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洋为中用的今天,你可以将咖啡看作是一种享受,也可以将之视作一种文化,但是,切莫将咖啡当作一种点缀或是一种标志,千万要记住:咖啡始终只不过是一种饮品。
二、
不管是怎样的香浓,若没有水的冲泡,咖啡粉始终只是咖啡粉,永远只能远远地闻着它的香浓而无法作真正地品尝。
但是,一旦加入了滚烫的开水之后,两者即刻融二为一,而成为了一杯醇和馥郁的咖啡饮品,这种神奇的结合与男女间的相爱很是相似。
原本一个只能干闻,一个仅作解渴,合在了一起,二者便都得到了升华。当然,那咖啡伴侣和糖,则好似孩子,要不要加它,一切悉听遵便,甚至还有的人喜欢在咖啡里加盐,只要彼此能够接受,那么一切都将OK。
三、
一杯好的咖啡当然必须要色香味俱全,一个上品的人同样如此。色,是让人能够一目了然的外在美;香,才是真正源自内在的美丽,包括品性和素养,色香俱全才能融合出味,那就是这个人的整体气质了。
光有颜“色”的人早晚是会褪“色”的,唯有与内在的香浓结合起来之后,才有可能拥有并保持住那份恒久的韵味。
当然,每一种单品的咖啡各有其不同的滋味,且特性迥异。
不苦微酸的蓝山自然属于咖啡之极品,那份清香甘柔直如处子的微笑,又仿佛人中之龙凤,求而难得;而大多数人则或如优雅的摩卡,有其简练而独特的甘、酸、苦;或是酸中带甜的哥伦比亚,于浓烈奔放间异香扑鼻;抑或只是醇度特强的曼特林,那一份香浓厚苦历久难散……,总之,它们各有各的脾性和特色,甚至还有些人喜欢复杂一些而为自己添加更多的内容进去,比如像卡布基诺或爱尔兰咖啡等。
羡慕是可以的,但不必妒忌,做好自己就行了。
四、
每一种不同的咖啡,其种植到加工,再到烘焙,甚至就连烧制的时间也都是迥然各异的,这就好像有的人愿意化十数年的时间去获取学位、而有的人只喜欢以两三年的时间去学会一门技术一样,一切都无可厚非,一切皆取决于实际的需要而非哗众的做秀,掌控好各自必需的火候才能让咖啡的香浓释放到完美。同样地,给自己必需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
当然,一定要记住,一杯上乘的咖啡足可以让人的口腔持有长时间的充实感。那么,一个可以称之为优秀的人呢?
每个人都似一种咖啡,但,不管你是珍贵的蓝山,或是经典的Espresso,是尊贵而典雅的皇家咖啡,抑或只是平凡而浪漫的Cappuccino,只要尽可能地认清自己的特色——掌控好最完美的火候,添加进最适当的内容,唯此,才能让人在一见之下便就不肯错过了你。
三生花草梦苏州
吴中好处是苏州,却为王程得盛游。
半世三江五湖棹,十年四泊百花洲。
岸旁杨柳都相识,眼底云山苦见留。
莫怨孤舟无定处,此身自是一孤舟。
——宋·杨万里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小城旧事
颓井旁,草色入帘青;小庭内,苔痕上阶绿。这是多少年前的小城旧事,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时的小城,日子就像是一盆盆景,不会有滋意的伸延,却可以剪修出完全属于自己的精彩。
很久没有坐在这片晒台上了,一坐定便就有一种岁月如昨的感动。极目依旧是鳞次栉比的黛瓦,层层叠叠的,却并不见丝毫的逼仄;身旁风火墙斑驳的墙面上也依旧满是爬山虎的身影,象征着岁月的葱茏和生命的不息;自生自灭的仙人掌也是一付花果累累的样子,没有昙花的名贵,却并不见得比之逊色多少。其实人生也是这样的,何必一定就要声振名显呢?没有了更多的期待,活着反倒更能从容一些。
当然,从容的生活也并不就代表着整日里的无所事事。小城晨间的车水马龙该是其最具活力的时刻了,而在这份热闹过后的闲静则一如水过无痕。是的,再轰轰烈烈的场景,终究都是会如过往烟云般消散无影的。
“闲,天定许;忙,人自取”,不肯稍歇的都在自叹是劳碌命,然叹归叹,忙,还是照旧要忙。“叹世间多少痴人,多是忙人,少是闲人”。看,做事的忙人,居家的闲人,在这番忙乱之后便各行其是了。阿婆们大篮提、小篮拎的开始为一天的“买汰烧”忙了个不亦乐乎,老男人们或提着个鸟笼,或端着只茶壶,三五一群的遛鸟、泡茶馆去了……看起来也似乎并没有闲着。
午后的小城更是静谧得恍若隐逸的山林,“闷坐兰房,嫌寂寞”,在这一声弹词里,时光、阳光一并被暂时封存起来了似的。偶有穿堂而过的风不小心撞着了窗檐前的风铃,一串“叮铃铛啷”响过,人猛地一下就从无端地出神里回到了现世……这样的清静,直让人不想对生活再作任何的尝试,那么,不如就这样子走过一生吧,说不定还是求之难得的福分了呢。
晚风、薄暮,在又一轮的车水马龙中,落日的余晖在墙上越爬越高,“我将要在上升中熄灭”——有个叫普里什文的俄国人曾经这样写过。而就在这时,家家户户已都有了菜香飘出,布衣暖、菜根香,人生滋味就在这份平民日子里长长久久、代代相传着……
