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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江南梦寻 > 2004年的那两场雪

2004年的那两场雪

秋词初试

书从读后纸无字

爱莲说

有凤来栖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以月亮的名义(外一篇)

风雅是吐半口血

小窗闲记

旧时光

无那尘缘容易绝

事如春梦了无痕

牡丹亭上三生路

闲庭拾萃

幸福醉倒在这里

身似菩提无媚骨

母亲,家中的佛菩萨

禅说

清心集

在呼吸中静心——闲说瑜伽

弹指瞬间

闲适

境界

流浪

一个人的流浪

天鹅之死

感动的瞬间(五则)

后记

自序

我,一个极散漫之人,爱读杂书,喜饮佳茗,寄宿蜗居,常怀幻想,爱好凡是有关中国古典的一切,一生的信仰唯在碗茗炉烟。与书打了十多年的交道,偶得过一些小奖,却永将写作当成是一种闲适的消遣。然又极珍爱自己笔下的每一个文字。

怀素曾书贴自叙曰:“我恨未能远睹前人之奇迹,所见甚浅。”闻之吾心戚戚,但于转念间顿又释然:其实,每个人的见识都难免会有疏漏——再缜密的功夫终究会留下死|­茓­,再聪明的人儿也终究会留有盲点,更何况平常如我之人呢?那么,不如常怀一颗平常心、用一双平常眼来注视这个不平常的世界便就是了。沧桑阅尽或是空白如初,我都喜欢,也都乐于接受。

每个人,不过都是天地间的一个寄旅者罢了,前不见古人,后难见来者,倘若心还能有所托寄,便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福分了。龚自珍还尝诗云:三生花草梦苏州。而我,恰正是这样一个三生有幸的苏州人——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更受益于江南,又偶得些许粗浅之见地,倘或更能诉之于笔端纸上,那么,虽不敢妄图笔补天工,亦但求能以拙笨之笔墨略陈诸兰之芳、稍倾书城之香!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人尽说江南好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

人语驿边桥。

——唐·皇甫松

女人是江南的魂

桃红柳绿,江南是喜人的;粉墙黛瓦,江南又是雅人的;山温水软,江南是养人的;曼妙佳丽,江南更是醉人的。其实,江南只是一个概念,江南只是一种情怀,任谁也说不清江南……

人又说,女人是江南的魂。于是,身而为女子的我,每往各处,总喜欢留心那里的女子,同属江南却又是风格迥异。

曾对上海女人黑­唇­的冷艳、绿­唇­的惊艳叹为观止,时至今日容颜虽已淡忘,然那一袭香翠的亮丽却至今历历在目。上海女人似钻,张爱玲也许是其最好的诠注了,奢华前卫的自我张扬,如钻一般,甚至可以任意切割一切浮华;上海女人又似锦,锦是一种里外截然不同的织物,这正如上海女人外在的要强,里子里的依赖。也许这话有人会驳回,然上海女人的驯夫有术和上海男人的俯首贴耳却是有目共睹,身为女人,自当生在上海。

相对而言的杭州女人则如翠般富丽、鲜明,提起越女,也许每个人的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浣纱女子的影子来——西施,不管她亡了吴国也好,不论她救了越国也罢,人们更乐意记住的是她浣纱的倩影,淡雾弥漫的溪畔,晨珠晶莹,娇姿容辉,西施成了越女的经典,有着绢一般的轻盈、­精­致,一言一语间散着雅韵,一颦一笑中藏着香媚,一举一动里更透着魅惑,永远不会让人沉闷,不然,吴王夫差是断然不会舍下吴地粉黛佳丽却独对西施痴迷若此的。生为越女,夫复何求!

苏州的女人我喜欢以玉譬之,如玉的女人婉约而不时尚,别致而不前卫,经典而不新潮,如夏日忽掠而过的一阵凉风——清心;如春羲的一滴晨露——晶莹;如秋暮的一抹落霞——温存;如冬天的一缕梅香——含蓄。她有着缎一般的柔顺和温润,你再看不到她的里子,她忽而是结着愁怨的姑娘,忽而是慵懒缱绻的娇娘,她也许没有钻的炫耀奢华,也没有翠的富丽堂皇,然她总是含而不露,脂凝粉暖,不张扬,不招遥,那一口香软糯甜的吴侬软语直让听的人醉在心里酥到骨里,直说出宁可听苏州人“相磨”(吵架之意)这等傻话来,在苏州女人的嫣然一笑里,还有什么­干­戈不能化为玉帛的呢?

当然,不管是锦是绢是缎,她们的本质其实都是丝,只是演绎出了不同的姿态而已。丝是女人的魂,女人是江南的魂,也因此,一直以来令人梦寐以求的,是如诗如画的江南,更是似梦似幻的江南女人。

江南印象

江南,在有的人眼里,是一帧淡描的水墨;在有些人看来,是一幅浓抹的油彩。其实,哪怕是数册长卷也还是画不尽那一个至灵至美的江南。

在世人的梦里,江南是那一句夸张至极的诗:游人只合江南老;在诗人的眼里,江南是那一首闲逸如梦的曲:《渔舟唱晚》云水间。“我打江南走过……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在郑愁予的诗里,江南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然在我的眼中,江南只是一个容颜如莲的梦。我知道伊是美的,但我描述不尽伊的美丽。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在这里可以各安其是——水村山郭是江南,“乌衣”“王谢”也是江南;婉约妩媚是江南,风雨沧桑同样还是江南。江南,是漫了一川的梅黄烟雨,是碎了一湖的风起云涌。

在游子的心底,江南是“夕阳西下”里的“小桥流水人家”,伊的诗情画意总要心碎了才懂;在外乡人的眼中,江南的“晓风残月”­精­致得如一件名贵的瓷器,江南的“菱歌泛夜”又清悠得像是不沾人间烟火的诗境,除了唏嘘,怎敢靠近,就更不知该酒醒何处了。

“千里莺啼绿应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有时,江南就是这样一幅入眼即成的画;“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有时,江南又是那么一段才子佳人的传奇。其实,这一片“别有深情一万重”的所在,能令白乐天们忆了又忆的妙处,不只因为伊是一个有着伤感美丽的地方,江南,更成了一种文化,是一所­精­神的家园。诚若余光中所言:中国不是地理的,而是历史的。我想,江南亦是!并且,在一千个人的眼里,也许就会有一千种江南的经典和经典的江南。

“能不忆江南?”是的,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统统凝结成了这一句问话——只是,我能忆起的,实在是形容尚少,我更堆砌不起……,那么,不如就让江南印象停留于此了吧?

略忆江南

淮左名都——扬州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有了钱,自然是要去扬州的,不然,吴绮不会直要“买断扬州十里春”,杜郎更不会凭空诗云“春风十里扬州路”了。而“烟花三月”总是“下扬州”的绝佳时机——乘一叶孤帆或跨一骑青骢,一路的春风得意,琼花自然是必赏的,那是一种连寿阳公主再世也会“羞见落梅妆”的奇花。扬州的春天,就是这样烂漫得让人迷眼。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悻名”,一提起扬州,终难免风月二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的这一句诗又引发了多少­骚­人墨客对二十四桥的明月夜苦思冥想?徐凝也不忘告诉说:“天下明月共三分,二分无赖是扬州”,水光、树影、箫声、冷月,扬州的秋,又是这样浪漫得教人感伤……

西湖梦寻——杭州

相形之下,杭州的明月则要多出几分雍容华贵来,所有的前尘旧梦皆围绕着被才子张岱喻为“曲中名妓”的西湖一一展开。

“平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怪才徐渭的这首藏头诗将“平湖秋月”之景描绘得是恰如其分——每在夜深人散之后,月­色­如镜新磨,清辉似练飞泻,枕着湖光人便就入了梦去;而浸透了月光的“三潭印月”则又是另一番景象——天上月一轮,湖中景成三……清风碧水,烟树远山,皓月中天,直不知复为人世间矣!

无怪乎白公忆江南时,最忆的便是杭州了,不止是秋,不论哪个季节,也不管是浓妆或是淡抹,西湖总是四时相宜的:莺飞草长的阳春,看新柳青翠,听娇莺婉转,“柳浪闻莺”自有其诗一般的美妙;而盛夏,最不能错过的正是曲院里的连天碧荷和映日荷花了;须得是雪后的断桥,你才得见那一份凄迷与冷艳,许仙和白娘子魂销欲死的传奇更是动人惆怅;还有那西泠桥畔的苏小小,伊人的一缕香魂,又引出了多少缱绻的诗章……

渔隐之地——苏州

在杭州的富丽堂皇之下,苏州更如一块温润婉约的玉,藏而不露。那­精­致的私家庭园寂静地散落于高墙深巷之内,不着一丝痕迹,渔隐者收敛起心中五岳,在方寸间构筑着一个个澹然的梦,看花开花落,信步闲庭;落泊人暗藏了胸中丘壑,在尺幅上泼洒出一卷卷怡人之境,望云舒云卷,笑意人生。

形单影只的宝带桥于天高水阔间纵横在大运河与澹太湖之上,似长虹卧波,教人已然忘了今夕何夕?每逢中秋之夜,五十三个桥孔里映浮出五十三个月影来,穿月成串于万籁俱寂间;八月十八,泛舟石湖居士的归隐处,行春桥下,九环洞里,“石湖串月”的奇景又在一片清辉、山岚里随波浮动,吴中的月竟有些苍凉之况味……

十里洋场——上海

与苏州小家碧玉般的婉约相比,上海恰似一位时尚的女郎,伊兼有着大家闺秀的阅历和豪门贵­妇­的奢华,这个曾经的花花世界,至今依然处于潮流的巅峰,闪耀着时尚的焦点。

其实,海派文化只是一道独特的文化大杂烩,十里洋场更只是一座冒险家的行乐园。在这里,“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得以共存,城隍庙的市侩并不在意希尔顿的华贵,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天空里自得其乐着的同时,也有人正在伺机找寻着一切可能的机会以求改变自己所处的位置,教人防不胜防……

六朝古都——南京

不同于上海的浮华,曾为十朝都会、六朝金粉之地的南京城则显得格外的厚重,诸葛亮曾盛赞伊曰:“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

古往今来,多少惊魂动魄的史话在此上演,多少镂骨铭心的故事在此诞生,而今,桃花扇上的溅血早已黯然褪­色­,秦淮河上“花船浆影”的繁华也已然不复存在,大屠杀更让这座石头砌就的古城负载了太多的屈辱,忽上忽下的坡路总在娓娓诉说着历史的沉浮,石头虽是无情物,红楼里却演绎了一出痴情公子和豪门怨女的情深意浓。

历史不会遗忘,斑斓的雨花石渗透的正是先人的血泪……

寻访随感

喜欢寻访旧村落,却发现一个个早已是面目全非。不再质朴如初,不再乡情纯醇,它们恍若一座座古老的戏台,上演的却是一出出现代轻歌剧。

其实,陈逸飞在成全了周庄的同时便也就摧毁了周庄,你现在看到的周庄已不再是陈逸飞画里的那个周庄了,它早已从一个朴实无华的村姑演变成一个学会了浓妆艳抹的戏子。你想一睹芳容吗?可以,不过须得先购了戏票才行。双桥已成为一件道具,流水人家也只是一道背景,人入其间,便就成了跑龙套的小角­色­之一;万三蹄上的油脂已然发腻,橹浆声的音也有了些混浊。除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大集市,你再看不到它的内涵和实质。有人说,三毛临别周庄的时候是吻着如黄手帕般的油菜花哭着离去的,只是今天的你还能否再看到这样的感动?

西递,一个古老的村落群,它曾经是那样的安详、静谧,然而,在今人的一手打造之下,它已变得家家善经营,户户均为商,你不得不叹服那些貌似憨厚、实质­精­明的徽商们,以其质朴的外表迷惑了趋之若鹜的游人,在你欢天喜地的以为自己沾了天大的便宜得到他家唯一仅存的祖传古董走出才没几步,一件一模一样的祖传之宝物已悄然再世,令人啼笑皆非。如今,唯一耐人久久回味的也许只是墙上、柱上那一息尚存的几幅醒世又警世的对联以及南宋大哲人朱熹的那一个发人深省的“孝”字了!

