃罗汉双目尽赤,肉球似的身躯在风车一般急转下,有如西天倏现的电火,一道明灿夺目的金虹已突然自他手中射出!
黑夜中迸溅出无数火花,一连串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三道寒芒亦有如长空的殒石般飞出四丈之外。
在十分危急中,狐偃罗汉已不得不使出他多年不用的兵器:“金狐尾”,亦幸亏如此,才挽回了这一浩劫。
冷汗自他额角涔涔淌下,但是,当第一颗汗珠尚未渗进泥土的时候,他手中这柄长约五尺,可柔可刚、顶端为纯钢雕做成矛形的带状兵刃,已似层层的密云般狂厉的聚成一圈圈光弧,向面前的敌人疾速攻去。
迅雷手康仰山惊呼一声,悍不畏死的闪拒还攻,紫杖镇天却纵身飞起,杖影自空中笔直置落。
飞又圣手吕无咎半声不响,猛可一个“双抛手”,又是四只尺许长短的银色钢叉,映射着刺目的寒光,分作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到。
在这些快速而狠辣的反击中,毒链叟易合却似鬼魅般悄然乘隙飘进,不用兵器,以右掌食中二指,猛戳敌人脑后“百汇|茓”!
狐偃罗汉手中金狐尾舞成一片明耀灿闪的光墙,将身侧严密的守住,左掌却硬生生的向后推出,迎往那股袭来的锐风。
于是——
惊叱、怒骂、暴响,夹杂着混绞的光影乱成一片,狐偃罗汉大汗淋漓,喘息如牛的跄踉出五步,望着眼前四名分身闪掠的敌人大笑。
他仓促的抹了一把汗水,嘶声道:
“奶奶的,今夜咱们都有得乐子了,老小子们,看来四位也不太好受吧?”
紫杖镇天包洪鸣脚尖一点地面,霍然倒掠而回,手中紫杖起若天瀑倒悬,隼利无匹的攻出一十三丈。
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不及调息,纷纷反扑,在狐偃罗汉的极力抗拒之下,又展开了另一场更为惨厉的激战。
悄然立于暗处的楚云,深邃的瞳孔中闪射着一股湛湛的异采,他双眸凝注,心中暗忖道:
“看目前情形,这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功力之高,几乎并不逊于狐偃罗汉多少,假若以一对一,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会是狐偃罗汉的对手,但如今四人齐上,结果自会截然不同,狐偃罗汉竞能在四人联手之下,抗拒了百余招之多,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不过,只怕他不会再支撑三十招以上……”
想到这里,楚云不由全身一震,嘴角痉挛了一下:
“天啊,目前交手的五人,可说全是武林中煊赫一时的高手,自己竟能看出他们功力之间的深浅,而且不但如此,更能分析出战况的发展及得失,莫非……莫非自己目前的武功竟然超出五人之上?啊,这真是自己往昔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其实,楚云一身所学,原已不弱,他在受到黄河口那次几乎致命的打击后,对自己昔日痛下苦心所练成的武功,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股悲哀与失望的观念,不是么,他竟然未能在对方六个并不能算是顶尖角色的追袭下获得全胜,虽然,他在渤海回魂岛密室,又幸运的习得了一些秘学,但是,他却从未以这些武功与人交手过招,是而,他此际功力的深浅,连他自己亦不十分清楚。
此时场中的拼斗更形厉烈了,眼看着鲜血就快迸现。
楚云目前紧紧的注视着斗场,他让思潮在此刻冻结,因为,他知道目前已是紧要关头,丝毫也松懈不得的,于是,他无形中将自己的精神也投入这场争斗中:
“唔,狐偃罗汉兵器以真力点出,分戳四敌咽喉,以进为退,是为上者,不过,他左掌若再斜劈一寸,便可伤到迅雷手了……紫杖镇天这招‘万马奔雷’用得极具火候,但是假如换了我,以一招回魂岛上所习的‘太阳掌’法首式‘旭阳初升’,定可立时将他反震而回……嗯,可惜,飞叉圣手贪功大切,如果他展出的十三掌再多加一掌,狐偃罗汉便要不免……了,狐偃罗汉这一记‘弓云腿’出的正是时候,毒链叟的铁环链却因肘部用力不均而偏了……”
他仿佛已真实的处身在这场风暴中,而又同时兼顾到这五名高手的进攻退拒,喜悦的火花在他双目中闪射,情绪不可抑制的激动着,是的,他已确切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武功已到了一个什么境界,而这境界又是多么的充满了美妙与奇异啊!
“老天,我……我的功力难道竟已精进至此?的确已可使自己看得起自己了么?啊,冥冥中若有主宰,这位神奇的主宰已赐予我太多,太多了……”
楚云痴迷的默立着一动不动,没有激奋,没有赞叹,但是,从他面孔上流露出来的,真诚而感激的神色,却百倍,千倍于那些表面的显示。
四周像是空寂了,但是——
焦雷也似的喝声,倏忽又如利锥一样穿进楚云耳膜,他全身悚然一震,目光急扫斗场。
这时,狐偃罗汉正马步虚浮的退出三步,毒链叟易合却如一头大鸟般腾升空中。
时间是短促的,狐偃罗汉大口喘息一声,高叫道:
“老小子们,俺老严总要找两个垫棺材的!”
毒链叟在空中的身形略一盘旋,狐偃罗汉已电光石火般与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互拆了四招七式,同时磕飞两柄来势劲疾的钢叉。
于是,狐偃罗汉更加面红气浮,转动迟滞。
毒链叟易合觑准时机,阴恻恻的冷笑一声,那一条粗似儿臂,以淬毒铁环相连的沉重兵刃,己在几声惊天动地的暴响中,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劈向狐偃罗汉天灵!
铁链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啸声,像煞一条突然自夜空伸出的魔手,骤然抓向它的目的物。
同时,两片劲风,一轮杖影,六柄锋利的而雄浑的钢叉,亦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袭到!
狐偃罗汉狂吼一声,缩小的身躯蓦然暴长,手中“金狐尾”,划出一道丈许方圆的长弧,圆弧中精芒点点,眩人神目,在一闪耀问,竟似银河中的群星,猝然飞射向空中的毒链叟易合!
金色的弧光汹涌着嘶嘶劲气,灿烂已极,也惊人已极!
这是狐偃罗汉“金狐尾”中双绝之一:“金狐朝日”!
狐偃罗汉眼球似欲夺眶而出,面孔更是愤怒而涨成一片紫红,但是,他心中雪亮,这招“金狐朝日”虽然威力浩大,在此时此情,却只是暂时拦开迅雷手等三人的夹击,而与悬身空中的毒链叟易合同归于尽!
不错,时间是最残酷的证明,没有人能使它延长,亦无人能使它缩短:当狐偃罗汉的“金狐尾”洞穿毒链手的胸膛时,也正是毒链叟的沉重铁链击碎他天灵盖的时候!
血液几乎同时在五人体内凝结,但攻势未停,狐偃罗汉望着空中毒链叟那因极度惊惧而扭曲的面孔,不由奇异的龇牙一笑,他知道,日后只怕再也没有笑的机会了一劲风挟着锐啸,金芒与链影迅速地接近彼此的躯体,死神的狰狞面目在冥冥中浮现,但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中,狐偃罗汉骤觉耳旁一丝风声电划而至,眼看已砸至头顶的链影,竟蓦然荡开一尺,在他尚未来得及惊异之时,金虹倏闪,手中微震,那锋利无匹的矛形尖锥,已洞穿了毒链叟的胸膛!
血雨如泉涌般洒落,迅雷手等三人的攻势将狐偃罗汉撞出七尺之外,毒链叟的尸体与他拜弟被击飞的银叉同时摔落尘埃。
一声惨厉的号叫嘶哑的响起:
“严笑天,——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天啊,你竞杀死了易老大……”
迅雷手康仰山面色惨白,浑身轻颤,他一言不发,身形电闪而上,抖手便是十七掌,倾足全身功力,劈向正摇晃不已的狐偃罗汉!
一个修伟的身躯亦如旋风般急卷而到,杖影如山盖下,紫光泛闪不止,紫杖镇天包洪鸣也怒极含忿而到。
狐偃罗汉气浮力虚的勉强迎上,交手之下,又被震退三步,倏然间,一柄较适才体积为大的银色钢叉,竟含着无比的真力,以匪夷所思的来势袭到!
这正是那悲痛逾恒的飞叉圣手吕无咎,在悲愤之下,拼力施为的飞叉绝技:“一流穿天”!而这又是他随身携带的银叉中,威力最大的“母叉”!
狐偃罗汉早已疲惫不堪,他骤觉劲风袭体,在他目前的情形来说,欲要闪躲,却是有些心疲力绌了!
但是,一个习武的人,在成名之时,往往是经过极多的磨硕与经验,尤其是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更有着远胜常人的挣扎力量,狐偃罗汉惊怒之中,单脚拄地,双臂奋力向外一抛——“嘶”的一声暴响,他肩头已被那柄来势强劲的银叉划破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漕!
破碎的衣衫随风飘舞,没有第二个思索,狐偃罗汉手中的那柄“金狐尾”已似闪电般猝射而出!
夜空中闪过一道悦目的金虹,两条人影急遽飞掠,一溜紫光紧紧跟随金虹之后,似欲将它击落,但是,事情是发生得如此突然,几乎不及瞬息,一声凄长的嚎叫已蓦然响起!
飞叉圣手估不到狐偃罗汉竞会抖手射出兵器,来势又绝不在他适才发出的银叉之下,而在这仅仅不及七尺之遥的短短距离中,却怎能使他劳累的体力再度有效的避让呢?
金狐尾锋利的矛尖此刻已透穿他的右胯,四周肌肉回被挤坏而肿胀起来,以金丝绞合赤铜制成的这柄怪异兵器,在夜色中闪泛着生冷的光彩,好像是一个讽刺。
飞叉圣手吕无咎坐倒地上,双手捧着右腿,黝黑的面孔竟变得煞白一片,刺骨的痛苦使得他额角的汗水不断的淌下,全身更且颤抖不已……
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镇天包洪鸣二人虽然知道飞叉圣手在极度悲戚之下,只怕不易躲过敌人的全力一击,但是,他们虽曾想倾力拦阻那柄飞射而出的“金狐尾”,却又彻底的失败了!
二人俱不由羞愤交集地怔在当地,忽然,迅雷手康仰山倏而转身,却发现狐偃罗汉已一摇三摆的行出四丈开外。
这一位五雷教的首要人物,不由咬牙切齿在厉声大叫:
“严笑天,血债誓必用血来偿还,今夜我们总要去掉一个,你有一分骨气,便与老夫拼斗到底!”
狐偃罗汉严笑天古怪的回头一哂,单臂猛挥,已掠出三丈,呵呵大笑道:
“别他奶奶的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了,俺老严做生意从不蚀本,似大教头这般无上法门,俺老严尚属少见,死皮再加上活赖,呵呵,三位放心,俺老严迟早会寻上三位,连本带利算清这笔滥污帐!”
说话间,胖大的身躯又已射出五丈之远,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武功原来便逊于狐偃罗汉一筹,加以起步较迟,又同在久战力疲之下,如何能追赶得上?
紫杖镇天包洪鸣气得双目暴睁,大骂道:
“姓严的,你便当真如此卑鄙么?有种的便回头再战一场,别忘了,你的兵器尚留在老夫这边呢!”
狐偃罗汉严笑天在夜色中嘲弄的狂声宏笑道:
“包老儿,俺老严无本生意做多了,从来只会占人家便宜,你老小子倒想给俺老严装傻卖乖?奶奶的,以四打一,这种妙事谁都爱干,少他娘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了,咱们是城皇庙的鼓槌,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等着瞧吧,俺老严的金狐尾暂时寄存一下,总有一天要你屈膝奉还!”
笑骂声在夜空中飘荡,逐渐摇曳而去,终于远了……
迅雷手康仰山与紫杖镇天二人又追出一段距离,眼看敌人身影渐渺,追赶不及方始颓然而返。
紫杖镇天包洪鸣拖着沉重的步子,无精打采的与迅雷手康仰山并肩行着,沉默了片刻,他低缓的说道:
“康兄,严笑天这老匹夫,一身所学果然不弱,今夜让他逃去,只怕吾等日后难得安宁了。”
迅雷手康仰山干瘪的面孔有如罩了一层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紫杖镇天凝眸望着手中兵器泛闪的莹莹光华,摇头叹道:
“说也奇怪,严笑天,在吾等适才合力一击之下,真尚能安然躲过,更将自空中扑下的易兄伤在当地、在那种情势之中,依兄弟判断,他是绝对逃不出去的,但是,唉,不料他竟然能安全出困……”
康仰山颔下的山羊胡子无风自动,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恨声道:
“罢了,就算他严笑天生就了三头六臂,技艺惊人,我康仰山亦绝然不会将他放过,只要老夫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亦要寻他拼个死活!”
紫杖镇天包洪鸣望着康仰山那副咬牙切齿的怨毒之状,不由暗里打了个寒懔,强颜笑道:
“这个自然,莫道还有易兄及吕兄的这笔血债,便是严老匹夫对贵教弟子所施的辣手,也由不得老夫袖手旁观啊!”
二人在静寂中加快了脚步,迅雷手康仰山此时心中的怒恨是无以复加的,但他尽量的按捺着没有发作,虽然,今夜他们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尽了人,可是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自己的尊严面子,其实,此刻吆喝叫骂,又济得了什么事呢?只不过徒增笑柄罢了。
片刻间,二人已来到方才激战之处,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掠到飞叉圣手吕无咎身前,关切逾恒的道:
“吕兄,老夫无能,以至牵累贤昆仲落得如今的遭遇,实感汗颜已极,吕兄伤势有无大碍?唉,老夫恨不能生啖活吞严笑天这狗贼!”
飞叉圣手吕无咎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神情萎靡而颓唐,他半躺在地上,嘴唇嗡合了几次,低哑的道:
“康兄……易老大,他?”
康仰山脸上浮起一层羞惭与悲哀的表情,颤着嗓子道:
“易兄已丧在严笑天手中,吕兄且请节哀自重,今后五雷教自老夫以下,必与严笑天这匹夫势不两立,不取下他项上人头以奠易兄,决不甘休!”
飞叉圣手吕无咎浑身抽搐,裹而挺身欲起,口中嘶声厉吼:
“严笑天,你在哪里?是汉子就滚出来,吕无咎和你拼个生死存亡,易老大,你英灵不远;睁大眼睛看着为弟的给你报仇啊!”
声声凄厉刺耳,有如鬼嚎狼晦,听得康仰山等二人毛骨悚然。
紫杖镇天包洪鸣急上两步,强扶飞叉圣手坐起,他知道,这位以飞叉绝技扬名一时的挚友,已因悲痛过甚而心神迷乱了。
迅雷手康仰山连忙一边在飞叉圣手胸前用力按揉,一边和声安慰道:
“吕兄,你现在伤势十分严重,尚请冷静疗养,万勿悲愤过甚,今夜之事,总有连本讨还的一天!”
紫杖镇天早已自身边拿出了金创药,但是,当他蹲下身来撕开飞叉圣手裤沿的时候,却不申得面色一变:
那柄金狐尾是如此紧密的嵌在飞叉圣手大腿肌肉之内,虽然透穿而过,却仅有少许破皮时的血渍,若要上药包扎,却必然将这柄金狐尾拔出,然而,拔出金狐尾的巨大痛苦,飞叉圣手能否忍受却大有问题,他此刻已是那么衰弱了啊!
紫杖镇天望着金狐尾四周被挤坏肿胀成紫色的肌肤发怔,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迅雷手康仰山亦已发觉,但是,他目前又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
夜影中响起一阵清朗的笑声有如金钟玉磬,慑人魂魄。
二人急忙跃起身来,凝神戒备,只见一个瘦削但却强健的身影,已神鬼不觉的飘至两人身前三丈之处。
“什么人?站住!”迅雷手康仰山嗔目大喝,同时双掌交于胸前。
紫杖镇天亦急忙拿起置于身侧的紫色膝仗,严阵以待,二人的四道目光,尖锐的移向来人面上,但是,他们却不由暗自一凛!
原来,这身法诡异惊人的怪客,却穿着一件土黄衫裤,面孔上更蒙着一方手帕,只露出一对深逮而澄亮的眼睛!
迅雷手康仰山目光向周遭一瞥,冷厉的道:
“朋友,莫非阁下与五雷教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趁着此刻来下井石么?”
那蒙面人——正是隐身暗处已久的楚云,他此刻微微一笑,深沉的道:
“尊驾眼皮子未免撩得太低了,在下尚不屑为这卑鄙之举,嗯,倒是尊驾等四人适才表演的那一幕,透着太窝囊呢!”
紫杖镇天包洪鸣踏上一步,宏声道:
“朋友,嘴皮子上且请积点阴德,想朋友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论阁下来意如何,真面目大可见示,如此隐秘,不显著有些鬼崇与小家子气么?”
楚云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但是,只这对眼睛就足够慑人的了,他眸中倏而闪射出两道强烈得似有形之物的精芒,脚步缓缓移近三尺。
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不由自主的连退两步,不错,对方的眼神是如此尖利夺魄,灿耀的光辉更是二人生平所仅见!
空气仿佛在刹那之间凝结了一般,静默得没有一点声自
楚云缓缓开日:
“现在,不要耽误时间,狐偃罗汉的兵刃,请恕在下代为取回——”
迅雷手康仰山惊怒交加,吼道:
“朋友,你当老夫等全是石塑之人了么?任由你随意而为?朋友,你也未免太跋扈了!”
楚云冷冷一笑,道:
“目前,尊驾立于在下身前两丈七尺,那位包老英雄则环护于飞叉圣手侧旁五尺三寸之处,以尊驾的功力,大约可以即时移上位置截击在下,包老英雄手中紫滕杖长有六尺左右,更能在瞬息间遮罩将飞叉圣手整个身躯护于其内,而紫滕杖每杖挥扫的空隙约有半寸,亦即是说:能在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内扫出九十六杖。”
他说到这里,望着二人惊震的神色一哂,又道:
“在此等情势之下,嗯,不才却要飞身夺走那柄金狐尾,二位相信么?”
迅雷手康仰山暗中吸了一口冷气,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他却不敢说话分神,更加小心戒备起来。
紫杖镇天包洪鸣心中十分不服,面孔上也随即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然而就在此刻——
楚云蓦然低喝道:
“得罪了!”
迅雷手康仰山狂吼一声,电闪雷轰般奋力劈出二十一掌,掌掌连贯,一气呵成,紫杖镇天虎目暴睁,紫滕杖有如天瀑倒悬,绵密连连,瞬息间展出十杖,掌山杖影,几乎布成一张毫无空隙的劲网,罡气横溢,惊人之极!
但是,当二人的掌势杖风使出之后,明明眼看沾到那条闪进的人影身上,却又似一个幽灵似的虚飘而过,没有半点实在的感觉!
于是,当楚云第一个字出口之时,他身形闪进,当第三个字出口以后,一声尖厉的长嚎随着一股血箭同时扬起,在几乎不分先后的时间内,他已冷然卓立原地,手中,竞赫然握着那柄金光灿然的金狐尾!
此刻,他表面虽然平静沉着,内心却激奋无比,因为,他首度施出回魂岛密室中所习的绝技——“魂游一丝’,而竟然获得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奇效,在对方狂猛的招式中,在两个武林一流高手的全力截击之下,他却能安洋而洒脱的进退自如,就好似漫步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样,这是多么令他雀跃的事实啊!
不错,当一个人恢复自信之时,也即是等于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生命虽然是蓬勃而多彩多姿的,但是,却须有一种力量在支撑,这种力量,便是坚强的自我信赖!
迅雷手康仰山此刻已如遭了雷殛一般怔在当地,木然不动,紫杖镇天亦张口结舌,莫明所以,是的,在他们数十年的生命中,在他们成名江湖以来,尚没有看见过一个“人”会有如此诡异超绝的身法!
楚云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方形纸包,沉声道:
“二位,血流多了会虚脱而死,这纸包内的红色粉末,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可即予飞叉圣手疗伤,休要妄加猜疑,在下不会在这上面暗施手脚的,二位大约知道,在下若与二位及飞叉圣手结怨,根本就用不着转这么大的弯子!”
他轻轻将纸包置于地上,目光微转,似笑非笑的道:
“康大教头,尊驾隐伏暗处的手下弟子,可以命令他们出来,屏息如寂,不敢稍动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假如,尊驾曾经谕示他们不可现身出手,那么,尊驾是做对了,这近百条大汉,实在尚须多加训练呢!”
迅雷手康仰山听得面上倏红倏白,哑口无言,以对方的功力,他知道,再上去也是白饶。
紫杖镇天到底年纪大些,他壮着胆子问道:
“朋友,老夫现下也没有别的可说,却不知尊姓大名可否示?”
楚云炯然的目光向紫杖镇天冷冷一瞥,淡漠的道:
“见面何须知名,到你该知道在下名号的时候,你自然便会知道。”
他悠然抬头一望天色,徐徐的道:
“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在迅雷手及紫杖镇天二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条有如惊虹般的身影,已似夜空中的一颗流星般倏然而逝。
这经过的事实,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一点残印,除了两声浩叹及飞叉圣手肌肤内旧泅而出的鲜血!
翳闷,在空气中扩展,窘迫,在二人的面孔上浮现,而羞惭却超乎一切的浸蚀着这两位名盛一时的武林高手。
半晌——
迅雷手康仰山始悚然一震嗔目大吼道:
“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还不快些滚出来听候调遣,都瘟在角落里抱鸡么?妈的,全是些饭桶!”
紫杖镇天神色十分尴尬,匆匆过去拾起地下的纸包,急步行至飞叉圣手身边,他心中十分清楚,隐伏暗中不敢现身的百来名五雷教下弟子,未曾听得康仰山呼唤固然不敢造次,若说他们早已为这场激斗吓破了胆亦未尝不可,老实说,在这种情势之下,便是要他们出来助战,除了增加累赘,多伤一些人命之外,还会再有什么好处呢?
劫后恩仇--九、完璧归赵三战绝魂
九、完璧归赵三战绝魂
龙口域南二十里处。
一片稀而简陋的房舍,零散的点缀在一望无垠吁陌纵横的田地中,这是一个小小的农庄——黄家村。
四更将尽,天空黑得像墨一般,大地俱是一片静寂,一条不甚宽敞的黄土道路,蜿蜒在黄家村村前,路的旁边,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白杨树。
这时,在树下,立着一个胖大的人影,他斜倚树干,气喘吁吁,好似刚刚拼命赶过一段路程。
不错,他正是我们熟悉的狐偃罗汉严笑天。
喘息了片刻,狐偃罗汉拉起衣角擦拭一下面颊上的汗水,他左肩上的伤口,已用撕裂的衣袖包扎妥当,但仍兔不了隐隐生痛,十分碍事。
望了望天色,他伸出舌头敌了舐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道:
“奇怪,打了这么久的架,楚非那伙计便是爬也该爬到了,怎的如今尚不见他来?莫非他迷失了路途?不会啊,龙口域南二十里,便只有这么个黄家村,十分易寻,他又不是三岁幼童……”
嘀咕了一阵,他觉得有些疲困,不由自主的伸了懒腰,于是不觉中触动了左肩的伤口,痛得他龇牙裂嘴,好一付德行。
“奶奶的,吕无咎这老小子端的心黑手辣,俺肩头这一记飞叉刮肉,恐怕至少是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收口,呸!”
狐偃罗汉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仿佛欲发泄一下心头火气:
“嘿嘿,俺老严的肉虽然又粗又黑,却也不是轻易刮得的,他给老子一记飞又刮肉,老子给他一招狐尾钻骨,礼尚往来,两不吃亏,呵呵,不过只怕吕无咎那老小子,有若头吃了……”
他想到这里,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又警觉的随即停止,目光再度向来路张望。
“咦,怎的楚非伙计还不来,老实说,俺对他好似特别有缘,自第一眼起,便打心眼里的喜欢这小伙子,啧,啧,他好似有一股别人所没有的气质与风范,洒脱、沉稳、精悍、聪慧,隐约间,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雍容与威仪,但是,他却说是打鱼出身,唉,打鱼的会出这么一号人物?那除非是海龙王的女婿……”
想着,他忽然全身一震:
“不好,楚非伙计会不会被五雷教的那些杂碎擒去?那些小子们发起熊来,什么不要脸的事也做得出来!楚非伙计虽然年轻力壮,却不懂什么把式,而且,那些五雷教的小子们见过他和俺在一起,在时间上,此刻他也该早来了哇!”
狐偃罗汉的光头又渗出油光,始才擦干的汗渍复自毛孔中浸出,他习惯的向腰问一摸,双目倏睁:
“糟透!俺那老相好的兵器金狐尾尚留在那几个老小子手里,唉,当时也太冲动了些,这柄家伙随身跟了俺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失落在外,丢了兵器不打紧,面皮却丢他不起,何况,现在他娘的左臂又不争气,又要赶快去找楚非伙计的踪迹,丘器不在手,未免总有点别扭!”
他狠狠一跺脚,自语道:
“去他个猴的,了不起再拼个鸡飞狗跳墙,楚非伙计性命要紧!”
这位鲁晋一带威名久着的独脚巨枭,略一抄扎衣衫,便待起步,而正当此刻——
他眼前微觉一晃,连忙转目瞧去,一条淡淡的人影,有如鬼魅般自来路闪到眼前,身法之快,无可言喻!
狐偃罗汉心头一震,尚未及开口,一条金芒辉耀的物体已若惊雷骇电般射到!
于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移身闪躲之前,“砰”的一声暴响,那金色物体竟深深地嵌入白杨树中,距头顶至多不及三寸!
当狐偃罗汉急急转头找寻那条人影之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像煞一缕轻烟,在冥淼中消散,飘向虚无。
自那人影现身时起,继而金芒射出,嵌入树干之内,再到人影消失,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分不出先后,但是,此刻,一切荡然寂静,只有树杠摇晃,夜风轻拂,好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
狐偃罗汉又仔细地向四周环视,半晌,他才转头往树干望去,这一看,不由惊得他“啊”了一声,脱口道:
“乖乖,俺的老伴儿!”
不是么,那深深Сhā在白杨树内的金色物体,果然正是他的随身兵器——金狐尾!
五尺长短的兵刃,这时却只留下了两尺多长在树皮外面,适才那来人手劲之强,可想而知!
狐偃罗汉惊惊的又向周遭一瞥,抹了抹眉心冷汗,暗忖道:
“这是什么身法?他奶奶的真是快速得叫人心惊胆颤,俺老严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没有看见过此等邪门,救命活菩萨,这人若是与俺老严有仇,只凭他适才丢掷兵器的雄浑手劲,俺这出了名的老狐狸准得归道山了……”
他猜疑惊惶了一阵,猛一拍自己脑袋,便欲伸手拔取兵器,但是,远处一阵紧密的步履声响,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亦在此刻遥遥传入耳内!
狐偃罗汉急忙回首望去,蜿蜒的黄土路上,已现出一个提着狭长包裹的人影来。
这人影甫始进入他的瞳孔,他不由欢悦的大叫道:
“楚非伙计,哥们,你可急坏俺老严了,怎么回事啊,到现在才来?”
这人影果然正是楚云,他故意出声喘息,高一脚低一脚,像是疲惫不堪一般,跄踉循声而到。
狐偃罗汉关注的急步上前,扶住楚云坐下休息,边笑道:
“真是窝囊,年纪轻轻地,跑了这几步路便上气不接下气,想当年俺闯字号的时候,一天穷跑三数百里地也连眉头都不皱,照样吃喝玩乐,样样来得!”
楚云双手揉着脚踝,喘息着道:
“严兄,我怎能同你比?若不是在路上遇见两个赶活的庄稼人,只怕到现在还摸不清方向呢,不过,累你久候,我心中十分不安……”
狐偃罗汉呵呵一笑,大概是笑得太厉害,又牵动了伤口,他哼了一声,骂道:
“奶奶的,吕无咎这老王八羔子……”
楚云故作不解,惑然道:
“严兄,你打胜了吧?”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
“这个自然,你怎么晓得俺打胜了仗?”
楚云淡然一哂,道:
“若你打败了仗,此刻你便不会站在这里了,是么?”
