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堂西跨院,有两间小小的屋子,这两间屋子没有窗户,墙面斑驳,缠满青藤,像是已废弃多年的库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牛布衣真不相信,威镇武林的飞龙帮主傅冲天居然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傅冲天"吱呀"一声推开两扇木门:"牛先生,请进。"牛布衣欠身而进。傅雷则垂手侍立门外。牛布衣端详了房间内的摆设,感喟道:"居安思危,富贵不淫,难怪飞龙帮能异峰崛起,成为江湖第一大帮。天下英雄,无出傅帮主之右者。" "哪里哪里,牛先生过誉了。"傅冲天燃起三炷檀香,举过头顶,向墙上的两幅头像躬身拜了两拜,然后恭恭敬敬把香Сhā进案上的香炉。牛布衣凝神观看,两幅画中,一幅绘了个长须老者,一幅绘了个英俊青年。
"这两位一位是我的恩师俞佛公,一位是我的师兄张廷仙。飞龙帮自我恩师首创、师兄发扬光大以来,至今已历三代。傅某自接掌门户以来,如牛负重、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号令全帮上下一直严守先师订立的'济困扶危,行侠仗义'八字门规。傅某不才,平生宏愿只为整肃武林。驰骋半生,所幸没有辱没这八个字。"牛布衣看着画像,屈膝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傅冲天心中一动,伸手相扶:"牛先生不是本帮中人,无须对先师、师兄行此大礼。"牛布衣起身,肃然说道:"在下后学末进,自幼崇敬英雄,只惜无缘得识前辈风范。今日恭瞻前辈遗容,景仰之心,难以言表。"傅冲天回身从柜中取出那件布满血渍的破烂长衫,轻轻披在身上。看牛布衣露出疑惑的神情,傅冲天叹道:"这件长衫,是先师兄廷仙公的遗物。当年师兄雄姿英发,正值大展鸿图之时,不料却在山西清碣寨遇到不明蒙面人伏击,英年早殒,这是傅某平生最为心痛之事。傅某每天进入此间,就披上当时师兄所穿血衫,一则心念兄弟恩情,二则立誓不忘师兄遗志,发愤图强,光大本门。"傅冲天上前,轻轻握住牛布衣的双手:"傅某与先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数日来同舟共济,以御外敌,患难之间足见真情。傅某不才,为武林计,为苍生计,斗胆请先生加盟本帮,暂居副职。先生大才,远胜傅某,傅某已两鬓斑白,将来行侠江湖的大任,就要着落在先生肩上了。"傅冲天说完,手紧握了两下,眼神中已满是恳切之意。牛布衣大惊失色,脸色涨红,双手抖动不停:"这个……这个……万万使不得。在下才疏学浅,如何能担当如此重任?能蒙傅帮主不弃,收录门楣,在下已是喜出望外,岂敢奢望凌驾于群雄之上?帮中藏龙卧虎,还请帮主另选贤能,在下对帮主佩服之至,能为帮主聊尽绵薄,于愿足矣。"傅冲天心中暗笑牛布衣装腔作势,口中却诚挚之极:"先生不必过谦了。先生文武全才,能够加盟,实是本帮之福。帮中诸雄,皆草莽耳,哪里及得上兄弟大才。今后你我兄弟携手,放眼武林,试问还有谁敢与争锋?"说完纵声大笑。牛布衣热血如沸,躬身欲拜,被傅冲天扶住。当下声音颤抖说道:"牛布衣半生碌碌,今日平步青云,全拜帮主所赐。今后必将全力以赴,效犬马之劳。牛布衣粉身碎骨,鞠躬尽瘁,难报帮主栽培之德、知遇之恩。"傅冲天温言道:"敌人的行踪渐渐明朗,但还未彻底肃清。待此间事情一了,再行继任副帮主大礼。"牛布衣欲言又止,对傅冲天道:"帮主,此间说话可方便?"说完指指外面,意指傅雷。
傅冲天道:"但说无妨。"但想了想,还是拉着牛布衣进入内室。
内室仅有一张小床,除此空无一物。牛布衣环视周围,恢复了冷静的常态,低声对傅冲天说道:"帮主,虽然最近诸事进展顺利,但还有几件事情让在下疑惑不解。其一,六位凶神中已有四位露了行藏,尊塔布也已作了一案,看来皆是有人所扮。不过,其中居然有帮中的内应,连祁百发都能被收买,不知道背后的主使是何来头?其二,佛堂中的五幅画像一定是帮中内应所绘,唯独没有绘冰雪傲神拉钦贡的画像,看来此次出马的只有这五个人,眼下四人已伏诛,仅剩下尊塔布。祁百发既然是桑扎西,那么尊塔布有无可能也是帮中奸细?其三,少主人在梨春院遇害,既是霞姬作案,可为何她至今还不避逃,偏偏等着我等去抓?"傅冲天脸色凝重之极,问道:"先生有何高见?"牛布衣道:"这些问题的关节,要从两个人身上下手。" "哦?" "一个是聂非,一个是傅开。"傅冲天沉吟道:"聂非和祁百发是同门兄弟,数十年间从未分开。祁百发
既是桑扎西,难道聂非就是……果不其然的话,长安街头,黑衣人不杀他们就更顺理成章了,必是同伙,早有约定。" "即使不是同伙,聂非也必知道内情。" "有可能。可是傅开呢?此人为我亲随多年,从未出过差错。"牛布衣笑了:"在下无意说傅开对帮主有二心,但有几点确有疑义:在下在佛堂中初见五神画像,当时说了一句'诸恶并作,六主擒魔',堂中诸人仅有傅开瞠目色变;窗外传来鸟叫,又是傅开抢先喊出桑扎西的名字;大雾之夜我等设伏擒桑扎西,又是傅开一掌将其打死灭口。种种事端,颇为怪异。"傅冲天凝神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长安城西三十里的戈壁滩上,一个戴斗笠的青衫人正在踽踽独行。