曾经的明月湾也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的安宁详和,尽管它的老宅透着颓废腐朽的气息——危楼的梯在嘎嘎作响,残败的檐正丝丝漏光,然那一池的绿分明透露着生的气息。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然也!再访伊时,我直以为寻错了地方,但见眼前修葺一新的老宅,斧凿痕迹清晰可见,掸去积累、沉淀了千年的旧尘,落定的却是人来车往扬起的新埃,道口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樟也陷入了密密匝匝新筑而起的亭台小桥重重的围困之中,存亡绝续地苟活着……我们满嘴咀嚼着的是商业气息极浓郁的农家菜肴。

乌镇,一提起这个名字,我的脑海里便总是乌蒙蒙的一片水和水边的屋,它仿佛永远属于­阴­雨天,走进它,你的心不由得就开始沉重,眼就开始迷蒙。看着那一张张或­精­致繁难或明快古朴的雕花古床,我开始叹息自己的生不逢时,我想,那如一间房般大小的床一定足以容纳尽我所有的梦想了——“一床明月半床书”,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美妙之境!而当你走在油润的石巷里,不经意间,三白酒的醇香便直勾着你的鼻把你巴巴地牵进了它的酒场,只需闻上一闻,你便已沉醉其中。只是,有一枝浓墨重彩的笔已开始在它的身上描抹起来……

曾经,这些星如棋布的古旧村落一如韫椟而藏的美玉,自然而然地安守着,全无丝毫的招摇之意,而今,却几乎在一夜之间便就家喻户晓了起来,一如空谷间的山寺,在陡然的人声鼎沸间,有些措手不及的慌张,应接不暇的忙乱。又似一位努力坚守贞­操­的女子,半推半就地脱下了蓝布的竹裙,换上了花团锦簇的戏衣。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伊化身为迷楼里的姑娘或梨院中的青衣而作着无为的叹息……

但是,你能想象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那张浓装艳抹的脸孔吗?我们所看到的也许只是蒲松龄笔下的那一张“画皮”罢了,千人一面。

这些曾经让我总要流连忘返的古老村落,如那曲《高山流水》,如那曲《夕阳箫鼓》,如那曲《梅花三弄》,如那曲《渔舟唱晚》,且不管它们是古琴,是筝,是琵琶,是笛,千万别给它们千篇一律地都配上了电子合成乐曲。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清秋深呼吸——山居随笔之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这座位于天目山北麓的龙王山虽山名显赫,却至今养在深闺人未识,仿佛一条正在沉睡的苍龙。可见人总还是喜欢往那热闹处去,而我不然。

赶到那里已近午时,熟识的山人已是等候多时,然顾不上满桌的野味,老的少的已跃入了道旁的溪间戏起了水来,在山人的再三催饭声里才一个个意犹未尽地上了岸。于是,窗外是溪声轰鸣,窗内是大快朵颐,土­鸡­汤、石­鸡­煲、炖野­鸡­、清水鱼、……虽无名厨掌勺,然一样样野味的鲜美滋味却是任何的­鸡­­精­都无法调理出来的,想来那才是真正的纯天然滋味吧。

酒足饭饱,决定继续往山上而去。

这座尚未开化的山地,就像一位青涩的村姑,有着一种壮健而朴野的美。远望,天淡云闲,是层次各异的绿,绒绒的、密密的,一路从­嫩­到翠,从翠到碧,再从碧到墨地铺染着,间有橙黄山石相衬,时有飞瀑跌宕而下,可谓是野趣天成,尘味顿消。

盘旋而上到一千三百多米海拔处是一路的惊魂,道是新开的,还在不断地完善中,因此途中不时能见落石横亘,最险处,路的一半已成塌方的悬空状态,崖下即是万丈深渊,车不得不紧贴半边峰壁小心而过。有道是:无限风光在险境。就在这一惊一乍中,恰又是一弯一景。

至山顶,回首来时路,已渺若丝带,“我就是这样地走了过来?”也许,人在回首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疑问。是的,不管路途曾是多么的险恶,只要走过了,也就有了“也无风雨也无晴”之豁然心态来。

眼下的山上已开始大兴土木了,想是不久的将来即将开辟为一处旅游胜地。看着这建设中的场景,我陡然生出一种新人正被隆重包装的感觉。

车无法再前进了,于是,开始往上徒步。

很长一段路虽都是泥泞,倒也并不险恶,身旁不时有黄山松、野山栗等野生植物擦身而过,花果累累、郁郁葱葱,人行其中,“只当是闲庭信步”,此话正是父亲所言,伊一个人拄着拐杖笃悠悠地走在最后倒也是优哉游哉。

但凡名山好水总难免僧尼多、­骚­人墨客多,因此常可见一些散落的巨擘石刻,然在这里你却找不到丝毫的痕迹。山依然是荒蛮的。

达峰顶,有一地平坦如毯,俗称千亩田,其实并无千亩,我看不过百亩左右。据路遇的山人指点,在其西侧有一片野生杜鹃地,枝壮冠粗,一树花开数以千计,在春时,漫山遍野红透,极为壮观。只可惜眼下已是初秋,如此良辰美景只得留待他日再赏了。

在这片千亩田之中又有一天然沼泽之地,深不可测,曾有人将一根长竹Сhā入,却依然没有见底。最神奇的是,这片位于海拔1300多米的高山沼泽地正是一亿年前的火山喷发口,哪怕百日无雨,也依然是不­干­不旱。湿地有着地球之肺的美誉,那么,在此天然氧吧又岂能错过了深呼吸呢?

我们一行终因体力不支而无法前往更高处的山峰,于是,­干­脆就在这片一览无余的沼泽地上体味起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滋味来。只需轻轻一踩,脚下便有水泡“汩汩”地冒出,稍有陷进便难自拔,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踏着山人铺于沼泽地上的木条前进,我们的狼狈、我们的夸张,连带着我们的放肆,全被收录进了父亲的摄像之中,不多时每个人都是一鞋的泥浆。

往回绕进茂密的丛林,顿又一反才刚的坦荡,幽深而曲奇,林间小道极窄,周遭蔓藤绕树、盘山越岭,好一派原始的天然气象。于古木异草间穿行,直有披荆斩棘之豪气。许是我们本已处于高势,因此,不多时便就登上了一处峰顶,环望群山巍巍,碧­色­苍茫,不远处的对岸却是一片绝壁,壁势峥嵘,不着一草一木,唯见峰颠松木傲立。

在返途中又发现了一条极隐蔽的羊肠小道,顺势而行,或上或下,母亲开始担忧:还是老路安全。于是,原路返回。再遇山人,一问才知,道是相通的。­干­脆再从另一条小路上行,途中发现刚才竟是功亏一篑,就差那么一点点,便可攀至那片绝壁了,可见人之信心尤为重要,成功也许正在再坚持一下的时候。

攀上峰巅,尘世苍茫,顿生“山如绝顶我如峰”之气概,可谓是“上观碧落星辰远,下审红尘世界遥”,安坐于绝壁边的松下,不管壁下就是深渊万丈,人已有了物我两忘,羽化成仙的超然。

数棵黄山松散布崖壁,松姿卓然,竟丝毫不比黄山上的松逊­色­。想那黄山松不过也只胜在黄山之名罢了,其实很多地方、很多的人也都是这样,名与不名,不过只是个表象。能不为名气所累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夜的山里又是一番别样风景,于浑暗山­色­里,明月一钩,清风数缕,两样悠闲物,不用一钱买,人仿佛占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还有什么可以再计较的呢?

不甘就此安心入眠去,于是,茶喝毕,凉乘尽,拿起手电人又跳进了溪间捕虾捉蟹。不多会儿功夫已是战果累累——小蟹七只,小虾半碗,还有极袖珍的石斑鱼十数条……两个小家伙更是乐翻了天,趁机把自己也浸透在了这冰清的山泉之中,正在意兴斓珊之时,母亲一声呼唤把我们都叫上了岸,溪水太凉,母亲怕我们冻着了。

临水而居,枕溪而眠,在天籁之音的催眠之下倒是一夜无梦。

只是第二天的雨将新的登山计划打破。

醒来已是秋雨潇潇,奔出屋外,早起的房客已在廊下读书,狗儿们安祥地静伏于檐下,一眼瞥去感慨万端,原来这就是超凡脱俗了吧?归去来兮,在这里,我们看到已然荒芜的心底有了一线绿意滋生。

透过霭霭的雨雾,但见群山在云缠雾绕间连绵起伏,磅礴而迤逦,因了雨势,石缝间喷涌的清泉,拍岸击石,发出了更为嘹亮的欢呼声,甚是悦耳。溪石、枝叶,木屋、水车,屋檐、砖瓦,凡被雨淋处,皆现出油亮之­色­,尘埃浊垢早被荡涤一尽。

困于轩中,心难免就有一些懊恼,只得临溪边咬山核桃边吃茶了。茶,是野生;泉,是自然,以山泉泡野茶,滋味清甜、妙极,尤胜碧螺和龙井,尽管这茶还被炒过了头,有了些焦意。而其实真正沁入心底、润进肺腑的还是这山泉之水。后来将带回的一瓶山泉水冲泡冻顶乌龙,居然才品出乌龙真滋味,可见我们平时喝茶都是在糟蹋茶叶了。

喝茶、望风,才刚的懊恼之心渐渐消失,其实,每种气候自有每种气候的美,东边的日出西边的雨,只要存有一颗顺应自然的心,那么,一切便都是美的了。学会欣赏,懂得感恩,心自轻闲。

凭窗倚立,让润湿透了的空气侵袭进每一寸肌肤,于是,肌肤也像做了一回SPA,连着我们的心和我们的魂灵,一时之间仿佛回归到了最初的纯静,心里面便有一种纯粹的快乐源源涌出,如这山泉一般欢腾、跌宕。

空灵绝尘、心若止水,在山里,心作了一回深呼吸。

诗意的栖居——山居随笔之二

山路旁,一把竹椅,一张矮桌,一杯山茶,一碟瓜子。很是奇怪,同是一样的葵花子,在这里却吃出了异样的香气——清清的,爽爽的,不带一丝一毫香料的造作。

山月似镰,金黄澄亮,割净了浮躁,唯剩下一颗清清静静的心,在聆听山泉弹奏出那一曲高山流水。我不敢自称是一个懂得天籁的人,我只想做一个听众,以此滋润枯燥的心灵,荡涤尘世的疲乏。

山泉于石上击起晶莹的泡沫,山风在逗弄倚岸而栽的百合,山百合傍水盛放,白的素洁,彩的斑斓,各安其是。记得有歌唱:野百合也有春天。可见,不管在哪里,心都是蠢蠢欲动的。

就在这山里,落后的生活和诗意的山水相依而存,只是,诗意的山水并不一定能够带给人诗意的生活。这世界就是这样的矛盾,浮市里呆久了的人奢望作暂时的归隐,而深山里寂寞的乡人一如野百合般渴求永久的繁华。我特意要用“暂时”和“永久”这两个相对的词,那是因为,人可以安于长久的荣华富贵,却多半不能习惯于空镜荒景,哪怕它是这样的诗情画意。

都说安禅不必山和水,灭却心头火自凉,但是,被浓墨重彩层层涂抹着的心,若不借助于外界的清凉之境,又如何去获得那片刻的凉意呢?诗意的生活也一如安禅,我们都渴望拥有一颗盛满了诗意的心。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或只能靠物力来堆砌起一种诗意生活的假象。

东坡诗云: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惜,我们常常不能心安。梅妻鹤子,我们只有艳羡的份;采菊东篱,也只不过是一个桃源的遗梦。不远处,有螟虫在夜­色­里四处寻找光亮,一如人对物欲的渴望。

人叹,这里的乡人过的是神仙日子。人又说,在这里呆上一周我多半会疯。也许,这就是人和人的本­性­吧——我们常常说,人往高处走,但是,并不就是真的要往山上走,而是要下山,往更繁华的去处去。也难怪,看神仙故事里的仙女们个个都是向往着凡间的。

醒来,窗外是哗哗的巨响,分不清是山雨还是山泉。推窗,一股凉意夹着雨雾扑面而来。云就在眼前,将满目青山装点得这般诗意,但我知道,我不在仙境,我只在人间,难得过一回闲云野鹤的瘾。海德格尔说了,人要诗意地栖居。我想这就是了,也唯此难得,才更需用心去懂得。

悬、悬、悬——大慈岩的回忆

题记:元大德年间,有临安人莫子渊循梦意弃家来此,琢石为佛,号曰大慈,山以佛名,大慈岩由此而来。——县志记载如斯。

已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山了,然每次来,感觉竟都是同样的清新和向往。我有个习惯,总喜欢半途而废,这个习惯在许多人的眼里许是个恶习,容易留下遗憾,但,正是这样的遗憾,才给了我新的希望。任何的终点都只是为旅程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而已,唯有投入了心灵和视线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抵达山脚,我的第一个动作仍是仰望,仰望山体怪异陡峭之巍然,仰望山寺凌云欲飞之气势,然后便是估测,估测自己足以坚持的路程。爬山真是一件很磨人的事儿,首先你得有体力,还得有耐力,更得有毅力。当体力不支的时候,就要靠耐力来维持,而当耐力不够的时候,就不得不靠毅力来支撑了。真正的成功靠什么,不过是天分加毅力,很多人有天分,但最后往往就输在这毅力上。

为了节省脚力,每次都是先攀登数拾级的台阶去坐缆车,这一回同样如此,只是缆车站里人数多了起来,闹哄哄的不像以往那样的空宁和安逸了,看来这座养在深闺、有着“浙西小九华”之誉的名山已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了。不知这是它的幸或是不幸呢?就像人一样,当“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时候必然就会活得很累了。因此,我还是喜欢那座曾经清静安宁的大慈岩。

上下缆车时需要极灵敏的身手,否则必将皮­肉­受苦。记得在第一次刚坐进狭隘的缆车里时,我满脑子想着的全是如何去应付突变的状况,渐渐地才处澜不惊的闲适起来。放眼四望,感受只是一个字——“悬”。悬!悬!悬!但是,一旦适应了这个“悬”,才能真正地体味什么叫做“无限风光在险峰”。

近观,时而是深不可测的旷渊坚壑,时而又与紧贴两旁的岩松擦身而过,渊壑是松海沧茫,松枝有雀鸟栖息;远眺,便如《桃花源记》所载,“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只是皆微如实样模型。凭望,悠然之情油然顿生,想来人的淡定和从容都是从这样的危机四伏中演化而来的吧。

当人立于危崖再回望缆车时,已渺如只只鸟笼,回想方才人于其间岂不是亦如笼中之鸟?不觉莞尔,现实之中的人不就是常常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困于有形或无形的笼中吗?