狐偃罗汉用力颔首,道:
“对极了,伙计,你有时说的话十分简单,道理也很明显,但是,若你不说出来俺便难得想起,今夜俺老严以一打四,揍得对方鼻塌嘴歪,毒链叟易合到阎王殿上称字道号去了,他那拜弟飞叉圣手吕无咎,亦吃俺以金狐尾赏了一记‘狐尾钻骨’,只怕现下还在哼卿呢!”
楚云暗自轻笑,又道:
“那么,五雷教那叫什么山的老儿呢?”
狐偃罗汉正色道:
“老实说,今夜俺能突围至此,实是侥幸,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无一不是功力深沉,老好巨滑之辈,俺虽然将对方打死一个,伤了一个,自己肩头却也挨了一记飞叉,而且,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只怕这条老命也早到了他奶奶的极乐西天了。”
楚云故意问道:
“老兄,这是怎么回事呢?”
狐偃罗汉浩叹一声,道:
“俺老严自十六岁闯江湖,至今已逾三十余年,什么红眉毛绿眼睛的角色都曾见过,今夜可算开了眼界啦,在俺正打算与那毒链叟同归于尽之际,忽然自右方暗处射来一粒石子,竞奇准无比的将对方那沉重逾恒的铁链震出一尺多远!因此,整个情势就不同啦,俺不但未曾与毒链叟做同命鸳鸯,更急毛蹿火的送了他的终,而且这暗助于俺之人,功力之高,几乎已达匪夷所思的境界,可惜俺未见此人庐山真面目,否则,定要以诚相谢,觅期以报,这乃是救命大恩啊,俺老严自来与人无恩无怨,却不想会承人之恩,竟又不知此人为谁……”
他说到后面,虽然字句通俗,口气问却异常恳切,多肉的面孔上,更是一片感激与真挚的神色。
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大多未曾习文启蒙,但是,他们却有着忠义的节操,坦诚的性格,炽热而豪迈的情感,而且,恩怨分明,丝毫不苟。
这时,楚云双目发亮,深刻而含有寓意的道:
“严兄,你大可安心释怀,那助你之人虽然不在眼前,但他定然会猜想到你的心意,他一定会了解你的。”
狐偃罗汉低首沉思,半晌不语,忽然,他大叫道:
“是了,是了,这定然是同一个人所为!”
楚云迅速的抬起头瞥了一眼Сhā在树内的金狐尾,故作讶然道:
“什么事,老严?”
狐偃罗汉一指树上兵器,说道:
“当俺在此久候之时,仍不见你来之时,深恐你遭到对方毒手,正待前往探视,突然一个黑影奇速无比地来到面前,而俺这柄兵刃,也被那人抛手掷还,别忘了,伙计,俺是将兵刃留在那飞叉圣手吕无咎腿中的呐,那时来不及抽回便开溜了,看吧,以后江湖上可有得胡说八道了,呵呵,那位朋友真是玉皇大帝下凡,救人救到底啊,而且,先后两次出手,功力皆是如此惊人,不知这一个人是谁呢?”
楚云淡淡一笑,没有作声,聪明的朋友们,不用我说,你们也会猜到这人是谁,对了,他就是楚云。
此刻,楚云懒散的伸了伸腰,说道:
“老兄,咱们是休息一下呢,还是即刻赶路?”
狐偃罗汉伸手用力拔下树上的金狐尾,珍惜的围在衣衫之内,边笑道:
“养息一下再说吧,俺这凡根老骨头劳累一宿倒还挺得住,只怕你这活蹦乱跳的小伙子要吃不住劲了。”
楚云望着狐偃罗汉包扎着的左肩,沉静的道:
“伤势严重么,严兄?”
狐偃罗汉嘴角一撇,道:
“见了他奶奶的肩骨了,还好,没有伤到主筋,要不然俺这条左臂可就得不听使唤了呢!”
楚云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方形纸包,那是与他给飞叉圣手的纸包一模一样的。
“严兄,在幼年时,先父略通医道,尤擅金创药之配制,我习得了一些皮毛,依样画葫芦配制了若干,大概比一般的金创药高明,假如你放心,可以拿去试试,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其实,楚云所拿出的药物,乃是他在回魂岛密室内,那位神秘老人所遗留的画简中所习的,这是以最寻常的几味草药,经过独特的方法调配而成,效果之佳,不亚于任何最为昂贵难求的奇药,但是,一般悬壶行医的大夫们,却极少有人——可以说全然没有——知道这个秘方。
狐偃罗汉毫不迟疑的接了过来,呵呵笑道。
“好小子,你真有两手,俺料不到你还会这套卖狗皮膏的法门——跌打损伤!”
楚云一笑道: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严兄,灵不灵一试便知。”
狐偃罗汉大笑着解开左肩裹布,撕开纸包,仰首将一半红色药未合着津液吞下,另一半轻轻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楚云又趋上前来为他小心包扎妥当。
二人各自坐下,闭目养息起来,这一夜里,也着实够劳累的了。
此时,晨光熹微,东方天际已透出第一线曙光。
当太阳的金红色笑脸爬上地平线的时候,二人都因这段适当的休憩而使体力大半恢复过来,两张绝对迥异的面孔上,皆浮起一层奕奕的神采。
其实,楚云此时的内蕴力量是浩渺如海的,他根本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但是,在狐偃罗汉面前,他却不能不煞有介事的掩饰一番,楚云并不是故作神秘之态,亦非不信任狐偃罗汉这位爽直而豪迈的“老”朋友,他有他的苦衷,在现下的情势里,他怎能毫不隐密自己的来历与行踪?“百角堡”及三羽公子在武林中声威赫赫,势力更是遍及北六省,高手如云,爪牙众多,若万一被对方探悉三年前的“浪子”尚活在人世,那么,他们必会千方百计,以最歹毒阴险的手法,再度置楚云于绝地,而目前,楚云却不敢预料,自己在单枪匹马之下,能否敌得过那表面上堂堂正正,暗里却无所不用其极的对头。
在他出头强索狐偃罗汉的兵器金狐尾之时,他之所以用布帕蒙面,便是生恐康仰山等人识破他的真面目,虽然,楚云与康仰山等人昔日并未见过面,但是,他却不得不做万一之备。
这时,狐偃罗汉深深的呼吸了两次,细目缓缓睁开,随意流览了一番四周景致,而清晨的风光是蓬勃的,远处的田问,已有农人在开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
这位享有盛名的江洋大盗,此刻却有些感慨:
“看看这些庄稼人,一年到头,不分寒暑阴晴,俱是不停的辛苦工作,虽然,在他们平淡的生命中,却仅能以这些工作而取得温饱的代价,可是,他们虽然恬淡的过着淳朴的日子,但却安详知命,平静而愉快,苦虽苦点,却没有争斗,没有杀伐,融洽中充满了乐趣,哪像自己,虽则一捞千金,一挥百斛,却整日都在刀尖上打滚,血腥中讨生活,唉,到底哪一样才是正确的人生呢?哪是平凡,哪是不平凡呢?”
想着,他目光随意移向楚云脸上,却不由使他悚然一震!
在楚云的面孔上,正闪映着湛然的异彩,这异彩是那么迫人心弦,有着一股炫目的光辉!
狐偃罗汉心口一阵急跳,嘴巴适才嗡合,楚云已张开双目,朝着他微微一笑:
“精神好些么,严兄?”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这才觉得体内清气流转不息,目朗神爽,他将心头的疑团又自口中吞落肚内,呵呵笑道:
“好极了,伙计,你这付药不但可以治疗外伤,好像对滋神养气也大有裨益呢?”
楚云一笑,正待回答,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右面一处疏林一望,微微耸了耸肩。
狐偃罗汉随着瞧去,眼角一闪,就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正自那片疏林中向这边狂奔而来。
这位老狐狸经验何等老到,睹状之下,已看出来人脚步慌乱,举止仓皇,好似在躲避什么一般。
他眨了眨眼,皮动肉不动的道:
“楚非伙计,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形色之间,像他娘的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孙猴子一样,八成不是好路数,看这小子一路奔来,倒似是希冀吾等给予援手呢!”
楚云双目凝注,果然看见在那瘦长的人影后面,紧紧地跟着三条身影,流星赶月般紧追不舍。
他望着渐来渐近的人影,漫声道:
“严兄,你准备管一次闲事么?”
狐偃罗汉懒散的靠在树上,摇头道:
“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俺拆腾了一整夜,这把老骨头还想多休息休息呢——”
他说到这里,语声蓦然停止,双目却睁得甚大,此刻,来人面孔已可看清,那是一个年约四旬,白面无须的青衣汉子,但是,狐偃罗汉注意的却不是他,而是在这白面汉子身后追赶的三人。
那三人距离甚远,却可隐约看出三人俱是一身白衫,起步如飞,单凭那份身手即知是技艺不凡的武林健者。
狐偃罗汉喃喃低语道:
“奇怪,这不是陕中莽牛山白心山庄的属下嘛,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那小子既和莽牛山诸葛老儿有了纠缠,可有得乐子了!”
楚云默默无语,望着那已在十丈开外,满脸惊急惶恐的白面汉子,这时,那白面汉子已声嘶力竭的狂喊道
“前面两位线上朋友,在下粉面花刀洪引,路遇强仇,寡不敌众,尚乞看在武林道义上,赐予助力……”
边喊边跑,片刻间,这粉面花刀已满头大汗的奔到二人身前。
他脚步一停,手忙脚忙的抱拳急道:
“二位兄台,请帮帮忙,二位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粉面花刀想是急疯了,吓坏了,说话间喘息连连,语无伦次,一副可怜亦复可笑之状,狐偃罗汉古怪的一笑,懒洋洋的道:
“别他娘的这么没出息,又不是阎王老子的追魂帖子到了,何苦急得如此屁滚尿流?江湖两道闯荡的朋友太多了,要管闲事只怕一辈子也管不了,白心山庄的狗腿子为什么不追我却偏偏追你?看你气急败坏,八成是做了他奶奶的亏心事。”
那粉面花刀急惶得面上神色全变,连番回头张望,语声颤抖的道:
“这位兄台,请救救在下一命,便当兄台你做做好事,积件阴德,在下若能逃过此劫,日后有生之年。必永立兄台长生牌位,烧香点烛,长年跪拜。”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瞧着那三个已掠至数丈之外的人影,不在乎的道:
“奶奶的,少给俺老严灌迷荡,俺老严五十不到,还不想折寿——”
他语声未停,一声粗厉桀骜的吼声自前方响起道:
“洪引,今日你除了剖腹取心,别无他途,任何人敢稍予担侍阻挠,亦同此例,决不轻饶!”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霍然立起,破口大骂道:
“俺操你奶奶,本来俺尚不想包揽,冲着你小子这几句话,俺便非要试试这剖腹取心的滋味不可!”
他说到这里,一脱身旁的粉面花刀洪引道:
“小子,站到一边去,俺替你接下了!”
此刻,但见人影倏闪,三个面目冷酷,满颊胡须的中年大汉已一字立于身前,在他们的白色衣衫正中,都以银丝凸绣着一个精巧的心形图案,果然,他们是陕中莽牛山白心山庄的人物。
当中一个肤色稍黑的中年大汉,冷竣的一哼,道:
“阁下既然意欲强为洪引出头架梁,那么,报上万儿领死,我三戟绝魂定然成全于你!”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洪声道:
“你们三个就是白心山庄,贻武院的三大护院么?奶奶的,凭你们庄主诸葛老儿也不敢如此凶横,放出你们这三块材料这般张狂,真他娘的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一套,在俺狐偃罗汉面前却吃不开!”
“狐偃罗汉”四字刚一出口,宛若四声焦雷,震得三戟绝魂与那一旁吓得发颤的粉面花刀俱不由惊退一步。
其实,这也正就是所为“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
三戟绝魂微一迟疑,当中那个已沉声道:
“区区黑戟绝魂郭达志。”他一指立于右侧的那个浓眉巨目大汉:
“这是郭某拜弟青戟绝魂马魁元。”
狐偃罗汉不待这黑戟绝魂郭达志将话说完,已向那冷然立于左方的大汉一努嘴道:
“这个就是那位红戟绝魂余倚了,嗯,幸会幸会,不过,三位是否还想在俺老严眼皮子下逞展威风呢?”
三戟绝魂面色大变,黑戟绝魂郭达志抗声道:
“白心山庄与阁下素无瓜葛,本庄诸葛庄主亦与阁下有过数面之缘,这趟混水,阁下还是不淌为妙。”
狐偃罗汉嘿嘿冷笑道:
“如俺不识抬举呢?”
黑戟绝魂郭达志闻言之下,双眸暴睁,怒道:
“严笑天,得些好意便回头,我三戟绝魂全是看在阁下成名不易,更与本庄庄主有过交往,才不愿与下为难,若给你台阶你不下,这却怪不得吾等得罪。”
一旁那心性最烈的青戟绝魂马魁元亦厉声道:
“姓严的,别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敬酒不吃吃罚酒便难看了,三戟绝魂岂会畏惧你那区区虚名?”
狐偃罗汉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回头向楚云一瞧,微微龇牙撇嘴。
楚云沉静的注视着情况的变化,这时,他知道另一场拼斗己至一触即发的关头了,狐偃罗汉回头望来,他深沉的一笑,这一笑中,显示着赞励。
于是——
狐偃罗汉呵呵笑道:
“世人俱道俺痴,你却比俺更痴,世人皆谓俺狂,你却较俺更狂。”
三戟绝魂闻言之下,正自愕然,狐偃罗汉已长笑一声。蓦然展出二十一掌十七腿,迅若雷轰电闪般。攻向三人而至。
劫后恩仇--十、魂绝其二是非难辨
十、魂绝其二是非难辨
狐偃罗汉的出手是迅捷而凌厉的,没有一丝间歇,根本就不给三戟绝魂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在他那宛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瞬息间就将三戟绝魂逼出四步之外。
这时,三戟绝魂中,为首的黑戟绝魂郭达志,森冷的面孔已然涨得通红,他脚步适才站稳,手臂翻处,已自长衫内拔出一柄乌黑油亮的三尺短戟来,当胸一横,随即狂怒的大吼道:
“好,好,严笑天,这可是你先行启衅,找到白心山庄头上,怪不得我三戟绝魂不讲规矩!”
在他怒吼中,性烈如火的青戟绝魂马魁元,红戟绝魂余倚二人,亦同时闪电般拔出兵器——那是与黑戟绝魂一般式样的三尺单手短戟,只是颜色不同,一技色呈青莹,另一则为赤红。
狐偃罗汉并不紧张,他一摸左肩伤口,心中忖道:
“好家伙,楚非伙计这药未倒真灵验得紧,现在伤处虽仍有点隐隐作痛,但却丝毫不妨碍动手出招。”
想着,他向面前咬牙切齿的三戟绝魂龇牙一笑道:
“够了,少给俺老严来这套王二麻子,今天冲着你们这三块废料的张狂之态,俺老严就得替诸葛老儿管教管教你们!”
青戟绝魂马魁元双目怒瞪,大叫一声道:
“你便试试看!”
青莹莹的短戟在晨曦中划过一道夺目的光芒,又猝然抖成万点流垦,刺向狐偃罗汉上盘九大要|茓!
而在同一时间内,红戟绝魂余畸亦侧身扑上,劈,戮,钩,刺,抖手便是十三戟!
狐偃罗汉脚踵一旋,移出三步,双掌掀起一波波强劲凌厉的掌风,猛推而出,口中还不时大叫道:
“真他奶奶,这一个世道也变了,尽是他娘的车轮战加上群殴战!”
语声未己,一道强烈的黑色芒锋,挟着尖锐的呼啸向他胸前刺到,相距尺许,又猝然转向一旁,挂两肩,抹咽喉,端的隼利之极!
狐偃罗汉身形微仰,左臂略翻,人己倏而移开一尺,反抛掌,豹尾脚,两式齐出,又将逼近身侧的黑戟绝魂郭达志逼出两步。
立于一旁观战的楚云,抿唇一笑,朗声道:
“老兄,出手狠点,让这三个不开眼的东西见识见识。”
狐偃罗汉急出七腿十六掌,闻言豁然大笑道:
“对,俺老严劲头来了,奶奶的,三戟绝魂,绝你娘自己的魂吧!”
话声中,狐偃罗汉身形如飞穿走,倏而挥掌如削,倏而腿影似山,倏而舌绽春雷,倏而指戳时拐,在三溜交织的光网中往来游动,纵横飞跃!
三戟绝魂纷纷叱喝不停,彼进此退,交相掩护,短戟挥舞劈戮,身形移动不息,三人联手制敌的“鼎角戟”法,已然倾力施出。
一时之间,但见幢幢人影,上下翻飞,四面窜掠,浑厚而凌厉的掌影腿风,夹杂在闪掣不停的彩光戟芒中,迷幻之极,惊险之极。
谁也不肯稍事退让,在电光石火般的交互出击中,全是狠攻猛打,招招不离对方重|茓要害!
于是,三十招在瞬息间便告过去。
狐偃罗汉一身功力虽然高绝卓越,但他夜来激战多时,所对敌的又是四位在江湖中极为辣手的角色,因此真力消耗甚巨,更何况,他又身负大小创伤数处,虽是不太严重,也多少有些影响,是而,此刻交手的三戟绝魂,虽然武学方面较夜来的迅雷手康仰山等人逊弱,却也予狐偃罗汉十分吃力的感觉。
三戟绝魂此刻所施出的“鼎角戟”法,乃是以狠辣快捷著称,攻退有致,变化莫测,最适宜以多吃少的战阵,三戟绝魂习练多年,经验丰富,早已达到收发如心,熟能生巧的地步了。
狐偃罗汉身形闪掣间,抖掌劈向黑戟绝魂郭达志,同时脚尖急起,分踢青戟绝魂二人手腕,口中边怪叫道:
“呵呵,天已大亮了!”
三戟绝魂移步闪躲,闻得狐偃罗汉叫声,俱不由呸了一声,但是,却又毫无意识的向空中一望。
狐偃罗汉抓住这微小得毫不足道的机会,霍然进身上步,“拔山三连环”倏出如浪,呼呼轰轰,有如群山崩雪,又似江河倒流,神威无伦!
高手相斗,主在制敌先机,三戟绝魂微微一窒之下,立时失去了大好的主动时机,在狐偃罗汉最适宜正面硬攻的“拔山三连环”浑厚的威力之下,俱不由纷纷招架退后,模样十分狼狈!
狐偃罗汉连连追击二十一腿十九掌,怪笑道:
“朋友们,可不是天亮了么?”
三戟绝魂个个气得两眼发黑,五内生烟,短戟倾力反扑,力图取回先机。
于是,战况又转激烈,在闪电般的接触交击中,二十招又极快的过去。
楚云默立一旁,注视着场中倏起忽落的四条人影,心中想道:
“这三戟绝自己昔日曾有所周,看来武功十分不弱,只是比起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镇天包洪鸣等人来,却要逊色得多,不过,狐偃罗汉体力损耗过巨,只怕这场仗打下来,也不见得能占太大的便宜哩……”
想着,他冷沉的侧过头去,向立于身旁神色紧张惶恐的粉面花刀道:
“洪朋友,阁下与莽牛山白心山庄到底结了什么梁子?以至于使得他们对你如此痛恨?”
粉面花刀洪引面色微微一变,双眼轻转,闪砾的道:
“啊……其实也没有什么,乃是为了一件小事,双方发生误会,白心山庄却心黑手辣,欲将在下置之死地……”
楚云何等沉练聪慧,嘴角一撇,已知道这粉面花刀刁滑成性,必不是好路数,他冷淡的道:
“不论阁下属于何道何门,既然吾等为阁下接住这档子事,便会倾力为阁下担当到底,不过,若阁下行为确实有违江湖道义,那么,只待此事一了,吾等自会与阁下另行结算。”
粉面花刀闻言之下心头一震,畏缩的向楚云脸上一瞧,他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楚云与狐偃罗汉的关系,自然更不知道二人间的微妙情形,在粉面花刀表面的观察及推测,尚以为楚云与狐偃罗汉都是深交多年,彼此互相熟悉的老友哩。
其实,楚云适才之言,明眼人一听即知,这是一个久闯江湖的行家口吻,楚云为了明了确情,才不惜冒着被人识破根底的危险,发言相询,自然,他也知道,粉面花刀不明他与狐偃罗汉的微妙关系,必然不敢多说话,假如,他对粉面花刀讲的话被狐偃罗汉听到,则必被狐偃罗汉看出端倪。
这时,场中四人又交手了十五招,但是,一时之间,尚不易分出胜负。
楚云默默想道:
“看样子,这粉面花刀必然不是个正道人物,假如他犯了众所不齿之事,自己等人又不明不白的为了他顶缸架梁,日后到是麻烦,嗯,非要想个方法,让这小子将详情吐出才好,免得自己等人被其戏弄利用,做了好事,反而惹个臭名。”
他正想着,身旁的粉面花刀已悄然向外移出一步,双目不住的四处溜转,好似在打量地形,欲随时见机而遁一般。
楚云剑眉微皱又舒,左手小指闪电般轻轻点出,毫无声息的戮在粉面花刀肋下“麻筋”之上,并且又用同一手法点了他的哑|茓。
他这个行动,看起来是如此自然,丝毫不拖泥带水,贸然一见,决不知在他左手几乎察觉不出的微微拂动中,己暗地里施展了手脚。
粉面花刀洪引第二个念头尚未在胸中兴起,全身蓦然一颤,立时分毫不能移动的定立当地。
楚云向前挪出一步,面孔上装出一副和煦的笑容,语声却异常冷酷的低语道:
“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朋友你是哪一路的,彼此心中有数,现在,不给你点苦头吃,谅朋友你还不肯吐实。”
说话中,他微笑着伸出手去,像是一个老朋友般亲热的握在粉面花刀手上,然而。他却以小指指节,轻轻按住洪引腕脉之上,时松时紧,有节奏的轻按,缓放着。
休看楚云只是以小指指节发力,须知他目前不但功力突飞猛进,而更清楚人身血管流转的趋势,把握住血液流环的有利时机,做为克制敌人的工具,人体之内,无论哪一个部分,都是不能缺乏鲜血滋润的,何况,腕脉血道,原就是最脆弱的部位啊。
粉面花刀骤觉右半身的血忽顺忽逆,翻涌激荡,一条右臂更加有如万蚁啮咬,酸痒无比,滋味之难受,直比砍他两刀还要来得痛苦,加以全身四肢不能移动分毫,无法稍作抗拒,酸,痒,麻,辣,各股味道交集,一张白粉面孔,早已变成猪肝之色。
楚云轻悄的道:
“如何?还有更妙的享受在后面,阁下如有兴致,不妨慢慢地逐一尝试。”
粉面花刀又竭力忍耐了一刻,却再也抑制不住,额上汗水如注,眼皮连连眨动,闪砾不定的目光中,满是乞求之色。
楚云松开五指,又顺手解了洪引哑|茓,双目凝注斗场,低声道:
“不要耍滑头,朋友,在下洗耳恭听了。
粉面花刀此时已经能够开口说话,却仍然无法移动,他喘息了片刻,语声含混的道:“这位兄台……你……你要知道什么呢?”
楚云面色一寒,冷冷的道:
“三戟绝魂为何追杀于你?”
粉面花刀神态犹豫,狡猾的道:
“事情很简单,的确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兄台,你又何苦追根究底呢?二位兄台维护洪某之举,洪某日后必当图报……”
楚云越听越感到这粉面花刀话中大有文章,他正待再度追问——
场中一声暴喝蓦然响起,戟芒乱闪中,一条人影斜斜跃出寻丈之外!
于是,楚云急忙移目瞧去,只见狐偃罗汉汗落如雨的移立当地,那身躐蹋的布衫,自襟以下裂开半尺,肌肤之上,血痕殷然!
而那跌飞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三戟绝魂中的红戟绝魂余倚!
狐偃罗汉气喘吁吁,双目一翻,吼道:
“怎样小子们,老狐狸的几招三脚猫还能登堂入室吧!任你们大展群殴之战,却奈俺何?”
黑戟绝魂郭达志满脸通红,他回头一望甫自地下艰辛坐起的拜弟余琦,大叫道:
“三弟,伤势如何?”
红戟绝魂手中短戟尚未失落,他沙哑的道:
“大哥不用管我,严老贼只是震断了愚弟一根肋骨……”
青戟绝魂马魁元狂吼一声,闪电般欺身攻出十一戟,厉声道:
“三弟,待二哥为你砸碎严老贼狗头——”
狐偃罗汉旋身移步,倏出三腿十六掌,大笑道:
“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不信你就试试!”
笑声中,身形如电,劈出一十六掌,攻向正伺机而动的黑戟绝魂郭达志。
此刻,楚云已感到情势严重,狐偃罗汉虽然仍自攻守如风,猛辣无比,却是有些不利落了,连夜来的拼斗奔驰,加以身上的创伤未曾痊愈,这都是令他不能正常发挥的征结所在。
交相穿织的激战,瞬息已过去了一百五十多招,狐偃罗汉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嘴巴大张,细目如铃,他已逐渐感到有些转动不灵,心余力绌了。
自然,仅剩下的黑戟绝魂与青戟绝魂二人,情态亦不较敌人稍好,二人每在互相掩护之下,才能做一次令敌人感到威胁的攻击,然而在迥异的角度之下,却遇到敌人强而有力的反袭。
于是,在黑、青二绝的戟光中,一个胖大的身影在微小的隙缝里穿掠,在罡烈的掌山拳风之下,两条魁梧的身躯往来翻飞。
对敌的三人,在疯狂的攻拒里,已各自感到身手逐渐沉重,因此觉得敌人的攻势亦愈来愈强,三人的处景,此刻已全是强弩之末了……
狐偃罗汉敌了舐盐湿的嘴唇,急忖道:
“奶奶的,这一夜来连闯两关,弄个不好若是栽于此处那才冤呢!然而这两个小子好像吃了狼心豹子胆似的,倒越来越狠了!”
思忖间,黑光骤射,一道锐利的劲风,有如钢锥般笔直地扎向狐偃罗汉背心,同一时刻,另一溜青色芒影,亦急奔小腹刺来,来势中,更将两胯罩于其间!
狐偃罗汉微吃一惊,他多肉的面孔一沉,竟然毫不闪躲,大马金刀的立于原处,左臂怪蛇也似自肋下穿向背后,右掌却竖立如刀,猛截青戟绝魂兵器!
黑戟绝魂冷酷的面孔变得一片狰狞狠毒,他大喝一声,正待全力刺下,却蓦觉手肘“曲池|茓”微微一麻,所有力道立已在瞬息之间消泻得无影无踪。
光影倏然交织,一缕黑芒如流星赶月般飞射至空中,足有三丈来高,狐偃罗汉左腿骤然后蹴,一条人影应势倒地,翻滚而出!
正值此际,狐偃罗汉的右掌已狠狠地切在正面攻来的青戟绝魂兵器之上,于是——
青色短戟猝而刺向地下,戟端利钩割裂狐偃罗汉掌缘,在鲜血迸溅中,狐偃罗汉竟然一头撞迸青戟绝魂马魁元胸口!
惨厉的呼号,自马魁无溢满血液的口中发出,继而顺嘴流下,强健的躯于如一堆软泥般倒子尘埃!
争斗自突然间展开,又在瞬息间结束,但是,却结束得有些凄惨。
狐偃罗汉歪歪倒倒的抢出两步,正待说话,一溜红色的精芒,已如强弩流矢般,不声不响地猛射而至!
而此刻.在狐偃罗汉精疲力竭之下,他是绝对无法闪躲这致命的一击的,但是,就在这位独脚巨枭霍然怒吼之际——
那溜赤红色的精芒,却宛似骤然失去控制一般,嗡然一震弹飞至空中达五丈之高。
随即一个暗哑怨毒的狂吼声破空传来:
“好杀才,老子和你拼了!”
三道白光,在语声扬起时,有若三条白练,急然溜射而出。
但是,这三道寒光的攻击目标,却转移了方向,不是对着狐偃罗汉,却是飞向站于远处的楚云!
狐偃罗汉瞑目大叫:
“狗娘养的余琦,竟向不识武功之人下手,老子活劈了你!”
叫声中,他已不及;也无力飞身往救,双掌猛翻,倾力劈向那坐在地上的偷袭者——红戟绝魂余倚而去!