身后响起迅急的马蹄声,几匹骏马赶了上来。青衫人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几匹马将他围在中心,马蹄扬起的沙尘将他笼罩起来。来人中为首一个虬髯大汉勒住马缰,哈哈大笑,笑声在旷野中远远传开:"聂护法,一个人夤夜离开总坛,意欲何往啊?"青衫人缓缓除下斗笠,一张瘦脸黑黝黝的,没有任何表情,赫然正是飞龙帮总坛的左护法聂非。
"沙坛主、费坛主、李香主、许香主、慕容兄弟、方氏昆仲。嘿,帮主真是太看重在下,区区一个聂非,竟偏劳了这么多高手的大驾。却不知诸位来找聂某有何公干?"沙坛主拱拱手:"聂护法不辞而别,帮主极为牵挂,故命我们哥几个前来相送,送些路费、盘缠。"聂非冷笑一声:"不敢。在下与几位并非朋友。再说各位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天下哪有这般送客的道理?怕是来送聂某归西的吧。"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瘦削汉子喝道:"沙坛主,少跟他废话。奉帮主令,擒拿叛贼聂非!"聂非斜睨着刀疤汉子,冷冷说道:"费坛主,好大的威风!就是除掉了在下,论资历,论功劳,恐怕也轮不到你当左护法。"刀疤汉子脸色微微一红,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噌的一声,刀已出鞘。
聂非不再看他,转向沙坛主,声音渐趋低沉:"沙兄,你我兄弟素来没有过节,都跟随帮主多年。我祁师弟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我兄弟二人多年来形影不离、情同手足,为帮中立下汗马功劳,蒙帮主看重,分任左右护法,焉能背叛帮主?祁师弟的事,不是为人陷害,就是另有苦衷。在下最近在帮中屡受众人猜忌,才决意要出行西番,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师兄弟一个清白。"沙坛主两道浓眉一轩:"前往西番?" "几位凶神都是藏北边陲喇嘛教的护法神,此事必然和喇嘛教有极大的干系,在下此次正要前往喇嘛教,探查一个究竟。"刀疤汉子冷笑道:"帮主雄才大略,牛副帮主智谋过人,最近连连铲除了四位邪魔,阁下看大事不妙,就想落荒而逃,却瞒得谁来?祁百发既是桑扎西,我看你就是尊塔布!帮主有令,聂非如若抗拒,当场格杀!"聂非仰天大笑:"好!好!聂非的性命在此,看谁有本事拿了去!"说完,将斗笠甩开,左爪右钩,作了个守势,正是他的成名绝技——虎鹤双形。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突然一阵悠扬的箫声悠悠传来。众人侧目看时,不远处有一头青驴正缓缓走来,青驴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宛若临风玉树,微低着头,凝神吹奏着一管洞箫。
青驴近前,乐声停歇。白衣人微笑道:"尊塔布师兄休慌。萨迦密宗圣教黑帽法王玛尔巴座下弟子索杰玛在此。玛尔巴法王已在寺中等候多时。"来人竟然是六位凶神中的红叱陀王索杰玛!飞龙帮诸人全都大惊失色。数日来,六位凶神的名字已响彻武林,虽然飞龙帮诸人均知其都是人扮,但这些人无不武功怪异、手段毒辣,实不逊于凶神恶煞。所以一惊之下,八人全都抽出了兵刃。眼前人影一闪。白衣人已迅如闪电跃入包围圈,只听得密如爆豆般的八声轻响,接着"哐啷"之声大作,飞龙帮八人兵刃全部落地,纷纷捂住手腕退开。白衣人微笑道:"今日是圣教斋戒之日,禁止杀生。诸位命好,索杰玛不曾带得长剑。"转瞬之间,飞龙帮诸人手腕|茓道全部被白衣人的洞箫点中,白衣人快如闪电的身法和迅捷无伦的出手,一下子将众人震慑于当场。白衣人挥了挥衣袖:"奉法王口谕,请各位回去转告贵帮主人,数日来贵我两派互有伤亡,双方算是扯平。现我已安全接回师兄尊塔布,贵帮和我教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八人诺诺连声,急匆匆上马,向来路绝尘而去。
九月二十三日,一品堂。
听完沙、费二坛主的报告,傅冲天下令:"青龙坛、白龙坛、黑龙坛三坛人马全部出动,包围怀哺寺!"怀哺寺位于城南,是藏传佛教在长安城中最大的寺院。如果是喇嘛教打飞龙帮的主意,怀哺寺必是联络地点和秘密分舵。可是飞龙帮的大队人马扑了个空,怀哺寺中已是人去楼空,仅剩两个看门的老者。据二人说,众喇嘛已于三天前全部远赴藏北,参加圣教的观礼大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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