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说:“是啊,我又多了一个儿子啊。”我一愣。我本能地说:“恭喜啊。”——在我这个年龄中,见多了周围的人又添丁加口这种事情,所以,在任何场景下听到了这种新闻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一样地说一句不花钱的“恭喜”。恭喜并不代表同喜,尤其是当我很意外地闻讯的时候。他回应着我的恭喜说:“嗨,是件喜事,就是最近我会更忙了。”我问他:“你太太又给你生了一个孩子吗?”他说:“是啊,不过不是原来的那一个。”“那……你又结婚了?”“我是打算结婚了,等孩子满月以后就去结婚吧。”“哦……你离婚了吗?”“是啊。”“那,那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我没有事情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是说我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是啊,离婚又不需要登报,不是人人都要知道的。不过,那还是要恭喜你啊。对了,我认识你现在的太太吗?”我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确实这一切让我有些始料不及。我开始没话找话说,无措的时候都忘了我本来给他打电话的初衷了。他很平静地回答我说:“你怎么会认识她呢?”我连忙表白说:“那我不认识她,就没法让你转达我的祝福了。”他说:“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啊。谢谢你打来电话。”我说:“不用谢了,只是没有想到我这个电话正好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接着,我听见他问我,“对了,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吗?”他真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也总是那么直接,让你肚子里有再多的弯弯绕也要被他牵引出来直奔主题去。也许这就是他的职业素质,敏锐,客观,也很有些潜在的无情和刻薄。哪怕是对于朋友——无论是哪个层面上的朋友。所幸他做人总还是留有余地的,起码还先有一些真的假的寒暄和家常,让我自己不觉得别扭和突兀。但是,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说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帮我前夫去找你借钱?我能说得出口吗?我就是再弱智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傻话呀。我只能说没有。真的没有。周让我留下了我的电话,说家里太吵了,也不方便说话,回头再和我联系。我说好。亚历山大·周的离婚和再婚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独自一个人在澳洲漂泊,真是不知道短短的半年多的时间里,在两个小时的时差之外,我的这些中国朋友们都有了这样多的变故,仿佛世上真有天上一日就是世间十年的隔阂。在我的印象里,周是那样一个只推崇快乐的人,——一种可以不去惊扰任何人的快乐;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快乐也还是有代价的——还是有些人和事情会沉重得让周这样洒脱和不羁的男人会要去颠覆沉甸甸的婚姻的啊。听到他离婚的消息,我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如果说女人常常会拿未来做赌注的话,对我而言,我就从来没有想到会要在亚历山大·周的身上下注。我以为谁要是在他身上去认真的话,输是无疑的,而且输的样子一定会非常非常难看。他的每一款微笑和每一个眼神无不都展示着他那不可以被依靠的柔情似水。他的感情,不是风流,不是下流,那是一种漂流,是一种永远不可以安定和安稳下来的流动,那些是只可以去游戏,不可以去追究的啊。我什么时候想过要找他要些什么?我什么时候相信他会给我些什么?——自以为是如我这样,怎么没有想到他也会有为女人去离婚的那一天?怎么没有想到要去挑战着做出一个让他愿意为你去离婚的爱情?一个人呆呆地呆着,我一下子醒悟了很多。如果说亚历山大·周和一个女人之间只是遥远地牵挂,玩一些看似情长的游戏,那只能说明,要么,就是这个女人太善良和简单,给他的压力太小;要么,就是这个女人太自负和随便,让他只需要去敷衍一些轻薄的爱恋。如果说爱情是一束阳光的话,它的本质就是一种太阳的游戏——当它移出属于你的区域后,别人温暖了,你的心凉了,对于世界来说,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这都是很公平的。