此刻,楚云明朗的面孔上有着一片湛然神采,他好似有意,又似无心地将身躯极为从容自然的摇晃了一下,看不出他在闪躲,更看不出有什么神异,然而,那三道白光却在他身形摇晃中,纷纷呼啸擦过,”砰”“砰”连声的钉立在那株高大的白杨木上!
赫然竟是三枚白虎钉!
这时,狐偃罗汉的罡烈掌风,亦如铁锤般击在正欲滚身逃避的红戟绝魂身上。
一声如狼曝般的嚎叫骤而响起,红戟绝魂的身躯被那片凌厉的劲风,撞得连连翻出七尺之外,终又寂然不动。
狐偃罗汉掌势发出之际,目光急回,已然看到那三溜白光险极的自楚云身侧擦过,而楚云闪躲之法,却又是如此神妙与不露痕迹。
这个久闯江湖,憨面辣心的独脚巨盗,此刻不由目瞪口呆,惊异至极,不错,这是他自出道以来,首次所见,最为精绝的闪避身法之一!没有三十年以上的艰苦磨练,不克臻此境界,而楚云,却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狐偃罗汉震惊的望着楚云发呆,他张大着嘴巴,甚至于忘记去探视地上的三名敌人,楚云淡淡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千钧一发中,使出了在回魂岛密洞内习练的奇功,虽然已尽量掩饰与假装,却依旧没有逃过狐偃罗汉那一对尖锐的目光。
“两条半人命,再加上日后缠连不尽的仇怨,这便是包揽闲事的代价,我说得对么,老兄?”
楚云缓缓的说完,又平静的行至狐偃罗汉身前。
他的脚步声细碎而轻悄,狐偃罗汉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伙计,你到底是谁?”
楚云故作讶然,道:
“我是楚非呀,老兄,你受伤不重,怎会昏了头不成?”
狐偃罗汉忽然仰天发出一阵大笑,鲜血淋漓的右手倏而抓向楚云左肩。
有如一片自空中飘落的雪花,那么轻灵,更似夜雾中的一个幽魂般那么虚幻,在狐偃罗汉手掌尚未伸至楚云肩头一半的距离时,楚云己不可捉摸的移到狐偃罗汉左侧,速度之快,便好似他原来便站在那里一样。
于是,他一拍狐偃罗汉肩头,笑道:“别生气,老兄。”
狐偃罗汉一掌拍空,闻声霍然回头,楚云已好端端的立于自己的身旁,神色之间真挚而诚恳。
狐偃罗汉全身一震,瞳孔大睁,良久,他才镇定下来,苦笑着道:
“伙计,假如你去演戏,准是天下第一块奇材,俺姓严的自来游戏人间,玩弄他人,却料不到竟被你耍得团团乱转,唉,想来想去,俺不如你,俺不如你。”
楚云深刻的注视着狐偃罗汉,半晌,始徐缓的道:
“老兄,我喜欢你的性格,为人,及一切,原谅我有我的苦衷,请相信我,你是我今生到目前为止,所最为投缘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险诈与冷酷的人虽然太多,但是,你没有,在情感的领域里,我希望你与我能结成坚定不移的伙伴,直至永久,你愿意么,老兄?”
狐偃罗汉双臂大张,不顾身上的创伤,和楚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动的道:
“伙计,你说得太对,俺想说的话,都被你说了,呵呵,天下虽大,难得知心,伙计啊,你知俺的心知得太多了,俺当了大半辈子强盗,心情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激奋过,好伙计,你真是俺的好伙计!”
楚云深沉的一笑,道:
“我会记得你这些话的,更会珍惜我们的情感,你也是,对么?”
狐偃罗汉忽然双臂一松,向楚云兜头一揖,笑道:
“伙计,自昨夜至刚才,在暗里出手帮助于俺的人,定然都是你了,这是救命大恩[奇+书+网],不得不谢,俺老严这厢一礼。”
楚云连忙闪至一旁,双手急摇道:
“罢了,只要彼此相交以诚,相系以心,又何必在乎这点效劳呢?老兄,千万不要如此才好。”
狐偃罗汉长笑站起,一伸大拇指道:
“好,俺老严记着便是,伙计,老实说,你这身功夫,可真吓得死人,昨夜俺一见之下,还当是出了鬼呢,好好的,真俊,俊极了,昨夜康仰山那几个老儿,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个武功强绝的高手在暗地里给俺助阵,呵呵,今天一大清早,三戟绝魂又抢着来触他娘的霉头,对了,这三个小子不知翘了辫子没有?”
说到这里,他已回过身来,朝躺在地下不动的三戟绝魂走去。
楚云向尘埃中斑斑的血迹微一瞥视,摇头道:
“不用看了,黑戟绝魂郭达志被你震飞兵器之后,又在那记‘豹尾脚’下踢中有肋,只怕肋骨尽碎,离死不远了,青戟绝魂被你的铁头功撞裂五脏,早已死去多时,红戟绝魂么,若老兄你不再加上那两掌尚有希望,此刻,怕也一命归阴矣。”
狐偃罗汉仍然向前逐一检视,大叫道:
“楚非伙计,你这对招子可真厉害,一眼之下,比俺亲自动手还来得明白,果然丝毫不错,呵呵,郭达志这小子在俺背后出手之际,定然又是你弄了手脚,否则,只怕俺那豹尾脚非但用不上,还要先吃一戟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若有所疑的道:
“伙计,你真的叫楚非么?”
楚云笑道:
“楚为姓,岂可随意更改?至于名么?非者非也,自然是假的。”
狐偃罗汉急切的道:
“伙计,现在,你的真名总可以赐告了吧?”
楚云颔首道:
“自然可以,不过,却须在解决两件事以后。”
说着,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紫色泛着白点的精巧玉瓶,行至黑戟绝魂郭达志面前,回头道:
“老兄,留他一命,你不会介意吧?”
狐偃罗汉笑道:
“也罢,但是,只怕他日后寻到俺老严头上,却不会如此慈悲呢。”
楚云庄容道:
“如有那一天,我既能救他的命,自然亦能取它回来。”
说罢,他双手齐动,右手撬开黑戟绝魂郭达志的牙关,倒入瓶内|乳白色的液体,左掌却隔着衣衫,为他接合右肋断骨,双管齐下,同时行动,却快捷迅速无比。
片刻间,他已做完一切,又走到那呆如木鸡般的粉面花刀洪引面前,沉声道:
“洪朋友,为了你,吾等已惹下了一身麻烦,更背上两条半人命,现在,朋友你不要再使我们多费手脚,将你与白心山庄结怨详情明告,以便彼此心中有个交待。”
狐偃罗汉怪叫一声,道:
“对了,刚才还好好的,至于为什么事打得天昏地暗,俺到现在还摸不清楚,姓洪的,你倒是说说看。”
楚云一笑道:
“老兄,这位朋友十分难缠,适才更想趁你们激斗之时开溜,嗯,他如肯痛快说出原因,倒也不用我点上他的麻筋了。”
狐偃罗汉微微一怔,双目仔细一瞧,怒道:
“喂,姓洪的,又不是老婆偷汉子,有什么不好说的?俺老严为你打得头破血流,总该知道为了什么事呀,他娘的装糊涂可以,真糊涂却不干。”
那粉面花刀洪引眼珠骨碌碌一转,支吾的道:
“二位兄台,实在没有什么事,唉唉,二位何苦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在下对二位铭感五内,救命之恩,容……”
狐偃罗汉不侍对方将话说完,哇哇大叫道:
“这叫什么?这叫做未叫羊肉却惹得一身骚,妈的,你算将俺老严当孙子看了,是么?好的,不上刑你是不肯讲实话的,俺老严别的不会,于了几十分无本生意,对上刑逼供这一套却是拿手。”
说着,他移动着胖大的身躯,步履蹒跚的行向粉面花刀洪引身前。
粉面花刀洪引早就听过狐偃罗汉素以心黑手辣著称江湖,又看到眼前这惨厉的一幕,三魂七魄,早已吓得去了一半,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惊着,苦苦叫道:
“严兄,前辈,请万勿如此,有道是英雄不问来路,好汉休究根由,在下确实无可奉告——”
狐偃罗汉嘿嘿笑道:
“给你上两手,当屎尿齐下之际,只怕连你祖宗八代的家谱都能倒背出来,那时,自然便有得奉告了。”
他停住脚步,回头向楚云一龇牙道:
“伙计,意下如何?”
楚云恬淡的一哂,道:
“适可而止,老兄。”
狐偃罗汉轻轻颔首,蓦然提起粉面花刀后领,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他挂在那株白杨树枝之上,又将他的一双薄底快靴脱了下来,楚云相隔五步之外,随手一弹,解开了粉面花刀被点的麻筋。
于是,这位角色手舞足蹈,魂飞魄散的大叫道:
“二位兄台,二位英雄,饶命啊,要金要银,在下无不奉上,但请千万不要伤在下的贱命……”
狐偃罗汉大笑道:
“嘿!嘿!老子金满箱,银满仓,后花园里养凤凰,你小子有么?现在,俺却想玩个小把戏开开心哩。”
他随即拗下一只小树芽,快慢有致的在粉面花刀脚心划动起来。
于是,粉面花刀双脚乱摆,身躯狂扭,继之大笑出声,哈哈不绝,自然,笑声里没有包含丝毫喜悦的成分。
逐渐地,他笑声变得嘶哑于涩,泪珠纷纷夺眶而出,四肢亦无力的垂下不动。
楚云微微探头,正待出身阻止,一个衰弱的嗓音起自二人背后。
“严笑天,你想知道你愚蠢到什么程度么?好!好!郭某便告诉你!”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停手回头,只见说话之人,正是那身受重伤,险死还生的黑戟绝魂郭达志。
劫后恩仇--十一、各执一词皓腕黑痣
十一、各执一词皓腕黑痣
郭达志面色惨白,嘴唇干裂,颈项艰辛的挺起,双眸黯淡的望着三人,日光中,闪射着怨毒与痛楚。
狐偃罗汉暗中忖道:
“好家伙,楚非伙计那瓶药液倒是真灵,郭达志这小子几乎去了半条命,却在盏茶时刻就能开口说话,看样子,楚非伙计还确有两手……”
楚云凝视着对方,冷沉的道:
“阁下请说。”
黑戟绝魂郭达志喘息了片刻,继续的道:
“粉面花刀洪引这杂碎,原是河朔道上一个下三沛的鸡鸣狗盗之徒……在他穷途末路之时,幸遇……幸遇本庄诸葛庄主好心收容……不想这小子狼心狗肺,竟在身受大恩之下,以怨报德……非但诱奸了本庄三名使女,更盗去镇庄之宝‘玉狮球’逃逸无踪……可恨……可恨严笑天你这老匹夫,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罔顾武林道义,包庇贼子,残厉横行,使郭爷兄弟三人徒劳无功,含恨而死……严笑天啊,任你日后舌生莲花,亦是百口莫辩……白心山庄必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他全身一颤,禁不住呛出一大口鲜血来,双目更是满布红丝,怒瞪如铃。
狐偃罗汉听得面色连变,厉声道:
“郭达志,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实在?”
黑戟绝魂颓然躺下,低弱的答道:
“郭爷——让你终身为此事耿耿不安,岂肯胡言乱制?……自然句句当真。”
狐偃罗汉大叫一声,吼道:
“洪引你这王八羔,竟敢蒙混于俺,老子先宰了你再说!”
身躯一动,抖掌便待劈出。
一旁的楚云急忙趋上两步,微微摇首示意,说道:
“这不过只是一面之词,老兄,等我们问明了粉面花刀以后再做定夺,总不至于太晚吧?”
狐偃罗汉怔愕的呆了一下。勉强点头道:
“也好,就先看看他们玩的这场狗屁倒灶究竟是什么名堂。”
楚云右臂一伸,身形随着右臂冉冉升高,仿佛自头顶摘取一枚果实般,轻易的将粉面花刀自树枝上解下。
粉面花刀双脚始才落地,便似浑身没有骨头一样瘫痪倒下,双目翻白,嘴吐涎沫。
狐偃罗汉走上前来,向他ρi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大骂道:
“别他娘的装死赖活,惹得老子性起,一掌送你回姥姥家去……咦,你还不结俺起来?”
楚云一笑道:
“洪朋友,以树枝搔搔脚心,不会如此严重的,现在,你若是不再好好地坐起说话,再要装模做样,区区便叫你永世也坐不起来!”
这几句话十分灵验,才一出口,躺在地下不动的粉面花刀洪引立时唉了一声,愁眉苦脸的坐了起来,嘴角的唾沫也被他顺手擦去,十分狼狈的望着楚云等二人发呆。
狐偃罗汉蛮不是那股味道的一笑道:
“姓洪的,你倒是听话的紧,来吧,现在开审,第一,郭达志适才所言是否真确无讹?”
粉面花刀哭丧着脸,嚅嚅地道:
“二位兄……不,前辈,在下以生命保证,决无此事,二位深明道理,定然知道在下委实冤枉……”
突然,黑戟绝魂郭达志嘶哑的叫道:
“洪引,你这狗贼,老子说的话哪一句是冤枉你的?你说啊……”
一口鲜血,又自黑戟绝魂口中喷出,他全身亦不由自主地急剧颤抖着。
楚云横移一步,沉声道:
“郭朋友,在下的伤药虽然十分灵验,却也经不住阁下如此不知保重,若朋友你再不平心静息,只怕也要步你两位把弟后尘了。”
黑戟绝魂闻言之下,勉强闭目调息,身躯却仍在轻颤不止。
狐偃罗汉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厉色道:
“姓洪的,善恶到头终须报,你小子休要花言巧语存心抵赖,须知逃得过此关,躲不了天劫,俺老狐狸也不是三岁稚童,岂会……”
他话声未罢,楚云己神速无比的晃身上前,双掌一闪,已在刹那间摸遍了粉面花刀浑身上下。
“没有那‘玉狮球’呀,老兄。”
狐偃罗汉忽然若有所悟,略一沉吟,道:
“是了,这小子如果当真盗去那‘玉狮球’,定然会视若供壁般珍藏某处,依俺老严做了几十年无本生意的经验判断,那‘玉狮球’随身携带的可能性甚大。”
此言一出,粉面花刀神色微微一变,又在瞬息间恢复了原状。但是,却已被目光如箭的楚云及狐偃罗汉二人看在眼内。
二人相视一笑,狐偃罗汉又道:
“藏物于身的这个法门,俺是老行家了,除非吞下肚去,俺没有寻他不出的,嘿嘿,几十年的无本生涯不是白干的,楚非伙计,来,俺说出一处所在,你便搜他一处。”
楚云颔首答应,目光却紧紧注视在粉面花刀身上。
狐偃罗汉大叫道:
“头发。”
楚云应声将手掌略一伸缩,已探搜殆遍,微微摇头。
“袖口!襟缝,裆叉,裤管,鞋底。”
狐偃罗汉连声喝叫,楚云双掌不停探索,但是,换来的却是无数次摇头。
狐偃罗汉禁不住有些迷惑了,他确定那枚“玉狮球”定然藏在粉面花刀身上,但是却究竟置于何处呢?
他在地上来回蹀躞了一阵,喃喃自语:
“奇怪,莫不成这小子比俺还精明?法门比俺更高超?不信,不信。”
突然,他目光无意问瞥向粉面花刀半坐的身躯,粉面花刀右肩肿上正飘拂着一络刀穗!
狐偃罗汉精神一震,大叫道:
“刀柄!”
粉面花刀狂吼一声,纵身跳起,但楚云却较他更快一步,单指闪电般戳向对方“软麻|茓”,右手一抽,一柄极为寻常的虎头钢刀已握在他手中。
狐偃罗汉一手接过钢刀,略一端详,用力向左扭转三圈,“咔嘣”一声轻响,连着青色丝穗的刀柄底盖已被旋开。
他往外一倒,阳光下蓦而映起一溜彩色缤纷的霞光,晶莹流灿,悦目已极。
楚云注目一瞧,狐偃罗汉手中已多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珍物来,那是两只青色的玉狮,环抱着一个嫣红的彩球,再衬以雪白如玉的盘坐,这几件小小的物体,凑成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玉狮球”:雕刻之细腻,生动,以及精巧,真可说已达巧夺大工,镂月裁云之境,的是令人垂涎。
狐偃罗汉在掌中反复把玩,无忍释手,面孔上流露出一股喜爱之极的神色。
楚云十分漠然的无动于衷,是的,他在回魂岛秘室之内,较这“玉狮球”更珍贵百倍的异品他已看得多了,而且,尽皆属他所有,当一个人有了,或看穿了一切别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之后,那么,他会对这些东西视如草芥,不值一顾,虽然,这些或是世上在所难求,千载难逢的珍品。
狐偃罗汉目光中有一丝贪婪的色彩,与幻异闪烁的“玉狮球”互相映辉,半晌,他始抬起头来道:
“伙计,这小玩意十分可爱,是么?”
楚云平淡的一笑,道:“不错,但它属于别人。”
狐倡罗汉心头一凛,宛如冷水浇头,满腔贪念顿时消逝一空,他愣了一阵,始歉然地道:
“是的,白属于别人,唉!强取豪夺的事于多了,老毛病一时半刻总改不掉。”
他又似自讽,又似解嘲的苦笑一声,向楚云耸了耸肩。
楚云真挚的道:
“老兄,除了精神意志,连这副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不想也罢,弃了也罢,目前,倒是该如何善后呢?”
狐偃罗汉一声不响,过去将“玉狮球”塞入黑戟绝魂郭达志手中,沉声道:
“姓郭的,今日之事,一错在尔等举止张狂,言词傲慢,不留余地予人,二错在俺行事鲁莽,性格毛躁,未辨明事实原委,可谓秋色平分,错在双方,是以依俺之意,正可两相抵消,互不赊欠!”
黑戟绝魂郭达志紧握着手中的“玉狮球”,面色铁青的哼了一声,没有吐出一个字。
狐偃罗汉多肉的面孔一板,又道:
“现在,俺劈翻了你们两人,却为你们寻回了‘玉狮球’,这个交易大家都不吃亏,不过,你姓郭的若不服气,回去休养个一年半载,再来寻俺清结了断也行,俺姓严的世居狐偃一山,找起来十分方便,俺包准等着就是,甚而至于,你回去哭诉诸葛老儿亦可,就说俺老严已交待清楚,善因恶果,只等他自己取决了。”
楚云这时忽然踏上一步,淡淡的道:
“郭达志,你对今日之事,好像并未将在下算入,不论在下是否动手,既在此地,便应算上一份,江湖上的事,是非本在人为,各执一词,人言人殊,在下虽不愿招惹于人,但亦不愿别人过份跋扈。”
黑戟绝魂郭成过双目倏睁,向楚云狠狠地瞪了一眼沙哑的道:
“郭爷忘不了你,彼此记着了。”
楚云冷然一晒,狐偃罗汉却已不耐,怪叫道:
“咦?你小子倒还挺硬朗嘛,咬牙切齿的充好汉,奶奶的,今日若非看你已经去了半条命,就得给点苦头你吃!”
楚云不再多说,闪身至粉面花刀洪引面前,冷沉的道:
“洪引,我再问你一遍,对于你所为之事,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粉面花刀洪引面青唇白,上下牙床捉对发抖,颤声道:
“兄台……前辈……在下老实招供,盗那‘玉狮球’确有其事,至于那三名使女,却是她们甘心情愿,在下决未稍作胁迫……自心山庄诸葛庄主生性暴戾,动辄酷刑相加,在下忍受不住,始才出此下策,诸葛庄乃与在下旧日瓢把子素识,才得以转入其白心山庄,供其驱役,绝非如郭护院所言……”
楚云剑形的双眉微皱,对女人的心性,他揣摸得太清楚了,其中或者有着些许偏差,但是,他已暗中原谅了粉面花刀这许多劣迹中的一环。
狐偃罗汉两手交叉,用力一扭,愤然地道:
“伙计,宰了算了,留着这小子也是祸根。”
忽然,楚云右掌倏一伸缩,已在粉面花刀左臂阴筋主脉连点三次,他望着惊恐逾恒的粉面花刀道:
“洪引,在一年之后,你到普境狐偃山来,那时,我们会探明一切事情的真像,对自己,时别人,也有个良心上的交待,不过,休想耍些邪门外道,我这“禁脉封筋’手法,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识得解法,若你到期不来,潜伏在你体内的真力便会适时发作,浑身抽搐而亡。”
说罢,他随即拍开粉面花刀被制的|茓道,喝道:
“不用说话,不用感谢,去吧。”
粉面花刀,爬起身来,惶恐的向二人抱拳长揖,步履蹒跚的行去。
狐偃罗汉回头道:
“俺说姓郭的,放好你的宝贝‘玉狮球’,免得别路朋友见了眼红,休息一番,你也可以勉强上道了,你那二位拜弟的贵躯,可要俺帮忙收拾收拾么?”
黑戟绝魂闭目不睬,面孔上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楚云拿起树下的包裹,一哂道:
“我们走吧,已经有些早起的农人在注意着这里了。”
狐偃罗汉无可奈何的皱皱鼻子,与楚云大步行去,口中吊儿郎当的唱着:“俺好心上前伺候啊,却扑来一鼻子白粉灰……”
“下营”镇中。
一条东西大街贯穿这并不十分宽却异常繁华的小镇。
楚云与狐偃罗汉正自这条唯一的大街上漫步而至,狐偃罗汉信目流览四周,边道:
“伙计,空城汁唱了没有?”
楚云一望当空的烈日,微笑道:
“饿是有一点,不过却不想现在就吃饭,老兄,咱们溜达溜达再说。”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双目瞥及一个扭着腰肢的冶艳徐娘,正自一家酒楼内走了出来,抛给他一个媚眼,进入一乘青衣小轿中。
大罗汉摸了摸面孔,呵呵笑道:
“伙计,你看见那娘们没有?她给俺送秋波哩,俺并不怎么太老吧?再过两个生日才够得上五十岁呢,暖,屈指一算,又有半年未到那些销魂窟去了。”
楚云嘴角一撇,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老兄,你是老江湖了,怎么还不晓得这个门窍?走吧,于两杯再说。”
狐偃罗汉边行边道:
“伙计,俺看你八成是个和尚命,在外面闯,断然不能耽溺女色之中,但是,逢场做戏,调剂调剂,却亦是一乐,俺们自莫家村走了七八天,沿路看到的尽是些粗脚大手的角色,哪有刚才给俺送秋波的这位标致,嗯,俺看清楚了,那青衣小轿帘上绣着“小红轩”三个字——”
楚云拉着狐偃罗汉走向一家挂着“得胜楼”招牌的酒楼前,低声笑道:
“老兄,就凭你这个打扮生像,人家花窑子里的大茶壶不揍你出来才怪哩。”
说着,二人已来至酒楼门前,这时,楼下座头食客众多,毫无空位,喧哗之声,嚷成一片,酒菜香混着汗臭气洋溢四周。
狐偃罗汉衣襟向来是敞开的,他一摸肚皮,龇牙道:
“呵!呵!掌柜的你好买卖,四方财源滚滚来,车如流水马如龙,金子银子大把大把进柜台。”
一个店小二头顶冒汗,手上端着一盘“红烧整鸡”匆匆行过,眼角一斜,叱道: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时候,别来穷啰嗦,要小钱也不看光景。”
狐偃罗汉信口文章早已成了习惯,却不料人家竟将他当成沿街乞讨的无赖,他一怔之下,低声说道:
“伙计,便凭这小子的几句狗屁,俺们又可以白吃他娘一顿霸王饭了。”
楚云早已忍耐不住,他急忙一扯身旁的狐偃罗汉道:
“老兄,算了吧,咱哥俩这身穿着也够土气了,人家当你要小钱的还算客套呢,谁叫你出口便是有平有厌的一大串?”
一面说着,一面强拉着狐偃罗汉人内,略一环顾之下,便待举步往楼上行去。
正在这时,楼梯口响起一阵细碎的步履声,一缕有如白兰花似的清香微微地向四周播散。
狐偃罗汉用力一吸鼻子,抬头往梯口望去,双目顿时一亮,脱口赞道:
“啊,好个美人胎子,不是赵飞燕的姐姐,也准是杨玉环的妹妹!”
楚云冷漠的一瞥,只见楼梯之上,正跚跚走下一个年华双十,珑鼻凤目的少女,那小巧红嫩的樱唇,含着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韵,柳眉微挑,有着令人心旌摇荡的魅力。
她背后尚跟着一个体格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亦步亦趋,像一头忠实的看门狗般严伺左右。
在擦过二人身边时,这少女向二人回眸一笑,真是风情万种,不饮也醉,转过头去的时候,她又有意无意的举手一撩云鬓,于是,雪白的皓腕之上,一粒豆大的黑痣,赫然映入楚云眼中!
狐偃罗汉瞪眼咧嘴,低声道:
“这妮子回头一笑,更是迷人,不过,不知她是对俺笑呢,还是对你笑?”
楚云望着那啊娜的背影,淡淡的道:
“你块头大,自然是对你笑。”
说着,二人已抬级登楼,寻了一付座头落坐。
狐偃罗汉扯开那破锣似的嗓子,高声吆喝店中小二,楚云借故站起,道:
“老兄,我到楼下看看,即刻便来。”
狐偃罗汉笑道:
“小子,俺还当你是铁打心肝哩,快去吧,迟了就看不见那妞儿了,呵呵。”
楚云心中十分惊服狐偃罗汉反应之快,虽然他猜错了楚云的真正意向,但这份眼光己够厉害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匆匆往楼下走去,来至门口,游目四顾之下,果然看到那少女的身影,正在她身侧大汉跟随之下,转过街去。
楚云大步行去,片刻间,他已走完这条唯一的街道,转过街口,便是一排房舍,房舍之旁,有一十分洁净的碎石小道。
那少女正悠闲的在小道上行着,柳腰轻摆,摇曳生姿,满脸横肉的大汉,则毕恭毕敬的跟在一旁。
楚云略一沉吟,又下意识的按了按背在肩后的狭长包裹,故意踏着沉重的步子,急急跟上。
彼此相距约有五丈,不用一刻,便已接近到可以低声交谈的距离,楚云又移快几步,叫道:
“喂,等一下。”
那魁梧大汉霍然止步,目瞪如铃,厉色道:
“你叫谁等一下?哼!我看你不想活了!”
少女仍旧缓缓向前走着,脆银铃般笑道:
“真是个傻小‘子,你不用把脚步放得那么重,我也知道你跟在我后面,快走吧,别自寻苦恼,谢虎,放他去。”
那叫谢虎的彪形大汉闻言之下,哼了一声,又狠狠瞪了楚云一眼,方才十分不情愿的转身欲去。
楚云含蓄的一笑,四周一望,见这条碎石道上十分清静,没有什么闲人来往,他满意的点点头,又举步跟上。他脚步始动,那少女已知晓,清脆的一笑,头也不回的向前行着,几络秀发,轻拂耳边,单是自后面望去,也是诱人已极。
那名叫谢虎的大汉猛然一个转身,有如一座山似的挡在楚云身前,吼道:
“朋友,你是吃了狼心还是豹子胆?紧紧跟在我家小姐身后,究竟意欲何为?假若不是小姐吩咐,老子早就捏碎你这不开眼的癞蛤蟆了!”
楚云仍旧含着一抹深刻的微笑,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沉静的望着眼前这位横眉怒目的大汉。
那少女走了两步,徐徐地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瞅着楚云,又向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傻小子,是缺少盘缠么?还是和家中媳妇吵了嘴?去吧,回去好好种地过日子,别尽想些歪心眼儿了。”
楚云淡淡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尚未回答,那叫谢虎的大汉已紧握双拳,踏前一步,凶狠的道:
“住口,你敢对我家小姐如此说话,非——”
那少女微微摆手,风吹荷舞般笑道:
“好吧,我叫黎嫱,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楚云嘴角微撇,冷漠的道:
“叫你旁边这头疯狗滚远一点,我有话要问你。”
叫黎嫱的少女,闻言之下粉面陡地一寒,萧煞的道:“你有些过份了,谢虎,给他留点记号。”
彪形大汉早已怒火满腹,跃跃欲试,此刻大喝一声,两只拳头有如一对铁锤,猛然击向楚云太阳|茓。
少女轻蔑的一挑柳眉,转过身去——
正当她的身躯才转到一半的时候,一声狂叫起处,牯牛大的一团黑影,如一堆稀泥般摔落在她的身前。
这少女——黎嫱,惊异的转眸望去,倒在面前的,竟然是她那武功不弱的跟随——谢虎!