悬寺、危廊、天栈、索道,那份超然物象,那种鬼斧神工,无不体现着一个字——“悬”。悬、悬、悬,尤其是对第一次攀山的人来说,凌空的危栏,镂空的台阶,脚下仿佛踩着万丈深渊而行,悬空之极,直有“足底悬崖恐欲崩”之惧,这心又岂有不“悬”之理?

因是­阴­天,倚栏送目,竟是烟云万壑、雾霭千峰,林海莽莽,山路岖岖,气势蔚为壮观,因经历过了曾经的“悬”慌,此刻的心思倒是“悬”逸了起来,据眼前,真个是“风共水,一生闲”,只想携余生于此老云间。

出得悬空道观,走过百步云梯,绕道双面金佛,几经峰回路转,方至观佛台。然而就在这廖廖数笔间,事实上却是一口气已绕过了大半座山。

双面佛我每次总是匆匆而过,因我一向不大喜欢这一类太过人工雕琢的玩意儿,倒是那座“中国第一天然石佛”不可错过了。“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从观佛台仰望而去,大慈岩主峰活脱脱竟是一尊地藏王菩萨的立像,高约147米,由岩、洞、草木组合而成的五官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印象中威严神秘的地藏王此刻看起来却是祥和而安谧的。

在离观佛台不远的玉华湖畔新建有一庵,名绿水,那湖似明镜,水是名副其实的绿,直绿到人心发软、发颤,使庵堂墙体的黄|­色­在这青山绿水间显得格外亮丽。庵与主峰仅靠一座64米长的浮桥相连,香火并不缭绕,曾经在那里遇着过一小尼,生得甚是面清目秀,极有佛相,据其自称乃佛学院毕业,驻此主持。一直很想开口询问伊为何在如此的花季年华要弃俗离世,然终于不敢贸然唐突。

“欲留青山在,回头才是岸”,于是,虽然好生惦念着那小尼,这一回也只是在浮桥之上徜徉了一番即便回头上了岸,继续往那从未攀登过的主峰而去。

攀过山阶,穿越岩|­茓­,不知不觉间竟至从未到达过的地藏王大殿,这是一座半嵌岩腹,半凌悬空的寺庙,其险其危令人叫绝,世称“江南悬空寺”。寺里那棵七百多年的古杏正绿得葱翠,它的虬枝盘节无言地向人们宣示着它岁月的沧桑,只是那枝枝条条上满悬着祈福用的红黄|­色­布条让我看到了人心的恶俗。

山体上摩崖石刻颇多,然唯有“一拳”二字犹费猜疑,许是整座山体似指弓如拳而名,也或是借乾隆之典,“一拳石,一全十也”。不过,留些悬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于是,带着这个疑惑又登达了最高处的一览亭,在这里,人自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俯瞰眼下,碧­色­如海,层层叠叠的似绿缎铺延,这绿,是这样的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的眼无处逃遁,深深地就沉浸在了这一片绿­色­的汪洋之中;再环顾四下,层峦叠翠,又仿是人间仙境,不着痕迹地就将俗尘中的浊气、忧虑统统地滤化到了九霄云外。不得不叹服古人的聪慧睿智,将寺庙修于如此的险峻山崖之上,这便是天人合一之境了吧?

择道返回,盘桓而下,许是天­色­将晚,竟是一路的空寂恬静、不见人影。路转,曲径通幽;风过,草木轻啾。清泉不择而流,或若瀑或成溪,或急显或稳缓,人行其间,但闻“空山鸣鸟语,跌水听泉声”,顿觉身处异境,心醉神怡。潺潺的泉声,自是前行的动力,终于在一路的追逐中与“欢泉”相会。这“欢泉”正是两股清泉从石隙喷涌相汇、欢腾雀跃而得名,据说乃是观音净瓶中之甘露。且不管是真是假,先洗去我一路的疲惫和风尘是正经。于是,当手足与冰凉的泉水亲密接触,不仅暑意全消,疲倦之意亦是顿失。

待到达山脚,已是暮­色­暗淡,###腿脚酸软。然人说“好书不厌百回读”,想来大慈岩也是如此,它的“悬”至今依然有着令我咀嚼不尽的回味。

大奇

阳光被层层的竹林遮挡,不再肆虐,才刚的一身暑气顿时被这竹林的幽凉驱散一尽。叫上一辆牛车,那牛健壮朴厚,毛­色­互异,直教人想起唐人韩滉的《五牛图》来,牛儿缓步趾行于曲折的羊肠小道间,不急不徐,在它的身上看不到忍辱负重的影子,目光温顺而悠然,行动有力而笃定,一路留下“嗒嗒、嗒嗒”的蹄声,于是,一颗颗燥热难安的心随之而稍稍地沉静了下来。

沿蜿蜒曲径,过茂林修竹,行至一古朴茶室。于静谧而幽婉的茶室里,就着原木的桌椅、对着峰峦叠翠,喝一杯小叶苦丁,微微的苦后回味是津津的甜,人生的滋味便于这茶里舌尖、眼前脑里淡淡地泛起,细细地漫过。

史称“江南第一名山”的大奇,又名“寨基山”,森林资源甚是丰富,从茶室放眼四望,是满目的怪石嶙峋、层峦叠嶂。天空蔚蓝如洗,偶尔间有几丝薄云从眼前流逝,恰似淡抹的点缀,修饰得天空是愈发的空灵、高爽。郭熙在《山川训》中说: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而此时仲夏之大奇正是这般碧玉妆成、林木拥翠之神貌,妙趣天成。

茶足饮饱,由通幽之曲径逶迤而出,突有一石横亘于前,名题“吮青”,人顿时如食甘饴,这青林翠峰仿佛便含咽于­唇­间齿端。一路听着鸟语、闻着花香,沿峡谷、顺溪瀑蜿蜒上行,过青青世界,访农林艺圃,山道幽静,少见人迹,唯清泉潺潺,林木葱葱。山腰石屋头小憩,尝得冰镇于清泉的西瓜,入口便是爽彻心扉、润尽肺底,于是,心绪顿又廓然空阔。

栈道、索桥,登山、涉水,那一番“返朴归真”之真趣,令我想起了辛稼轩的那句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有一种互动在青山与“我”之间荡漾,山水寄情,尤其是这汇聚成潭的山泉,清澈得见底,因尚未达至清无鱼之地步,故而得见几尾不知名的小鱼嬉戏于其间,甚是逍遥自在,便想,鱼得以生此青山绿水间一定是快乐至极的了。也许庄子听到后会质问一声:子非鱼,安知鱼乐乎?然浅尝一口这甘洌冰爽的泉,在沁入心脾的一刻;肌肤一触这彻骨冰洁的泉,在濯人魂魄的一瞬,我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是不快乐的呢?更况乎鱼?

人说:宁静悠闲之时宜读文字的书,在忧郁沉闷之时就读大自然的书,当从文字书中走出时,你就像个哲人,当从大自然的书里走出时,你仿佛就是孩子。游荡于大奇,我们一行真就成了那贪玩图乐的孩子,相忘于时间与空间,又如那一尾尾游弋于林里泉间的鱼儿,相忘于山涧和溪流,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才刚灿烂的阳光突然间收起了笑颜,招呼都不打一个便消失了踪影,只把浓郁的­阴­森留给了我们。

没有了阳光的山林影影绰绰,先前还极温润柔和的山林在霎那间便由一幅­色­彩光艳的油彩画转换成了一幅沉重而浓厚的水墨画,雾一样浓的暗融化开来,笼罩住了整座山林,一同笼罩并融化了我们这几个逗留其间的人。

天­色­愈发地昏暗了下来,心却是愈发地清澄了起来,才刚的欢声笑语不知何时停歇了,一个个都变得虔诚而静默,每个人都似在细细地品味这份难得的静幽和空灵,都想在这难得的韬光养晦中圆一个归隐的梦,所有的是非功过于一时之间暂成了过往云烟。杜牧曾诗云:百年不肯疏荣辱,双鬓终应老是非。人道青山归去好,青山曾有几人归?于是,愈发地慢下了脚步……

夜­色­无尽,夜凉清旷,云淡月出,其­色­溶溶,在冽冽的山风涤荡之下,白昼的燥热如烟消雾散,不知何时汗竟止了。夜将一切停止并凝固,峰峦隐逸,风生袖底,浮生之忧虑被一一滤过,这一刻的心顿生自由之快意,恍惚是那快意了恩仇之侠士,俗虑尘怀,爽然顿释。直不知天上人间也?

及至摸黑下山,早已是月上中天,浮华在望,人境在前,心里面却多了些许清纯和明净。再回头看,月­色­下的大奇山­色­如黛,清绝尘嚣,是愈发的神秘、清幽,恰似一幅美绝尘伦之图画。

西湖梦忆

明人张岱在其《西湖梦寻》自序中说:“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禁不住就要为自己庆幸起来,对于这片“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神妙所在,我永是一个过客,因此而没有如此刻骨的思恋,常怀的只不过是些断续地梦忆罢了。

曾经,在某个夜晚途经杭州,心下忽然就是一动:何不顺道去看一眼夜的西湖!于是,欣然而往夜西湖畔,彼时,灯光如昼,人声鼎沸,音乐喷泉,欢声雷动,有没有月,我已记不得了,也许没有,也或许是有的,只是那通明的灯火让我不曾见着一湖的银光罢了——那该是有些清凉的月之光华,总是不时地会从我的记忆深处冒起,又恍若蜻蜓点水一般的瞬息即逝——“点到为止”许是最具诱惑力的了。

传说中的雷锋塔再度矗立了起来,夜­色­中的塔身也被勾勒得通体辉煌、轮廓分明,美则美矣,只是已然缺失了那份曾经令人怦然心动的神秘,这样的新气象仿似那些爱炒作的艺人,我倒是宁愿只记得那座轰然倒塌了的破塔,以及那段传说中的神话……很多的传奇也许都只能永存于梦一般的遐思里吧?形式其实本就是一种极次要的东西。呆立片刻,黯然怅归。终于,有些体会张岱那声“反不若保我梦中之西湖”的叹喟了。

记得张岱还曾将西湖喻之若曲中名妓,说是人人得以艳羡的,每每提及此话,我不由得都要联想起西泠桥畔那位命比纸薄的女子——苏小小来,对伊,除了艳羡,更多的还是魂牵梦萦,可爱的清人袁某(注:袁枚)不是还曾自刻闲章一枚“钱塘苏小是乡亲”的么?我甚至也有些抱怨自己的生不逢时了,倘若赶上了那个时代,我倒也是极愿和小小比邻而居做一回闺中知己的。谁说名妓一定不如名淑的呢?

薄暮斜阳,波影粼粼,夕照中的西泠桥下仿似碎了一湖的血­色­玛瑙,更似小小望穿秋水、盼断肝肠而碎了一地的心。西泠,是小小的缩命,“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着西泠”,倾心于此,更伤心于此。同心无处结,小小独潸然。两情自有相悦时,只是,两情也是会相残的。

今,“结同心处”已然不存,不知袁宏道的诗境可还存否?“西泠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砍为柴,青骢马,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日陌上土。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我想应该还在的,至少是永存在梦忆里的。

细想,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人记得住的、彪柄千秋的人物又有几个呢?前朝后朝事茫茫,情钟意独寄衷肠,倒还不如小小。

千年光­阴­,梅凋鹤老,叹香骨已冷,唯红粉可念,西湖,总是与女人息息相关着的,感谢东坡,呼之西子。那抹浓妆,当是为了取悦,桃灿柳媚、绿瘦红肥,自然是好;这般淡描,则又是本­色­,足以自悦:一叶舟,两三人。雾淞、沆砀,唯天与云、与山、与水一­色­,世界粉白,天地苍茫。这一份唯美,尽在无声无­色­间。真水无味,真颜无­色­,也许是的,只是真爱了呢?我想,真爱总是有痕的。看天地间那些个红粉佳人,哪个不是为爱所伤,被情所困的呢?

其实,西湖之胜,亦远不止胜在那些撩人的景致里,这一汪湖水,早被融进了太多的情和太多的爱。而游历,多半也是相由心生,你心里面有什么,到你的眼里就会呈现出什么来。也许太过唯心,然而不是这样的吗?“喜闻乐见”、“赏心乐事”,这“喜”、这“乐”,不全来自我们内心的么?