很快,我接到了童超的电话。童超真的很忙,连声音都带着风声。他问我:“刚刚开完一个会,一看到你的留言,我就马上给你回电话了。殷拂,终于又有你的消息了。你都忙些什么呢?”我说:“我哪里忙?就是因为闲啊,所以不敢打扰你这样的大忙人啊。”童超说:“你怎么还是那么贫啊。现在是不是学会用澳洲口音的英语来和人贫了?”我说:“没有了。谁没有事情打着国际长途和你贫嘴啊,这不比在国内了,和你聊天都是要付钱的啊。”他说:“嗯,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理解你了,咱们不能太照顾那些通讯公司了。前一阵子你们澳洲的OneTel电讯公司刚刚破产,我估计就是因为你没有用他们的网络来给我打电话,所以才会导致他们的业务量总也做不上去……”我不和他贫了,这么讲下去,我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讲到主题啊。我换了一个话题,重新问他:“最近很忙吗?”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没人知道我爱你》二十三(3)
他说:“是有点忙。但是,给你打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不过,你不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啊。”我直接跟他说:“我也知道你忙,所以在现在有事情的时候才找你。”他说:“说啊,什么事情。”我又有些吞吞吐吐了,怎么开口啊?但是不开口也不行啊,不然我给他打电话是为什么呀?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童超说:“怎么说都行啊,殷拂,你怎么学着这么忸忸捏捏了?赶紧。”我说:“但是,我真的不好意思说……·”童超说:“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吗?大家都那么熟了。——难道你要找我借钱啊?”我又是一愣。他们怎么总都那么聪明呢?对比起来,我多么傻乎乎啊,什么都能够被人一点就穿。听见我没有说话,童超接着说:“就是找我借钱也没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一直很踊跃地要给你做钱包吗?”我说:“是,我想找你借钱。”童超问:“你要借多少?”我回答说,一千万。童超用英语确认着问我:“Ten million?”大约他自己也觉得有点震惊了,这个数目从我嘴里说起来,如果不是愚人节的玩笑,那就一定是一个巨大的故事。我说,是,Ten million。童超说,我马上还要开一个会,等一下我再给你电话。我说好。我反复咀嚼着童超最后跟我说的话。他说他还要去开会。以我和他现在的阅历对比,我听不出来他这是在托词,还是实话。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反正我说出来了,剩下的就是他的回应了,借还是不借,都是他自己的裁决。他肯定需要思考的时间。我不能要求他马上就给我答复。事实上,他没有马上答复我,至少说明他没有马上拒绝我,那我就还有一半的希望吧。一直等到晚上,我再次接到童超的电话。我接听电话的时候直接说了一声“喂”而没有程式化地说一句“Hello”,不经意地就泄露了我的心事。——我在等一个中国人的电话。我在等童超的电话。我希望是他的电话。他也听出来了,说:“殷拂,是我,我知道你在等我给你打电话。这个会开得有点长,让你久等了。”听到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我有些惊喜。起码我知道了,他没有因为我找他借钱他就躲着我。我老老实实地跟他讲了我要找他借钱的原由。他很耐心地听我说完,没有任何评论。然后,他跟我说:“殷拂,让我想想,好吗?”我说好。那声音低得恐怕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害怕啊,紧张啊,就像一个犯人在供罪之后等待判决那样。命运交由人去裁夺,心跳都好像不是在自己的胸膛里运动了。童超又说:“殷拂,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但是,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不过,我会帮助你的。”童超的话,让我听到了希望。挂上电话以后,我想,要不要让裴俊也分享一下这么微弱的希望。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给裴俊打电话。我并没有告诉裴俊我要帮助他,尽管他一定从我在电话里的态度中明晰我会尽力去帮他。