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夜,阴,大雾。
飞龙帮总坛灯影绰绰,一片昏黄。浓雾之中,突然又响起一声鹏鸟的鸣叫,仿佛地狱中冤鬼的啼哭,令人不寒而栗。随着呼呼的风响,半空中一个金甲天神骑着一只大鹏盘旋飞舞而至,只见他三头八臂,怒发冲冠,八臂各持短戟、链锤、短叉、飞刀、金针、银环、铁尺、战斧等诸般兵刃,全身发出万道金光,直如地狱中的索命阎罗。当夜执勤的喽啰们大哗,"桑扎西!桑扎西来啦!"四散奔逃。
金甲天神的身形掠过黑黝黝的松林。突然,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古松树冠之间,跃起一个黑影,手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桑扎西的身子突然像断了线的纸鹞,从半空斜斜地一头扎向一品堂前。
"砰"的一声响,一品堂紧闭的两扇大门大开,奔雷手傅开当先冲出,后面紧随着飞龙七雄,扑向了飞坠下来的桑扎西。傅开腿起连环,疾步冲到了庭院中间,运足了开山掌力,待要击出,突觉身畔人影一闪,一人飞掠到自己前面,"砰"的一声大响,出掌快逾闪电击中了桑扎西。
只听得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桑扎西连人带大鹏鸟被这开天辟地的一掌打得直掼到庭前的影壁墙上,然后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再也动弹不得。
出掌的人竟然是傅雷——飞龙八雄中武功表现一向最低的傅雷。
傅雷一掌得手,马上退后两步。这一进、一击、一退,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身法快如鬼魅。众人一时竟未看清傅雷出手,均觉是冲在最前的傅开击中了桑扎西。
"大师兄!好功夫!"傅雷带头朗声赞道。远处回廊之上,一个人目光如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低声赞道:"好厉害!果然是深藏不露。若非亲见,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般功夫。"这人身形矮胖,正是牛布衣。
傅开鼻子哼了一声,叫道:"拿灯笼火把来!"灯火辉映之下,众人都吃了一惊。躺在地上的桑扎西身上披红挂彩,像是戏台上的武生打扮,扎满了彩帛锦缎,脸上用油彩涂得面目狰狞,另外两个头颅和六条臂膀都是栩栩如生的木雕,适才受了傅雷一掌,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已经断折散乱了许多。大鹏鸟则是竹片所编,也已散乱不堪。桑扎西腰上系着一条长索,长约十余丈,盘于地上,断头处非常齐整,显然是刚才荡过树巅时被伏在树间的飞龙帮高手用利器截断。桑扎西闭目委顿于地,一动不动。
傅冲天和牛布衣匆匆赶到。傅开俯身探了探桑扎西的鼻息和脉搏,转身向傅冲天禀报:"帮主,桑扎西已然毙命。"傅冲天一声冷笑,下令:"取水来,让我等看看这位吉魔尊者的真实面目。"桑扎西面上的油彩渐渐褪去。众人不禁"咦"的一声惊呼,这个神出鬼没的凶神竟是数日前叛帮而去的飞龙帮右护法——"青面煞神"祁百发。
一品堂上大摆筵席,傅冲天、牛布衣与飞龙帮群雄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酒过三巡,牛布衣已是醺醺然有了醉意,连连告免。
傅冲天大笑:"牛先生必是海量,不必藏而不露。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终于让我等识破了敌人的行藏,一举除掉了装神弄鬼的多闻子和充作内奸的桑扎西,一解数日来的烦躁,此皆赖先生之力。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来,干!"大伙共同举杯,一饮而尽。牛布衣龇牙咧嘴,急急伸筷夹菜,全无傅冲天一举十觞的潇洒神态。