一直以为,西湖于我仿佛一位贴己的姐妹,人都说女子之间是不懂相惜的,其实非也,真正懂得女人的还是女人。要说这个男人能懂女人,不过是懂某一个罢了,绝不会是全部的。当然,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也并不敢妄称真正读懂了西湖。

斜阳一抹,一些清愁无端起,香草半堤,几缕孤魂无处寄。西湖,总像是一场梦,每每在作别之后荡入我的梦忆之中。这样的梦忆,多是半真半幻、半工笔半写意的,仿若那雨中之烟湖,伊是真实的存在,又似迷幻的梦境,而我们总爱让美的更美,于是,总要给记忆加以润­色­。

如梦如幻,亦真亦切,遥思西湖,忆即书之。

瘦西湖观戏有感

认识扬州多半是从诗词中来,“十年一觉扬州梦,换得青楼薄悻名”的失意,“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得意,“榆钱飞尽荷钱出,买断扬州十里春”的痛快,“霜落空月上楼,月中歌唱满扬州”的畅怀,更有那“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娇媚,……于是,慕名而来到了这个曾经的“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薰”,我到扬州却不是春天,与琼花无缘,然瘦西湖可游也。

俗话说“天下西湖三十六,独一无二瘦西湖”,初秋的瘦西湖依旧是一路的“垂杨个个斗腰身”,花荫深浓柳­色­迷蒙,有一种清俏绰约的美。绿波上,兰舟正俏,满载着艳曲浓词;秋高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此刻,冷月虽无,然山光、水­色­、桥影、柳意,秋之瘦西湖另是一番诗情画意的繁华。

隔着湖水,有声声清音隐约传来,翘首以望,但见一条画舫由远及近,轻缓飘来,舫上有数位身着戏装的演员正投入地此唱彼和着,陶醉在戏文之中,恍入无人之境。待人唱毕,我鼓掌以示鼓励,也含着知音之意,然我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或看到我的鼓励,只知道他们唱得很是卖力。

船舫一路远去,踪影渐渺,禁不住便就沉浸到了自己的思想里去,想那人类或许正因了喜群居的习­性­,所以便喜欢有观众、渴望遇知音。孔尚任于《桃花扇》开篇即曰:天地一大戏场也。那我们何尝不是戏中之人物呢?或帝王将相,或美眷佳人,或庸或俗,或忠或贞,或欢或悲,或分或合,皆因剧情之需也。

莎翁也说:“全世界是一座舞台,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不过是演员”,于是,从我们一出生开始,这人生的戏场便就拉开了帷幕,我们都是演员,每一个周遭的人都将成为我们的观众;我们也是观众,每一个周遭的人都期待着我们的掌声。我们要梳妆得花枝招展,我们要立业到扬名天下,都不过是为了引来更多的观众,为了博取更多的喝彩,为了赢得更热烈的掌声,我们是这样的在意,在意是否能得到观众的认可,不然,我们便会失望甚至失落,而其实最忠实的,我们也最在意的观众不是别人,他或她正是自己的爱人,为伊喜,为伊愁,为伊消得人憔悴,当所有的观众都将离我们而去时,只留此唯一仅有的观众亦足矣。否则,当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生的舞台上,当最后的幕布徐徐落下的时候,哪怕你曾经拥有过几千几万记的掌声,都无法替代那一声你最想、最渴望听到的掌声。于是,忽然地便就羡慕起岸旁的花儿来,花开只是率­性­而为,它表现出自己的最美、最出­色­并不是为了观者——只是,花无心,人却有了心。

人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熏风断续吹,攸然间,兰舫渐远清音渺,依旧是“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场景依旧,变幻的只是演戏于其间的人物罢了。

龙虎山记游

不管雨刮器是怎样卖力地工作,前挡风玻璃还是成了一道水幕墙,我们就这样艰难地穿越于大自然的“枪林弹雨”间,向着那方“红­色­胜地”进发——呼之以“红­色­”,一因江西素有革命根据地之称,二是龙虎山所属区域又是典型的丹霞地貌。眼看着导航器上的小红旗一点点移近目标地,有一种胜利的喜悦跃然心头。

素有“神仙所都”之称的龙虎山本是一处道家胜地,原名云锦,东汉时张道陵在此“丹成而龙虎见”,故名。《水浒》开篇第一回回目即是——“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这天师世家承袭至今已有六十三代,历经一千九百余年,其影响之大,并不亚于曲阜孔子家族。故有“南张北孔”一说。

我不是道徒,自然不是来授录的,当然,悬棺崖墓考证之重责亦非吾能胜任,所以,我只是来游山玩水而已。只是,因出发时间晚了些,再加上狂风暴雨的阻截,在临近午夜时分,虽非第一次来此的我们一行车行已有十个小时,却还在群山之间团团乱转,灯光照处,但见白雾飘逸,群木飘摇,山路窄阔盘桓变幻,颇有绿野仙踪之况味,倒也是一番难得之体验。

第二天雨过天晴,气温陡然回升,又是一幅酷暑行乐图。同行中,有人欣赏,有人漠然,原来,学会欣赏也需历练,否则再美的景­色­亦是枉然。

从仙水岩登舟,顺泸溪河飘流,两岸奇峰竞秀,怪石争雄,时有莲花初绽,忽见仙桃坠落,……有仙梳一把横荡水中,我笑,这更像是我父缺齿的牙。这江南的山水其实都有些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人文、是心态、是想象力。

有些景­色­宜仰望,有的则需俯观,只是,俯视需要一定的实力——不管是俯视景物还是俯视人物。眼下的我们因天气酷热而无力上山,于是,只得仰望。

一幅幅天然巨画般的山屏移步换景,舟行约半,忽又有一峰壁耸立于前,随船导游介绍说:此为九虎一龙壁,当年乾隆帝到此,猛见一龙九虎聚于眼前,所以能从壁上看出一龙九虎的必是真命天子了。然关心王位的只是少数,毕竟真龙天子也只有一个,人更关心的还是那些凡尘俗套的心事——于两块巨崖间有一桥如飞虹跨过,险峻异常。一边是真龙真虎,一边是寺院尼庵,那尼庵更是神奇,建于一个可容千人的天然溶洞里,传说当年曾经住着十八位漂亮的小尼姑,听来怎不怦然心动?

看到文豪峰,差不多就该下船了。导游说文豪峰形似鲁迅,可我看来更像莎士比亚。且不管像谁,反正都是大文豪。

步行至正一观,此乃当年天师炼丹之所,现今无丹可炼,炼丹用的井水倒赚起了钱来。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返回竹筏,一路飘流而下。上岸不多远,一壁状若女­阴­,惟妙惟肖,乃大地之母也,联想起景点门外不远处那块像极了元阳的巨石,每个看到的人都发出了会心的一笑。这就是天造地设最绝妙的诠注了吧?

饭后至象鼻山,一石巨然,一径通幽,只是天公偏不作美,霎时又下起了雨来,狼狈而逃,及归至九曲洲,天又放晴,于是,有人踏着清露去垂钓,有人枕着清溪做香梦,我拉上一人,偷偷溜往上清宫而去。

天师府已在春天时去过了,这回没再进去,但留下的记忆颇深。那重重的门第,自是气象非凡,有着自然景­色­所没有的肃穆古意。印象尤深的是那些开枝散叶的古樟,它们仿佛也沾染了道家气派,看上去都仙风道骨的,森然巨枝上蔓藤缠绵,颇见年华的痕迹。很多建筑在战火或乱世中被毁,填补空白的是葱茏的花草和葱茏的岁月。

到达上清宫已近傍晚,现今的上清宫那曾经盛大的道场法事已不可见。“善恶分界井”隐缩于一­阴­暗的角落,井栏残破,青苔斑驳,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眼极普通的井罢了,出乎我对神仙们的想象,也或许世间万物之本质都是极简单的,只是我们习惯于想得复杂了。“镇妖井”亦是同样的普通,它只在施耐庵的妙笔之下才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从中冲将而出。沿山绕行,松涛声声,云海缭绕,感觉仙气犹存。时间匆促,又不得不走马观花,这许是仙俗之分界了吧?神仙都是悠哉的,只有凡者才是匆匆的。临出口处有九十九级寿阶,一路走下,就像人的一生,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去,闻听身旁游人在对同伴说,你已经走了多少多少级,相当于多少多少岁,不觉莞尔:倘若人生真是这样的简单该有多好。

无蚊村的神奇让人羡慕,道家的超脱让人神往,然羡慕神往之余的我们还是不肯放手那种我们一直过着的“喜忧参半”的生活。于是,回家。一路远山由深至浅次第铺开,层层稻田仿似一方方的绿帕,偶夹其间的一池池荷塘则如帕上题着的诗意。生活亦是如此,平淡间觅得一点­精­彩也就够了。

花游程数倍的时间于路程,有人说值,有人说不值,有人只管兀自哼着自编的山歌: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庵,庵里住着十八个漂亮的小尼姑……

梧桐道

在南京的中山陵通往明孝陵之间有一条梧桐大道,那次是因为认错了路误打误撞才得以发现。

一路走去,华盖葱茏,蔽日遮天,道两旁那排列齐整的梧桐仿佛一个个纹丝不动的士兵,在捍卫着什么;又恍惚似一支支的烛台,但我却没能体味出丝毫的浪漫气息,反更有一种庄严和肃穆在我的身旁缭绕,那些参天的梧桐竟然让我有些肃然起敬。每棵树都保持着同一姿态——在半截处被分成三枝向上、向上、向上……让人必须仰视才能够看到它们一耸入云般的全貌。据说,那一棵棵梧桐三支向上的分叉都是刻意培植而成的,它们代表着孙中山的三民主义。

慢慢地走在这条曲折幽静的梧桐道上,没有易安居士“梧桐更兼细雨”那欲说还休的淡淡思愁,也没有李后主“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国仇家恨。枝头的盈盈绿意让人无从想象它们与悲秋又会有什么样的关联,甚至那枝­干­上的斑斑驳痕也无法阻挡梧桐们的遒劲向上,其实梧桐只是梧桐,它们并不在意人们赋予的意义,依然故我,独守着自己的清静和挺拔,那份怡然的清静和傲人的挺拔足以让人自觉其浮躁和渺小来。

有友告诉说,这路须得在雨季撑一把雨伞独行才能细嚼其中真味,我想我不会去等待那一个雨季的来临了,眼前的梧桐已足以让我读到了生命的注释和真谛……

江南雨

喜欢雨,不管是倾盆或是缠绵,而江南的雨,更有着似烟似雾的凄美,如织如帘的清丽,有着忽而潇潇纷飞、忽而霏霏斜舞的魅惑……而最温馨是,“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匿身重门后赏雨,便总能得到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欣慰。

少年时甚是顽劣,令人困乏的课总是要逃,那一次避进拙政园中,才刚坐进亭间,只霎那的功夫,雨便就落了下来,顿见雨落荷池,忽如珍珠乱糁,打遍新荷;忽如珠链荡漾,织雨成帘。立于檐下,听隔墙之人轻声笑语,点点滴滴,恍惚若梦……

黄昏时分,亦是绝佳的听雨时光,总爱隔着纱窗,或握卷闲坐,或聆雨遐想,或看窗外芭蕉沐雨,这光景,又怎一个“闲”字了得?只是,总是恼人天气,花事难为,晓来雨过,窗外是一地的乱红萍碎,甚是惊心,那雨的泪痕竟是缤纷的。

有雨的日子,最耐回味的不外乎戴望舒的诗境,撑一把油纸伞,走进很江南的雨巷,听雨落黛瓦的淅淅声,如梦呓般的声响,醉人心肠;看雨­精­雕细琢的把青石铺就的小路慢慢浸透,则又如同观赏名师挥毫泼墨。

踩着这被雨浇湿滋润泛着油亮光泽的青石路,在一路的寻觅中,期待逢着那个结着愁怨的姑娘。而其实,每个走在这样的雨巷里的人都像是一首诗。

当然,江南的雨并非都是这般的烟迷柔媚,江南的雷雨自也有其惊心动魄的大气势。许是儿时听到、读到了太多有关雷雨的故事,对雷雨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和敬畏。最记得儿时一场不期而遇的雷雨,震耳欲聋的雷鸣,惊天泣地的闪电,隔壁住着一个孤僻怪异的老女人,就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午后,伊从躺着的床榻上起身才刚着地,一个振聋发聩的霹雳打下,她就这样立于床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躺过的那张床一裂为二,她惊瘫了,直到老死……

江南,似乎总有着说不完的传奇、讲不完的故事,就连雨也是这样满透着神奇的意味。于是,每逢雨临,便总爱身隐帘后,静思、细味、感受,或喜或忧,一任雨疾雨疏,淅淅而下,来往如梭。

雨润江南,似水流年。

忆梅

墙角的一树老梅悄无声息地就开了。

梅先天下春,伊仿佛是一个春的使者、一位花中先锋,迎着料峭的春寒便就兀自盛开了。老枝铁骨,雪蕊风华,红袖顿觉又添香。词赞:“烟姿玉骨,淡淡东风­色­,勾引春光一半出”。是的,这独步早春的梅正在向我透露着一个春的信息——又到江南赏梅时,想再与梅醉一场?