我不希望这点希望日后给他带来的是巨大的失望。那样的话,他就更是雪上加霜了。我知道,人在绝望的时候,那最后的一点希望的光芒,有可能到头来成为他的致命伤。谁知道童超最后的答复是什么呢?不到童超把钱拿出来的时候,就算他给了承诺,随时也都可能是有变化的。何况,当今商人,给人留的是什么印象?自私得只剩一张人皮,无耻得只有一把骨头。谁能在没有兑现的时候去给商人的信用担保?所以,如果童超真的能够借钱给他的话,就让裴俊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好了。不知道我们三个人被这么一大笔钱的困惑给围追堵截的时候,大家思考的主题,是人自私的本性,还是有关爱情的力量?两天后,我接到了亚历山大·周的电话。这时候他告诉我,他的人在纽约了,参加一个国际会议。我问他,那你的老婆和孩子呢?他说,当然有人在照顾了。那哪是我干的活儿啊。我问他,你说去美国就去了啊,那你什么时候到澳洲来啊?他笑了问,你这是邀请吗?我反问他说,你要想来澳洲还用我邀请吗?他说,我这么忙,没有事情我往澳洲跑什么呀?我说,你这么忙,正好到澳洲来散心啊。他说,我要是到澳洲来,也就是来看看你了。我狂笑了起来。他这话听起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虚伪得可以了。这种虚伪正好刺痛了我内心深处那种类似失宠而被打入冷宫的嫔妃的凄凉——尽管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在空间在我们之间拉开了足够大的距离,让我可以不必去面对收到他的新婚请柬的尴尬和伤怀。他问我:“你笑够了没有?”我说:“还要笑一会儿,太好笑了。”他说:“笑一笑,十年少。等你笑够了,等我再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小中学生了。”我说:“那你来澳洲看看这个小学生吧。”
《没人知道我爱你》二十三(4)
他换了一个话题,问我:“我一直想问你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没有。”他说:“不对,你骗不了我。殷拂,你不要骗我,说说看,你又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说:“真的没有。”他说:“做伪证是有罪的啊,你知道吧,你好歹也在律师楼工作过的,不要犯这种职业常识的错误啊。”我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说了,我想找你借钱。”周问:“你说说看,为什么借钱?”我一五一十地说了缘由。他马上就回答我说:“我可以帮裴俊联系几个基金,看看他们现在有没有兴趣去购买裴俊公司的股份或者股权。这种事情我和你说不清楚,你也不懂,我需要一些详细的背景材料和他公司现在的财务报表,包括资产负债的实情。我可以接受裴俊的授权,由我全权帮他进行融资。不过,这些要等我回中国以后再具体商量。好吗?”周的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我是什么人?他的客户?他的合作伙伴?不是,我也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掮客?而周就这么自然地进入了他的商业谈判状态。是啊,就是帮裴俊去融资,周也是给了我面子,在帮我的一个大忙。但是,这是我给他打电话的用意吗?我跟周说:“那好,回头再说吧。”周也没有继续,说:“好,我也要休息一下,倒倒时差。”我说,谢谢你啊。周说,你自己多保重啊。我说,你也一样啊。他说,再见啊,殷拂,有空我会到澳洲去看你。——从他这样的话语中我听明白了,关于我找他借钱的事情是没有下文了,尽管他说得那么体面,那么周全,但是,不会有下文的了。周是一个已经活成|人精一样的人物了,在没有人触到他的死|茓的时候,他是刀枪不入的。我就是他的盔甲之外的一个小小的昆虫,无论是奔跑还是飞翔,都和他有着坚硬的距离。他或许会有一瞬的光阴投注在我的翅膀反射出来的阳光的光芒之上,但是,在他心里,不过就是有那么一个或者一类的昆虫,喜欢他的气息,喜欢在他身边逗留着、展示着、炫耀着……我终于明白,对于周来说,像我这样的女人,一旦过了值得欣赏和炫耀的好年纪,一切就都缺乏说服力和值得信任的本钱了。而那些曾经说过的喜欢我或者爱我一类的话,他一定记不住了。他的记忆软件会程序化地删除不重要的文件。难得这些文件还在我的脑子里有着不合时宜的备份。有些情场的老手,就像一个狡猾的厨子——他们从你那里捡去一条廉价的蔫黄瓜,雕成龙虾之后却让你掏出一车黄瓜的钱,你还觉得有所谓的情债在里面。可恶啊。想起一个笑话说,有这么一个选择题:假如律师和政客同时掉进河里,请问,你是去喝咖啡还是去看电影? txt小说上传分享
《没人知道我爱你》二十四