傅冲天笑道:"先生怎知是有人借长索装神弄鬼?" "此事说来也是巧合。在下仔细观察了一品堂周围地形,四周围墙都高逾两丈,巡视兵丁封锁如铁桶,桑扎西居然倏忽而来、盘旋而去,在几丈高的半空中来去自如,即使青霄子、于飞天还魂,恐怕也难以做到,如非神灵鬼魅,则必借助外力。在下见雁塔高耸于旁,心念一动,待上塔一观,看到塔顶铁柱上绳索的磨痕,料知敌人是将长索系于塔顶,借力荡入总坛围墙内,待长索回摆时就又荡出。从雁塔回来,在下到西墙旁的松树之巅搜寻,找到当时松枝挂下的半幅彩帛,才终于断定有人在装神弄鬼。"傅冲天道:"这一战,灭掉了多闻子和桑扎西,六凶已去其二,不知牛先生上次提到的白衣人可是六魔之一?"牛布衣苦笑:"在下侥幸,剑下逃得一命。白衣人剑招决非中原各门各派所有,剑法之高,已经超出万剑山庄庄主李慕白,实牛某平生所仅见,似乎他便是那黑执明王尊塔布。只不过,在下虽中了他一剑,但也投桃报李,还了他一掌。"傅冲天掐指算了算日期,笑道:"牛先生的太极功夫,已臻化境,阳关三叠的内劲更是举世无双。如傅某猜得不错,那白衣人虽伤了先生,但决计讨不了便宜,内伤当在三日后发作。哈哈,又铲去了一个大敌。"牛布衣愕然:"傅帮主如何知道在下练的是太极功夫?"傅冲天大笑:"内固精神,外示安逸,仰之弥高,俯之弥深。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与先生雁塔一游,令傅某大开眼界。牛先生,自然化生,无终无始,太极太极,有止境否?"牛布衣谦逊道:"在下于太极一门,也是初窥门径,让傅帮主见笑了。"傅冲天问道:"傅某孤陋寡闻,不知先生师从哪一位太极宗师、武林耆宿?"牛布衣突然脸上一红,神态扭捏起来:"这个……这个……说来令人汗颜。在下无缘得遇名师,些许雕虫小技,却是传自……传自……拙荆。"傅冲天蓦然放声大笑:"牛先生做事真是出人意表。好,好,我与先生连干三杯!"又是三杯下肚,牛布衣已是面红耳赤,醉态可掬,傅冲天却是面不改色,豪兴遄飞。
"有酒宴岂能无歌舞,来人,唤歌舞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四名舞女走了进来,一人扶笛,一人弹琵琶,另两名在堂中间轻歌曼舞。堂中群雄大都半醉,见到四个妙龄少女且奏且舞,霎时间"好!好!"喝彩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牛布衣醉眼斜睨,嘴巴半张,露出一副极为好色的神态。傅冲天从旁观察,心中暗喜:此人精明过人,自己一直对他严加防范,此刻酒后现形,好名好利、好酒好色之态一览无余。如此观之,牛布衣有小聪明、大缺陷,实不足虑,必入彀中矣。
这场酒从中午一直喝到掌灯时分。
傅冲天站起身来,拂袖道:"今日酒已尽兴,大伙儿且散了吧。牛先生,今夜月满如盘,明朗如昼,傅某已不胜酒力,告个罪,就由褚工诗、方立寒两位坛主陪先生一游如何?"牛布衣随着站起来,脚步一踉跄,突然酒气上涌,打了一个酒嗝,含含糊糊应道:"好,好。"傅冲天向傅雷使了一个眼色,傅雷点了点头。
长安街上,三乘小轿迤逦向东而行。
约行了一盏茶工夫,来到一个极宽阔堂皇的院落前,院内楼上灯火通明,传出一片悠扬弦管、欢歌笑语之声。轿子停在门口,轿帘一起,牛布衣和褚工诗、方立寒已款步走出。牛布衣抬起醉眼,看到门上一块横匾,灯光掩映之下,现出三个烫金大字:梨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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