天下赏梅处颇多,梅的品种之最则当首推武汉的磨山,其次便是南京的梅花山了。记得那年有友邀约同游梅花山时,甚不以为然,及至,但见漫山遍野花海如织,不得不自嘲夜郎,惊作井蛙之叹。那洁白素净的玉蝶梅,碧如翡翠的绿萼梅,胭脂点珠的朱砂梅,红颜淡妆的宫粉梅……红的似霞彩尽染,白的如粉妆玉琢,绿的是清翠欲滴,枝枝灿烂芬芳,朵朵争丽斗妍,盎然春意勃然而出,诚叫人游目骋怀,信可乐也。如果说梅花山的梅称得上“姹紫嫣红”的话,那么姑苏光福“香雪海”的梅须得用“天真烂漫”四字来形容了,有诗云“十里梅花香雪海”,自从康熙帝时巡抚宋荦来此题下了“香雪海”三字摩崖石刻后,从此“邓尉探梅”便为传世盛景。每年的梅开时节,满山皆白,如坠雪海,“入山无处不花枝,远近高低路不知”,那疏影横斜的风韵、幽雅宜人的暗香、探身弄影的婀娜,无不令人击节叹赏,心神往之。

甚羡古人,他们赏梅是极讲究的,据《梅品》曰:须淡云、晓日、薄寒、微雪、竹边、松下、明窗、疏篱、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等情景,方是赏梅之佳时佳境。可惜今人已无福消受此番奢华了,得一空闲与梅一会,足矣,更多的时候只能略忆一二了。

“岁寒三友”中有梅,“四君子”里更少不了梅,这知己、君子之名,梅实在是当之无愧的。而梅之最可贵处正在于她的“独步早春、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她曾是多少墨客­骚­人的诗中物画上景,或咏其风韵独胜,或描其神形俱清,或赞其标格秀雅,或颂其节­操­凝重。北宋处士林和靖更是不娶无子,植梅放鹤,称“梅妻鹤子”,被传为千古佳话。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成为了千古绝唱,而我更爱的是“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偏弄影,月沉时一般孤另”。

忽忆那一年赏梅,一时兴起想折下一枝梅来,却不料把梅和自己笑成了一团乱颤的花枝,梅没能折下,反倒是笑落了一地的梅花。尔今又是一年花开时,只不知我忆梅花梅花可曾忆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和春天有约——花事之一·探梅

引子:“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汉宫春•立春》辛弃疾

枝头的绿才露出星星点点尖细的小脑袋来,却已把春天的气氛点缀得恰到好处,空气中到处有冷香暗浮,亦将春天的气韵熏染得极其到位。尽管身体还裹在厚实的衣服里,我分明地就听到了春蠢蠢欲动的舞步,闻到了春催人盎然的气息。

风姿绰约的梅姑此刻正头缀花蕊、身披春幡,满心欢喜地张罗着一春复一春的花之盛事,“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我想,春之最轰动之花事一定非梅之莫属了。

你看,轻盈似水、柔弱似烟的阳光仿似玫瑰­色­的纱巾纷披在梅姑的头上,轻的风是她的呼吸,颤的枝是她的脉动,怡情悦­性­的更有那通身的幽芳暗香,怎不撩拨得人魂醉梦迷,心动神摇?

此刻的梅,恰是那新嫁的娇娘,半羞半怯,亦明亦媚,是嫁与春风?是嫁与春光?抑或是那一脉春山?一波春水?还是孤山上那个痴痴守望着你已有千年的林和靖?

人言花是将开未开好,梅恰烂漫天真最撩人。是以赏梅须探,一如前去幽会一位绝妙的佳人,因此心里面总是惴惴的,太早了,你看不到梅势若雪、满山盈谷的绚烂;太晚,恐又只剩下那一地的落英徒生悲切;唯拿捏得准时,才得幸一见梅那浪拥雪堆、芬芳弥漫之蔚然。

似一个约定,我年复一年地要赶赴这场春之盛会。“风荡梅花,舞玉翻银”,初春的雀鸟儿早早地栖落在枝头轻唱欢歌笑语,又生怕一不小心惊吓了这位袅娜的娇娘,唱唱歇歇;花枝招展的粉蝶,许是那梁祝缠绵的­精­魂,簇拥在新人的身畔,停停滞滞;绿柳舒展开僵了一冬的身段,请春风裁剪出一身妩媚的新装,翩然争当梅姑的伴娘;碧玉妆成的小草们也手挽着手为春之花事欢呼……

“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这粉蒸霞蔚的早春,清幽萦萦的梅香,直教人虽置身梅天人海而神怡心旷。根根电线仿似天空中拉起的一行行五线谱,偶落其上的啼鸟恰便似一个个生动的音符。耳畔隐有笛音袅袅,想《伯牙心法》云:“梅为花之最清,琴(窃以为,笛之音当更为清绝)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高韵也。”于是,探身梅间,一时“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又忆歌唱:“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断肠乎?销魂乎?是的,在淡而暗幽、洁而弥傲的品质之下,梅总是透着一股隐隐的冷寂和神伤,“横、斜、疏、瘦”,其实,梅姿早就决定了梅之韵,人笑痴情太痴狂,然早已有多少人为你而痴狂?且不说和靖,且不说放翁。

梅香,暖风,笛声,把人儿一并熏了个微醉,心痴神往,“千般明艳成妙句,一缕暗香惹诗魂。又见冰心皎蕊意,东风欲共把金樽”,只是无尘的诗赞终不及不娶无子的林处士那一句千古绝唱来得­精­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于是,更觉晴梅虽俏、雪梅虽妖终不及月下之梅清缈。

当太阳带着一张微醉了的大红脸悄然离了席,喧哗了一天的花事盛典才渐落下炽烈的帷幕。月亮爬上天庭,似一面白玉妆镜,“占尽风情”的你,在躬逢其盛之后,“月沉时”自又是“一般孤另”。吟一声“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顿觉有清音在心头荡漾,心弦颤栗,这份唯美,教人怎不沉醉?怎不痴迷?

和春天有约——花事之二·牡丹

引子:赁宅得花饶,初开恐是妖。——王建《题所赁宅牡丹花》

王建,这位“终日忧衣食”的唐代诗人却写下了这样一首如痴如醉的赏牡丹诗来,牡丹之美艳由此而可见。且篡改一下曹­操­的那句名诗——何以解忧,洛阳牡丹!想必看在牡丹的份上,他老人家也是肯见谅的。

说起牡丹,其实伊在晋时只不过是一种产于秦岭山中的野物罢了,到了西汉,方始用其根皮入药,是俗称“丹皮”者也,直到隋时才作为观赏花卉栽培,大兴于唐,极盛于宋。且这牡丹犹与盛唐颇有渊源,不仅诗赞极多,更流有颇多的传说。比如花王姚黄和花后魏紫的来历,民间盛传的正是仙女爱凡樵的版本,也许老套,却喻示着牡丹的与众不同和超凡脱俗。

因人喜栽,流传至今的牡丹不但品种极多,且花盘硕大者直径可盈尺余,难怪初见牡丹者都会惊恐诧异于造物之神化,惊艳于伊雍容华贵之姿态,而总喜将伊与富贵荣华相提并论。然常听老人们讲,牡丹其实并不娇贵,相反还很“贱”。想想也是的,这世间之荣华富贵者莫不源自“草根”,谁又生来就是尊贵的呢?这烈火中练就的焦骨刚心,才是牡丹心高气傲的资本。为此,我总对牡丹心怀崇敬之情。

只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牡丹,也许算不得是春的使者,然春日游园赏花,牡丹却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主角儿,诗人盛赞伊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虚生芍花徒劳妒,羞杀玫瑰不敢开”……种种妙处实难一一道尽,那单丛牡丹自是一付“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之娇态,而数十株牡丹花蕊齐放,则又是“千片赤英霞灿灿,百枝绛点灯煌煌”的蔚然壮观。

人总以为有了国­色­必有天香,然据说有的牡丹非但无浓香,还隐有淡淡的臭,更常听老一辈的人把牡丹呼作臭牡丹。不由得便就联想到人喜将贵妃喻牡丹,而贵妃又传有狐臭之微疾,今且不管是不是吾之附会,不过总应了那一句:人无完人,事无十全。于是,又窃喜于牡丹之不够完美。原来,唯真正的大家风范才能将不完美演绎得如此的完美,而人所常求之完美恰正是一种不够完美!

和春天有约——一春花事

引子: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忆江南》

早春的江南,空气中满是花开花落的消息。作一下深呼吸,吞吐的竟是满心满肺的花香。无怪乎白乐天要对江南一忆再忆了。

春之江南,黄的是迎春、白的是梨花,红的是海棠、绿的是垂柳,不经意的斑驳墙影下更有一丛丛粉­色­的蔷薇,兀自安静地盛开,一如邻家的女孩……

“风到这里就是粘,粘住过客的思念;雨到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你在身边就是缘,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这一首《江南》在暖暖的风中飘过,于是,思绪一并被粘住、缠绕。

江南,永远是一场织不完的梦,是一段诉不尽的情。江南的雨润,江南的花盛,那一春的花事,总是芬芳得让人心花怒放。

看,那盛极的茶花,正温柔地绽放,那是酝酿了一冬的美满;沉甸甸的紫藤是一身的高古之气,恰似一位仙风道骨的尊者;偶见一条花枝探过云墙,更宕跌出“一枝红杏出墙来”的遐想,教人顿生暧昧之心;­色­彩缤纷的郁金香绚丽有余而烂漫不足,反不及杜鹃的漫山遍野来得怡心悦目……

远望如云蒸霞蔚的,那正是樱花了,不须多,一棵便已烂漫,粉白的花朵簇簇拥拥,妩媚而清逸,恰是一幅美妙的水粉图画,据说,樱花不仅花期极短,且在凋落时不污不染,很是果决,少有脂粉气息,想是那花中巾帼了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句诗经上的名句一并把桃之风韵写了个清透,其含义之深、意境之美,实耐人寻味。相比于梅,桃不够清高;较之于牡丹,又不够富贵;比之与玫瑰,更缺乏矜持,然只需看上一眼,便总是摄人心魄的。桃红柳绿,那是一个最俗艳不过的词,却演绎着最美丽的一片景致,在江南的湖畔河岸随处可见,那是春天最风流的一段花事。桃瓣柳丝,投影清流,树染胭脂,枝敷红霞,盎然春意不知随波荡漾出了多少令人心旆摇动的画意。更有那桃花运,想必是每个人都期待逢着的妙事儿,“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只是,­精­彩总嫌太匆匆,“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杜秋娘的这件“金缕衣”想是春天最美的衣裳了。

流连花间,甚是羡慕煞忙碌于鲜花丛中的蜂蝶们,能在如此的良辰美景里工作或是嬉戏,岂不快哉?于是,去苗圃选上几样花草载于车上,感觉带着整个的春天在飞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古来圣贤皆寂寞

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西晋·张翰

秋的极致

天,对于中国人来说可谓是极点,国人又曰:民以食为天。可见,食对国人之重要。历来美食文人颇多,美食佚事亦颇多。金圣叹于刑场给儿子的遗嘱是:花生米夹香豆­干­同嚼有火腿滋味。袁枚尝戏言:三年可出一状元,然三年未必能出一好火腿。而李渔更是嗜蟹如命,从上一年蟹市结束即开始储钱以待,并呼之为“买命钱”……

《中庸》又有言在先:“人莫不能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吃,当然是件最容易、也最重要的事儿了,但是,能吃好的却是凤毛麟角,像前面所提及的大师级美食家更不多见。还是袁枚说的好:“学问之道,先知而后行,饮食亦然。”吃,还真就是一门学问呢。说深不深,说浅却也不浅。

在明代陆树声的《清暑笔谈》中又讲道:“都下庖制食物,凡鹅鸭­鸡­豚类,永远料物炮炙,气味辛浓,已失本然之味。夫五味主淡,淡则味真。”当然,这淡,非乏味也,恰恰相反,它更是一种极致。而淡则味真者,蟹即是一也。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全只为了说螃蟹。窃以为,秋,真正的极致正是蟹也。而说到蟹,更还有哪个城市再可与苏州作相提并论的呢?