楚云则闲散的背负双手,宛若那彪形大汉的狼狈像全然不是他的杰作一样。
黎嫱微微一怔,又清脆的笑了起来,脱着楚云道:
“哟,还看不出你倒是个练家子啊,我哪些时得罪了你呀?却这么狠心,一点面子不留……”
楚云双目半闭,冷冷的道:
“难道说金钩银鞭与姑娘你就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
黎嫱神色一凛,水汪汪的眸子左右一瞟,轻声道:
“朋友,你是谁?”
楚云剑眉一轩,毫无感情的道:
“别管我是谁,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复!”
忽然,黎嫱又咯咯笑了起来,俏皮的道:
“年轻人,对一个女孩子问话,是这种问法么?”
“不要自找难堪,这一套你拿去应付别人吧,在下见多了!”楚云生硬的道。黎嫱嘴角抽搐了一下,仍然笑道:
“年轻人,你若也是在江湖上闯的,应该听过‘大洪二子’的威名吧?否则,‘凤目女’黎嫱可能也不太陌生?他们都不是随便容人放肆的呢。”
楚云心头微震,面前的风目女黎嫱他虽然未曾闻及,但湖北大洪山的“鬼狐子黎奇”“左拐子宋邦”却是闻名已久,这“大洪二子”俱是鄂境黑道领袖人物,在江湖上,更是两个煊赫一时的霸才!
黎嫱眨了眨她那双细长而美丽的丹凤眼,轻笑道:
“年轻人,你或者知道很多事,但是,你去吧,我不会难为你的,记着别向他人泄露,你这一身功夫还很不错,要知道在一照面之间能打倒我的跟随,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呢。”
楚云微微一笑,笑意中流露出极端的轻藐与不屑,他沉声道:
“其实,打倒‘大洪二子’也不会比收拾那块废料困难多少,现在,你最好乖乖将那座翠佛拿出来——”
风目女黎嫱花容大变,柳眉倒竖,她气极而道: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父亲……你……”
楚云安闲的一拂衣袖,道:
“如何?你能不顾金钩银鞭死活,乘狐偃罗汉与半面鬼使皮昌拼斗之机,坐收渔人之利,难道在下区区便不能做个黄雀之后的隼鹰么?”
凤目女黎嫱怒道:
“我问你!你是否与狐偃罗汉是同路之人?”
楚云闭目道:
“虽未全中,相差不远。”
“远”字适才出口,五股劲风,已突然袭向他面部七窍,来势奇快,狠辣无比!
楚云仍旧没有睁开眼睛,颈项巧妙的微微一侧,左手五指弯曲如钩,闪电般扣向敌人腕脉,虽未细瞧,时间位置却是拿捏得奇准!
凤目女惊呼一声,急退三步,纤掌微晃,又拍向对方中盘七处重|茓。
楚云听风辨位,猝然横移一步,又是单出左掌,略一伸缩中,一连串的掌影己如漫天花雨般泻向凤目女身前!
于是,凤目女黎嫱又身不由主的后撤五步,方适险险躲过,她粉面涨得嫣红一片,俏目瞥处,发觉有些闲人远远驻足观望,气得她一跺脚道:
“你——你欺人太甚,我今天拼了一死也不饶你,走,到僻静地方去分个胜负!”
楚云缓缓睁开眼睛,一笑道:
“老实说,就凭你这两手,再多上三五个也不够瞧,算了吧,还是乖乖地交出翠佛,扛起地下这个草包,回去哭诉‘大洪二子’,他们既然是你的尊亲长辈,必然会替你出头的!”
风目女黎嫱气苦得目蕴泪光,娇躯轻颤,恨声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定要杀死你,你要是个男子汉便跟我走!”
说罢急一转身,顺着小路如飞而去。
楚云深沉的一笑,俯身提起那摔得人事不省的谢虎,轻若无物般飘身跟上。
劫后恩仇--十二、巧戏凤女三鸿飞现
十二、巧戏凤女三鸿飞现
这条碎石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缝中往外瞧去,可隐约看到一栋十分气派的黑门巨宅,黎嫱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骤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转过身来。
但是,当她忿恨的目光回扫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楚云的踪迹,来路上一片寂然,静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黎嫱惊异的四处搜寻,修篁迎凤摇晃,日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长长影子,那寒伦而狂傲的年轻人呢?她气得猛一跺脚。
“你当在下临阵脱逃了么?笨丫头。”
一个冷沉的语声自她背后响起,黎嫱霍然掠出三步,脚下一旋,又转身过去。
只见楚云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眼帘半阖,正立于五尺之外,悠闲的向她注视着,地下,如死猪般躺着那大汉谢虎。
黎嫱心中一跳,想道:
“这年轻人到底会是谁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亲,在小一辈的武林人物之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来却较人家相差得太远了,甚至连他摸到身后五尺之近尚不自觉——”
楚云早已注意到黎嫱迟疑与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声一笑道:
“便是养一只狗,大概也会与主人之间多少有点感情,但是,你这位跟随忠心耿耿的结果,却换来你毫无人情味的摒弃,看来,若非在下将他提至此处,只怕现在还躺在路上晒太阳呢。”
黎嫱面色紧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实告诉你,大洪山的属下只有一条心,永远效忠‘大洪二子’,不问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谢虎如不幸牺牲,他也会毫无怨言的死去,你这伦俗寒生,岂知大洪山的仁规义矩?”
楚云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专横,私利图己,尚有一篇大道理夸耀,可笑亦复可悲。”
黎嫱悄无声息的移前两步,忽然展颜娇笑道:
“你尽情的骂吧,谢虎这半条命,自会有人代他索还。”
楚云双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转,双掌极快的一晃,已将黎嫱全身三十六处大|茓罩于掌影之下!
黎嫱估不到对方会在此种情形下突起发难,她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退出寻丈之外,方始勉强站稳。
这时,楚云并未乘势追击,仍然一派洒落的卓立原处,望着黎嫱嘲弄的一笑。
虽然,这一笑是如此的轻淡,却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这位倔强的风目女心坎之内,不错,在行道江湖以来,只有她嘲笑别人,似目前的狼狈处境,在她尚属首次。
于是,黎嫱怒极的娇喝一声,雪白的双手挽起一道美丽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飘舞攻上。
楚云双脚钉立不动,身躯在静止中做着不易察觉的闪躲,刹那间,已将黎嫱每一掌躲过,好似平地突起的长虹,他神速无比的在黎嫱掌势消竭之际劈出一拳,是那么恰到好处,又将这位凤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云自从出手开始,始终是轻描淡写的未尽全力,但是,饶是如此,已将这位大洪二子之首的爱女逼得捉襟见时,招架无方。
黎嫱此时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动,她又习惯的一跺脚,“呛卿”一声,隐于衣衫之内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银亮的寒光里泛射着秋水也似的澄莹,锋芒闪缩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一柄吹毛截铁的利剑!
楚云双目微微一睁,笑道:
“好剑,可惜有灵神兵,却操诸于一个无能而庸碌的女人手里!”
黎嫱断叱一声,高叫:
“你胡说!”
剑光随即如匹练般暴卷而上,寒气森森,宛似晶雪莹冰,漫天盖地的攻上。
楚云脚尖拄地,猛然一个大盘旋,已在瞬息间脱离了这片剑网,他绝不迟疑,双掌交叉,电掣般挥出十几掌,掌掌凌厉,一气呵成。
黎嫱心中一凛,娇喝连连,手中剑时如龙腾,或如凤舞,倏似风起,继似花落,招中套招,式中藏式,变化万千,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传之“青云剑法”。
顷刻之间,十五招已经过去,黎嫱拼命抢攻,式式不离敌方要害,但是,却丝毫奈何不了来去自如,潇然洒脱的楚云。
在一次绝快的闪掠中,楚云暗忖道:
“看来面前这妮子功力相当精湛,轻身之术更加不凡,却是太娇纵了,怎生想个法子压压她的气焰才是。”
想着,他身形迅如闪电般翻转过来,一口气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这些狂厉而猛辣的攻击,几乎全是穿Сhā在黎嫱那绵密不竭的剑势中,而威力之恢宏,更是大得出奇!
于是,一声惊呼随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骤退两丈。
楚云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进步,诡异之极的将右掌幻成一片浑圆的光影,右手却迅捷已极的扣向黎嫱腕脉!
这乃是回魂岛密室中,那深奥浩瀚的“太阳掌”法内一个招式的环节,在黎嫱尚未喘过一口气的时候,已有如电光般袭到。
黎嫱猝觉劲风袭来,速度是如此惊人,在直觉的反应里,她知道凭自己目前的功力是无法从事抗拒的。
于是,在一声怒叱中,她双脚倏起,连环不断的瞅向敌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飞晃,银芒溜闪生辉,黎嫱的尖声长叫,再度响彻四周。
待至一切静止之后。
只见楚云神色飘逸的独立于竹林之前,左手倒握着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长剑,右手却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鹿皮小蛮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着那刁娇的风目女黎嫱,她赤着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画一般的面魔却倏约倏白,羞怒不堪。
楚云目光一扫黎嫱那里着薄纱的纤细足踝,那白嫩晶莹的脚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现在,是区区该回家种田呢,还是你应该回去倒在娘怀里大哭一场?”
黎嫱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娇的风目中,滚动着两颗珍珠也似的泪水,混身更簌簇地抖个不停,她已羞愤到了极点。
楚云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称,平素狂荡不拘,豪迈纵性,更不注重小节,他经过此次巨变之后,往日心性,早已隐藏大半,此刻,却又有些流露出来。
目注着黎嫱的窘迫,楚云将手中小蛮靴在食指上一转,眨眼道:
“嗯,三寸圆肤,纤纤玉踝,袅娜莲步,亦不过如此矣。”
蓦然,黎嫱美眸紧闭,左手食中二指并起,疾点自己颈下“喉头|茓”!
“喉头|茓”乃人身三十六处重|茓之一,若然戳中,必死无疑!
楚云倏探右掌,慢条斯理的道:
“有志气,不过,小妮子,人生还长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挥之下,那只精巧的鹿皮小蛮靴,已准确无比的击中黎嫱时弯的“曲池|茓”,那柔弱的身躯也随着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楚云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剑,只见剑柄之上,以银丝缠缕成“天绅”二字,他轻蔑的将这柄“天绅”剑Сhā在地上,沉声道:
“黎姑娘,佩剑奉还,那座翠佛还是由你亲自交回金钧银鞭为妙,光棍不挡财路,莫扫清别人辛苦挣来的名声,更不要砸人家饭碗,你是个女儿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请切记,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后,若你欲亲自报复今日之恨,那么,咱们总会有会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说完正待转身离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后的巨宅大门蓦然启开,三条人影,如飞而至。
楚云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动,急忙抽出一张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于一旁,毫不畏惧的瞧着来人。
来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个个身手超绝,行动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飞也似的到达楚云身前。
当中一个生有一双倒丧眉的黄面老者,锐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声惊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个神色精悍矍砾的老者,向楚云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适才是你在此处与人动手么?”
楚云隐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没有回答,但是,他轻藐的神态已由双目中流露出来。
黄面老者急步走至凤目女黎嫱身前,伸手为她拍活|茓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伤着你么?都是老朽那一干下人该死,不知姑娘出外未归,传报来迟,以至令姑娘受这无妄之苦。”
一直没有开口,唇间蓄着两撇八字胡的那个老人,踱方步似的来到楚云面前,轻咳一声道:
“小伙子,大约是你没有睁眼吧?”
楚云冷冷一哼,仍然不语不动。
黄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这小子伤了你?请告诉老朽,无论是准,老朽定然为姑娘出了这口气!”
黎嫱缓缓地睁开那对泪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云,热泪又不禁夺眶而出,呜咽着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精悍老人霍然转过身来,一步步向楚云移近,阴森森的道:
“好杂碎,果然是你!嘿嘿,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今天要不给你留点记号,会令天下人笑我‘冷竹双煞’太也无能!”
楚云大剌剌的一笑,讥道:
“老小子,你不用称字道号,在下也知道你俩是‘冷竹双煞’,你叫胡金,那生着倒丧眉的叫朱安,对么?”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随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迟疑了一下,脚步亦不由停了下来。
留着八字胡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伙子,你倒还见过点世面,不过,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亲兄弟,只怕亦无法饶过你这次!”
楚云生冷的一笑道:
“老儿,你敢说此大话,便凭着你那块‘南山一儒’的招牌么?”
这身着纺绸长衫,唇蓄八字胡,形似教书先生的老者闻言一愣,奇道:
“咦,你还认得老夫?小伙子,报个万儿听听。”
楚云双手一负,悠闲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干戈相见之前,还是少拉点交情为妙。”
不错,楚云在未遭巨变之前,与面前这“冷竹双煞”“南山一儒”,皆有过数面之雅,是而他识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胡,沉吟道:
“奇怪,你这口音似曾在哪里闻及,咱们又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我杨文显可不是健忘之人——”
蓦然,一声厉喝起处,人影倏闪,冷竹双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边伸手急扯楚云蒙面中,一边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现出原形!”
楚云丝毫不动,右掌并指如戟,闪电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风已遍罩胡金肋下大小一十六|茓!
胡金惊叱一声,双臂猛抖,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杨文显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云,脚下“流霞腿”猛闪而出,神鬼莫测的踢出七腿!
楚云仍然不闪不躲,双掌上拦下截,连消带打,奇妙无伦的一一挡过。
冷竹双煞之首朱安睹状之下,不觉心中大凛,断喝一声,如飞扑上,拳腿齐出,狂风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劲风如飙,凌厉无比,若一道洪流般卷向楚云而至!
楚云朗一晒,双脚钉立如桩,大马金刀地硬封硬拦,在一连串的“劈啪”暴响中,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杨文显细目大睁,摇头晃脑的道:
“咦?此子何许人也?功力竞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云剑眉一舒,笑道:
“杨老儿,喝杯老酒,泡壶香茗,奕上局棋,课课八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为虎做伥,东奔西跑的生涯却不太清高哩。”
冷竹双煞老二胡金厉叱一声,身形闪动间,又狠辣无比的攻来七腿十三掌,攻势才出,忽的一个大斜身,双时急拳,间不容发的连续撞上六肘!
楚云依旧半寸不移,双掌翻飞如电,急拦猛架,刹那间又稳居上风!
一旁虎视眈眈的朱安嘿声吐气,适时而动,掌指配合着腿势,严密无隙的急攻而上,的是招招狠实,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长衫,说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小伙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堪承大任!”
说话中,身形迅速游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动中,绝着险招,已绵绵而出。
楚云力敌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无惧色,他在电光石火般的交击攻拒中,站立部位分毫未动,他只觉得体内真气流转不息,呼之欲出,四肢伸缩之间,流畅无比,挥洒自如,面前的三名强敌,几乎没有给他感受到多少压力。
于是,他仔细的出招折式,默默体察,他要在目前的实际拼斗中,更深一层的了悟自己功力的精进。
顷刻间,三十招过去了。
凤目女黎嫱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于一旁观战。
她那一双摄魂夺魄的美目,随着四人的进退溜呀溜的,嫣红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迷人的弧线。
蓦地——
楚云站立原地不动,两掌分袭冷竹双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诡异无比的攻到南日一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时暴退,又同时挺进,六条铁臂奋力还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伙子,你还真有两手——给我倒下!”
笑声中,倏而发出一声厉喝,右腿疾若雷电般踢出!
楚云毫不慌乱,掌势仍然分拒冷竹双煞,左腿膝盖一缩一拐,立将南山一儒踢来的脚尖带到一旁。
冷竹双煞见情不妙,猛然拼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围,身形却转了一个大圈子,几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风目女黎嫱不觉露齿一笑,心中忖道:
“这外表寒伦的青年,一身所学真是深不可测,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无比,但是,合他们三人联手之力,却仍然占不到这青年丝毫上风,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打到现在,他连原位都没有移动,腿式更未施出。”
场中人影再度翻跃晃闪,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复退又上,掌腿翻飞,暴喝如雷。
黎嫱抿唇轻哂,又想:
“面前这青年叫什么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强,定非无名之辈,他穿着虽然穷酸,气度却如此雍容飘逸,而且,长得亦异常英挺,但是,哼,这家伙太狂傲了,简直欺人太甚,他——他适才竟脱去我的靴,啐——轻薄。”
想到这里,一叠声紧密暴响,又连连响起,黎嫱急忙转目凝视斗场——
三条人影冲天飞起,各据一方,略一盘旋之后,又宛如三头大鸟猛扑而下。
黎嫱心头一震,低呼道:
“啊,这是爹爹秘传他们的‘雷鸟三搏’!”
劫后恩仇--十三、金雕绝技狐冥杳然
十三、金雕绝技狐冥杳然
当黎嫱脑中的意念尚未转完,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的六只铁臂,已似鹰爪般张开,在三人扑下的身形距离楚云还有五尺之际,口中井同时发出宛如雷鸣般的低吼!
来势是隼利而猛烈的,这三位武林一流高手,像是久经练习过这种合力袭敌的招术,施展之下,不但配合得紧密无间,威力更是宏大得惊人!
风目女黎嫱樱口微张,美眸凝注,她竞不由自主的为那不知姓名的青年担忧,但是,在刹那间
只见楚云长笑一声,古铜色的肌肤顿时泛出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随着他浩然无畏的湛湛神采,双掌快捷无匹的分自十六个不同的方位推出,他推出的掌式看来是如此严肃而沉稳,却又如此威猛与迅速。
这一连串诡异的招式,在顷刻间结成一片,宛若天罗地网般反卷而上,劲力澎湃中又似阳光的万道金霞,神异而无可言喻的同时围向扑来三人!
这乃是他在回魂岛密室内,所习得的“太阳掌”式中,第一式的一个环节而已!
冷竹双煞齐声惊呼,身形如殒星般飞出三丈之外,又自竹林的顶梢落下,竹枝拆断的“哗啦”声乱成一片!
南山一儒见机较早,倾力躲闪之下,亦被这片激荡无比的威力震出寻丈之远,方始勉强拿桩站稳。
楚云并未乘胜追击,他冷硬的一笑,傲然背负着双手,双目似笑非笑的瞧着面前三个狼狈不堪的敌人。
冷竹双煞皮粗肉厚,仅是摔得头晕脑涨而已,并没有遭到太大的伤害,二人一骨碌爬起身来,顾不得拂去沾在身上的枝叶及整理撕裂的衣衫,双双狂吼一声,便待再度冲上。
南山一儒急忙横身阻止,向二人连使眼色,一面又仿佛陷入苦思之中,像是在尽力回忆着一件事。
冷竹双煞老二胡金一向性烈如火,见他这么一拦,不由哇哇大叫道:
“妈巴子的,老夫今日非活剥了这小子不可,简直是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老杨,你让开,拦在中间则甚?”
南山一儒杨文显依然默默无言,灰眉紧皱,双目凝注天边……
冷竹双煞之首朱安,为人到底较为稳重,他一见自己老友如此反常模样,便知道他定然是在苦思一件与目前争斗极有关连之事,于是,朱安强忍住满腔怒火,反劝自己拜弟道:
“老二,冷静一点,今朝便是这小子肋生双翼,亦无法逃出吾等手掌——”
楚云微微一笑,不温不火,侧过头去,向怔在一旁的
风目女黎眨了眨眼。
黎嫱不知何故,美丽的面庞上竟然升起一朵红云,她轻啐了一口,又不胜娇羞的垂下颈项。
忽然——
南山一儒猛可一拍自己脑门,大叫道:
“小伙子,你刚才那一招是跟谁学的?”
楚云冷然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南山一儒面孔上浮起一层深刻的惊悸与震荡之色,仿若在喃喃自语:
“如果我记忆力没有错,如果我眼睛没有花的话,那么,我又看见了五十二年前那使我惊心动魄的一幕,是的,就是这一招,就是这一招将威震塞北的‘十六飞鸿’车举击毙,使我的师父面无人色,使我才七岁便能将这件事深刻心版——”
冷竹双煞面面相觑,隐约感到一丝骇然……
南山一儒蓦而双目大睁,急切的道:
“小伙子,你可识得‘无畏金雕’武血难?”
说到后面,这位江湖上名蜚一时的黑道高手,语声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无畏金雕”这四个字宛如天际突起的闪电迅雷,冷竹双煞亦倏而感到一阵晕炫,全身亦不由自背心冒起丝丝寒气。
“无畏金雕”武血难的名号,像是苍空中光芒万丈的太阳,是那么炙热,那么辉耀却又如此眩神夺魄,他的智慧,武功,毅力,使他成为近百年来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才,没有人能超过他,更没有人能顶替他,他那些煊赫一时的风云往事,件件都是一个“人”的力量几乎做不到的,而他却都那么完满的成功了,虽然,这些早已是五十多年以前的残迹,虽然,这位咤叱一生的雄主已消冥于世,但是,他的名号却仍能使后辈的江湖豪士闻而色变,慑伏有加!
风目女黎嫱年纪不大,对这位昔日的武圣却不甚了了,她迷惑的大睁着那双俏丽的眼睛,溜呀溜的瞧着各人发怔。
楚云神色有些莫名的激动,周身血液加速循流,他并不知道这位武林绝才多少往事,甚至在以前亦是十分陌生,但是,在此刻,他却觉得有一股异常的情感在交流,有一阵超然而超空间的声音在向他呼唤,好似……好似这位“无畏金雕”正站在他面前慈祥的微笑,好似他们的内心早已交汇为一,好似他们彼此间,已认识很久,很久了……
南山一儒恐惧的望着楚云澄清而蕴育着极度幻彩的双瞳,强笑道:
“小伙子,请告诉老夫,武前辈你认得么?”
他一连问了三遍,楚云始悚然醒悟,奇异的呢喃道:
“是的,我或者认得他,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们已亲切的以心声交谈过很久了……假如那位岛上的神秘老人便是他的话……”
南山一儒闻言之下,茫然无言,冷竹双煞则垂手沉思,四周、俱是一片静寂。
忽而,一声低沉的呻吟响自竹林,黎嫱的清脆语声随起道:
“啊,干吗我们都呆了?别忘了还有谢虎仍然躺在地下哪,哼,他正是被这……人打伤了。”
冷竹双煞宛如大梦初醒,急忙趋前探视,楚云则朗朗一笑道:
“谢谢你,这次你没有叫在下‘傻小子’。”
黎嫱小嘴一撅,白了楚云一眼,恨恨的道:
“谁和你讲话,我不理你。”
南山一儒缓缓抬起头来,沉声道:
“黎姑娘,是否还需要将此人截留?”
冷竹双煞在林边同声叫道:
“自然不能将他放过,适才几乎让这小子唬了一记,妈巴子的,他凭什么会识得‘无畏金雕’?就凭年龄也不够呀,老杨,你别被他那一下不知何处偷来的怪招吓晕了,天下哪有这种巧事?”
南山一儒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管这年轻人是否识得武老前辈,但适才他使出的那一招,却走然是武老前辈昔日曾经展露过而又绝传了五十多年的奇技,这一招我记得太深刻了,到死了也不会忘记。”
楚云洒脱的一笑,道:
“各位,在下相信你们的苦头也吃得差不多了,吾等彼此之间既然并无深仇大怨,在下之意,不如就此拉倒,否则,嗯,各位心里有数,不论在下一身陋技是偷来抑是抢来的,单凭各位是拦阻不住的。”
冷竹双煞勃然怒吼:“好小子,简直欺人太甚,老夫与你拼了!”
南山一儒亦自色变道:
“小伙子,休要得了便宜卖乖,老夫吾等若畏惧于你,岂不是倒活回去了?”
楚云清澈的目光一飘,洒然道:
“三位若有兴致,在下必然舍命奉陪,不过,在下奉劝三位,能下台时还是早些下台的好!”
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怒火顿炽,纷纷移步上前,蓄势以待,空气在刹那间又紧张起来!
忽然,风目女黎嫱踏上一步,轻柔的道:
“算了,三位叔叔,放他去吧。”
冷竹双煞及南山一儒乃是多年至交,三人在表面上隐居于下营郊野,平时在江湖上亦是独来独往,其实,三人俱属大洪山“大洪二子”麾下,更是“他们”的得力臂助之一,在大洪山地位极为崇高,风目女黎嫱为“大洪二子”之首“鬼孤子”黎奇的独生女儿,平素娇生惯养,目高于顶,虽然日常情笑兮兮,骨子里却冷若冰霜,对父亲属下更是绝少假以词色,此刻,却甜甜蜜蜜的叫了三人一声“叔叔”怎不令这兰位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受宠苦惊?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性子最烈的冷竹双煞老二胡金闻言之下,怒气顿消,呵呵一笑道:
“也罢,既是姑娘吩咐,便便宜了这不开眼的小子!”
朱安亦颔首道:“姑娘大人大量,自不屑与此等人计较,老杨,咱们放他一马!”
于是,南山一懦杨文显一捋八字胡,酸溜溜的道:
“黎姑娘量大如海,二位仁兄存一心而息事宁人,兄弟自当附诸骇尾,不予责难。”
楚云望着三人,心中暗自微哂,沉声道:
“三位,在下多谢了,尤其是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更是终生铭感。”
说着,面前四人面孔齐皆一热,楚云却轻轻一拂衣袖,飘然举步行去。
他头也不回的地步出十多丈外,背后忽然响起一片细碎的步履声,片刻间,就已移至身后,一阵淡淡的,令人有如同坠入梦幻中一般的白兰花香气,轻轻的传人鼻管。
楚云眼角一瞥,微笑道:
“黎姑娘,莫非后悔在下走得太轻松了不成?”
追来的人果然正是凤目女黎嫱,她那一张悄脸儿红嫣欲滴,娇生生的站着,扭怩的轻语:
“喂,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她随即补充道:
“请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好比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一样。”
楚云眼帘半垂,悠然道:
“名字只是一件最虚伪的代名词,就好似任何东西的名称一样,其含意亦不过仅是一种象征,真正的意义,还在于名字所代表的实质,黎姑娘,随便你叫我什么都行,你认识我本人,总比得到那空虚的名字来得实在,对么!”
风目女黎嫱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十分羞怯的道:
“那么……我可以再看一次你的面孔?我是说,假如你扯下面中……”
楚云隐藏多年,自来平静无波的心湖,这时竟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他回头向黎嫱身后一看,只见冷竹双煞等人正在为受伤的谢虎忙乱,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他轻轻将蒙住面孔的布帕拉下。
黎嫱深刻的向他那坚毅而鲜明的俊俏面庞注视着,此刻,这位慧黠的少女,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与羞涩,但是,这会是一种什么力量所使然呢?
半晌——
楚云微微一笑道:
“姑娘,够了吧?在下也该去了。”
黎嫱悚然醒悟,垂下玉颈,轻柔的道。
“或者……或者我能再见到你。”
楚云搓了搓手,道:
“希望如此,而且,在下十分感激姑娘惠于交言,你本来是不理在下的呢。”
黎嫱粉脸微红,尚未说话,楚云双手一拱,身形飘然倒掠出七丈有余,两臂一张,似头大鸟般冉冉而去。
太阳微微偏西了些,阳光有些灼热,黎嫱心不在焉的拭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心想道:
“这个青年真是个怪人,武功好高唷,简直不在爹爹与二叔之下,尤其是轻身之术,更是匪夷所思,自己素来以为自己的轻身工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与人家一比,唉,根本连边也摸不上……不过,这人太古怪了……古怪得有些令人难以释怀。”
她沉思着,脚步却缓缓向竹林之前行去,不错,那里还有她的三位“叔叔”在等着呢。
楚云一到大街,脚步自然而然的放慢,这一阵耽搁,也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有些焦急的大步行往那家“得胜”酒楼而来。
一到酒楼门外,他却不禁一愕。因为,门外这时竞围满了不少人,正在引头张望,窃窃私语,尚有几个皂役公差在往来逡巡,如临大敌。
楚云疑惑的向左右打量了一阵,漫步往前行去,边向一看热闹的人问道:
“这位兄台,酒楼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那人朝楚云望了一眼,低声道:
“你还不知道刚才的事?连衙门孙大捕头都来了。”
楚云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面孔上露出惊悸之色,摇了摇头,道:
“半个时辰之前,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得胜楼内有一个光头土老,竟然与两个四十多岁的红衣大汉打了起来,后来其中一个红衣大汉竞被那光头土老一掌打死,另一个却匆匆逃去,那土老也如疯子一般,边笑边叫的追了出去,得胜楼已被砸得稀里哗啦,两个店中伙汁亦被波及受伤,唉唉,下午我还想来喝上一盅,看样子是喝不成了……”
楚云连忙道了谢,大步往前行去,双臂一分,立将挤得水泄不通的闲人排到两边,他才来至酒楼门口,一个杀鸡也似的尖嗓子己带着哭声叫道:
“青天老爷呀,孙大捕头呀,你老人家可得力贱民作个主,维持维持公道,你老人家看看贱民我几十年来辛苦经营的这个酒店,下营镇哪个人不伸出大拇指,夸声“‘物美价廉,宾至如归’啊,今日被那三个毒千刀的土匪当作擂台,捣了个七零八落,还留下一条人命,你叫我如何再做生意,如何去打这场官司啊……天啊,我王进财哪辈子作的孽……”
楚云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时辰之前还是热闹非凡的这家酒楼,此刻却已面目全非,不但桌塌椅翻,地下一片污秽零乱,甚至连楼梯也坍下了一大截,碎碗破盘,随处皆是,墙上地上更有点点滴滴,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个穿着福字长衫的中年瘦子,正在哭哭啼啼的向一个官差打扮的威猛大汉诉说经过,那如丧考批之状,的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酒楼内外站立着十多个公人,尚有数人里里外外的穿走不停,想是在探察现场,以作交待。
楚云这时已可肯定,适才那路人所述及的“光头土老”,十有八九必是那位老狐狸严笑天,但是,与他交手的两名红衣大汉又是哪一路的人马呢?他们为什么又会不明不白的忽然打了起来呢?