我真愿意我们能够变成蝴蝶,哪怕只在夏季里生存3天就足够了——我在这3天里获得的快乐要比平常50年间所获得的快乐要多得多。我实在想不出来我除了等待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很想给裴俊打打电话,但我不知道我该和他说些什么。我想帮助他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我怎么跟他说?我又不是一个巫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从童超那里获得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要是我真的是一个巫婆就好了,那我一定可以在这个时候有更好的办法来帮助他。那么,我和裴俊,除了借钱这件事情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是需要这样打着国际长途来聊天的吗?好像没有了啊!好像在我们相守和后来分手的时候,已经把我们之间所有能说的和该说的话都说遍了啊。我想帮助他,就像我想帮助我的一个亲人。我没有理由不去帮助他。如果连我都不帮助他,他还能期待从谁那里获得一只援助的手臂?看到电视里不厌其烦地做着Golden Lotto的广告,我的心里又升起了一个别样的希望。那最后的中彩可以获得的22个million的诱惑在这个时候很是触动我。2200万澳元呐,一亿多人民币啊……于是,在最后开奖的前一个小时,我去买了100组号码。我知道,要在45个数字里找对完全相同的6个数字,那就是要相信世上会有一份难得的奇迹。其实,指望一个商人不计回报地借给你一千万的现款,和中了Lotto又有什么本质分别呢?——这些都是我不能主宰的事情啊。我知道在生活的概率之中,亿分之一和亿分之一百的宠幸是没有区别的;但在我心里,那也是又多了一个希望啊。没有中奖那是必然,谁都能够想得到。我要是真的中了这22个million,我也不会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写着小说来给大家看。不管你怎么看我的小说的,不管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在写自传,反正生活中的我和小说里的这个“我”都还没有遇见过一个中了大彩的人。我也正好在这里声明一下,以我自己学文学的出身,我本意里是最看不起那些把姓名拿来更改一下就把自传当成小说发表的人。但是,我又希望读者愿意相信我写的故事,而且我也确实是在用第一人称来写作,所以这就很容易导致有人会因为小说而影射我和谩骂我。嗨,世道就是这样,连写书和看书这样单纯的事情也会轻易地被搅乎得很有些复杂,我们还可能说自己很简单、还可能要求自己变得很简单吗?还是回到六盒彩和写作的话题上来说。我们听过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写作,但是好像没有听到哪个因为六盒彩而暴富的千万富翁还能真的安心去写作的。生命中要真赋予他了那样的机遇,他一定会拿这样的机遇去做一些更投机的事情,起码他不会有耐心来码字了,这是多么艰涩而又不讨人好的一件事情啊。没有中奖也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巨大的失望。要是我真的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买彩票上面,那我才是要真的失望了——不是对彩票结果的失望,而是对我人生的失望——因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生的巨大失败,而且我也对这种失败投降。人总是有些骄傲的。骄傲的人,不会因为在彩票上无功而返地投资了几十个澳元就对未来服输啊。
《没人知道我爱你》二十五(1)
这城市已经摊开她孤独的地图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我像每一个恋爱的孩子一样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地成长我想我还是应该去见一见童超。这么大的事情,就靠电话来遥控,好像从基本的礼貌上也说不过去啊。何况,有些事情,在人和人见面的时候,诚意和虚伪就可以轻易窥见了。我买了回中国的机票。在登机之前,我给童超电话说,我会在12个小时以后去找他。接听电话的还是他公司的秘书小姐,小姐告诉我说童总在开会。我想她会及时而准确地把我的话转达给童超的。我不否认我这样匆忙而坚决地回中国也是想给童超一些压力。有些事情可以等待,可以周旋,可以延迟;但是现在,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给自己了。我能想象到我没有见面的裴俊每天都是怎么样的如坐针毡。我想帮助裴俊,我也要下一次陡坎。我就这样去直面童超吧。毕竟,有些拒绝的话,当面真的不好说出口。