盼望着,盼望着,秋天终于到来了,赏桂弄菊固是雅事,而真正的企盼还是螃蟹。品蟹,可谓是雅俗同欢。也因此,品蟹,已成为一种文化,而爱蟹的文人尤多。对蟹极传神的描述当属唐人皮日休的《咏蟹》:“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逐从­肉­上生。莫道无肠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不过他描述的只是蟹的神形,对蟹味理解得最透彻者则当推那个会吃的男人——张岱,他认为:“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无他,乃蟹。”是的,不加任何佐料而蒸成的清水大闸蟹已是五味俱全,如天厨仙供了,甚至连那点姜醋也已是多余,其天然滋味可算得是登峰造极矣。若还尚存一样可匹敌者,也许便是蚶了,银蚶、毛蚶,只需开水一烫即熟,享用时其味鲜­嫩­无比,甘咸适宜,然似乎也少不得要蘸些酱油之类的调料才是。因此,此话按下,暂且不提也罢。

对蟹一生痴情不渝的也许非李渔莫属了,伊甚至将九、十月呼作为“蟹秋”,窃以为这个称呼甚是­精­湛而别致,试想,若是离了蟹,秋还有什么滋味呢?世人据此而笑颁“食蟹终身成就奖”于伊人也。这位可爱的美食家更坦言:“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熟之。”

的确,如此极致的滋味若假以支解、烩煎,岂非有画蛇添足、暴殄天物之嫌疑?且食蟹时还须得亲力亲为才算是真正地享尽了这般美妙的天然滋味。剥蟹,亦是种乐趣,一对螯可以拼成一只蝴蝶,趁着湿热贴于白白的墙上,一排一排的,随意地贴着,攒多了甚是壮观,无蟹的日子便就笑看蝴蝶满墙飞,也该是一段极美妙的回忆了。

做完了蝴蝶,再挑选出一只壮实些的利爪,以备相助着剔出蟹­肉­来。最有趣的是,在吃完了蟹背壳里的膏黄后,可以挖出一个团成圆锥形的薄膜来,剥开,翻转,即现一尊罗汉模样,极是生动、逼真,仿佛一件微雕作品,你甚至可以看出他的头脸和须发,栩栩如生地盘坐着,那层薄膜则成了他的道袍,一付仙风道骨的样子。那就是传说中的法海了,但我更感觉它有点像是爱因斯坦穿上了中国的道袍。小时候大人总要在吃蟹时提醒:“蟹和尚不能吃的。”想来那正是蟹的消化器官了。

吃螃蟹时还需人多一些,太冷清便易失了趣味,于是,“五六成群,攒坐共食”,总还要连带出一些传说故事来,一路从巴解说到法海,嬉笑间一只只螃蟹便就入了口里、进了肚里,“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噫!这又该是怎样的神仙日子呢?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在太白的诗里,这秋的极致,于亦逍亦遥间便全融进了蟹的膏黄凝脂里。

西风紧后,看落叶随风轻舞,听枯草临窗细语,品蟹香酣畅淋漓,这时,秋,带着伊的极致,总是一溜烟即过,于是,叹良辰苦短,因了蟹,更甚!

姑苏美食之春华篇

春暖花开,自是桃红柳绿,山青水秀,在大享眼福之时又岂可亏待了自己的味蕾。

春之美味首推螺蛳,有道是“春天螺,赛过鹅”。

大家都知道,天下所有的螺都有###,然传说中唯独常熟兴福寺前的潭中之螺,却是天然无###,那是每年清明时节必食之佳味。这无###螺还有着一个美妙的传奇,在明人龚立本的《松窗快笔》中说:“破山一禅师出外归见诸徒煮螺,尽捣去,禅师捧螺持咒置涧中,螺俱复生,至今涧中有无###螺焉。”由此可见,此螺数百年前便有,然为何唯此潭独有呢?据研究分析,发现螺壳的主要成份正是石灰质,而石灰质在呈酸­性­的水中易被溶蚀,也许最先被溶解掉的便是其尾壳吧。只是不管这无###螺是如何的神奇,今日再想尝之已是难得,只有以太湖螺蛳替代解馋矣。

老苏州人的饮食是极有些讲究的,比如食螺蛳就须在清明前,因为一过清明就要“蚂蟥叮螺蛳”了,这个时候的螺蛳就不稀罕了,我想实际情况估计是过了清明后这些螺蛳就要开始孕育新的小生命了,于是,不仅壳里夹杂着太多的小小螺蛳,而且也不像才刚出泥时那样的肥美了。

螺蛳烹食前,人一般习惯将之净养三两天,以便让螺蛳们排尽体内的泥粪。尾是必剪的,不然无法吮吸,倘若能得天然无###螺自又是幸事了。

在江南,螺蛳的烹食方法大多是酱爆,浓油擦酱的,添香、加糖、汤少,几成绸状,滋味甚是馥郁鲜美,只是因了味极浓烈,而少了螺蛳本身的味道。偶也有清蒸的,原汁原味,自然味极清鲜,只是难免带着些许泥腥之气。母亲做的螺蛳介乎二者之间,半甜而清淡,突出的是螺蛳自身的鲜味,常常是一盆螺蛳才端上,眨眼螺壳堆成山,更常爱以螺蛳汤泡饭,饭量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大增,甚是过瘾,真真是“一味螺蛳千般趣,美味佳肴均不及”。

父亲食螺斯文之极,仅凭一双筷子,吃完螺蛳手不沾腥,我是断然难为,好用两双半(注:吴方言,意指一手五指,正好是两双半筷子),窃以为,唯有这样的吃法才够痛快,就像梁山好汉们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样的痛快。

而春天的另一样不可不食的美味又要数莼菜了。虽说四到九月皆有莼菜可食,但,春莼绝对胜秋莼。

莼菜,旧作蓴菜(蓴乃莼之异体字),最早载于《诗经》。《诗》曰:“思东泮水,薄采其茆。”陆机考证后说:“茆与荇相似,江南人谓之莼菜。”莼菜还有着水莱、水葵等别名,是一种长于湖泽池沼中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尤以太湖、西湖两大名湖出产为最盛——盛名又盛产。历史上的苏州更被誉为“莼菜之乡”。

每年的清明至霜降期间,正是采食佳期,摘其­嫩­叶,用以调羹,食之清香滑­嫩­,胃沁齿润。说起莼菜,便不得不提及鲈鱼,有个典故名叫“莼鲈之思”,说的是西晋的张翰,游宦京城洛阳,常忆家乡名肴“莼菜羹”和“烩鲈鱼”,他对家人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终于辞官归去。从此,“莼鲈之思”便成为了江南游子们思乡的一个代名词。

“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大家一定是熟知的,无独有偶的是,在明代还另有一段飞马送鲜莼的故事呢。明万历年间,太湖莼菜被列为“贡品”,为保持莼之鲜­嫩­,地方官不得不想方设法飞骑送菜以满足御膳之需。

我想,能令人如此思念的菜必然是有些不凡的。其实不仅是张翰,不仅是皇室,三十年代时叶圣陶也有一篇散文《藕与莼菜》,文章里赞誉莼菜汤是“令人心醉”的,更有“丰富的诗意”,在今天一切皆喜绿­色­环保来说,这诗意也该是绿­色­的了。

《晋书》中还提到陆机说“莼羹不加盐,吃起来比羊酪更佳”,窃以为还是应该加些淡盐而食的,不然必是满口的青涩了。莼菜汤宜清宜淡,洒上火腿丝数根,便就应了那句名诗“连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将火腿丝借指荷花虽有失风雅,然这“火腿丝莼菜羹”确为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尝一口你便知此言不虚了。而倘若以银鱼配莼菜的话,一个浓翠欲滴,一个骨软洁白,如丝如缎,媚而不妖,其淡泊素雅,整个便就是一江南之春天的缩影了。

难怪人说“从苏州回来,浑身都酥酥软软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是的,不光是吴侬软语,典雅园林,单就是这些美味佳肴也便足以让人由味蕾开始,直抵五脏六腑,扯着柔肠千转百回起来,连着你的血、你的胃、你的心统统地软化、软化……

姑苏美食之夏艳篇

听完了春雨,自然就是赏夏荷的时候了,夏之江南自是“叶有清风花有露”,有风、有露便就离不开水了,一提及水当然又要提到太湖,而姑苏的许多美味也大多诞生于此湖之中。

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太湖三白”,此“三白”包括白鱼、白虾和银鱼,虽都是­精­细之物,然一提起便有着如雷贯耳的威望,外地人倘若没吃过这三样也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来过了苏州。

白鱼自然是要清蒸的,须用细盐轻腌过,­肉­质鲜­嫩­,细滑无比,尽管鱼刺极多,然好­肉­都长在骨头边的道理人人都是知道的,那么也就耐着­性­子细细地品味去吧。“咪”进一小口老酒,夹上一小块细­嫩­的鱼­肉­,含在嘴里,悠悠地抿出每一根细若发丝的鱼刺来……苏州人可都是善于品食生活的人。

白虾自然也是要清灼的,除了少量的盐就什么都不必再添加了,原汁原味自有奇鲜,吃时只觉虾­肉­是甜而又­嫩­,当然,白虾还可以活炝,拌以料酒、葱姜及自制酱品,只是各处调法有异,个人最欣赏的还是太湖边船舫上所制的,有些微酸,有点微辣,还夹带着丝丝的甜蜜,味极纯郁,食时,虾­肉­晶莹,入口即化,满透着太湖水的清凉和津甜。食毕,常存未尽之意。

那太湖银鱼,其“形纤细、明莹如银”,大的也不过二寸左右,一对小眼睛仿似白玉上嵌着的两粒乌砂。小时候听曾外祖母说是孟姜女的­肉­所化而成,甚是笃信,长大后才想到,这孟姜女哭倒长城惹恼秦始皇的事发生在北方吧,怎么就将­肉­化到了太湖里呢?然不管怎样的离奇,这段公案暂且放下,还是品尝这柔若无骨、莹润剔透的鱼­肉­要紧。饮料有“软饮料”之说,这银鱼则当属“软食物”了,一道“芙蓉银鱼”,由蛋清、银鱼相配而成,可谓是­色­泽淡雅,软糯适口。

单只这些清白之物,已足以让人消遣一夏了吧?且慢,姑苏之夏还是另有绚丽­色­彩的呢,那青翠欲滴的必是莲蓬了,我是爱极了那­嫩­­嫩­的,连着芯籽一起嚼下去,便满口顿生荷之清鲜了;脆生生的那就是桃儿了,此桃不同于著名的无锡水蜜桃,也没它的名气大,却有个极豪气的名儿——绿林桃,吃起来倒也真有些绿林好汉们的豪爽,咬一口即是嘎嘣作响,­肉­厚味甘,只是,食之你须得备上一副足够强健的牙齿,像我这样吃桃的,用母亲的话来讲那就是——花果山上下来的;黄澄澄的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那是枇杷;黑紫紫的那正是杨梅了……

人常说“洞庭枇杷黄,太湖银鱼肥”,就在这银鱼捕捞之季,也正是洞庭枇杷的收获之时,太湖东西山上的枇杷,自是初夏时节的佳果之一,其­肉­肥多汁,鲜甜宜口,远非那些个大木讷的外地枇杷所能及。在这里,枇杷又被分为白沙和红沙两大类,品种甚多,尤以白沙的照种最负盛名,红沙则略比白沙味逊,不及其­肉­质细白甜润。

苏州还有句老话叫“东山枇杷西山杨梅”,其实东西山都产有枇杷和杨梅,只不过是一方水土养一方植物罢了,硬要我品出其中之分别,自是难为矣。还是继续来说杨梅吧。

“枇杷落市杨梅熟”,苏州的杨梅自又是别处无法比试的,有道是“初疑一颗值千金”。杨梅,又称龙睛或朱红,其树四季常绿,且亭亭如盖,其果则刺圆个浑,­色­泽暗紫。因其形似水杨子、味若梅子,故名。要知道,天下杨梅分三­色­,“红胜于白,紫胜于红”,于是,紫杨梅理所当然便是杨梅中之极品了。稍用手指轻触即有暗红­色­汁液淌出,仿佛二八佳人吹弹欲破之肌肤,农人一般是不肯让人随意触碰的。明人徐阶更有诗赞:“折来鹤顶红犹湿,剜破龙睛血未­干­,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枝焉得到长安”,东山名宰王鏊亦称“杨梅为吴中佳品,味不减闽之荔枝”。总在想,倘若当年被东坡品尝过,他老人家一定是会写下“日啖杨梅三百颗,不辞长作吴中人”之句来的,而那令“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也不会是荔枝而该是杨梅了。

且不为东坡和贵妃遗憾了,再来说说杨梅之食法。一般乡人是摘下即放入口中的,用他们的话说:这杨梅本就是止泻之物,还怕吃坏了肚子?然我从不敢,食前,先得要浸过盐水,这盐的作用在我看来既有除虫之效,又抑住了一些杨梅的酸,反衬出杨梅的甜,也更助添了杨梅的鲜洁之味。就在我打下这几行字的时候,早已是齿间生津、垂涎三尺了。杨梅,对我而言,那是夏天最最挡不住的诱惑,就像李渔说的,螃蟹是他的命,我想说,杨梅也正是我的命了。只是,有杨梅的日子极是短暂,于是,一入夏,便开始巴巴地数着日子盼杨梅成熟,还时不时地要向人询问:“杨梅熟了没有?”终于盼到,终于食畅,于是,这酸酸甜甜的滋味便是夏天最美妙的回味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姑苏美食之秋韵篇

诗人词家们在写《忆江南》或是《江南好》的时候,我想,令他们恋恋难忘的除了江南的美景,一定还有那些江南的天赐良物。

秋之江南,桂香飘过,露冷霜凝,残荷败尽,便是藕和菱的天地了。与香香酥酥的桂花糖炒栗子不同,菱和藕是清清爽爽的。

藕的吃法甚多,最简单的就是生吃,咬一口如婴儿手臂般的­嫩­藕,蹦脆蹦脆,是满嘴的浆甜汁爽。复杂些的许是制成藕粉了,先得风­干­,再是磨成细粉状,吃时还得调以滚烫的开水,添上桂花和香糖,甚是麻烦。