于是,楚云大踏步向酒楼内行去。
两名公人凶神恶煞的一拦楚云,其中一个厉声道:
“站住,你瞎了眼不成?难道连这里出了人命案子都没有看见?”
楚云淡然一笑道:
“所以,在下想进去看看。”
两名公人面色一变,双双一抖手中铁链,大叫道:
“大胆奸细,竟敢堂堂人内打探消息,先锁了你,再追究同党余凶!”
楚云理也不理,向那正在与掌柜说话的威猛大汉叫道:
“孙大捕头,区区在下有情禀报。”
那威猛大汉果然正是下营衙门捕头——快尺孙望,他闻声之下,向楚云略一打量,洪声道:
“朋友是谁?有什么事情赐告孙某?”
楚云一哂道:
“孙大捕头,请先喝止你手下这两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角色再说,这两位仁兄可凶得紧哩。”
快尺孙望对江湖中事甚具经验,更是知道“真人不露相”这句俗言的含意,并不以楚云衣衫寒伦为贱,他急忙喝住那两个假虎为伥的手下,换上一副笑脸上前道:
“朋友高姓大名?请莫与这两个狗才一般见识,嗯,咳,在下孙望,朋友可有什么高见指教?”
楚云先不回答,又向四周环视一遍,始沉声道:
“孙大捕头,适才发生之事,事主可是一个胖大的布衣汉子?”
快尺孙望微微颔首,具有深意的道:
“不错,那人与兄台素识么?”
楚云避重就轻的支开道:
“究竟为了何事而至发生争斗,孙大捕头可知道么?”
快尺孙望向身旁一瞥,那个瘦长掌柜已唏嘘的道:
“谁知道为了什么鸟事啊,正吃着酒便突然动上手,天啊,我的血本完全彼这三个丧尽天良的土匪坑了……”
楚云装做不忍,探手从怀里摸出两锭净重十两的金元宝,塞入掌柜手中道:
“那光头大汉,可能是在下一个远亲,贵店所有损失:便由在下代为赔偿便了,掌柜的,这些区区之数,大概足够了吧?”
那瘦长掌柜怔愕的呆立不动,他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寒伦的青年,竟然会怀有如此巨量的财物,更会慨然给他做为赔偿。
忽然——
快尺孙望厉声道:
“朋友,凭你如此打扮穿章,怎会怀有许多黄金?哼?只怕非愉即盗,来路可疑!”
楚云毫不在意的一笑道:
“怎么?孙大捕头看着眼红么?罢了,假如大捕头想要,在下自当孝敬两锭,如此张牙舞爪,又何苦来哉呢?”
快尺孙望面孔一热,突然抢上一步,急扣楚云左腕,边大吼道:
“奸贼子,衙门里去再说。”
楚云轻描淡写的一抬手,搔搔头发,已不着痕迹的闪了开去,快尺孙望反倒跄踉移前两步,几乎一头撞人楚云怀中。
这时,后面三名捕快,同时一声大喝,两条铁链,一柄铁尺,哗啦一声同时罩向楚云颈项肩头。
楚云身躯洒然微侧;右手一折一进,将撞向身前的快尺孙望向后推去。
于是,在快尺孙望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两条铁链已如怪蛇似的缠在他的颈部,一柄铁尺,亦狠狠击在左肩骨上!
吃六扇门饭的衙役公人,都有他们对付犯人的一套,三名捕快一击得手,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下面已各自飞起一腿踢向对方,手中铁链亦用力向前一扯。
只听杀猪也似的大叫响处,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怒吼道:
“妈个巴子,你们这些狗才都他娘的瞎了眼睛不成?竟然连老子也动起手来了?反了,反了,来人哪,都给老子带回去审,都是奸细……啊!好痛……”
其实,快尺孙望倒也会两手把式,虽不高明,寻常三五条大汉却也不是对手,奈何楚云却将他借力一抓一推,这轻淡的一抓一推,莫说是快尺孙望,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也只好身不由主的东歪西撞了。
楚云耳闻门外围观的人群哗然惊呼之声,眼光一飘,已看见十多名公人兵刃齐出,纷纷扑至。
他朗声一笑道:
“各位再会了,六扇门的朋友,咱们改日重叙吧!”
说着,他身躯奇异的一晃一闪,自十多名公人身旁急掠而过,怪的是这十多名公人个个都看见他从自己身侧擦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捉住对方一点衣角!
于是,在人们尚未及发出再一次惊呼出口的时候,楚云那瘦削而健壮的身躯,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仿佛隐逝于空气之内。
快尺孙望脸红脖子粗的站立起来,破口大骂道:
“狗娘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人呢?人都不见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快追呀,妈的,这么多人却逮不住一个奸细,气死我了,回去都给老子关起来……”
十多名公人齐声厉喝,装腔作势的蜂拥而出,在目前,你叫他们去追谁呢?
劫后恩仇--十四、仗义援手豪士肝胆
十四、仗义援手豪士肝胆
夕阳被暮云簇拥着,暮云亦染上了一片嫣红,只是,这嫣红与辽阔而灰蓝色的苍穹相映,却有着一股凄凉的意味。
是的,这是黄昏,霞照凄迷。
一条宽大蜿蜒的道路,迄逦于前,路上,踽踽行走着一个修长而结实的身影,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长衫,从头到脚,一片纯黑,黑得飘逸,黑得萧煞。
他不是别人,正是在下营镇戏弄官差的浪子楚云。
距离他离开下营镇起,今天已是第三个黄昏了,而他并没有寻到那位肝胆相照的好友——狐偃罗汉严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罗汉不会遭到意外,因为,狐偃罗汉除了机警沉练与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位江湖巨枭有一颗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缓不徐的走着,双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残余的晚霞上,四周已荡漾着雾样的烟霭,像一个宁静而有着淡淡哀愁的梦境。
楚云轻轻发出一声带有感叹意味的低呼,于是,晚风拂开了他的长衫,左边胯下,斜斜挂着一柄夺目而珍罕的莹白玉鞘长剑,鞘身上,尚雕有一条生动威猛至极的黑龙。
他这时的形态,与三日前判若两人,一个伦俗寒酸的渔人,转眼变成一个容光逼人,英姿焕发的豪士,这时,如果有人同时看见他以前与现在的形状,定然不敢相信这仍是同一个人。
“太阳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严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想法?”
楚云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个经过的城镇上选定的衣衫,又想:“严老哥与那两个红衣大汉拼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又去了哪里呢?唉,真有些怀念他……
“对了,反正现在找不着严老哥,倒不如先上绥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儿是否像那位神秘老人所说,有他一帮旧属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新的首领……”
楚云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问他又停了下来,残霞余晖映照下的面庞,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可是,我的仇恨——如山的仇恨,便先拦置不管么?我为了什么没有死去?为了什么能奇迹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撑着没有在惊涛骇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为了仇恨,仇恨,仇恨——”
他那线条鲜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坚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觉的抽搐抖动,他己将这一笔无日或忘的血债隐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愿去想,因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与负担,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阴里,在清醒或睡梦中,他又何时遗忘得了?他又如何不刻骨镂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萧韵婷——”
楚云颤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满了悲愤与痛苦,他双手紧握,剑形的双眉下泛着无边的煞气……
于是,恍愧中,娇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却飘向另一个露出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轻儒生挥动着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隐现在浓雾里,一声惨绝凄厉的嚎叫忽然响起,一张多皱而慈祥的面孔倏而变成极端的痛苦与扭曲,于是,浓雾如沸腾般翻滚,翻滚中舞动着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苍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声愤怒的响起,涛浪汹涌,鞭影,刀光,寒芒,交织成一片,鲜红的血液四散迸溅,冷森的阴笑远远传来,如勾魂使者的长号,其中,夹杂着另一个冶荡而嘲弄的讽哂……
“天啊!”
楚云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随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个噩梦中醒转。
无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树上喘息,他用力撕着自己的头发,牙齿紧咬着下唇,深深的,深深的。
良久,复良久。
楚云尽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涌的心湖平静下来,他凝视着夜空中闪烁的寒星,背脊上如蛇一般蜿蜒起一股凉气:
“我怎么了!怎么变成如此冲动与懦弱?难道濒临死亡边缘的教训,仍不能改变我昔日的孟浪与毛躁?难道回魂岛上将近一千多个日子的磨练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坚强与冷静?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见这世上的一切丑恶,假如你看见我的痛苦,那么我求你帮助我,给我力量,让我用我的双手粉碎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们所背负的债……”
于是,他霍然站起,双臂在空中有力的挥舞着,坚决的告诉自己:
“是的,容我自强,容我振奋,沾我血的朋友,你们等着吧,等着我回去饮你们的血!”
像有一股神异的力量支持着他,楚云拂去长衫上的灰土尘屑,好似拂去适才的悲创,大步向前行去。
这时,一钩新月,如初婚的妇人,羞涩的露出那迷人的脸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云后。
楚云飘然行着,脚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气,那么轻灵,又是那么流畅,不带起一丝尘土……
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忽然自路后响起,其间有清脆的蹄音,随着车轮声顺风传来。
楚云放慢脚步,行向路边,他无意招呼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边,只是为了让身给背后的车辆过去。
片刻间,一辆黑篷双辔马车,自他身旁行过,马车后跟有两骑,似随车的护卫,马上骑士,乃是两个神态沉稳的黄衣大汉。
楚云眼角一飘,管自行走,那两个骑在马上的黄衣大汉却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起来。
这二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与疑忌,甚至将马的速度也缓了下来,楚云微微一笑扭颈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声道:
“朋友,夜深路远,可愿与在下等同骑赶上一程么?”
楚云淡淡的道:
“盛意心领,路途遥遥,却洋溢着诗情画意,不是么?”
那两个黄衣大汉,闻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
“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云双目怒睁又阖,一笑道:
“你我同路异途,言谈之中,何苦带刺?二位兄台,阳关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独木之桥了。”
他语声始住,前行不远的篷车忽然绕将回来,赶车的是一个矮小精悍的短衫汉子,那汉子唇角的一颗肉痣最是显眼,他将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声脆响,尖声叫道:
“大彪,吴胜,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唤大彪的黄衣汉子沉声答道:
“不敢说,可是形态却使人疑虑。”
楚云一听对方的口气如此的张狂,刚平下的怒气不禁又升了上来,他行上两步,冷漠的道:“好朋友,阁下嘴皮子上最好积点德,坦荡大道,难道在下行走两步都犯疑么?”
赶车的瘦小汉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声道:
“咦?你他妈的吃了狼心豹胆不成?竞敢教训起咱来了,咱便臭你这王八小子几句,谅你也只有听下的份!”
楚云神色不变,沉静的道:
“就凭这几句话,你将仗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瘦小汉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
“好哇,咱‘一鞭卷龙’汤小庸倒要试试——”
叫声中,他手上长鞭“劈啪”连响,向着楚云搂头盖脸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有之!
楚云冷冷一笑,不躲不闪,右掌奇异的倏伸又缩,出手之间,已抓住这“一鞭卷龙”汤小庸抽来的鞭梢!
于是,在车座上的这位“一鞭卷龙”霍然色变,身躯急起,抖手便是七点寒星,径袭对方!
楚云身形如幽灵般在这七点寒星中飘掠而过,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带,立将这汤小庸扯下车来!
两名黄衣大汉惊呼一声,同时翻手拔刀——
楚云狂笑连声,手中皮鞭一抖一挥,已将那死命抓着鞭柄不放的汤小庸抛了出去,笔直地飞向两个黄衣大汉头上!
于是,一连串的“唉呀”之声传出,三个人已如滚地绣球般跌做一堆,两匹坐骑亦“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云单手一翻,握住鞭柄,长长的皮鞭如雨点般急落而下,没头没脑的抽向地上滚在一起的三人。
随着皮鞭的起落,这三人如杀猪般翻滚号叫不停,在瞬息间,楚云已挥出三十多鞭,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动。
“一鞭卷龙”汤小庸奋力站起身来,双目怒瞪欲裂,嘶哑的叫道:
“好哇,好极了,你这狗娘养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过去,小子,你有种再上呀,咱这身骨头还能再挺个百八十鞭!”
楚云淡然道:
“好朋友,你口把式倒硬,不过,在下却不是慈悲之人,你道在下治不服你么?”
这时,那两名黄衣大汉亦已鼻青眼肿的爬了起来,汤小庸越发尖吼道:
“你是英雄,狗娘养的,咱这条命交给你了!”
吼叫中,他便待往前冲进,但是
篷车内忽然传出一个苍老而屠弱的语声道:
“小庸,你回来,容老夫问问这位朋友!”
这位“一鞭卷龙”汤小庸闻声之下,倏然止步,一收适才那疯狂拼命之状,诚惶诚恐的趋向篷车之旁。
他掀开车帘,恭谨的弯下身子,低声向篷车内的人说着什么。
半晌,车帘被掀了起来,挂向两旁,在车内燃起的晕黄油灯下,一个方面大耳,银髯如雪的老人,缓缓靠向车门,举目向楚云站立的方向望来。
这位银髯老人,容貌形态甚是威武堂堂,但是,自他苍白的面色及转动迟滞的眸子看来,却好似身染重疾。
楚云缓缓向前行了数步,那两名黄衣大汉却紧张的拦在面前,厉声道:
“朋友,你敢再上前一步,我们两人,便请你一并成全了!”
倚在车内的银髯老人,忽然低沉的道:
“大彪,你与吴胜让开,这位朋友不是你们拦得住的,老夫有话与他一谈。”
楚云冷然自两名黄衣大汉中间走过,来到车门前三尺左右站住,双手抱拳一揖道:
“前辈请了,辱蒙召见,未知前辈有何赐教叶
银髯老人借着车内蒙陇的灯光,向楚云仔细打量了一阵,在灯光下,楚云的形态更现得超脱与深沉,老人颔首微笑,低声道:
“年轻朋友,你与‘灰旗队’及‘莽狼会,可是同路人么广
楚云心头一动,他知道那“灰旗队”乃是两河一带最为霸道的绿林帮会之一,出动时皆以一面灰色旗炽为志,个个心黑手辣,赶尽杀绝,但在其魁首“银戈飞星,’常大器率领之下,却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令人揣测不定,难以捉摸。
至于那“莽狼会”,楚云却甚是陌生,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
他微微一笑,道:
“前辈放心,在下虽然不才,倒还不至于和‘灰旗队,之流为伍,前辈忽然提起他们,想是曾经结怨不成?”
银髯老人浩叹一声,道:
“老弟眼光果然厉害,不错,‘灰旗队,与‘莽狼会,在两河一带,近些年来已算得上是绿林帮会中最为猖狂的两拨人物,唉,老夫与他们素来河并不犯,却不料这些角色为了扩充势力范围,竟寻到老夫头上——”
老人微微一顿,又沉声道:
“老夫世居鲁境流坡坞,承先父遗荫及道上朋友赏脸,尚混得薄有虚名,但是,坏也坏在这里,‘灰旗队’‘莽狼会’在月前一个晚上,便大举而来,见面之下,当即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老夫加入该等盟下,共同为非做歹,一是即日离开流坡坞三百里以外,永不能回,唉,老夫虽然自知力量薄弱,难与彼等抗衡,但是,却也不能容人如此欺侮——”
楚云沉静的一笑,道:
“于是,梁子便结下了?”
银髯老人目光黯淡,点点道:
“是的,老夫年虽老毫,却也忍不下这口气,当即翻脸动手,在这一仗,尚幸老夫门下弟子齐心用命,拼力抵挡之下,虽然伤亡累累,却将彼等击退,只是,这一仗打得太侥幸了,‘灰旗队’及‘莽狼会’首要人物大多未到,老夫正自庆幸,不想在第三天,‘灰旗队’首领‘银戈飞星’常大器及‘莽狼会’瓢把子‘九轮君子’古几率领大批好手到来,唉,一场激战之下,老夫师弟七人落得五死二伤,门下弟子更是伤亡殆尽,六十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亦在旦夕之间,冰消瓦解……”
楚云十分同情的注视着车内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诚挚的道:
“前辈,你是否也在这一战中受伤?”
老人苦笑一声道:
“不错,老夫在与常大器拼斗之时,吃他一掌印在肋下,又被‘莽狼会’右使者曹功偷打了一枚金菩提在肩头,尚幸老夫体魄硬朗,拼命突围而出,但是,老夫一生中辛苦挣来的薄名,却也放逐流水了。”
楚云双目微闭,沉吟不语,银髯老人咳嗽了一阵,徐缓的道:
“老弟,萍水相逢,陌路相交,老夫本不该交浅言深,与你毫无关连的提起这些不幸之事,倒令老弟你见笑了。”
忽然,楚云睁开眼睛,沉声道:
“请恕在下冒昧,前辈可是鲁边‘白狮门’掌门人,号称‘美髯神鞭’的魏百豪魏老前辈?”
银髯老人微觉意外的一怔,随即呵呵笑道:
“不敢,魏百豪正是老夫,想不到老夫于此穷途潦倒之际,仍然有人识得老夫贱号……”
楚云一笑道:
“魏前辈,吾等俱为江湖中人,扶危济困,乃为理所当然,何况前辈大名,在下更是素仰已久,现在,在下不妨言明,前辈所以不嫌在下愚鲁,直告目前境遇,是否有意令在下薄效棉力?”
美髯神鞭闻言之下,不由老脸一热,窘迫的道:
“老弟,说实在话,老夫亦不愿再作虚套,老弟适才教训老夫门下弟子之际,身手之超绝博奥,老夫已曾亲眼目睹,老弟你一脸正气,行事磊落光明,老夫即知为可信可赖之人,目前,老夫等已是山穷水尽,四面楚歌,加以‘灰旗队’‘莽狼会’等追兵在后,意欲赶尽杀绝,灭我‘白狮门’根脉,老夫身受重创,心余力继,门下随行弟子,俱皆技艺平平,故而甘冒老弟拂袖之危,意图请赐一臂之助……”
老人话尚未完,楚云已豪迈的一笑道:
“前辈无需如此,区区小事,在下敬候差遣便了!”
这位鲁边“白狮门”的掌门人,感激逾恒的伸出一双颤抖的手,紧紧与楚云相握,在面部的皱纹重叠舒展中,他沉缓的道:
“疾风知草劲,患难现亲朋,老弟,多少异日奉承抬举老夫之人,在此刻俱皆离弃老夫而去,他们畏惧与落魄的‘白狮门’再有交往,他们深恐与己身的利害有所冲突……老弟,你不但不记者夫门下适才冒犯之过,更以陌路人的身份慨允助力,老夫会永远记着你,‘白狮门’所有弟子也会永远感激你今日的义举,江湖上的草莽雄风,热血豪义,都在老弟你身上证明尚未败落殆尽……”
楚云深沉的一笑,低声道:
“前辈谬奖过甚,在下不过略效微劳而已,尚未有所表现,前辈却如此看重在下,实令在下汗颜。”
美髯神鞭正待答话,篷车内忽而传出一个稚嫩的嗓音道:
“爷爷,孙儿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楚云轻笑道:
“前辈,藏于车内的,想必是令孙了!”
美髯神鞭爱怜的回身掀起一条毛毡,毛毡下露出一张白净而清秀的小脸来,那小脸上一双灵活的眼睛,正好奇的向楚云凝望着。
楚云抿了抿嘴唇,和声道:
“小弟弟,你怕么?”
这孩子一眨眼睛,天真而不畏生的道:
“我不怕,有爷爷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坏人都不敢来欺服我,这位叔叔,我叫妹真,你叫我真儿好了。”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笑着道:
“这是老夫在刀光血雨中,最不能释怀的一个累赘,天幸皇天有眼,使老夫在千钧一发之中能将真儿救了出来,否则,老夫怎有颜面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爹娘?”
楚云安慰了老人几句,沉声道:
“前辈,吾等有此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在下之意,不如即时赶路寻个镇甸住下,一则可以暂避对方耳目,再则亦可充分休息一阵。”
美髯神鞭颔首道:
“不错,前面再出去三十里,便有一个小市集,老夫年前曾经路过,吾等今夜可暂宿该处。”
说完了话,他已有些疲惫的躺下身子,楚云轻轻为他放下车帘,正待转身,车帘忽又掀开,老人伸出头来,十分歉疚的道:
“老弟,我真是昏了头了,尚未请教老弟你尊姓大名?”
楚云最怕的便是别人间及他的名号,到目前为止,甚至连狐偃多汉严笑天他都没有吐露过,此刻,他静静的一笑道:
“前辈,在下楚非,在江湖上一事无成,浪荡至今,前辈便请直呼在下陋名便了。”
老人世故极深,闻言之下,明白对方必有隐衷,轻轻点头,又缩颈退回车内。
楚云缓缓行出两步,那“一鞭卷龙”汤小庸腼腆的走了过来,讪讪的道:
“楚大侠,咱们这就登程么?”
楚云望着他颈项上血红的鞭痕尚未褪去,虽然已将那件被鞭梢撕裂的破衣换去,但是,仍然看得出这位毛躁汉子曾经吃过一次小瘪。
这时,那唤做大彪、吴胜的两个黄衣大汉,亦已寻着坐骑牵了过来,楚云有些歉然的道:
“汤兄,适才不知汤兄乃‘白狮门’下,以至发生误会,多有冒犯之处,尚请汤兄原谅,另外二位兄台,也请汤兄转达在下歉意。”
一鞭卷龙汤小庸一拍那瘦骨棱棱的胸脯,英雄本色的道。
“嘿,这叫什么话,俗语说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识,不管是楚大侠你揍了咱,还是咱揍了你,既然大家都是合得来的朋友,还不是哈哈一笑,当作玩了一场小把戏?赵大彪与吴胜算起来还是汤某人的师弟,他们更是不会存在心里,楚大侠,何况你老非但不记汤某等人的过失,更仗义相助师门于绝境,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大彪与吴胜亦走到面前,双双抱拳道:
“楚大侠,汤师兄说得对,我们近遭惨变,为人行事难免有些鲁莽,你老这几下子,倒不啻是给了我们兄弟一次明确的教训呢!”
四人又客套了一番,当下各自登骑上车,扬鞭而去。
楚云坐在车前汤小庸身旁,望着夜色中往后疾速移动的树影,低声道:
“汤兄,魏老前辈与汤兄等人,准备投往何处?是暂避一时呢,抑是搬取救兵?”
汤小庸一扬手中皮鞭,道:
“我们准备投往三宫山白马崖‘碧目老农,周远周老前辈处暂住一时,顺便也可与周老前辈商量今后对策,周老前辈是掌门师伯生平至交,在三宫山左近威名甚着,到了那里,好歹也有个照应。”
楚云移动了一下坐姿,又道:
“那么,在下定然陪送各位到自马崖,不过,‘白狮门’重兴是否有望呢?”
一鞭卷龙汤上庸神色黯然的道:
“灰旗队与莽狼会素来凶狠暴戾,而且高手极多,目前势力已更形庞大,在两河一带,武林正邪二道,大都难以与之抗衡,本门在重创之下,精英尽失,只怕——只怕重振基业,不太容易了。”
“车轮辘辘的在道路上滚动着,二人沉默了一阵,楚云沉声道:
“汤兄,二个人来到这世界上,总要经过些坎坷与磨难,贵门日来之变,仅是这人生的旅途上一个小小的挫折而已,切莫颓唐灰心,天下没有永远不能成功的难事,也没有永远矗立不倒的顽石,只要有信心,有毅力,灰旗队与莽狼会之人又何足虑哉?”
汤小庸深深的点了点头,扬鞭催马,答道:
“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唉,这却不是理论上的问题,而是实际的对垒啊!”
楚云一笑道:
“理论不过是一件事情的真理,要做到成功的地步,还在于本身的奋斗与努力,汤兄,这便需要毅力与信心了。”
篷车震动了一下,汤小庸急忙握紧缰绳,谨慎的向前路探视。
楚云呼了口气,忽道:
“汤兄,魏老前辈受伤可重?”
一鞭卷龙汤小庸忧虑的道:
“不瞒你说,楚大侠,掌门师伯肋下所受的一掌,已震动内腑至剧,最少也要养息四月以上始能痊愈,左肩上那一粒金菩提,倒不怎么严重,大约已经收口了,可恨曹功这王八羔子,竟用他娘的下三流偷袭战——”
楚云没有说话,仰首望着晴朗的夜空,夜空是一片清澈,好似一大块黑得发亮的绸缎,他双手微微轻搓,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静寂在黑夜中播散,道路上,只有叽叽的虫声与车轮马蹄着地的声音,气氛显得十分单调。
忽地——
楚云挺身坐起,侧首倾听,面色逐渐转寒。
一鞭卷龙汤小庸口中“得儿呼”一声,正待再度扬鞭催马,楚云却沉静的道:
“汤兄,你看见前面路旁的一片疏林么?”
汤小庸回眸望去,迷习的道:
“不错,楚大侠难道发现了什么岔眼之事么?”
楚云严肃的道:
“汤兄请将篷车赶入疏林之内隐匿,并与赵、吴二兄多备暗青子以防万一,在下即时在此下车,以探背后来人。”
汤小庸心头一跳,左右张望,但见夜色沉沉,风吹草动,哪有半点人影?
他疑惑的道:
“楚大侠,可有什么动静?怎的咱连个鬼影也没有看见?”
楚云一笑道:
“假如在下听觉不差的话,半里之外,约有十数骑正急奔而来,此时此地,却是小心些好。”
他语声始住,人已飘然而下,向汤小庸及赵大彪、吴胜三人一挥手,卓然独立道中不动。
不多久,当那辆篷车及车后双骑适才隐入疏林之内时,一片疾若密雷般的蹄声已遥遥传来。
楚云抿唇一笑,想道:
“若严老哥笑天在此,只怕又会躺在地下,装疯卖傻的戏弄来人一番了。”
这时,蹄音更近,黑夜中果然现出十多团骑影,捷如飘风般狂奔而到。
楚云站立道中,黑衫飘拂,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睛中闪射出两道精芒,如骛鹰似的凝注来骑。
片刻间,十数骑影已掠至他身前不及五丈之处,马上骑士也同时发现了站在路当中的楚云。
为首一骑倏而怒喝:
“挡路的小了,你想死不成!”
接着一个沙哑的语声随即吼道:
“撞死这个瞎眼的狗杂种!”
楚云冷然一笑,蓦然厉声道:
“通通给我滚下马来!”
这时,他早已看出来人俱是清一色的红、白相间彩衣,袖口上各绣有一只狰狞凶恶的狼头!
不用说,只要一看来人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定然是那“莽狼会”的属下无疑!
楚云喝声出口,十数铁骑俱已“唏哩哩”的人立而起,但马上骑士却并无一人摔落,一声口号,十多条人影已自马背上同时飘落,行动利落,整齐划一!