我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童超的办公室。我想,把我和童超的见面安排在这样一个很正式的场合会比较合适一些。免得大家都有些尴尬。也免得意外地出现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来。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事情是我所不能驾驭的。我对人有所求,我透明而人家有着保护色。看到我的时候,童超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他这样说话很有些暧昧,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很狭隘的地方和很晦暗的事件。“是吗?你那么了解我?”我问。他回答我说:“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助裴俊。我了解你,你很善良,真的是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我没有说话。我需要时间来思考,需要大脑给我一个运算结果出来,告诉我,童超到底要对我说什么,要给我一些什么,要找我索取一些什么。从他的话语和眼神中,我没有看到结论。童超接着说:“你来了正好。我说过我会帮助你的。你不要想太多。”童超让秘书把公司的CFO叫到了办公室,当着我的面,他让对方去开出一张200万的转账支票。一直到那个财务总监重新带着支票回到童超的办公室里,我都没有说话。童超也一直坐在他的老板桌后面极其熟练地转着他的万宝龙的钢笔。他不看我。我也不敢去看他。躲躲闪闪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都在那支像螺旋桨一样飞翔的钢笔上。看到这笔,我就又想起了裴俊。他也喜欢这个牌子的钢笔,万宝龙的商标和BMW车的商标很有几分神似,大概有钱的或者想装得有钱的男人都向往这种神似吧。不过,裴俊不如童超会转着笔玩,这也许是代沟。像我们这些70年代出生的孩子们,不论成功与否,大抵都会那样让一只笔任意地在手指之间盘旋舞动,就好像可以让自己相信舞动的其实是一个世界。我们的区别是,像我这样码字的人会把和笔有关的人生当成自己的世界,而童超他们大概应该是在每一次签名的时候都有造物主一般的快乐。他们确实需要一支昂贵的笔,多贵其实都不算贵——因为他的每一个签名都无比昂贵。我在等待童超把这张支票交给我的时候跟我说些什么。童超在那张支票上签上了他的名字盖上了印鉴以后递给我说:“殷拂,你拿去给裴俊吧。我现在拿不出更多的现金来。你应该知道,没有一个商人会让自己的资金安静地躺在银行里……你不会嫌少吧?”我接过支票,眼泪和我的手几乎是同时伸出去的。尽管此行之前我也想到童超会借钱给我的,但是当我真的接到支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感动起来。童超,我怎么会嫌钱少呢?你知道吗,我到你的办公室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仿佛有在等待彩票开奖的心情,我甚至觉得你借给我钱或者不借,都不是你的决定,而是命运。我抿起嘴唇的时候尝到了自己奔涌出来的泪水的咸,一下子我就想到了那年南京的咸水鸭。那年的雨,那年我曾经借靠过的童超的肩膀,以及那年他给我的那200块钱。从200到200万,世事变化很大,他给我的数字也多了一万倍,但是,这个男人变了吗?没有啊。我为什么会把他弄丢呢?我在什么时候把他弄丢的呢?童超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么感动啊?不会吧?殷拂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你还没有和我说谢谢呢。”我应和着说,谢谢了。我心里想到的却是那句老话,“大恩不言谢”。真正担负情感走路的人,一般来说就没有能力装假,装假也是一个累活,得放下情感的担子才能有能力去装假。我那样的去负重,怎可以拿一个“谢”字去敷衍?童超说:“这是借给你的啊,等裴俊周转过来了,你要还我利息的啊。”我说,我知道。童超说:“别哭了,这是在我办公室里呢。”我哽咽着问他:“童超,要是万一裴俊还不了你钱怎么办呢?”童超说:“我说过,这钱我是借给‘你’的,不是给其他的什么人的。”我说:“但是……·”童超打断我的话说:“没有什么‘但是’。我没有在做什么投资。我只是在帮助你。殷拂,很抱歉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个程度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没人知道我爱你》二十五(2)