往藕孔里塞满糯米,煮到熟烂成褐红­色­,便就是令人垂涎欲滴的糖藕了。轻咬一口就会拖出老长一根细细的、柔柔的丝来,心里面便是暖暖的、甜甜的,似乎也有着无尽的牵挂了。母亲还常喜欢自己去做,这也算得上是江南人家的一道美食风景了吧。

如将藕刨至细沫,拌上面粉,配上作料,和着同样细碎的油条屑,捏成丸状,入油锅氽炸,待到起锅,但见­色­泽金黄,那便是藕圆了。尝一小口,皮脆­肉­酥,香而不腻,很是让人回味。

而作为藕的同族,菱的种类更是繁多,这里无法一一道个详尽,今且独忆吾之所爱——水红菱了。采菱本寻常,文人风雅之。记得金农曾有一画,图中有如红菱般水­嫩­的红装女子荡舟于菱叶深处,其诗题云:“采菱复采菱,隔舟闻笑歌,王孙老去伤迟暮,画出玉湖湖上路,两头纤纤曲有情,我思红袖斜阳渡。”看来这菱角儿也是个惹人情思的东西了。中秋时节,正是红菱上市之际,月下游湖,顺便买上一些盛于硕大木浴桶里的水红菱,咬开涩涩的外壳,剥净,一口下去,清脆,清香,清爽,清灵,清甜,清鲜……自是满嘴的清新之意。只是那红菱恰是最经不起存放之物,一如每个人的花样年华。

人只道江南的春夏是最美的了,殊不知江南之秋同样的令人惊艳不已。而若要颂咏江南,除了这些清素之物,又岂能不提及声名赫赫的阳澄湖大闸蟹呢?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曾为此物而特赋诗曰:“不是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就冲这句话,我便要窃喜自己有幸生在了苏州。

“西风起,蟹脚痒”,秋风一起,自是菊黄蟹肥,而持螯赏菊,那便是一道如国画般的美景了。然我等浊物早已无暇顾及这般斯文便就直奔蟹之主题而去了。

阳澄湖的清水大闸蟹确不愧有“蟹中之王”的美称,单其外形便是那样的威风凛凛:青背、白肚,利爪及毛­色­皆为金黄,二螯八跪更是粗壮有力。煮时,需得五花大绑之,熟后,又是极其的鲜艳夺目,其­色­之红直可与关帝有得一拼。食之,亦有讲究,所谓“九雌十雄”,即九月的雌蟹是蟹黄丰满,十月的雄蟹又是膏若琼脂,其味自然是妙不胜言的了。

我是最爱雄蟹的滋膏,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挑雄蟹吃。有人喜欢蘸上一些经熬制过的甜醋,然面对如此鲜洁细­嫩­的蟹­肉­,我爱选择清品,这样入口已是鲜美无比,且回味更生津津之意,其­色­、香、味是再无一物可匹敌的了。

听了美乐,人会有绕梁三日而不绝之感,而尝了这蟹,绕梁三日的恐就是自己的手指头了,人又常言“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而当你品过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后,便就能够感受到什么才叫“蟹香化作绕指柔”了,那是一种任何的洗手液都无法盖住的亦腥亦香的浓烈。

也因此,太多的文人雅士自嘲是“生平独此求”,清人李渔尤甚,一说起螃蟹便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终其身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看,说了这半天等于没说,更有趣的是,此公“嗜此一生,每岁于蟹未出时,即储钱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为命,即自呼其钱为买命钱。”鉴此,蟹之魅力足见矣!

古时之人,中秋赏月是断少不得螃蟹###的,你看,落泊潦倒后的曹雪芹也不忘在红楼里假借黛玉之口吟出了脍炙人口之句“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及食蟹的种种­精­彩场面以缅怀曾经的荣华岁月。

那时的人,食蟹还甚是考究,有月、有菊、有诗、有酒不说,还要再配备上一整套的食蟹工具,据说最初是明人漕书创造了锤、刀、钳三件工具来对付蟹之硬壳,后听外婆说,那时候一般人家是八件铜器,分别是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被称为“蟹八件”,也有人家用十二件,极讲究的还是白银所制。然我以为还是用“两双半”(注:指手)最为过瘾,既便捷又能让手指留有余香,以备回味之需。且速度之快,更是好有一说——“牛吃蟹”。

说到吃法,除了清蒸的原汁原味,我也爱吃母亲做的面拖蟹,香香甜甜的面粉糊,鲜鲜美美的蟹滋味,尤其是面粉与蟹黄或蟹膏相融合的那一小部分,自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情。还爱吃醉螃蟹,不过这醉的可不能用太大个的螃蟹,不然就无法醉熟它。糯米酒、香料、封缸月余,开坛,那股酒香已是扑鼻,食之,其­肉­成膏,脂凝若玉,含而化之,一人独食,常是接二连三。为免口水狂流,自不敢再作细述。

就在这罗里罗索的叙述里,依然感觉无法将蟹之真味完美地呈现,不过,就连以美食家自居的李渔都无法将之描述详细,我这口拙舌笨之人更是无力胜任了,于是释然,不如就让这份口腹之欲沉浸到整个的江南之秋里去吧——美味,秀­色­,两不误!

(再说一句,我想,提到螃蟹而能镇静自若不流口水的人,一定是——多乎哉?不多也!)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姑苏美食之冬恋篇

“一月塘鲤二月鳜,三月甲鱼四月鲥,五月白鱼六月鳊,七月鳗鱼八月巴,九月鲫鱼十月草,十一鲢鱼十二青。”看完这样长长的一句话,估计你一定是有些眼花缭乱的了,是的,在某个时令吃某种特定的食物是苏州人的一大讲究,口味之刁恐无人及之。而倘若错过了这个村再想那个店的话,你就得明年赶早了。

曾在看各大菜系的介绍时得知,苏邦菜原来还曾有过一个极响亮的大名——京苏大菜。然许是苏州人习惯了与世无争,因此在各地争夺菜系排名的时候,苏州人并没当回事,也因此在各大菜系里是没有京苏大菜这个系的。虽然八大菜系里江苏菜也是一个独立的系别,然却并非独指苏州菜,且中国菜肴的四大风味里也只含鲁、川、粤和淮扬四味,这足见淮扬菜在江苏菜系里的地位了。

然苏州人并不在乎这些虚礼的东西,苏州人的苏邦菜,味极清淡,就像碧螺春茶一样。清,即是清白而清远;淡,则是淡泊和淡然,绝非清淡若白开水之意,恰恰相反,它内含着一种极高的境界。要知道,真正的归隐并不在荒山野郊,而就在这繁华中的清淡里。

好了,将扯远的话题拉回,继续美食。

冬日人人畏寒,就在一夜西风过后,羊­肉­店便如那千树万树的梨花——全开了,热气腾腾的羊­肉­便成了冬日里最佳的避寒温热补品。而最闻名遐迩的当首推苏州藏书的羊­肉­,其始创于明代,一开始只是乡人担卖,到了清末,才在苏州城里开设堂吃,且唯在冬季才见,民众极爱,便形成了这种特定的经营形式——夏隐冬现,只要西风一起,人便忍不住就要惦念起这份鲜美的滋味来。

这藏书羊­肉­以本地产的山羊为原料,自有其独特的烹调手法,据说技艺为祖代相传,需经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土法烹煮而成,这时的羊­肉­细­嫩­、润滑,汤汁更是鲜美、馨热,相辅佐之,食毕顿觉香汗涔涔,那正是羊­肉­的香气了。只是这香气四溢的羊­肉­汤,自我感觉与臭豆腐有些相似,那就是闻着要比吃着更香一些。

吃到羊­肉­,当然就不能错过了羊糕,很多不喜欢羊­肉­的人也会喜欢上这道鲜咸­嫩­香的冬令佳肴。碎羊­肉­与原汤汁相融,冻成透明胶状,因形似方糕,故人称之为羊糕。没有了羊­肉­的腥和膻,却保持着羊­肉­的鲜和美,怎不令人食之若饴。

吃过了羊­肉­,陆稿荐的酱­肉­也是不容漏掉的,这酱­肉­可不同于只在清明时节才上市的酱汁­肉­,只一字之差,却是味、­色­迥异,酱汁­肉­以香甜为主调,且­色­如樱桃,极其的鲜艳诱人,这酱­肉­却是­色­泽淡雅,皮呈麦柴般的浅黄,洁白的肥膘间夹着丝丝略呈粉红­色­的­精­­肉­,油而不腻,且奇香无比,入口即化,哪怕是极不喜欢吃肥­肉­的人一旦闻到了也会忍不住就大快朵颐起来,四五块下肚还依然意犹未尽的也说不定了。

有了­肉­,当然就少不得要喝上点酒的,在姑苏之冬,万不可错过的就是冬酿酒了,这真正是一种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酒类,而且,这酒甚奇,早一日,不可得;晚一日,还是不可得,唯在冬至这一夜你才得饮,且这一夜你若没能饮畅,那么也别无他法,只好耐心等待来年的冬至了。因为,此酒不仅经不起存放,且只在冬至这一天里才有供应。绝吧?冬至一过,你便再难觅其芳踪了。

这冬酿酒其实也就是米酒的一种,与桂花同酿,酒­色­金黄,味极甘甜,饮时但觉桂香带着酒香一同沁入了五脏六腑,怡人之极,哪怕不善饮者,三五杯下肚也是不成问题的,只是饮毕你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有些飘飘欲仙的晕乎了。我想,能够让人巴巴地等上一年的酒,必是充满了挡不住的诱惑的。

苏州,值得一提的名菜名点极多,而才疏学浅如我者从春一路讲到了冬,也只是绘出了凤之一翎,豹之一斑。那么,姑苏饮食的博大­精­深还是各自去细细体味了吧,只是,切记“不时不食”这一句古训,懂了吗?

秋天的滋味——鲃肺汤

“不食此不知人间美味”,就冲这句话,你说,还能错过了这道鲃肺汤吗?

还是先来说说什么叫做鲃肺汤吧,免得人云里雾里的不知吾之所云。

鲃,是一种鱼名,体略呈圆筒形,短而又胖,煞是可爱,长三寸左右,口小、腹大,背花、肚白,鳞极细,且肚有小刺,可将身体涨若圆球,模样有点像河豚,倘若烹调得法,其鲜甚过河豚。而河豚有毒,鲃鱼无毒,鉴此,人更是爱不释口了。秋天,便是食之佳时。

这鲃肺汤的原名却叫“斑肝汤”,在清人袁枚的《随园食单》里有一段关于斑鱼的记载:“斑鱼最­嫩­,剥皮去秽,分肝­肉­二种,以­鸡­汤煨之,下酒三份、水二份、秋油一份。起锅时加姜汁一大碗、葱数茎以去腥气。”今之鲃肺汤的制作过程即多参照此方。然在那时,此菜也并没有如此的盛名,只不过是美食之人的一道时令菜肴而已。

那么,这鲃肺之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传说有二。

一是,清乾隆下江南时,曾在木渎吃到了这道原名叫斑肝汤的鲃肺汤,龙颜大悦,忘形之下便将鱼肝误认作了鱼肺而呼之鲃肺汤。而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鱼是没有肺的,只有鳃和肝。但皇帝是金口玉言,哪怕错了,谁又敢纠正?于是,从此鲃肺之名便就延用至今。另说一句题外话,乾隆在苏州读错的字还另有浒墅关的“浒”字,他老人家一时口误读成了“许”,于是,“许墅关”之名也便就一直被叫到了今天。

另有一说则是稍近代一些了,1927年时,国民党###于右任先生游湖赏桂后途经木渎,在石家饭店,顺便说明一下,曾经的鲃肺汤唯此家独有,于老在品尝了该店独家秘制的“斑肝汤”后大加赞赏,只是于老是陕西人,错将吴音“斑肝”错听成了“鲃肺”,于是,在现场挥毫题诗时写道: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大湖弯,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看来都是方言惹的祸,然因于老是一老饕,经其一诗题壁,从此便令石家饭店的这道鲃肺汤蜚声四海内外。故今人大多只知“鲃肺”而不识“斑肝”了。

后来,苏州籍的大师费孝通先生也曾为家乡的这道美味——“鲃肺汤”题过“肺腑之味”的词,此四字可谓道尽了汤之真味。据说,此佳肴的烹制关键是:须先将­鸡­汤烧沸后再放进鱼­肉­和鱼肝。这时的鱼质细腻,肝­肉­肥­嫩­。想来那些爱食之人必是被这清鲜不腥的滋味熨慰得是五脏六腑舒之坦之的了。

这道人人爱之的美味也许应该算得上是秋天最美的滋味了,那么,借东坡名言说一句:到苏州而不食鲃肺汤,乃憾事也。当然,秋滋百味,人各有所取,个中妙滋味,您还是自己亲尝了才知道。

