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有。”
卜仓舟又问:“那天花呢,麻风呢,鸡眼呢?”
“鸡眼不传染……”
“那湿疹、狐臭……”
“你要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光着上街。”看卜仓舟呆立在原地,竟似痴傻了一般,赵怀安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穿暖和点么,只是现在咱们的钱都掉水里了,身无分文,又被人追杀,到哪里去弄衣服?”说着,他就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那咱俩换换?”
“你想光着上街么?”
两人正推搡着,街对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起伏跌宕,煞是热闹,那卜仓舟听着听着,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一拽赵怀安的袖子:“来,我有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隐藏身份,还能顺便赚他两件衣裳。”
他们小心避过街上的耳目,专拣没人的巷子走,离乐声越来越近,约摸还有三五丈,就看见红红绿绿的衣服挂在旗杆上,随风飘扬,像春日里的风筝,有一种飞翔的乐趣。赵怀安一看他们的招牌,愣了愣神:“怎么,是戏班子?”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卜仓舟已经拉着他迈步进门,和颜悦色地问个正在踢腿的孩子:“你们班主呢,我找他有点事儿。”
“我就是。”旁边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道,他把两人上下一打量,一个长得正人君子模样,但破衣烂衫,一脸茫然,另一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只可惜穿了一身奇装异服,那绿袍子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了,皱巴巴裹成一团。
“两位,咱们今天可不唱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请回吧。”
“哟,真把我们当要饭的了?”卜仓舟笑容不改,只是里面带刺,扎得老板心窝一凉,“那你们唱什么呀?”
“雏凤记……”班主已经瞥见赵怀安腰上的宝剑,心想这可了不得,怕不是要打劫吧。
“雏凤记……没听过,讲什么的?”
一提起戏班主就来劲了:“新戏,才写出来的。讲当年东厂厂公雨化田,千里追杀于谦老大人的一双儿女,被大侠赵怀安所救……”
“等等等等……”卜仓舟连声喊停,“雨化田明明是西厂督主,怎么就和东厂扯上关系了?还有,追杀他们的明明是曹化淳,你们可不要冤枉好人。”
“好人?”班主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俗语有云,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太监豺狼性,东厂西厂还不都是一路货色,要写就写正当红的,现在大伙都只知道雨化田,谁知道曹化淳是哪个?”
卜仓舟看赵怀安,赵怀安摇头,明确表示他没有听过这个俗语,只是问:“然后呢?”
“十年之后,于家后人长大,姐姐练得一身好武功,成了江湖有名的侠女,弟弟饱读诗书,考中状元,一同扳倒了雨化田,为父报仇。”
“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异之处,也不过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一套。”卜仓舟颇为不屑,“你以为雨化田真那么好对付?班主,你这里缺不缺人手?”
“敢情你们是来找活路的?缺倒是缺,不过就怕你们干不了。”
卜仓舟大马金刀地一站:“说来听听。”
班主道:“扮雨化田的家里出了点事,今天这出戏怕是演不成了。”
卜仓舟哈哈一笑:“不瞒你说,我从小学戏,今天是专程来救你这个场的。怎么,不信?你们看好了!”说罢,卜仓舟随手抖开一盒朱彩,也不多作描摹,蘸在手指上往眉心用力一捺,勾出一道红痕,就着那件绿袍子,三步两步跨到台上,连出将入相的帷幕都挡不住他,站定了,轻轻一掀——
赵怀安几乎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错,几日间朝夕相处的那个风里刀,就像这两扇破布帘子,两手就这么一推,抛在身后,或是躲进了某个他不知道的隐秘角落,遍寻不着。他走路的姿态、看人的神情,一样样拆开,都无比熟悉,但合在一起就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台上那人收敛眉目,拢起双袖,微微侧着脸向他望过来。赵怀安顿时就觉得雨化田其实根本没有死,或者是死而复生,还一直站在那片苍黄的沙漠里,看着他。
光看着还嫌不够,只听那雨化田缓缓念道:“赵怀安,你虽不知好歹,却还算个英雄,只可惜偏要和我作对……”他一句话,就将蛰伏在地上的沙尘都吹得飞扬起来,像是另一场呼之欲出的黑沙暴。赵怀安的理智不断提醒自己,雨化田已经死了,化成白骨、细沙、尘埃,投胎到不知哪户人家,再去做他的黄金梦,但双眼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雨化田不但活着,还故意精神抖擞地站在面前对他说:“想杀我,就凭你?”
一句话就能杀人。
赵怀安倏然拔剑,向那雨化田的脖子抹去,雨化田竟然不躲,一双眼里,满满当当,全是倨傲。剑锋切进皮肉,赵怀安脊椎上突然一凉,急忙收住力道,两人面对面望着,僵持在台上。不知过了多久,赵怀安道:“你怎么不闪开?”
那张脸上的神情这时才来得及扭曲、脱落、崩塌,一点点缓慢地从面目上消失,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掩盖住他本来应有的模样。又过了一会,他才听见卜仓舟捂着脖子叫道:“你的剑那么快,我怎么闪得开!”他的声气还是那么油不溜手,怎么都抓不牢。
赵怀安讪讪收了剑:“对不住,我真把你当成雨化田了。”
卜仓舟不急着同他计较,只是问班主:“怎样,够不够资格救你们的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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