我看见自己的眼泪把支票上的童超的签名浸得深蓝浅蓝的,盯着这个名字,我问:“童超,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童超说:“因为我觉得值得。我这么做并不是在讨好你。要是现在我不帮助你,我觉得那对不起我自己。”我问他:“童超,我很想知道,你这么帮助我是不是因为你还爱着我?”童超说:“我不能和你再说这些问题了。我把这200万给你,也不是想说明什么爱或者不爱这样的问题。你不用想你要怎么报答我,也不要去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件我愿意做的事情,我对自己有一个交代。”我说:“童超,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他说:“殷拂,别这么想,你不欠我什么,我借钱给你也不是想让你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记得当年我在追求你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说过,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有名有利的,我要成为你的骄傲;要是那样你还是不在乎我的话,我就要成为你的遗憾,让你一直一直后悔,让你一想到我你就后悔,一直后悔到你老、到你死。很好笑是不是?这些我没有告诉你。现在想起来,这些念头也真是年少无知。要是喜欢一个人,没有得到这个人的重视,也不至于就要用自己未来的成就来诅咒她啊。那哪是个男人呢?以前我听见那首歌唱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心里就说,哼,没有人希望别人比自己过得好。不过现在的心态是真的平和了,我知道每个人过得好不好这是无法比较的,我惟愿你能过得好,自己满意开心,那就很好了,真的。”童超让我看到,曾经深情的爱一定是一种巨大的能力,而世上的人以这样巨大的爱力去追逐金钱,于是人们可能成功地拥有了金钱;于是,金钱的能力笼罩一切——但是,人们还是怀念爱情,至少,怀念那最初开始的爱情。我点头。除了点头,我真的无话可说。——谢谢、道歉,我都说不出口。我只能沉默。我相信童超懂得我的沉默。我们是那样的懂得对方,但是,我们不属于对方。童超说:“等一下还有一个客户要来找我,我不能多陪你了。你也赶快去见裴俊吧。等你方便的时候再和我联系,好吗?”我记得英国诗人戴维·盖斯科因在《结局接近开始》中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一些男人在码头上卸下了大海。”我想,我见到了这样举重若轻的男人。——他就是童超。从童超的办公室里出来,我很贪婪地呼吸着这里久违的空气。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还有风沙,据说那就是沙尘暴吧,呼啸着遮掩了这个城市的绝代风华。但我怎么就这么适应和想念这个地方呢,连空气和沙尘暴都那么让我愿意沉浸其中。为什么?因为这个城市里的故事和故人吗?重新回到北京,本能地觉得在北京的尘嚣找不到蓝天。她的空气质量当然无法和澳大利亚的那种没有污染的清澈来较量,就像积淀在这个城市里的几千年的帝王文化和澳洲那200年的殖民文化没有可比性一样。悬浮了那么多的历史的这个城市,没有理由要求她透明。而且,我们这么多蝼蚁一样的小人物还在不断用自己的经历在填充着她已经很拥挤的空气,我们没有资格责备她什么,我们甚至不该拿她和任何东西去比较——因为她由来已久的宽容——没有什么比宽容更博大和伟大的了。一个城市如此,一个人也如此。这个宽容的城市因为有了一些宽容的人而更加宽容、更加可爱。我给裴俊打了手机。他那里还是自动留言。我就对秘书台的小姐留言说请转告机主,我已经回到中国,我在家里等他。我坐在出租车上,怀揣着童超给我的支票。觉得这刚回到中国的一切有些像一场梦。它们真实得让人要去怀疑它的真实。童超曾经让我觉得他已经给我和他的关系打上了一个死结,他的客观和刻薄让我怎么想都觉得尊严扫地,但是,我这次重新面对他的时候,才知道了他,才知道我不如他了解我和他,才知道我在他心底里的分量。尽管这种分量永远都不能逆转我们之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但是,他让我一叶知秋地懂得了男人如他,有多么可爱。我怎么能够觉得我不欠童超的呢?我知道,置毁誉于不顾的人,才能得到自由。我办不到,我也情愿这样地没有自由。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一直生活着,爱也被爱过……眼泪又出来了,心里想到了一首诗:“天天天蓝,天天天蓝,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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