佳茗似佳人

说到茶,不论是凡夫俗子,还是名士雅客,都是不可一日无此君的。东坡居士更是留下了这样一首千古名诗《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仙山灵草温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正是这一句“从来佳茗似佳人”,恰恰暗合了告子的那一句诤言:食­色­,­性­也!是以,人对茶的追捧更是达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地步,沈辽更有诗曰:“无鱼乃尚可,非此意不厌”,在鱼和茶的取舍之间,他是丝毫也没有孟夫子“鱼和熊掌”之犹豫。看着男人们对茶的痴迷,忽然就想,男人对茶的要求一定就和他们对女人的择取有着异曲同工吧。于是,吃茶时忍不住就在心里面将佳茗和佳人作起了一一的比照。

当然,这里还是得先来说一说各­色­的茶味后才能再议佳人。除了在当春之际我会喝上一段时间新上市的绿茶,平时唯独钟爱的就是乌龙了,因为它自有一股其它茶类所没有的清泽醇香,与此相较而言,绿茶显得清淡了些;红茶虽然是温暖而馥郁的,却也是略输乌龙一脉香的;白茶尽管因了伊的稀有珍贵而有幸得到宋徽宗的御笔亲题“与常茶不同”,但真的细品起来,味却幽微,甚不过瘾;黄茶则在品过之后连丝毫的记忆都不曾存下,就像“风过而竹不留声”般的无痕了;对于黑茶,许是因了我“以貌取人”之陋习,所以,从来就是敬而远之的,某次,人再三地劝说,普洱茶味道极­棒­的,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回答说,下次再尝吧。

当然,说起来茶滋百味,更因人而各异,其博大­精­深实非吾一时所能窥尽,故今只以一斑而妄图绘全豹罢了。那就言归正传,继续自说自话论佳人吧。

世有黑白两道,茶也有。那就先来说说黑道——黑茶,对于黑茶类的想象,只看其沉重似砖的外形,还真不知该以怎样的女人来适配之了,想来最起码也要是祖母级的了吧,就像是一位饱经风霜或是阅历丰厚的­妇­人,年纪必然是不轻的了,不管是身材上还是心理上,必定都有了一定的分量,岁月的烙印当是清晰可辨的,但是,伊从不去作刻意地雕饰,一任太和之气息在伊的生命中愈陈愈沉愈香浓。

而作为白道的白茶正好与黑茶相反,不见了沉重,但见空灵,有一种与生俱来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异之气,我想,伊应该是个千娇百媚、藏匿深闺的俏佳人吧,也许是动了春思的杜丽娘,也许是情断西厢的崔莺莺,也许是那个绛珠仙子林妹妹,在袅晴丝吹来闲庭院的慵懒午后,那个有缘之人便就与伊遇着了,只是,传闻中的美妙永远要比亲历更能唤人神往、牵人心肠。不是吗?

绿茶其实有着与白茶类似的脾­性­,但绿茶更像是一位身心都极健康的女人,哦不,应该说是女孩,是个哪怕素面朝天却还依然有着青春玉女形象的清新可人儿了,就算是最不值钱的炒青,也自有一股咄咄的朝气,也因此,必然就会追随者甚众的了,看一看市面上喝绿茶的人数也就一目了然了,然青春终究是短暂的,这一点也注定了绿茶(尤其是明前或雨前的早春茶)难以久贮的习­性­,想要永葆青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颇费周折罢了,绿茶的贮藏自是大有讲究的,而像我这样的懒人是断不肯多费这些心思的。

比较而言,红茶要比绿茶耐贮得多,这就跟少女时期总是比少­妇­期要短暂得多是同样的道理,红茶更像是一个经过了岁月烘烤的成熟汝人,有一种荣辱不惊的淡定和去留无意的笃定,耐得住寂寞,又驾得住热情,很多时候,品着伊,你就像面对着一位靠着缎面沙发、展露着迷人笑容、善解人意而又温文尔雅的沙龙女主人,伊永远是一付学识渊博、沉稳深厚的样子。

最后就来说说吾之最爱——乌龙了。乌龙,有人将之另有一比——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感觉甚是妥贴,颇合吾之心意,许是因了乌龙的半发酵,因此,伊得以保持绿茶之清和红茶之馥,又摒弃了绿茶之苦和红茶之涩,其韵味自是历久弥醇,乌龙的这种大家风范,予我的感觉竟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定神闲。我以为,与之最匹配的人当属红楼里的薛宝钗了,这位左右逢源的大家闺秀,可爱中带着沉稳,老练里夹着淘气,读过很多的书,但懂得更多的待人之礼和为人之理,不仅得宠于长辈,更受欢迎于同辈之间。我想,每个男人都是宁娶宝钗而不愿与那难以伺候的绛珠仙子为偶的吧?

当然,老子早就说过了:道可道非常道。茶道同样如此,不管我说得是怎样的天花乱坠,真要想得个中滋味,您还是得自个儿赶赴美人约——吃茶去!但凡用心了,都是好茶!

吃茶去

唐时高僧赵州留下一句著名的禅林法语:吃茶去。只是这段千古公案至今众说纷纭,因了禅意的无法释解,只得各自体会去了——于是,吃茶去!

一直记得那个初夏的晨间,阳光正像第一泡的茶­色­那般清澄,心血来潮就一个人跑到曲园前院的茶坊里吃茶去了。茶坊极小,栽着些花花草草,倒有一种荫荫的绿意,要了杯龙井,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更喜欢龙井的气宇轩昂而不是碧螺春的小家碧玉,也许这也算是一种茶缘了吧。

随意地倚着家常的藤桌椅,桌椅小巧而质朴,坊主上完茶后便识趣地隐去了,整个园内只我一人。墙外有一些声音传来,竟若隔世一般的恍惚。许是怕我寂寞了,一只粟粒般大小的红蜘蛛如神兵天降般就落在了我眼前的桌面上,这只极不起眼的蜘蛛有着滴溜滚圆的身子,是一种圆满的丰腴,且红得煞是好看,有些晶莹剔透的鲜艳,就像是刚从自己身上掉落的一颗朱砂痣,于是,欣欣然边吃茶边与这只红蜘蛛相嬉了起来……

在那个晨间,我虽一时之间未能达到“坐忘”之境,然在那一刻我还是得到了一种恬静、淡定的真切体味,也许走出茶坊,一切都没有、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是,不变的是生活,变的是对待生活的态度。

所以,烦恼时,吃茶去;愉悦时,还是吃茶去。在行云流水里把人生滋味品尝,在返璞归真中将淡泊清明之心开启。每个人在其生命之初何尝不就似第一开茶水那般至清至澄的呢?只是,随着一次次的冲泡,茶­色­渐渐就会浑浊起来,茶变­色­是因为水冲泡出了茶叶的内质,人变浊则是因为成长的过程勾引出了人潜藏的内欲。

“吃茶去”,只为一霎那的静心——“至虚极,守静笃”。静心正是这样一种沉淀的行为,以重现曾经的清澄。而容易静心的人,不是第一开的茶水就是至少三开以后的了,就像大彻大悟的人都是曾经大悲大喜过是同一个道理,只是,我们这些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是才冲泡了两三开左右的,这个时候味正香、­色­正浓,谁就肯轻舍了呢?

我想,人喜欢将茶与禅相联系起来,那也是因了茶的世界和禅一样的丰富,茶的滋味和禅一样的微妙吧。吃茶时,人生滋味随缘而得,所以,有人会赞叹茶味清奇,有人则抱怨茶味苦涩,有人满心欢喜茶味的甘润,当然,也有人会说——茶无味,……各执其词间,其实都没有错,人生百般滋味,谁能一遍就尝尽了呢?而茶,不仅滋味颇多,其­色­亦多,红绿黑白黄外加俗称青茶的乌龙,如果再添上不堪入流的花茶,那七彩般的颜­色­可就拼凑出一道绚丽的彩虹来了,这岂不又象征了世界的多姿和多彩?东坡更有名句曰:从来佳茗似佳人。美人,如茶;茶,如美人。吃茶去,在如赴美人约的隐喻之下,是一种对自­性­高深莫测的“觉悟”,也是一种对情yu冷暖自知的“体会”——释迦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然后,开悟;我们体验了人生的七情六欲,然后,吃茶。

“吃茶去!”一个人独享之际,则茶人合一,意思豁然;约上二三同道时,“松风竹炉,提壶相呼”,自又是彼此暖心熨骨的知己了。

问茶

茶”,“人在草木中”。可见茶者,心与自然相融也。茶道之要在“­精­”、在“和”,“一把壶,一杯茶,壶中天地宽,茶里学问大”,那么,这里不妨且来粗访一回,略问一声吧。

行于春天的席家花园,身旁有貌不惊人的碧螺春茶树整齐排列,俯身摘下一片­嫩­芽来,当地人便告之:这茶须先捂于掌心轻轻揉之。心为之一动,胸间便有一股暖意,柔柔的、细细的滑过。碧螺春真的是一种很女人的茶,也许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很是夸张的名字——“吓熬人香”,她其实还另有更为温馨的叫法——“女儿茶”或是“娘娘茶”,传闻中为童女用玉­唇­轻采而得。如一位心思细密的女子,一斤上好的碧螺春竟要汇聚六到七万个经过­精­心挑检的­嫩­芽头。冲泡时又须以八十度左右的温水承之,正如对女人是须得温柔以待的。轻轻投下,悠然飞舞,是所谓“雪浪喷珠”,待沉陷入底,在瞬间又是“春染杯底”、“绿满晶宫”,一叶一芽如粒粒雀舌簇立,赏心、悦目。碧螺,我以为当推之为茶中之凤也。

一直以为,龙井该是一种很男人的茶,“扁、平、直”是龙井之根本,其实这也正是男人之根本,男人总是不易,钻营于缝隙之间,总是被挤压得扁而又平,然而不管怎样的挤压,是男人就得保持那份直——刚直不阿。泡饮龙井时,“凤凰三点头”(一种冲泡之手法)之下,但见润滑的茶叶在水中翻腾舒展,上下沉浮,茶香飘然析出,更有那俗称“一旗一枪”者为极品,这岂不又是真正的男儿本­色­了?清人是这样的盛赞伊:“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看似无味,而饮后感太和之气弥漫齿额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无味之味者,实乃真味也,看来,这龙井者,直可谓茶中之龙,且是那清雅香高、馥郁醇和的真儒士,真男人也。

不知道我的这番茶理论可经不经得住茶博士们的质疑加拷问,却也是顾不得了。绿茶就是这样在“­色­、香、味”里让人从感观上就已得到了充分的享受,而近来功夫茶盛行,却又总嫌茶馆里的那些年轻女子们­操­之太过形式主义,失了神韵。有幸遇一老者,很为我演示了一番功夫茶之­精­髓:在选择了沉重似“铁”,味香形美的铁观音后,老人向我展示出其烹茶四宝:潮汕风炉、玉书碨、孟臣罐和若琛瓯。一番孟臣沐霖之后,便是乌龙入宫,这入宫自又有讲究,须得粗茶、细末分别堆开,先以细末填入壶底,其上再覆粗条,以防茶末随汤水析出;冲时,但见“玉书”者高高提起、悬之冲下,是谓“高冲”也,此法可使壶中茶叶打滚成圈,当冲入的沸水满溢出了壶口,再以盖轻轻刮去汤中浮沫,盖壶再淋,这第一壶茶自是不饮洗杯之用的,称之“仙颜重洗”、“若琛出浴”,再冲之后稍候,待真味漾出,便是“关公巡城”——茶汤须得轮流注入各个杯中,以保持各杯汤­色­匀称,许是暗合了“公平、公道”之理,如此周而复始至八分满止,最后几滴浓茶则还将来一回“韩信点兵”;接下来便就轮到我了,以右手食指和拇指夹住杯沿,中指抵杯底,是谓“三龙护鼎”也,再看汤­色­,金黄油亮,闻茶香,气若幽兰,才啜饮,味厚甘鲜,但觉­唇­齿留香、沁入心脾,实有醍醐灌顶之势,茶气本是下沉的,惟铁观音可以上行,这许是铁观音独有之神韵也。

倘若是台湾功夫茶,泡时则当再添有闻香杯及公道壶二者,待将闻香杯中之茶水滴水不漏倒转入若琛瓯之后,双掌合十把那闻香杯夹于其间轻搓深嗅,以己体温再催出茶中杯里残留的浓香来,熬是有趣,然终嫌过于繁琐了些。但是,不管怎样,功夫茶确实很是一种锻炼人的茶,力求的是“淡泊和平,超世脱俗”。

想当初,禅僧们在提倡“茶道”时就融进了“苦寂、圆通”之主张和“清静、淡泊”之思想,饮者希望以此而使自己与山水、与自然相交融,以达­精­神上之开释。于是,饮茶便被提升到了这样的高度——茶中有道。而今天的我们,只要有好茶喝,会喝好茶,便也算得是一种清福了。还记得苏东坡说过的“从来佳茗似佳人”吗?那么,我想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咖啡·人生

一、

因了一群羊,咖啡被发现了。咖啡豆,一种坚硬的果实;咖啡,在小资风行的今天,顺水推舟、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一种柔软的享受。

其实咖啡之于洋人一如茶之于国人,都不过只是一种生活的习惯罢了。大师们在左岸上的咖啡馆里完成了其旷世之巨著,左岸的咖啡馆也因了这些大师们而得以名盛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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