楚云不由暗赞一声,大步迎上五尺,冷漠的向来人面上逐一扫视,形态狂傲之极。
对方为首一人,是个年约六旬的修伟老者,袖口上绣的狼头为纯银之色,他那紫黑的脸膛上泛起一股暴怒的火焰,厉声道:
“你是谁?报上名来,无论是哪一路的,今夜老夫必扯断你一条腿!”
楚云冷冷的道:
“你们是谁?大爷愿意站在路中,凭你还管不上,要断在下一腿十分容易,不信你过来一试便知!”
这修伟老者双目倏然怒瞪,额角青筋根根暴起,狂吼道:
“好他妈个|乳臭小子,‘莽狼会’不吃这一套,老夫先活劈了你!”他正待猝然发难,一个五短身材,面貌奇丑的矮小汉子已抢身而出,沙哑的叫道:
“二当家,这小子且由本使者试手!”
原来,这体魄修伟的老者,乃是“莽狼会”副首领“鸣天断碑”霍敬,矮小汉子则是“莽狼会”左使者飞蝎杜守浩,二人俱是两河黑道中,凶名久着的煊赫人物,又同是一般的心黑手辣,残毒无伦。
飞蝎杜守浩一步抢出,厉声喝道:
“小子,阎罗殿报到之时,莫忘了是飞蝎杜守浩成全于你!”
楚云仰天狂笑,古铜色的双掌倏而粗涨,“莽狼会”诸人早已站好有利地形,准备必要时一拥而上。
但是,除了“鸣天断碑”霍敬之外,其他各人竟没有发觉楚云双掌的异状!
霍敬神色微动,大声道:
“杜使者留意,这小子好像有点邪门——”
在他语声尚未作一个结束的时候,楚云已有如焦雷般断喝一声,抖手便是二十三掌十七腿攻向飞蝎杜守浩,攻势凌厉,宛似迅雷惊电!
这位目空一切的莽狼会左使者,估不到对方竟敢先行动手,而且,威力之大却又如此出人预料!
他丑恶的面孔突而掠过一丝狰狞之色,猛然退后三步,右掌阴手急甩,一溜蓝色闪光径向楚云飞至。
这溜蓝色闪光甫始飞出,竞似奇迹般蓦然碎裂成一团团米粒大小的磷光,带着刺鼻的火辣气息,将楚云周身前后左右罩满!
来势是迅速而刁狡的,不但未曾出声招呼,甚至连发射暗器的方式也是诡密而阴诈的,这带着火辣气息的蓝色磷光,正是飞蝎杜守浩最为歹毒的暗器——“雨磷箭”!
楚云冷沉的一笑,身形宛如一缕轻渺的烟雾,在刹那间已不可捉摸的自团团的黯惨蓝光中飘掠而过,是那么虚无,那么奇异,几乎不像是一个人体,而是一条淡淡的影子。
飞蝎杜守浩睹状之下,心头大震,怒吼一声,又是两蓬蓝色火焰,兜头飞出。
一条黑影如腾起的隼鹰,猝而拔空七丈之高,双臂展处,又猛烈无比的反扑而下,来势之快,威力之雄,的是惊魂夺魄!
飞蝎杜守浩面孔扭曲,大斜身,一道银虹己突然如滚桶般翻卷而出,劲风袭体如飙!
“鸣天断碑”霍敬经验何等老到,见状之下,已知情势不妙,他踏前一步,同时摆手示意。
于是,在此刻,十数声怒叱随之而起,十多条红白相问的身影,纷纷凶悍无比的冲入战圈。
劫后恩仇--十五、尸横莽狼魂灭魄散
十五、尸横莽狼魂灭魄散
飞蝎杜守浩使出的兵器,是一柄精光闪耀的薄刃缅刀,此刻有如层层密云,堆集而上,似欲将敌人斩成千片万段!
两下的来势都是十分神速而猛烈的,然而,就在那滚滚的寒光沾及楚云衣衫尚差一线之前,楚云已蓦而长笑一声,瘦削的身躯竟似月光下的幻影般,飘渺而不可捉摸的自凌厉的寒光中穿过,一道强厉的劲气,同时冲撞向飞蝎杜守浩而至!
此刻,十多种不同的兵器,亦有如乱蛇闪掣般,带着急锐的风声,袭向楚云背后!
杜守浩面孔血红,狼狈已极的倒蹿出丈许之外,手中缅刀挥舞如电,竭力护住身前要害。
楚云并未乘势追击,大喝一声,身形霍然暴转,双臂如铁杵般硬分猛格,一连串惊呼起处,五六件兵刃己凌空飞起!
他决不迟疑,快捷得似长空的流虹,略一伸缩,四名莽狼会弟子已惨叫不绝的被劈翻出五步之外。
在另一阵号叫尚未再起的时候,又有三名莽狼会弟子命丧当场!
突然——
一条庞大的人影凌空扑落,一声轰然大喝随着漫天掌影,宛似决了堤的洪流,汹涌厉烈的攻向楚云。
于是,在这每一掌的浑然劲力中,楚云宛似一片落叶飘出,脚尖尚未沾地的时候,又倏然似弹簧一样,疾如流矢般倒射而回,一排劲烈无匹的罡风,亦狠辣的压向敌人,而这时,正是那突袭者的掌势劲道已经消弥无踪的时候。
时间拿捏的准确,出手之恰到好处,便是天下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看到,也只有叹为观止!
那突然偷袭者——“鸣天断碑”霍敬双掌登实,却不见了敌人的影子,不由大吃一惊,脚步急旋,又似狂风暴雨般展出九腿十九掌。
仅存的五名莽狼会弟子,此际怒喝如雷,又奋不顾身的借势冲上,他们并非悍不畏死,而是他们副首领的加入战圈,给各人壮了胆!
楚云狂放的大笑一声,如游魂般穿过漫天的掌山腿影,在五柄密集的兵刃中纵横穿错,双掌有如千百把快刀同时劈落,五股血箭自那五名仅存的莽狼会弟子胸际溅出,而功力高绝一时的鸣天断碑霍敬竟然措手援救不及!
十二条尸体安静的躺在地上,血溅洒在四周,夜风拂起他们红白相间的彩衣,但是,甚至他们绣缕在袖口的黑色狼头,亦显得了无生气,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与残酷。
鸣天断碑霍敬震惊逾恒的呆在当地,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在自己十四个人的同力合击之下,竟然落得如此惨厉的结果——己方仅存两人的结果。
飞蝎杜守浩更是恐惧的大睁双目望着眼前这一身黑衣的敌人,他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对方到底是用什么身法从自己凌厉的刀光中穿过,更能借势将自己逼得左支右绌?
气氛中含蕴着恐怖,恐怖里更有着迷惑……
楚云轮廓鲜明的面庞上浮起一丝冷清的笑意,在夜色中衬着他一身黑衣,现出一股如魔鬼般的残忍与萧煞。
于是,他生硬的道:
“莽狼会的朋友,江湖上新出道的野蛮人,记着一个教训,当你们对别人要赶尽杀绝的时候,那么,别人对你们也会赶尽杀绝!”
“鸣天断碑”紫黑的面孔此刻已涨成猪肝似的紫红,他怨毒的道:
“你可是为白狮门顶碴的?好朋友,留下名来。”
楚云缓缓的道:
“难道在下还畏惧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报复?回去告诉你们的首领‘九轮君子’,联合灰旗队的鼠辈庸才,在下到了该去的时候,自会给予你们一个报复的机会;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报复!”
“鸣天断碑”霍敬自从出道以来,几曾受过如此讽辱?他几乎抑制不往又待动手,但是,当他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当他想到对方那有如幽灵般不可捉摸的身法时,却又不由自主的泄了气。
飞蝎杜守浩紧握缅刀的右手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的惊悸较之“鸣天断碑”更深,甚而之于此刻,他仍然的呆立不动,木然的目注着自己副首领的举止。
楚云沉静的一笑,道:
“白狮门的恩怨,自有白狮门与各位自行了结,不过,在下如有兴致,到时亦说不定Сhā上一手玩玩,现在,二位还不收拾残余,即时上路,难道尚有什么未竟之意么?”
鸣天断碑霍敬气得浑身簌簌直颤,愤怒的忖道:
“自己率领会中左使者及十二名弟子追赶白狮门漏网遗孽,却不想半途里杀出这个魔头来,现在十二名弟子已死亡殆尽,自己与杜使者又吃了暗亏,目下再度动手,想亦不过徒增伤亡而已,但是,若就此回去,又如何向瓢把子交待呢?”
他那一对环眼中,目光时变,袖口上的银色狼头,也在轻微的抖动,仿佛欲破袖攫出。
蓦然——
楚云黑色的长衫飘起,在奇快的刹那间,已向鸣天断碑攻出二十一掌,双臂微曲,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向敌人撞出十六肘,两腿齐飞,有若迅雷疾电,踢向一旁的飞蝎杜守浩!
他这猝然发难,大出霍、杜二人预料之外,两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二人已被逼得纷纷倒蹿出七尺之远,形状极为狼狈。
楚云厉声叫道:
“你们怕回去交待不了是么?在下便成全二位于此!”
叫声中,又如风卷残云猛扑而上,身形纵横如电,掌腿汹涌似天瀑倒悬,澎湃厉烈无比:
鸣天断碑狂吼一声,倏而推出十三掌,声嘶力竭的吼道:
“好朋友,鸣天断碑霍敬请你成全了!”
一道银芒,如新月的莹光,突然己侧旁溜泻而至,一个沙哑的语声叫道:
“藏头露尾的小辈,飞蝎杜守浩这条命你也取去吧!”
楚云大笑连连,足下用力一撑,身躯已忽然拔升空中七丈、略一盘旋,又似一只魔手般攫落!
鸣天断碑沉桩立马,全力推出七掌,掌势浑厚雄劲,大有拔山移鼎之慨,他已将一口精纯的真气,完全逼人这推出的七掌之中!
如一片乌云,楚云的身形急扑而至,于是,如焦雷般的轰然巨响暴起,沙土齐飞,尘灰迷漫。
灰沙中,一条人影蓦又飞起,毫不停滞的攫向正待抢身上前的飞蝎杜守浩!
杜守浩双目怒睁,手中缅刀舞如匹练,霍霍有声,宛如一个涓滴难入的光球!
扑来的人影微微一顿,竞不可思议的随着这舞动的光球旋转过来,其旋转速度之快。好似较这光球更有过之!
于是,在飞蝎杜守浩手中缅刀紧密的挥舞中,在一丝几乎难为人类肉眼察觉的微小间隙里,那条鬼魅也似的人影如流光般倏而闪缩,一条手臂连着那柄缅刀,竟硬生生被劈落尘埃。
这人影正是楚云,当他以“魂游一丝”的绝高奇功,适才奏效之际,飞歇杜守浩蓦然惨号长叫:
“杜守浩去了,二十年后重为一条好汉!”
号叫里,他仅存的左手猝而挥闪,三枚其大如拳,隐泛蓝光的硕大球形物体,顷刻间来至楚云头顶!
有如昙花的开放——一霎那间三枚球形物体蓦而爆裂,像是正月里的烟花,又似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蓝色的火焰,如密雨般急洒而落,笼罩范围几达两丈!
同一时间,飞蝎杜守浩忽然全身倒立,单臂猛撑,一个矮小的身躯,竟以双脚为箭矢,射向楚云胸前!楚云澄朗而深这的双眸闪出一片火的的湛然光彩,强有力的双臂好似有擎天之力般缓缓抬起,于是,他已将体内如怒涛般的真力全部贯注双掌,更自全身每一寸骨节,每一个毛细孔中渗出!
一片宛似浓云般的绵绵潜力,似有形的罗网,在刹那间将楚云浑身上下,一丝不漏的罩人其中,于是一
点点的蓝色火焰有如遭到一阵狂风般四处飘射,飞蝎杜守浩倒飞而来的身躯,又带着沥洒的鲜血抛摔而出,身上更沾燃着那被反震而回的自己发出的蓝色火焰!
丝丝的炙肉之声刺耳的响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恶味,飞蝎杜守浩在地上痛苦的哀号,翻滚,泥土糅合着血迹,将他此刻的形守,塑染得似一个凄怖的魔鬼!
楚云宛若未见,沉静的转过身来,夜色中,在他适才与鸣大断碑对掌的地方,有一滩紫黑的血迹,而鸣天断碑却已踪迹沓然!
于是,楚云冷然凝眸四顾,在右侧的黑暗中,有一条隐约的人影,满跚的,却又显然是亡命的在一拐一拐的奔逃……
楚云冷酷的笑了,瞳孔中射出幻异的光彩,他并未追赶,双掌轻快的互相搓揉,喃喃自语:
“去吧,快逃些,在我还没有想起昔日别人对我的残酷手段之前……”
半晌……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不久前尚猖狂无比的飞蝎杜守浩,早已寂然不动的躺在地上,身上焦痕斑斑,皮烂肉绽,丑恶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双目瞪着夜空,但是,目光中没有一丝生气,像是一对木呐的琉璃珠。
“唉,为什么我现在的心肠竞是这般硬辣?为什么我目前的手段是如此狠毒?能眼看着别人濒死前的哀号而无动于衷?眼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手下断送而毫无怜悯,我以前不是这样啊,难道——难道我是在报复?难道多年来坚苦的生活使我变得孤僻而冷漠了么?”
楚云有些迷惘与悲哀的想着;他注视着自己修长而有力的双手,这双手掌,正闪晃着古铜色的光润,然而,在此刻,却有着慑人的气息。
他痴迷的望向地上的尸体,又想:
“在回魂岛密室之内,那‘魂游一丝’的功夫,不但可以练成一股收发由心的真气,更能使轻身之术进入一个微妙而神异的境界里,今夜首次将这股真气自体内逼出,尚未用尽用完,想不到威力竞是如此恢宏,天啊,那神秘老人真是匪夷所思啊,自己目前不但武功已达巅峰,而且更能将那‘太阳掌’博奥的三式分开使用,甚至连昔日的寻常招式,如今使起来也是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语,一旦是,那位神秘的老人是谁呢?会不会便是那位早年叱咤江湖的‘无畏金雕’武血难呢?”
他默默的沉思着,好似已忘记他此刻身处何地一般,良久——
—声细微的轻响将他悚然惊醒,在那两道精芒闪射的目光倏而瞥视之时,一个低细的嗓音猝然响起:
“楚大侠,你老没事吧?”
楚云看清了说话之人,正是那位隐于林内的“一鞭卷龙”汤小庸,他此刻正站在六丈之外,惊异的向这边张望。于是,楚云淡淡的道:“托福,大约汤兄以为在下已被来人拾掇了?”
汤小庸黑暗中面皮一热,连忙大步奔到,有些尴尬的道:
“楚大侠切莫误会,唉,汤某早成惊弓之鸟了,适才在林内耳闻这边惨叫不绝,掌门师伯及汤某甚为楚大侠担忧,对头个个是穷凶极恶之辈,身手又皆不弱,若楚大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敝门日后如何对武林朋友交待,所以
他说到这里,目光无意间向侧旁一扫,面前这种凄厉的景象,立时将他下面的话惊得猝然噎了回去。
楚云轻松的一笑,道:
“这些人袖口上皆绣着一颗狼头,假如不错,他们大约都是莽狼会的角色吧?”
一鞭卷龙汤小庸目瞪口呆的呆立良久,方始啊了一声,激动的道:
“楚……楚大侠,这是你一个人干的?”
楚云似笑非笑的道:
“依汤兄看来,在下莫非尚有帮手不成!”
汤小庸震惊的望着楚云那坚毅的面孔,嚅嚅说道:
“楚大侠……你这一身功夫可吓死人哪,地上躺着的俱是莽狼会拿得出来的角色,个个都有两下子,绣着黑色狼头的莽狼会一百名‘拈香弟子’的一部分,较寻常会众高上一级,而那身上好似烧焦了的矮小汉子,更是莽狼会的一流人物,名叫飞蝎杜守浩,他那一手‘雨磷子母箭’可厉害得紧呀,本门七师叔便是丧在那雨磷箭之下,这遭痛快,楚大侠,你可替七师叔报了仇啦,啊啊,真了不起,做翻这些杂碎,前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哩!”
楚云微阖双目,思忖道:
“想那飞蝎杜守浩最后发出的球形物体,便是那所谓‘雨磷子母箭’的母箭了,嗯,确实有些霸道,不过,却奈何不了自己所习的‘魂游一丝’奇技呢——”
一鞭卷龙汤小庸又过去一一检视了地上的十三具尸体,吐了口唾沫,恨声道:
“老子叫你狂,这下子狂到你妈的姥姥家去了,莽狼会啊莽狼会,日后还有好戏等着上演哩,咱们走着瞧了。”
他自言自语的说到这里,忽然抬头道:
“对了,楚大侠,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有没有溜掉的?”
楚云沉声道:“共有十四骑,只有一个人负伤逃去——”
汤小庸急问道:
“那漏网之鱼楚大侠可识得么?”
楚云一哂道:
“往日未曾见过,好似叫什么、‘鸣天断碑’霍敬——”
语声未已,汤小庸已惊叫道:
“老天,这是莽狼会的副首领呵,楚大侠,这老小子一身武功可十分高强哩。”
楚云颔首笑道:
“不错,可惜此人心浮气躁,不知澄神制敌,在与楚某硬拼内力中震伤内腑,匆匆落荒逃去。”
汤小庸有些惋惜的道:
“这老小子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倒也命大!”
楚云紧了紧外着的长衫,悠然道:
“来必见得,留着他一条老命,回去哭诉那些狼狈为奸的伙伴,也叫他们知道天下之大,也有人不畏惧那邪恶势力!”
一鞭卷龙汤小庸微微一凛,随即恍然道:
“有理,楚大侠之意,想是借霍老鬼之口传讯,告诉那拨土匪强人,是谁做翻了他们?对,这才是大丈夫之磊落行径,也免得他们日后乱吹狂吠!”
楚云微微一笑,缓缓走了两步,沉静的道:
“汤兄,吾等可以去了,免得令魏老前辈久候。”
汤小庸急忙点头,二人大步往前面那片疏林行去。
行走中,楚云轻声道:
“汤兄,你手中舞的皮鞭十分利落,可是跟魏老前辈学的么?”
汤小庸脸上又自一热,讪讪的道:
“说来惭愧,掌门师伯手上一根‘万钻鞭’,使起来有如灵蛇闪掣,千变万化,连那灰旗队瓢把子‘银戈飞星’常大器也畏惧三分,但是,唉,咱跟师伯苦练了三年之久,却仅得皮毛而已,连十之二成也及不上,所以,唉,咱拿着鞭子乱挥之际,便被楚大侠一顿好揍。”
楚云正色道:
“汤兄,话不是这样说,武家有云:“欲得惊人技,须下苦功夫’,汤兄天份甚高,魏老前辈在‘鞭’上功夫造诣至深,汤兄大可循此而进,苦加磨砺,异日成就,当不可限量——”
一鞭卷龙汤小庸摸了摸围在腰间的纯牛皮鞭,激动的道:
“楚大侠,依你老看来,咱这根鞭子,可还拿得出去么?”
楚云暂时没有回答,仰目向已逐渐接近的疏林望了一眼,又加快了脚步,沉声道:
“老实说,在下亦不用抬举汤兄,以汤兄目前的鞭上功夫,对付江湖中寻常武师,自是绰有余裕,稳操胜算,但是,若遇到武功较高的人物,只怕汤兄就要吃亏了——”
一鞭卷龙汤小庸对楚云分析自己的武功如此详尽,由衷的感激,他诚挚的道:
“楚大侠,难得你老不以咱所学浅薄而鄙弃,咱可是打心眼里感谢你老,日后只要时间许可,咱一定拼上这条贱命也要在功夫上痛下苦功,以期能为白狮门略尽绵薄之力——”
他正说到这里,楚云忽然以指比唇,示意噤声,目光炯然的望向路前——那儿,正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步履十分踉跄的向疏林这边行来!
汤小庸看了好久方始看清,喃喃低语道:
“妈的,又是什么邪门?今夜的怪事好像特别多呢!”
楚云没有作声,凝注着那条人影,那踉跄而来的人影,似是十分疲惫的坐倒在疏林之外,他大约尚不知道疏林内正隐匿有一辆篷车。
而此刻,楚云与汤小庸二人,正离着那片疏林有四丈之遥,二人已在发觉来人时,迅速隐入路旁。
楚云目光尖锐,细一注视之下,已看出来人竞是一个瘦长枯干的老道,只见那老道衣冠不整,发舍散乱,满面痛苦疲困之色,口中尚在不停的喘着粗气。
片刻后,那老道士缓缓移目林内,神色上透出惊疑之色,好似发现了什么——
蓦然——
这老道自怀内抽出一柄精光闪烁的锋利匕首,猛而站起,沙哑的吼道:
“树林内是什么人?给你家道爷滚出来!”
楚云冷静的一哂,未做表示,一旁的一鞭卷龙汤小庸已沉不住气,倏而跳立路中,尖吼道:
“老牛鼻子,你他妈的穷叫个什么劲?树林里供着你的活祖宗!”
劫后恩仇--十六、枯道凝霜绝剑一现
十六、枯道凝霜绝剑一现
一鞭卷龙深恐那老道会伤及树林内的各人,是而情急之下,甫始现身便毛躁躁的吼了起来。
那瘦长枯干的老道,闻言之下似是一怔,待他看清了一鞭卷龙之后,鼻孔中哼了一声,虽在喘息,语声却十分阴森的道。
“小辈,今天冲着这几句话,本道爷便要慈悲于你,哼,你这叫自寻死路!”
一鞭卷龙汤小庸尖笑一声,唇角的肉痣微微一抖,冷笑道:
“妈的,咱看你才是离着正果不远了,浑身没有四两肉,他妈的三根筋吊着个脖子,还在咱一鞭卷龙汤某人面前发横使赖!”
瘦长道士听到汤小庸报出名号,不禁微一沉思,随即冷厉的道:
“不管你是一鞭卷龙也好,一鞭扫蛇亦罢,今夜你这条狗命必得飞升极乐!”
说着,一步一步的缓缓向前逼进,手上的匕首闪出道道青芒,在黑夜中有着砭人肌肤的寒凛。
一鞭卷龙汤小庸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向前一挺胸膛,大叫道:
“老牛鼻子,你唬得着谁?妈的,刀枪棍棒咱见多了,什么样的玩意也耍弄过,来,来,走进一点,咱可以牵着你这牛鼻子戏耍一阵!”
瘦长老者冷哼一声,距离汤小庸尚有寻丈之遥,右手匕首猝然向前一挥!
汤小庸正在开口讽刺,一股凌厉的宛如有形之物的锐风,挟在一片青白的寒光中,急似闪电般扫到!
那柄匕首长仅尺许,握在那老道手中更距着汤小庸有寻丈之远,所以,汤小庸做梦也想不到,这老道隔着如此距离一挥之下,竟然与近身相搏有着同样的威力!
他魂惊魄散的疾速低头跃身,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一绺头发已在那凉森森的锋芒下扫落!
瘦长道士冷冷一笑,极其不屑的嗤道:
“道爷还以为你这一鞭卷龙有什么绝活哩,看来亦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窝囊废一个!”
汤小庸惊魂甫定,怒骂一声,身形倏偏,“嚯”的一声,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猝然卷向老道颈项!
老道脚步未动分毫,手中匕首略一颤动,青白色的芒尾蓦而暴涨,有如电掣般反削挥来皮鞭!
于是,汤小庸大喝一声,急速挫腕扬时,“唰”“唰”“唰”就是七鞭,鞭身撕裂空气,刺耳已极的抽到老道身前。
老道两条灰色的长眉微微一皱,好似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他蓦然紧咬下唇,脚步不稳的抢上一步,匕首倏挥十一次,十一道锋利的芒尾,竞霍然暴伸而出,奇快无比的卷向汤小庸!
他这展出的凌厉光芒,好似将十一次出手融为一次施出,青白色的光华如匹练般舒卷不已,不容敌人有任何一毫回环的余地!
一鞭卷龙汤小庸的武功,论起来不过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怎能躲得过这老道“运气凝剑”的上乘内家剑术绝技?
他但觉眼前刀光电闪,青白色的寒芒耀目生辉,根本连对方出手的来势都看不真切,又如何招架躲避?
正在此间不容发之际——
一股猛烈的劲风,有如启云天中倏捣而下的巨大铁锤,猝然向那老道袭至!
于是,惊呼声自老道口中发出,寒芒急急迎向那片劲风,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中,光芒与劲气同时消逝,但是,那片劲风的余力,却将老道撞出三步之外,一ρi股坐于地上!
夜影中,一个瘦削而壮实的人影缓缓行出,冷然瞥视了老道一眼,转向那神胆俱颤的汤小庸道:
“汤兄,你受惊了!”
汤小庸大大的喘息了两口,感激逾恒的向来人道:
“楚大侠,又是蒙你援手,啊啊,这老牛鼻子料不到恁般厉害,他是用的什么邪门啊?咱几乎被他断送了性命!”
楚云淡漠的一笑道:
“这位道长用的是剑术中最精奥的奇技之一:“运气凝剑’,不过他好似身有暗疾,所以这‘运气凝剑’绝技尚未发挥至极限,否则,只怕汤兄你纵有十条性命,也早就报废了。”
说到这里,楚云嘴角微微一撇,转眸望向那仍然坐在地上,面色忽青忽白的老道。
这老道等到一口气调顺了过来,双眼一翻,阴狠的道:
“好小辈……你竟藏于暗处算计道爷……好,好,道爷会叫你即时看到颜色……”
楚云微笑道:
“什么颜色?是道长坐在地上的颜色么?”
老道长枯于的面孔蓦然涨红,仿佛气忿至极,但是他尚未及说话,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楚云冷然踏前一步,沉声道:
“道长,若在下未曾看错,道长好似身染暗疾,而且还十分严重;因此,道长还是平心静气来得好些,暴躁愤怒,只有对道长本身不利。”
老道重重的哼了一声,怒声道:
“小辈,看来你倒有两手,竟然识得道爷所使的手法,不过你这乘人于危的小人行径,道爷却要好生管教于你!”
楚云毫不动气,淡然道:
“罢了,以道长的身手,已足可列为武林顶尖之流,只是修身养性这一宗却仅是未进后学,差得还远,老实说,道长手底下的功夫,在区区看来,虽已登堂,却尚未入室呢。”
老道灰眉怒轩,叫道:
“好小辈,你口气未免也太大了,道爷如非行动不便,即刻便要试试你这小辈有多大道行,哼哼,普天之下,除了我‘枯道凝霜’一本,还有几人能施出这‘运气凝剑,的功夫?”
枯瘦老道报出名号,楚云不由暗自一震,忖道:
“原来这其貌不扬的老道士,竟是中条山玄武观的主持,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本道人?咳,这老道士是出了名的难惹难缠呢……”
一旁的汤小庸骇得一哆嗦,失声道:
“什么?你这老牛鼻……啊,不,道长竟是─本道人?以赤手空拳撕裂中条九头白额大虎的─本道人?”
枯瘦老道十分得意的嘿了两声,道:
“怎么?难道山人尚是假冒的不成?哼!你这两个小辈便是不识得山人庐山真面目,也该听说过山人手中这柄‘凝霜短剑’吧。”
汤小庸一想不错,神情中不禁透出一片惶恐之色,他带有求援意味的将目光向楚云一瞥,微微退后两步。
原来这“枯道凝霜”─本道人,在武林中是个声威慑人的怪物,平素绝步不出中条山,更少与江湖中人交往,性情十分怪异乖僻,他的派别来历,武林中人鲜有知悉,而他为何出家当了道士,出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就更难令人揣测了。
严格说起来,这“枯道凝霜”─本道人的名气,较之狐偃罗汉,半面鬼使等人更有过之,而又是个身在五行之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此刻,楚云洒脱的一笑道:
“─本道长,盛名之下,果无虚士,道长技业惊人,在下更是素仰久矣,只是这次小小的误会,尚请道长看在区区薄面,赐予揭过……”
─本道人冷然摇头,道:
“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小辈,除非你等二人当面向道爷叩三个响头,承认过错,否则,道爷便要尔等每人自断一手以谢此罪。”
一鞭卷龙汤小庸硬着头皮道:
“道长,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罪’,久闻枯道凝霜雅人大量,必不致与晚辈等为难……”
老实说,白狮门连遭惨变,汤小庸等人已成惊弓之鸟,实不愿再树强敌,故而说话之间,一反适才鲁莽之人,尽量婉转平和,以求息事宁人。
哪知─本道人双目骤睁,煞气毕露的道:
“住口,道爷岂会被你这黄口小子几句巧言所惑?道爷限汝二人于半炷香时刻内叩头认罪,过时休怪道爷不行上天好生之德了!”
忽然,楚云冷漠的启口,声音幽冥得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本,一本,当有一条梯子接你自困境中下来,那么,你便要把握住这个时机,莫要这梯子收回时,再自半空中摔落。”
─本道人悚然一凛,但随即又吼道:
“好小辈,你是说道爷不趁此下台,便会自讨没趣是么?好极,道爷便讨讨这个没趣试试!”
楚云沉静的一笑,笑容又在嘴角凝聚,像是一抹含雨的云彩!
“─本道长,你要试探在下么?”
不知怎的,煊赫一时的“枯道凝霜”─本道人,任他见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在看到楚云这样含有深意的微笑时,亦不禁有些寒凛的感觉……
空气中有一阵短暂而不调合的沉默,─本道人努力咽了口唾沫,语声有些沙哑的道:
“是便如何?莫不成道爷尚含糊你?”
楚云玄异的一笑,缓缓掀开长衫,露出左旁悬挂的黑龙玉鞘长剑——他挂剑的部分与众不同,一般使剑者,大多将剑背于背后,或者挂在腰际,但是,楚云挂剑的部位却在左胯,而且,特别悬挂得底。
当那柄以莹玉为鞘,上雕黑龙的珍罕长剑映入─本道人眼中时,虽在黑夜,亦可看到他神色大变,瞳孔骤张!
但是,尚不待作出另一个表示,“铮”的一声轻响起处,夜色中倏而闪出一恍似浩月般的明亮圆弧,圆弧蓦然长射十丈,变成一条蒙蒙的剑气,几乎在这圆弧出现,剑气盘绕的同一时刻,一切骤敛,楚云又仿若另一个人般安闲的卓立原地——速度之快,好似他本来便站在那儿没有移动一样。
─本道人双目圆瞪,嘴已张得老大,良久,他才“啊”了一声,惊惶的道:
“这好似绝传武林已久的‘弧光剑法’啊!善哉!善哉!这位施主,不知贫道猜得可对?”
楚云冷然一哂,道:
“好眼力,道长,这是弧光剑法的哪一招?”
─本道人微微一窒,摇头道:
“贫道今天六十有八、早在五十多年以前,曾目睹昔日武林瑰宝‘无畏金雕’武老前辈施展此招,于七丈之内以剑芒虚空斩断一株合包巨树,自武老前辈隐居江湖后,如此神技,不复重现……想不到今日却在施主身上得见……”
楚云淡淡的道:
“此技较之道长‘运气凝剑’功夫如何?”
─本道人老脸一热,郝然道:
“施主高姓大名?贫道认栽了。”
楚云微微一笑,道:
“道长无须过谦,武学一道,浩瀚无际,在下不过乃苍海之一栗,实不足道也。”谈话中,他谨慎的没有提到名号。
一鞭卷龙汤小庸十分惊异于这名蜚一时的“枯道凝霜”形态之改变,他只知道楚云适才显示的一手剑法神妙无伦,但是,到底高深到什么程度,他却有些茫然。
这时,─本道人万分感叹的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此言,殆不欺我,施主,无畏金雕武老前辈可与施主有着渊源?”
楚云深沉的仰首夜空静静的道:
“在下对他老人家十分神往,我们或有很深的渊源,但是,也可能毫无关系。”
─本道人有些迷惑的道:
“无畏金雕技比天人,正气滂礴,五十年来,无出其右,施主不知于何时得传其不世武功,武老前辈如今仍在人间么?”
楚云眼帘微阖,望着空中淡银色的天河,微沉的道:
“道长,世上有许多东西,我们皆在探索之中,道长的赐询,请让吾等保留一个完美的答案,在下或有隐衷,道长想必不会定欲追究吧?”
─本道人忙道:
“这个当然,唷——”
他皱了皱眉,枯稿而松弛的脸皮微微一颤,右手抚向右边腰际。
楚云趋前两步,道:
“道长,可是暗疾复发?”
─本道人长长吸了口气,苦着脸道:
“唉,说来真令贫道汗颜,贫道为了寻求一味珍奇药物之配制,月前下山四处探求那味灵药之方主药——‘黄花百斑蜂王’,贫道历尽艰苦,方始在离此不远处的一块临河巨岩下,发现一窝极难寻求,却又奇毒无比的‘黄花百斑蜂’,贫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那窝毒蜂消除殆尽,但是,正当贫道依照医书所载,伸手入那蜂巢之内,捕捉那应该缩眠不动的蜂王之时,却不想医书记载竟然不大灵验,那只硕大无朋,其大如拳的蜂王非但并未缩收藏身,竞在贫道伸手入内之际,急飞而出,唉,贫道失惊之下,虽将那蜂王一举砸烂,右腰上却被它尾部毒针螫了一记……”
楚云略一沉思,道:
“针尾可留在道长肌肤之内?”
─本道人颔首道:
“不错,贫道已封住毒针四周血气流循,只是这毒性好生厉害,贫道此刻不但右腰全然麻痹,连右边身躯也感到炙痛无比……”
楚云又道:
“道长可有方法自疗么?”
─本道人尴尬的道:
“贫道医术尚称不恶,但对目前己身所受,却是无能为力……”
楚云古怪的一笑,忽然转首向着疏林,沉声道:
“树后可是赵大彪,赵兄么?且请现身一见。”
随着语声,那隐匿林内甚久的赵大彪已自一颗柏树后走出,有些惶然的道:
“楚大侠,事情都完了么?怎的适才好似在林外又有叱喝之声?敝掌门师伯久候二位不归,深恐发生意外,故令在下前来探视。”
楚云大声道:
“请赵兄回禀魏老前辈,此间已经无事,半个时辰之后,吾等即可启行了。”
他又回头道:
“汤兄,此间经过情形,请详报贵掌门师伯,以免他老人家悬挂。”
一鞭卷龙汤小庸答应一声,招呼了师弟赵大彪,二人同时向疏林之内走去。
─本道人摇头道:
“贫道早就疑虑林内有人,果然不错,施主,他们可是与施主同路么?”
楚云含笑点头,道:
“是的,现在,请让在下一观道长伤处。”
─本道人奇道:
“什么?莫非……莫非施主尚识医道不成?”
楚云笑道:
“不敢言知,只不过略通皮毛而已,据在下揣测,道长之伤,可能尚不至于过份严重,即时施术,或较日后来得简易。”
─本道人间言之下,微微犹豫了片刻,终于将灰白的道袍掀起,露出右腰一块已然紫涨得有如巴掌大小的肌肤来。
楚云蹲下身躯,仔细探视了一阵,断然道:
“长吸气!”
─本道人不由自主的长长吸人一口气,楚云又连声道:
“行血,纳劲,气转三车,澄灵台,顺鼻息,气泄右腰阴脉!”
─本道人马不停蹄的顺着楚云语声施为,至“气泄右腰阴脉”一语出口,楚云左掌倏拍─本道人背心“命门|茓”,右手食中二指往─本道人伤处一按,动作疾如闪电,─本道人狂吼一声,楚云手中已拈着一枚带着丝丝紫血,细锐的寸许的乌黑针刺!
他凝视着这枚“黄花百斑蜂王”的尾刺,沉声道:
“道长,请自行挤出瘀血残毒。”
─本道人顾不得疼痛,双手用力,压挤伤处四周肌肤,紫黑色的乌血汩汩而出,楚云急忙掏出一方白丝帕,为他抹拭干净。
半盏热茶之后。
楚云又取出一个莹洁透明的水晶小盒,洒落一些白色药未于─本道人伤口之上,为其包扎妥当。
─本道人舒适的吁了一口气,无限感叹的道:
“施主,你这行功疗毒之法,贫道尚是首次见到,的是高明之至,神效无边,料不到施主除了武功惊人之外,医术一道更是如此精湛,贫道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楚云淡淡的道:
“雕虫小技,何值一哂,道长,但愿你我能结一方外至友,在下于愿足矣。”
─本道人灰眉一扬,紧紧握住楚云双手道:
“施主,贫道素来独行独往,不喜与人结交,但是,施主的磊落风范,雍容威仪,确令贫道道折服无[奇+书+网]己,只要施主不惜折节下交,只怕贫道尚难于高攀呢。”
楚云一笑道:
“先前之事,想道长不会再予计较了?”
─本道人连呼荒唐,道:
“施主万莫再提,嘿嘿,想起来确令贫道无地自容,唉,施主说得对,贫道在养性方面,实在尚须磨砺。”
楚云连忙肃容道:
“戏谚之言,道长岂可当真?置诸一笑,便算在下未曾启口便了。”
说着,楚云缓缓将─本道人扶起,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低声道:
“群星闪烁,夜空澄碧,明日天气定然绝佳,‘太极星座’已倒移半寸,现在大约已是初更了。”
─本道人衷心的道。
“施主,你真是个奇才,这许多学识,不知都是自哪儿学来的?”
楚云一笑道:
“此乃一些极为浅显的日常问题,算不上学识,道长,当你在注视观察研习之后,那么,便一定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些小小的知识而已。”
他微微一顿,回首向林内高呼:
“汤兄,时光不早,吾等可以上路了。”
随着语声,疏林内传来汤小庸的回答:
“楚大侠,这就来——”
片刻后,一鞭卷龙汤小庸仍然驾着那辆双辔篷车,在赵大彪、吴胜二人的左右护卫下,缓缓驶出。
─本道人看见篷车,低声向楚云道:
“施主,车内可载有妇孺?”
楚云未置可否的一笑,篷车车帘已被掀开,长髯如雪的美髯神鞭魏百豪探首出来,正待向楚云说话,目光却瞥到站于一旁,面色枯稿的“枯道凝霜”─本道人。
美髯神鞭似是微征,凝眸细瞧之下,哑声一笑道:
“这位道长可是中条山─本道人?”
─本道人亦向美髯神鞭打量了一阵,蓦而叫道:
“施主可是流坞坡白狮门魏老掌门?”
美髯神鞭魏百豪疲惫中带有欣悦的道:
“老朽正是,呵呵,十二年不睹道长风采,此时此地重逢之下,老朽几乎不敢相识呢。”
─本道人行前三步,兴奋的道:
“十二年前贫道行脚三宫山白马崖,于‘碧目老农’周施主处得见老掌门,当时便对老掌门谈吐风范十分心仪,奈因尘事相扰,未克久聚便已匆匆告别,不料竟于此处得晤老掌门,这真是‘有缘哪怕隔山水’……”
他说到这里,已注意到老人孱弱的神色,不由急问道:
“老掌门,你可是受了掌伤?”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涩的一笑道:
“不错,想必道长也曾闻及本会与两河‘灰旗队’‘莽狼会’之间发生之事吧?”
─本道人沉思了半晌,额首道:
“贫道于旅途之中,似曾风闻过贵门与‘灰旗队’‘莽狼会’之间所生之瓜葛,但是看来这件事还较贫道所闻来得严重?”
美髯神鞭艰辛的移动了一下身躯,哑声道:
“老实说,道长只要看看老夫等目前的狼狈之状,便知道这次争纷给予本门何等严重的打击了……”
说着,老人已将前后经过,又断续的向─本道人讲述了一遍。
─本道人听得面上神色大变,美髯神鞭语声一停,他已激愤的道:
“好个灰旗队、莽狼会的魔孽,贫道不料他们竞是这般横行无忌,有干天和,贫道虽然独来独往,从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此番也要看看,这般魔崽子到底有多高道行!”
美髯神鞭魏百豪嘴角一阵抽搐,尚未说话,─本道人仿佛已下定决心般断然道;
“罢,罢,虽然贫道已与三宫山周施主有十余年未曾来往,和老掌门更是一面之缘,但也要拼出这付臭皮囊,与老掌门相偕至三宫山一行,路上好歹也有个照应。”
美髯神鞭感激良深的颤声道:
“准说世情冷暖,有如春冰薄纸?老夫等在几濒绝境之下,先得楚大侠慨赐援手,后蒙道长仗义如此,若白狮门得以重兴,二位深恩大德,必永力白狮门弟子感怀!
─本道人枯稿的面上,漾起一丝少见的湛然异彩,呵呵笑道:
“老掌门言重了,贫道虽为武林同源,日常所为却少令他人赞誉,久而久之,贫道也不觉有何异处,一意非行天下,遂为天下人不解不谅,善事义行更是从未做过,此次若能替老掌门略尽绵力,非但可使天下人知悉贫道并不如言传中之乖僻,更可为贫道本身积一善功,呵呵,说来惭愧,贫道出家数十年,善功却是积得历历可数呢。”
楚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二人畅述旧情,心中想到:
“看样子,这一本老道心性却是不恶,外界传言,总是过份渲染了些,他们彼此之间并未有深厚交情,一本老道却肯恁般仗义相助,这位‘枯道凝霜’盛名之下,如今不但应该除去‘孤僻’二字,更应该加入‘道义’的成分了……”
这时,─本道人看了坐在车首的一鞭卷龙汤小庸一眼,十分歉然的道:
“老掌门,这位想是贵门弟子了,咳咳,真是不打不相识,嘿,嘿嘿,此子根骨不差,若能加以磨练,倒是一块上好材料呢。”
美髯神鞭含笑不语,汤小庸连忙抱拳为礼道;
“不敢,尚请道长多加栽培。”
─本道人大笑道:
“孺子可教,呵呵,你如开始便这般温和达理.又何至于令贫道大发肝火?”
一鞭卷龙汤小庸面孔一热,─本道人又道:
“罢了,不用脸红,输给贫道也算不上丢脸,现在,倒是吾等应该起程了。”
楚云一言不发,扶着─本道人进入篷车之内,自己又坐回车前原来的位置。
汤小庸看着一切弄妥之后,口中“得儿”一声,皮鞭扬起一声脆响,篷车已行出疏林,向着大道驰去。
劫后恩仇--十七、大漠浩瀚麻风之谷
十七、大漠浩瀚麻风之谷
时光是飘渺而难以捉摸的,像一抹云彩,一缕轻烟,又似一个变了心肠的情人那嘴角虚无而空洞的微笑。
半个月之后。
三宫山青翠的峰峦玲珑的浮凸在曲堤东方三十里的地平线上,这山并不雄伟高耸,但是却十分巧致灵秀。
迄逦在三宫山之前,有一条植满松柏的山径小路,此刻正有两条人影缓缓沿路而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全身黑衣,神态沉稳飘逸的楚云,另一个人却是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本道人。
─本道人的毒伤好似已全然痊愈了,面色虽然仍旧瘦黄枯槁,精神却异常矍砾,只是眉宇之间,好像隐隐含有些说不出的离怀愁绪。
楚云随手折了路旁松树上的一根枝芽,在手中轻轻拗弄,深邃的双眸凝向天空,低声道:
“道长,长安虽好——”
─本道人黯然道:
“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唉,贫道寄情山水,长伴青灯黄卷,自以为已是大彻大悟了,谁知却依然排除不了这乱丝般的离愁。”
楚云微微仰首,一笑道:
“道长,佛家有云:因果相循,有因则必然结果,今日吾等离别,既是原因,异日吾等重逢,则称其为果,假如我们不分离,又哪有再见之期呢?”
又缓缓行了一段,─本道人低声道:
“楚施主,虽然你没有告诉贫道,此去所欲为何,但贫道亦可猜出,施主你必是去办一件与本身极有关连之事,贫道阅人多矣,但以施主这般豪迈中蕴育深沉,忠义里含有真挚的奇才,却尚是初次仅见,贫道恨不能与施主多事盘桓……”
楚云停下脚步轻轻的道:
“道长,皇天保佑,在下等得以平安无事的护送白狮门魏老掌门等人来至三宫山,道长毒伤已复好如初,更难得道长慨允为白狮门出力,助其重整门墙,这些云天高义,在下除了以同心人身份感到赞佩外,站在江湖道义立场,在下更为道长鼓掌喝彩,武林仁义,到底尚未泯灭殆尽!”
─本道人老脸竞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罢了,施主你对贫道如法谬奖,贫道是确确实实的愧不敢当,人家‘碧目老农’周施主才是恩尽义至,不但热诚款待魏老掌门及贫道等人,又一再担待日后一切结果。从他亲送施主你下山三里之遥看来,可见这位‘碧目老农’更不愿施主你离去呢。”
楚云悠远的道:
“再会之期,指日可待,道长,在下敬赠道长一点小小礼物。”
─本道人双手乱摇,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原是四大皆空——”
楚云微笑道:
“道长,记得道长曾经说过:需要那‘黄花百斑蜂’的蜂王来配制一味灵药,假如在下猜得不错,道长想要配制的那味灵药,可是专门医治‘脑抽搐’这种怪症的?”
─本道人闻言之下,不由奇道:
“不错,难道……?”
楚云深沉的道:
“是的,在下知道这味灵药的奇效,不过,道长,在下可以奉赠道长一个秘方,便是这味灵药,若寻不着‘黄花百斑蜂王’之时,以枇杷果核三钱,加合蝼蛄两只,以一碗‘阴阳水’蒸煮,可以十足抵用,或者,效果可能比那渗有‘黄花百斑毒蜂’的灵效来得更高。”
─本道人闻言之下,惊愕得有些张口结舌,直望着楚云发呆;在他想来,如此深奥,却又十分明确的药理,不该是像楚云这般年轻的人所能知晓的啊!
于是,一抹微笑在楚云嘴角展开:
“道长,我们若行往一座高山,很多人只知道沿着前人行过的大路走去,却不知道,在这大路之外,还有很多条更为方便的捷径呢。”
─本道人钦佩得五体投地的道:
“楚施主,贫道不知应该如何感激你这丰厚的赐予,啊啊,贫道最疼爱的一个小弟子便是患有此种怪症……唉,贫道恐怕无法向施主你做相对的报偿了……
楚云长笑道:
“区区心意,何值一哂?而且,道长曾言:出家人原本便是四大皆空啊。”
─本道人单掌问讯为礼,千恩万谢,尽在不言之中。
楚云抱拳躬身,沉声道:
“别了——”
“了”字出口,一条瘦削的身影,宛如一片被风吹拂起的枯叶,是那么轻俏,却又神速无匹的飙然掠出七丈之外,终至杳然。
─本道人依依的凝望前路,凝立不动,良久,良久……
在一片浩瀚无际的金黄|色沙漠上,有一匹高大神武的黑色骏马,正放开四蹄,在扬起的滚滚尘沙中奔驰着,马上骑士,也是个全身一片纯黑的青年俊彦。
天空是一片蔚蓝,偶而有两片飘浮的云彩,在空中轻闲的飘移着,像是澄碧的浪波上几点白鸥张开的长翼。
苍穹是一道渺遥的弧盖,而弧盖似一个蓝色的琉璃罩子覆盖着大地,无边的沙漠延长至地平线的尽头,象征着宽阔,豪迈,粗旷与永恒。
天是澄蓝的,沙是金黄的,云是洁白的,地上的人与马却是一身纯黑,这纯黑在长天下移动,在沙漠上成了一个小点,与空中的白云相映,在辽阔的金黄|色上做着坚毅卓绝的竞走。
于是,空中的烈阳光辉更盛炽了,似一把火伞高张在头顶上。
黑色的骏马身上渗着汗水,黑衣的骑士鬓鼻洼也渗着汗水,他的黑色长衫却被风拂起,露出左胯下那一柄雕有黑龙的珍罕长剑。
这是楚云,他在一个万马聚集的贩马场上,自一个偶然的发现中买到胯下这匹异常难寻的“双日驹”,在日夜不停的奔驰下,在他出发的第二十个午时,已到达了目前的境界——绥远境内的沙漠。
空中的阳光十分猛烈,晒得人马俱皆焦渴无比,楚云以手遮额,向远处眺望了一阵,心中忖道:
“自己这次摒当一切,依照那神秘老人所嘱,至此寻找他所说的‘拐子湖’,但是,黄沙渺渺,一望无际,又哪里去寻这‘拐子湖’呢?那位神秘的老人,却又未详细说明这湖的方向位置……”
沙漠是寂静而没有半点声息的,楚云环视着四周如波纹,又似小丘似的黄沙,又看着它们被带着热气的风吹成一圈圈的小漩涡。
于是,他策马奔到一座沙丘之下,借着这沙丘的阴影,挡住了炽烈的阳光,虽然仍旧是懊热无比,但却较诸适才在太阳的直接照射下凉爽得多了。
楚云轻俏的下马,自鞍旁拿下以羊皮制成的水囊,自己先饮了个饱,又倒在手中捧着给坐骑喝了,方才有些疲惫的坐在沙地上休息。
空气有着出奇的沉闷,仿佛浓厚的云翳,而那与寻常不同的燠热,更是令人难以消受,沉闷而又烦躁。
楚云的衣衫已给湿透了,汗濡濡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连运功调息都懒得去做,管自半倚在沙堆上闭目养息。
忽然——
他似乎听到一阵极为轻细的沙沙之声,缓慢的自右方移近,而又有一阵更为细碎的声息,则自身后移到,速度好像较那右方的声音快捷得多。
在没有睁开眼睛前,楚云的脑海中急速闪过几个念头:
“自己在进人沙漠之前,已向当地土著约略探问过沿途情形,据他们说这路五十里方圆之内,不可能再有人烟水草,但是,这两种方向迎异,声音不同的韵息,却又是自何而来呢?”
念头自他脑海中一转,楚云双眸骤然睁开,在他目光瞥扫之下,却几乎惊得从沙堆上跳了起来!
在他扩张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幅恐怖的画面:那是一个手足俱全的人类,只是这人不但头顶寸毛不生,疮痕斑斑,甚至连面孔上部长满了已经溃烂的疮疤,全身浮肿得成为紫红之色,在他穿着的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衫遮掩之下,予人一种惊惧而作呕的感觉,好像这已是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人类似的!
另一个思想如雷殛般在楚云脑中闪过,他脱口叫道:
“大麻疯!”
此刻,那人距着楚云约有五丈之遥,正站在一个高起的沙堆上,像是忽然自沙漠中浮现的幽灵一样,用那一双迟滞而肿烂的眼睛向楚云直怔怔的凝望。
气温虽然是如此沉闷燠热,但楚云却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背脊冉冉升起,他几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立起来,瞪着这染有“大麻疯”的人发呆。
楚云十分清楚,这“大麻疯”是一种极为剧烈的传染病,被染之人,周身肿涨溃烂,日夜折磨,痛苦辗转,终至无可救药而死,其病状之残酷,患病人之痛楚,实为百症之冠,而患染此病之人,又大多被隔离遗弃,不得与常人相处,精神及心理上的负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
所以,凡事沉静逾恒的楚云。骤然发现这染有大麻疯的病人,那有些失常的举止,却并非显示他心中畏惧,而是多少年来累积留传的渲染,使他心中本能而自然的升起一股戒备之心:当一个人在突然的机缘中,发现一件他素闻中的事情,而不论这事情的成分是好是坏,这个人的神经一定是紧张而惶乱的,只是因人而异,程度各有深浅罢了。
那患有大麻疯的怪人,在楚云站身立起时,艰辛而近乎木呐的举起手臂,向楚云身后指了两下,迟滞的眼神中,好似隐约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于是,当楚云辩明了这怪人的意思后,那阵细微的“沙沙”之声,己更形接近,而且,在这片轻细的声息中,好似还含有一股节奏分明的“嘎”“嘎”之声!
楚云尚未回身,心头己自一跳,从他昔日行走深山大泽的经验判断,他已明白身后这阵声音是发自何物!
但是,他并没有继续回身,微微仰起面孔,让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嘴角,双手抱拳,向那染有大麻疯的怪人深施一礼——
在那怪人尚未看清楚云面孔上微笑的绽展时,在烈阳的光辉映射之下蓦而闪出一道迷蒙而寒森的剑气,如雨后经天的虹彩,在划过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长弧后,又似一抹流光般逝向虚无。
而这时,楚云面孔上的微笑依旧,一条粗若儿臂,长约五尺的斑斓“响尾蛇”,已血雨横飞的被剑芒斩成九段,抛出寻丈之外。
空中仍是一片澄朗无云,火伞高张,楚云出手之快,就好像这条响尾蛇原先便已断成九段,早就摆在那里一样。
那染有大麻疯的怪人,似乎惊异至极的张大肿烂的眼眶,口中发出阵阵的“啊啊”之声。
楚云洒脱的一笑,沉声道:
“朋友,谢谢你的警告,吾等在这里见面,好很有些奇怪,是么?”
那怪人好似听得懂楚云的言语,又伸手向楚云招了一下,可怖的面孔上,展示出一丝可以意会的笑意。
楚云轻笑一声,也未耸身作势,一条身影已如惊鸿般掠向沙丘之上。
这怪人的形态,近看比远望更为吓人,周身尚散发出一股有说不出的恶臭,不但刺鼻,而且令人恶心。
但是,楚云并没有丝毫嫌弃之状,他走上一步,便待伸手与这怪人相握。
这染有大麻疯的怪人,一见楚云向他伸出双手,竟十分惶急的向后退了两步,双掌乱摇,口中啊啊不停,他的意思,宛如不愿楚云沾染到他的身体,进一步说,他是唯恐己身的恶疾,会传染到对方啊。
其实,楚云又何尝不明白呢?他目光凝注面前的怪人,诚挚的道:
“朋友,贵姓大名?”
怪人一见楚云不再前进,方才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气,嘴唇蠕动了良久,始艰辛的吐出几个字:
“你——来——自——中——土?”
楚云颔首笑道:
“不错,绥境风光,却别有情调。”
怪人又思索了一阵,含混不清的道:
“改路……前面……是……麻疯……谷……”
楚云往日曾经听过传说:蒙古藏边一带,有这“麻疯谷”之名,乃是将染有大麻疯恶症之人,全然逼迫押送到一个荒凉偏僻之处,与广大民众隔绝,任其自生自灭,这些麻疯患者聚集之处,便多称为“麻疯谷”。
自然,这种做法是极其残忍而不人道的,但是,在没有方法治疗这种可怕的恶症时,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亦只有出此下策,麻疯病人一旦被送至“麻疯谷”内,便等于定了终身监禁,永远不能与外界接触,甚至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包括在内,所以,不幸患染此疾之人,在心理上所受的磨难,往往比肉体上的痛苦更有甚之,但是,除了他们自己的哀伤呼号,又有谁能反应出他们的凄楚呢?
楚云十分同情的摇了摇头,低声道:
“朋友,告诉我一件事,你这大麻疯恶症,已患了几年了?”
那怪人好似有些迷惘的向楚云凝望了一阵,有些颤抖的伸出他那已经烂掉了食中二指的右手,再展开仅存四指的左掌,嘴唇颤抖不停。
楚云一望之下,叹息了声,仰望长天,仿佛在苦思一件事情。
良久——
他目光平视,悠然道:
“朋友,我想助你,但是,如今已迟了,你患这恶症,是否已有六年以上?”
怪人宛如十分惊异的连连点头,楚云一叹道:
“老实说,以我的一身医术,有很多世人视为绝症的怪病,在我看来说皆可药到病除,这大麻疯恶疾也不例外,但是,我适才苦思之下,却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治愈患染三年以上的病者……”
怪人这时忽然上前一步,呆滞的双眸似乎闪射出一丝兴奋的光彩,他口齿不清的道:
“你……是说……三年……年……以下的……可以抬……治好?”
楚云用力颔首道:
“是的,绝对可以医好。”
怪人仿佛高兴至极,手舞足蹈的在沙地上晃了起来,口中更是啊啊大叫不停,那样子虽然难看的像是填鸭,但是,却可直接的表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喜悦。
楚云嘴唇微抿,有些奇异的想道:
“怪了,他这绝症已患染六年以上,我已无法将他治好。但是,他在听了我能治愈三年以内的患者时却如此高兴,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正想着,那怪人已停止了动作,回首向他连连招手,一面步履跄踉的往右侧行去。
楚云略一沉吟,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双日驹”啼哩哩一声长叫,立时放开四蹄跟了上来。
于是,楚云随在那怪人身后,缓缓向前行去。
阳光是炎热的,但那怪人好似丝毫不觉,他没有说话,管自闷着头行走,二人一马,沿着漠漠的黄沙在炎热的阳光下蠕动。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
楚云以那双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遥遥望见在浩瀚的沙漠上,有着无数块矗立的白色巨岩,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岩下微微移动的人影:看来便好似一些渺渺的蚂蚁一般。
前行的怪人回首向楚云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也不值一个健康的常人一哂。
楚云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晒在烈阳下的白色巨岩,大约便是那“麻疯谷”了。
他轻轻一叹,沉声道:
“朋友,快到了,是么?”
前行怪人啊了两声,又急忙点头,楚云微笑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设法治愈麻疯谷内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罗?”
怪人又连连颔首,含混不清,而语声显然又在颤抖的道:
“请……可怜……他……他们……”
楚云骤然觉得喉头有些梗塞,双目也有些湿润,他在这刹那之间,有一股深刻的感受在心中澎湃,是的,眼前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难麻疯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中时,犹不忘伸出援手给别的受难者,他的善良发自内心,真挚而恳切,没有丝毫虚伪,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绝望而罔顾遭难的同伴,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超然的爱,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里,又到哪里去寻找啊?
在很多个日子以来,在令人胆战心惊的杀伐里,在藏龙卧虎的武林中,在波橘诡诈的江湖风云内,楚云见到的,听到的,可以说大多,大多了,但是,眼前这已油竭泉涸,濒临去日不多的麻疯病人,却给予他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一种自他重人江湖以来所未曾遭逢过的深刻感受!
于是,楚云闭上眼睛,待心绪略微平静,然后才大步行上,沉声道:
“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么,你的灵魂亦必是安适的,因为你是这污浊的世界上,极少数真正的好人之一……”
这染有大麻疯的怪人,肿烂的目眶中含蕴着晶莹的泪光,疮痕满布的面孔上轻轻痉挛,他忘情的伸出那双残缺的手掌,却又羞惊的缩了回去。
但是,当他缩回一半时,却被楚云那双强有力的双手握个正着,楚云掌心的热力,深深浸润着这怪人枯涩的心田。
于是,二人并肩往前行去,他们谁也没有出声,但真挚的情感,却已在沉默中相互交流。
约有顿饭的时候,二人一马已来到那堆高耸的白色巨岩之前,而这堆白色巨岩之下的情景,又是多么令人惊惊啊。
楚云大睁双目,望着那些站卧于远处,向他瞪视的“人”群,他们有着最令人恐惧的外形一一溃烂的四肢,斑驳浮肿得有如厉鬼似的面孔,褴褛不堪的衣衫,衬着污秽的环境,恶臭的空气,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啊!
气氛中飘浮着无形的痛苦与古怪,这些麻疯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楚云瞧视,他们枯瘦的躯体没有移动,嘴唇没有开合,甚至没有一切应该有的表示,但是,这不能责怪他们,当一个人对生命失去指望的时候,你又叫他们拿什么来振奋呢?
楚云望着四面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群,心中有着深长的叹息。
他往前走了两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声道:
“朋友们,我们或者根本就不认识,但是,我愿意自己能对各位有所帮助,请不要怀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说完了话,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答腔,楚云感到有一股隐约的翳闷在空气中形成。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蹒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势及笨拙的言语,向那些失去一切生气的人们说明楚云的来意。
但是,仿佛仍然没有任何效果,那些麻疯病患者依旧冷漠的没有丝毫表示,不错,当经过无数名医的诊断,奇药秘方的治疗,再加上多年来的传说及事实,都无法对他们有所帮助的时候,一个年轻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们的希望呢?
楚云犹豫了片刻,断然道:
“朋友们,在这种情势之下,我难道会对各位有什么不良企图?请相信我,凡是患染麻疯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复昔日的健康——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没有回答,楚云正待进一步设法解释的时候,巨大的岩石后却蓦然摔出两个人来,一个粗暴的吼声随之而起,尚夹杂着一连串令人不易听懂的怒骂声。
周遭的麻疯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惧那怒吼之人,纷纷向四处躲避,与楚云同来的怪人亦跄踉行进,断续的道:
“快……走……快!”
楚云觉得十分奇怪,直这个地方,还会有谁看不开而如此暴躁?难道说,这人莫非不是麻疯病患者么?
那怪人一见楚云卓立不动,仿佛有些急了,扯着楚云衣袖,以手连连指向巨岩之后,而这时,又是两声哀号,两条人影,似空中抛球般飞跌出寻丈之外。
楚云轻轻一拍那怪人肩头,大步行前,迅速给那倒在地下的四个麻疯病人搓揉了一阵,口中已冷厉的道:
“在这种处境之下,朋友你还不予同病者以怜悯的情感么?”
随着楚云的语声,一条高大得令人吃惊的身影,随着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更映迸楚云瞳孔之中。
于是,楚云缓缓抬头,站在七尺之外,有一个身高八尺,披着银钉软甲的魁梧大汉,正瞪着一双铜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恶煞般的向他启步逼近。
这大汉不但一身打扮穿着遇异于四周之人,神情形态更是凶横无比,他头顶寸毛不生,却在脑后蓄着黄毛小辫,浓眉如刷,再加上满脸粗厉之气,确实十分慑人。
楚云毫不惊惶,往这大汉面孔双手仔细一瞧,已发现上面生满了隐约的紫红色斑点,而且更有些浮肿,他心中忖道:
“这大汉好似不像中土或边区人氏,他头脸双手的紫红色斑点,乃是大麻疯病的初期征候啊!”
此刻,一双雕缕着花纹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楚云一看这牛皮鞋,立时恍然大悟,暗自一笑道:
“啊,原来这位仁兄是蒙古人……”
他仰首望向那大汉粗厉的面孔,一笑道:
“朋友,你能说汉语么?”
那蒙古大汉呸了一声,大吼道:
“站起来,让老子教训你!”
楚云一听这蒙古大汉汉语竟然十分流利,不觉有些惊讶,但是仍旧不慌不忙的道:
“朋友,彼此有话好说,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蒙古大汉狂笑一声,道:
“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们汉人都是银样蜡枪头,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货商人还不是满口吹得震天价响,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们七荤八素,不知姓甚名准,你小子在我哈察面前还是装个孙子来得便宜。”
楚云淡然一哂,道:
“你叫哈察?大约你也患了大麻疯吧?”
那叫哈察的蒙古大汉额角青筋暴起,瞪着楚云吼道:
“不错,我哈察倒霉,上天不生眼叫我生了这种绝症,但是我哈察不要躲躲藏藏,不要牵扯亲人,独自跑到这麻疯谷等死,我哈察不怕死,我哈察是好人,二十年后阿拉大神一定会给我一副比现在还要强壮的身体!”
楚云微微颔首,又道:
“那么,你为什么凭了你这付强健的体魄去欺侮那些垂死的可怜人?”
哈察狂厉的道:
“住口,我哈察有骨气,决不在大麻疯绝症之下屈服,我看不惯他们那整日毫无生气的模样,大麻疯可以折磨一个人的身体,却无法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我哈察不怕大麻疯,它可以使我全身溃烂,却不能使我精神受损,我要在临死前的每一段时刻与它搏斗,他们害怕,他们不敢搏斗,我哈察便摔他们!”
这粗犷的蒙古大汉所说的话,虽然有些不成章法,却含蕴着一个真理:这真理便是奋斗与坚毅!
楚云异常感动的望着对方,诚挚的道:
“哈察,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哈察拍着胸膛狂笑道:
“谁都说我哈察是英雄,包括口内的皮货汉商及蒙古汗萨钦斯十二旗的父老兄弟们!”
楚云一笑道:
“但是,真正的英雄却不欺侮弱者!”
哈察闻言之下,脑后的小辫猛然一抛,大叫道:
“我哈察的对手全是蒙古一流的勇士,你竟敢侮辱我,站起来,我要教训你。”
楚云深知蒙古的角力摔跤是天下闻名的,而眼前这蒙古大汉看来更属此道高手,是以他心中不敢稍存大意,而且摔跤之技乃近身相搏,与掌腿兵器另成一格,更须小心应付。
于是,他缓缓站起,面含微笑的道:
“哈察,你是蒙古的第几流摔角勇士?可参加过各旗联盟的摔跤大会?”
哈察粗扩的道:“你站稳了,我哈察代表汗萨钦斯十二旗参加蒙古各旗联盟摔角大会,哈哈,在全蒙古的亲王环视之下,在各旗第一流的角力勇士强健的双臂下,我哈察获得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之衔!”
楚云十分清楚,这“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便代表着最强健的胜利者,而“红带金牛”更是蒙古第一个武士的标志!
于是,楚云沉声道:
“如今,你已失去这些荣誉了?”
哈察怒道:
“荣誉是永生的,今世我已得到,来生我哈察必然仍是蒙古第一武士!”
楚云一哂,道:
“你相信来生?你不想在今世重获你的光荣?”
哈察望着他的双手,那双宽大粗厚的手掌上,正生满了紫红色的丑恶斑点,他有些半神经质的大笑道:
“凭什么?凭什么今生再去获得那些荣誉?我哈察已是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麻疯患者了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笑声,勃然暴怒道:
“好小子,你竟然胆敢讽刺于我!好啊,我哈察便叫你尝试一下红带金牛武士的威风!”
随着语声,他那如一条牡牛也似的壮大身躯,已猛扑而至,双手抓向楚云肩头,脚尖已奇妙的扣向对方足踝。
楚云知道,哈察使的是一手最寻常的摔跤式,但在他那强有力的扑击下,却显得威猛无比。
于是,楚云如鬼魅般轻移三步,哈察立即扑了个空,但是,就在这几乎不足一线的隙缝里,这位蒙古角力好手已大吼一声,宽阔的肩头猛撞敌人前胸,双手闪电般捞向楚云手腕。
楚云不闪不躲,任他一把抓实!
哈察弓背曲身,与抛肩一个动作,向外猛摔而出。
于是一条瘦削的身影凌空而起,划过一道弧线,向下跌落,但是,就在快要沾地的时候,却仿佛奇迹般霍然飞起,直达空中七丈!
哈察正得意的张开大嘴,但当他目睹楚云那瘦削的身躯几乎不可能的忽然飞起之际,那张开的大嘴却惊异得再也合不拢!
七丈之高——这是多么不可能以人力跃升的高度啊!
在哈察第二个念头尚未兴起的时候,楚云已轻悄得如一片落叶般飘回原来的位置,含笑卓立不动。
于是,哈察又狂吼一声,左掌在楚云眼前一晃,右掌绝快无伦的抓到楚云腰际,脚步一旋,往外疾扯。
以哈察的一身力量,这一扯之力,便是一匹牡牛也会被他横摔出去,但是,楚云却稳立如故,纹丝不动,哈察好似感觉在用力扯着一座万仞巨山一般,丝毫用不上劲道。
他拉着楚云的衣衫挣得面红耳赤,口中粗气直喘,却犹自奈何不了对方。
楚云安闲的一笑道:
“哈察,你便凭着这点力气捞得‘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之名么?嗯?”
蓦然——
哈察在楚云说话之际,左掌猛劈对方颈项,右掌用力往前拉扯,双脚前盘向敌人小腿,他进攻之快,换式之猛,确实不愧为摔跤名手!
但是,奈何此刻他碰着的却是武林中一颗正待大放异彩的慧星——浪子楚云,此番却没有他的便宜占了。
楚云长笑一声,随着他右手的拉扯之力往前闪进,无形中已避开那劈至颈旁的左掌及盘至腿前的双脚,他那进身的方式是奇诡而迅捷的,宛如一缕轻烟——
哈察不料右手得力,在他失着之下,左掌双腿已经落空,全身因而失去重心,往前微倾。
高手相斗,便是把握住一线之机,在瞬息间作最有利的决定性攻击,楚云自是深知这个窍要,他左时倏撞对方抓在腰际的手腕,同一时间内双臂奋力挺举,霍的一声,竟然将哈察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凌空举起!
哈察为蒙古一流摔跤好手,他自然十分清楚,当一个摔跤者被敌人凌空举起时,除了使刁耍赖以外,已没有胜利的希望了。
于是,他按照自己旗下的摔跤规矩,双腿伸直张开,两掌互拍三下,仰天举直,表示认输。
哈察这光明磊落的气度甚令楚云钦佩,更在他那一身摔跤绝技之上,因为,一个人的成名,除了他的本领之外,尤其重要的还是他的德行。
楚云豁然大笑,平稳的放下哈察,一伸大拇指道:
“好朋友,由于你的气度,我承认你是蒙古‘红带金牛首旗武士’!”
劫后恩仇--十八、喜得良伴隐秘渐白
十八、喜得良伴隐秘渐白
哈察那威武的面孔上,透着异常的尴尬与惊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陌生的汉人,竟怀有如此深博的奇技,何况,对方更较他矮瘦了一大截啊!
这位曾经获得“红带金牛”标志的蒙古首席武士,怔愣愣的瞪视着楚云,嘴巴却大大的张着。
楚云轻松的耸了耸肩,笑道:
“哈察,愿意跟着我么?”
哈察迷惘的道:
“跟着你?以一个大麻疯患者的身躯?”
楚云沉声道:
“我能将你医好,和你以前一样的强健!”
于是,这位蒙古有名的武土更惊异的睁大眼睛,半晌,他又傻呵呵的摇着头,不大相信的道:
“你能医治大麻疯?不信,不信,多少名医自古来都束手无策,而且你武功虽好,医道却并不见得也好啊!”
楚云见他有些执迷不悟,略一沉吟,道:
“哈察,得了大麻疯的人还有救么?”
哈察用力摇摇头,道:
“这还用问,假如有救,我哈察也不用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楚云一笑道:
“反正没有救,且让我试试如何?这叫‘死马且当活马医’!”
哈察考虑了一下,大声道:
“好,万一你医不好也没关系,你打得过我我就服你!”
楚云剑眉一舒,命这蒙古武士席地坐下,他也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向对方面孔双手仔细察视了一番!
“哈察,你患染大麻疯病,据我估计,大约只有四、五个月?”
哈察又奇怪的睁大眼睛,叫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染了大麻疯只有四个半月。”
楚云坐在沙地上,迅速用手挖了一个小坑,又自怀内摸出一个水晶瓶子置于坑边,再以一张手帕大小的黑色油润之物铺在坑内,将水晶瓶内的液质完全倾入小坑内的黑色油润之物上。
哈察迷惑的道:
“你要开始施术了吗?”
楚云微笑不语,右指倏出,在哈察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已正确无误的点在他“软麻|茓”上!
哈察“唉”了一声,楚云又快速的将他全身拍了四掌,于是,他便仿佛僵硬似的坐着不动了!
楚云神色肃穆的又自腰际摸出一枚硕大而珍异的指环来,指环上雕镂的太阳,在日光下被幻成一团绚烂的色彩,楚云十分小心的将指环对着微偏的烈阳,手指轻轻移动,仿佛在校正指环的光度。
自他甫将指环摸出之际,哈察立时宛如被重击了一棒似的神色倏变,双眸似欲突出眼眶,焦急而希冀的向楚云瞪视着。
忽然,楚云手指急偏,那枚指环上幻映的彩色光辉竟在刹那间变成一道小指粗细的红光,像一缕火流般映射人小坑内轻漾的液质上——
“呼”的一声,那液质竟随着指环汇集射人的阳光焦点燃烧起来,似魔术般蹿起了青莹莹的火苗。
楚云一语不发,掌一伸,一粒龙眼大小的紫色药丸已塞入哈察口中,同一时间,他双掌起落如飞的在哈察全身七经八脉拍打起来。
于是,黏臭的黯黄|色浆液自哈察全身毛孔渗出,口中呕出,头顶雾气腾腾,他腹内更似滚烫般沸涌不已,脑中有如万针扎刺……
一炷香后。
楚云蓦然大喝一声,双手分脱哈察脚上牛皮靴,将那双微微肿涨的大脚按人一旁小坑内的火焰里。
哈察顿时有如杀猪般大叫一声,在青莹莹的火苗烤炙之下,那双大脚上竟连串的滴落红黄相间的混淆黏液。
片刻后,楚云双臂肌肉坟起,用力一抖,已将哈察抛出两丈之外,如一块陨石般重重的落在柔细的沙地上。
他吁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的蹀躞着,却不时仰首望着空中日光的移动。
良久——
楚云拂去身上的细沙,大步行至哈察身前,而四仰八叉躺在沙地上的哈察,那面孔及四肢上隐约的紫红色斑点,竞奇迹似的消除殆尽,嘴角尚留有不少黏黄的秽物。
于是,楚云满意的笑了,伸手拍开哈察的“软麻|茓”。
这位蒙古武士在地下蠕动了两下,吐出一大口气,孱弱的移转过健顶的身躯,目光失神的望着俯身向他微笑的楚云。
楚云低沉的道:
“哈察,你的神保佑你,你患染的大麻疯已经痊愈了。”
哈察的目光突然凝结,嘴唇嗡合,却不敢相信的轻轻摇头。
楚云拿起他的双手,举在他双眼之前,肃然道:
“哈察,沙漠有海市蜃楼,虚幻的美景,但是,你的病根已除,却是像空中的阳光一样真实!”
在迷蒙的目光里,哈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粗厚宽大的手掌,肤色黝黑,筋络分明,但是,却再也看不见那些丑恶的,令人发狂的紫红色斑点!
他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双手,像是一个古玩家在鉴赏他最心爱的古物一样,良久,良久——
一声疯狂的大叫蓦然出自哈察口中,他欣喜欲狂的自地上跳起,又因支持不住,而倒了下来,于是,他在地上爬、滚、四肢乱舞,时而大笑,时而痛哭,像一个悲喜超过负荷的三岁稚童。
楚云安静的卓立一旁,嘴角泛着安详的微笑,微笑中透着慰藉,也漾着愉快。
哈察忽然跪在地上,以一张涕泪泗流的面孔埋入沙中,全身匍匐,双臂高举,口中诚挚的高呼:
“神啊,感激你赐给哈察重生,感激你遣使一位有无限力量的奇人治愈哈察的大麻疯……”
他祈祷甫毕,又匍匐至楚云脚下,如雨点似的亲吻着楚云的足尖,恳切的仰起面孔,真挚的道:
“父母赐给哈察生命,而大麻疯又要夺去哈察的生命,而最后,却由你自绝症中救回了哈察,主人,自今而后,哈察便是你的奴仆了,你的跟从,你财产的一部分……因为哈察今后的一切,完全是你的赐予。”
楚云轻轻将手抚住他的右肩,沉声道:
“哈察,别这样说,我会待你如友,而你更会似一个朋友那样自由……”
一阵鼓噪喧哗之声,随着一群蓬头垢面,连滚带爬的麻疯患者,有如潮水般涌向楚云而至,含混不清,有如呻吟般的哀吼四面响起:
“救救我啊,我是最可怜的麻疯病人……”
“我们相信了,你是神的使者啊……”
“天啊,救救我,救救我……”
楚云有些惊愕的高举双手,大叫道:
“各位朋友,慢慢来,慢慢来,不要慌,请注意我只能治疗三年以下的麻疯患者……”
喧嚷的鼓噪,随即又淹没了楚云的声音——
沙漠仍是炙热与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沙粒如一颗颗的火钻,散发着刺目的光辉与热力。
楚云牵着坐骑,疲惫的在沙地上踽踽行走,他身后,尚跟着一个魁梧得如一头巨牛般的异装大汉——哈察。
楚云回头向身后一望,吁了口气:
“哈察,这两天来,我总算尽了最大努力,不但治好三十多个三年以下的麻疯患者,甚至连六七个患病超过三年的病人也治愈了,现在,我们离开那麻疯谷有多远了?”
哈察迈动那双沉重的牛皮靴,急急跟上两步,恭敬的道:
“主人,我们离开麻疯谷已有十多里了,不知主人要到哪里去?”
楚云伸手抹去脸上汗渍,低声道:
“哈察,你可知道有个拐子湖么?”
哈察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跳了起来,急声道:
“对了,主人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主人啊,你为我治病时用的那枚指环,是否名叫‘喉罗指环’?还有你身上佩的长剑,是否名叫‘苦心黑龙’?”
楚云闻言之下,微微一怔,奇道:
“咦,你怎么知道?连我都不晓得这指环和长剑的名字呢。”
哈察又向楚云索来指环细细一瞧,再把着长剑端详了片刻,连连点头道:
“不错,不错,是了,一定是了,这便是五年前那摔了我一跤的奇装老人告诉我的东西……”
他没头没脑的一讲,更使楚云满头雾水,急切的问道:
“哈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得详细一点!”
哈察双手奉还指环,追忆的道:
“主人,老实说,前天被你打败,那是我第二次吃亏,在五年之前,当我正要参加蒙古各旗联盟摔角大会之前不久,在一次酒醉之后,借着酒兴一连摔翻了二十多个牧羊人,而就在此时,一个全身黑衣,胸前背后各绣有一枚金色太阳的六旬老人飘然而至,讽笑我只有一身笨力气,专门欺侮老实人,我那时骄狂无比,自大己极,大怒之下,便与那异装老人打了起来——”
楚云一笑道:
“于是,你输了?”
哈察面上一热,有些微窘道:
“是的,摔不了几个式子,我便被他跌翻地下,但是,他的技艺及手法我却十分佩服,因此反而成了朋友,我们握手言欢,喝了一夜,他大约酒后异常兴奋,不但授予我极多摔跤秘技,还告诉我他是出来寻访他们的首领,而他们的首领已失踪了四十多年了,他更托我留心携有‘喉罗指环’及‘苦心黑龙’长剑的人,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们首领早年的随身珍物,更是他们隐居拐子湖诸人最大的希望……”
楚云颔首道:
“那么,这位老人告诉过他们首领的名字?”
哈察肃然道:
“是的,他们的首领好像十分神圣,有如我们的大神一样,那位老人在提及他的名字时,竟面朝西方跪下,告诉我,他们首领的名号叫‘无畏金雕’武血难!”
楚云闻言之下,不由大叫一声,双膝向着海的方向跪下,双臂高举,仰首向天:
“使我恢复生存信心的老朋友,你果然便是武林中的尊圣无畏金雕,老朋友啊,我早已与你的情感在冥冥中溶合了,你赐给我一切,更使我在极端的颓丧中有了精神上的寄慰,时间与空间只是大自然中的必然过程,而我与你,老朋友啊,我们的心永远连系,你看着吧,你等着吧,我会尽力使你的旧部得到你以前给予过他们的温暖。”
于是,楚云垂首深沉的默祷,半晌,他回过头来,却发觉哈察也似半截铁塔似的愣愣地跪在他的身后。
楚云笑着要哈察起身,说道:
“哈察,你可知道拐子湖的确实方位么?”
哈察点头道:
“主人,天下之大,只有绥境有个拐子湖,而那位异装老人更告诉过我拐子湖的大概方向位置,因为他要我万一遇到那携有指环长剑之人,可以带他到拐子湖去!”
楚云略一沉吟,道:
“是的,我也早已打听到天下只有绥境有个拐子湖,不过,大家对这地方俱是十分陌生,甚至告诉我拐子湖坐落方位的那人,也仅是多年前经过那地方一次而已……哈察,你去过么?”
哈察一伸舌头,道;
“谁敢去?听说那拐子湖湖水如缎,四季澄清,湖旁有座奇山,上面建着宫殿般的玲珑轩阁,但拐子湖周围三十里之内,却冥无人烟,据说住在拐子湖的一些奇士,不准外人前往窥探,如被发觉,重则丧命,轻则成残,有不少边陲好汉,便曾受不住诱惑而冒险前往,结果一个个无声无息的完蛋大吉,这都是我在听过那神秘的异装老人诉述后,片断打听到的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哈察又补充道:
“不过,那位异装老人虽然告戒我不可冒险,却特别声名,如万一寻着那携有‘喉罗指环’及‘苦心黑龙’长剑的人,则大可堂皇前去……”
楚云默立不动,深深忖思,他将在孤岛中遭逢的奇事细细回忆,又将日来接连遇到有关“无畏金雕”及“拐子湖”的种种传闻连贯,终于,由片段而成了一个整体,那便是:回魂岛上神秘的主人,必是那位武林中的第一奇才无畏金雕武血难,而他的留书指示是完全正确无误的,他昔日的部下,果然正在忠心耿耿的等候着他!
楚云深沉的感叹,是的,时间虽然是如此悠久,却依然不能隔绝无畏金雕部属对他的深挚怀念,依然无法淡漠他们对昔日领袖的热诚爱戴,谁说人世间,尽是生冷与薄幸呢?
哈察摸了摸脑后小辫,道:
“主人,我们这就去么?”
楚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豪气飞扬的道。
“是的,即刻便去,我愿老朋友的部众,能对我这陌生的浪子有相对的感情,让我们共同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于一场!”
于是,仍是二人一骑,在阳光下,在沙漠上,迈开大步,昂然行去。
劫后恩仇--十九、赶尽杀绝拐子湖畔
十九、赶尽杀绝拐子湖畔
沙漠的气温变化是诡异而离奇,在白昼,火伞高张,有如炙热的烙铁,而一到夜晚,便寒冷得宛似严冬。
此刻,正是接近黄昏的时候。
浩瀚的大漠,那落日的景象,是凄凉而壮丽的,浑圆的夕阳,如一团艳红又加上迷蒙的火球,是那么遥远,是那么鲜艳,却又如此带着落寞的意味。
天色黯了,大地逐渐晦蒙。
脚步也缓缓停了下来,这是四只脚,加上后面两双马蹄。
不错,朋友们知道,那是楚云与他的伙伴——蒙古的“红带金牛首旗武士”哈察。
楚云抹拭了一把额角的汗水,吁了一口长气,遥望着西方的落日,轻缓的道:
“哈察,黄昏的景致一向是凄迷而艳丽的,而沙漠的夕阳余晖,更美得令人难以忘怀,你有这个感觉吗?”
哈察愣头愣脑的想了一会,瞧着西大的晚霞半晌,有些尴尬的道:
“主人,咳咳,大概是我看这景致看多了,或是——或是我太笨,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沙漠的黄昏有什么美处,假如一个花姑娘,我就可以说出她是美在那脸盘上呢,还是娇在那腰肢上,至于这黄昏,咳咳,每天都一样嘛——”
楚云哑然失笑,摇摇头,改变话题道:
“哈察,我们已走了差不多一天了,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拐子湖?”
哈察极目眺望了一阵,又沉吟了片刻,低声道:
“明天太阳爬到半天的时候,我们已可以望见拐子湖湛蓝的湖水了,我是说,假如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
楚云淡然一笑道:
“希望你的记忆力不错,否则,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漠上散步,却不是一件好消受的事呢。”
说着,二人已哈哈大笑起来,哈察到马背上拿下食物裹囊及水袋,过来放在楚云面前。
裹囊内装着数只卤好的整鸡,及晒干的熟牛肉、火腿、鹿脯等等,另外,尚有一大瓶美酒。
楚云正待食用,却发觉哈察盘膝坐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
“咦?哈察,你怎么不吃呢?”楚云奇怪的问。
哈察也满脸恭谨的道:
“主人,哪有主仆共桌用膳的道理?”
楚云豁然大笑道:
“哈察,你是我的好友,只要我们彼此真诚相待,又何苦拘泥于这些虚伪的形式呢?来,一起吃!”
哈察微微犹豫了一会,终于有些拘束的走了过来。
楚云笑着递给他一只油肥的鸡腿,自己仰颈喝了一大口酒,又传给哈察,二人尽兴的吃喝起来。
这时,夕阳已全然落在地平线下,炎然的空气也逐渐转为寒瑟。
楚云咀嚼着一块牛肉,笑道:
“这沙漠的气候真是古怪,像一个多变而狠心的姑娘,一刻热得像火,一刻冷得似冰,嗯!哈察,你说是么?”
哈察用力咽下一大口火腿,脸红脖子粗的道:
“是,不过,假如有哪个娘们敢对我哈察变心,那么,我就会毫不客气的扭断她的脖子,就好像扭断我仇人的脖子一样。”
楚云笑了,但是,在笑里却含蕴着苦涩;不是么?他以往深爱的妻子,如今不但已弃他而去,更逼得他走投无路,几乎葬身于无情怒海中,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却并没有正式采取报复的行动,并非他还有顾忌,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楚云期待那时机成熟的一天,已翘盼得太久,太久了。
忽然,哈察关心的问道:
“主人,你在想什么?”
楚云悚然一凛,强笑道:
“没想什么,只是心情有点抑郁。”
哈察愣愣的看着楚云,鲁直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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