这样的生活,一天,便等于是一年,甚或是一生。小城的片断,总有一种穿梭于时空隧道的恍惚;小城的日子,也总让人闲适得如唐诗一般的绝妙。
清淡苏州
苏州的园林从没有慑人的气势,却总易牵起一些淡淡的幽思。
不会刻意去深沉,那“网师”、“拙政”、“退思”者们亦非哗众的作秀,在青砖花窗间便只深嵌着两个字——清淡。是的,就像苏州菜系一样的清淡,甜而不腻;就像碧螺春茶一般的清淡,润而不涩。甚至这份清淡整个地就融进了苏州的风里,苏州的水里,还有苏州人的骨髓里。
苏州有一种风味小食,俗名叫做鸡头米,倘若细闻的话,有一股子“水臭”,此二字也只是我之臆想,并非指水真的臭了,而是如水红、水绿一般,是粉粉的、嫩嫩的之意,那是一种水灵灵的轻臭。就像苏州人并非都是超凡脱俗的神仙美眷一样,他们也过着俗世的生活,有着世俗的需求,只是这轻臭掩不住那股清香而已,也因此,在世人的眼里苏州的一切便都是美的了,只是那美也是一种清清的、淡淡的美。
清秋,黄昏,靠着太师椅,在青瓷碗里盛上一碗温热的鸡头米羹,一边听着从曾祖流传下来的陈年旧事:“那一年,长矛(注:老人家所指兵匪之类)抢到了我祖母的娘家,光是米就搬运了一天一夜,长矛边搬边说:好大一户人家……”语气间不存半丝的夸耀之意,恰恰相反,那是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和淡定,就仿佛在跟我讲叙一部弹词的某个细节。
是的,就在清人徐扬的《姑苏繁华图》里也是满透着这样的一种清和淡,“市镇密集,商旅如织,船楫相连,水运繁忙”,然正是在这般的恢宏里,你依然可以感受到伊的笃定和淡然,不见丝毫喧嚣的迹象,亦没有任何炫耀的气焰。
其实,最初的苏州只不过是一片蛮野之地,当年奔吴的泰伯也不得不入乡随俗地断了发、纹了身的,其荒蛮之迹由此可寻矣。到了寿梦的孙子,也就是对苏州城赫赫有功的吴王阖闾时代,那时的苏州人,可谓是个个刚勇尚武,尤善铸剑,那“干将”、“莫邪”,“鱼肠”、“湛卢”者,一提起莫不震聋发聩。在屈原的《九歌》里还曾这样歌咏之——“操吴戈兮披犀甲”,可惜今人只知荆轲刺秦之惨烈,却早遗忘了专诸刺僚、要离杀庆忌的悲壮,甚至《霸王别姬》里的那个虞姬,人也只记得伊是项羽之娇妾,竟忘了伊人还是一位骁勇之女将。
“剑成而吴霸”,有着辉煌历史的苏州还曾是东楚时期江南最大之都会,史载,其时货币流通,冶铸发达。到了盛唐,这片“海内繁华”的“江南佳丽”之地,再度有了仅次于长安的辉煌,“衣被天下,万商云集”,惹得来苏做刺史的白居易直说苏州“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只是,白公一手打造的七里山塘,这条与“吴中第一名胜虎丘”和“最是一二等富贵风流的红尘锦绣之地阊门”首尾相连的小街,却也是清清的、淡淡的——“一种清香远近闻,半塘桥外月初斜”。
当然,让苏州人由曾经的豪情万纵完成向“柔”和“文”、“清”和“淡”的转变,那众多的大诗人、大文豪实在是功不可没的,尤其是在宋时范仲淹以自家宅地创办了府学之后,苏州更是文人倍出,甚至还曾有人开玩笑地将“状元”列入了苏州的土特产。
但,声名显赫着的苏州和苏州的人却反而褪尽了那一身的火气,不见了浮躁和尊大,且恰恰相反的是,苏州居然成为了归隐者的乐园,一时之间,大隐于市的名士云聚于斯,或结庐人境退思之,或闲来写就青山卖,一场场绵延不绝、规模颇巨的造园不是为了今日你我要畅游,那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归隐和养息。
冬日的午后,斑驳的墙脚,某个坐在淡淡阳光下晒着的老者,从他或她满脸的苍皱里,直让人疑心,伊是不是从春秋一直坐到了今天?哪怕身心疲乏得已如太湖石般的千疮百孔,也依然要保持住太湖石的清雅和淡泊,这就是苏州和苏州的人。清淡,已成为伊人生命的印鉴。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姑苏梦寻
一、
雨不是很大,然却清润,不多一会儿功夫,倒也顺着屋檐“溜溜”地滴了下来,檐前串珠,仿佛老人家的那些闲言碎语——嫌烦的怨唠叨,有心的只当作故事听。
倚着老宅的旧窗台望雨,心和瓦一起被浇洗得油光泛亮,透过重重的屋脊,便有了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回忆。当然,现在再没有了几路几进的大宅,那些曾经的老院深宅也早已经被四分五裂得各自为政了,一如那些闲言碎语。
二、
在某个秋晨,走进一座地处闹市的园林,才踏进园门,身后那扇尘世之门便仿佛就关门落栓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便是了。
如果说,春之园林宜赏心宜悦目的话,那么,秋的园林则是适宜读书的,临水的美人靠,或是傍竹的石桌椅,随意地倚着,手握一卷,不必经史子集的高雅,一本《读者》也就够了,翻几页书,望几眼“野眼”,时光如流,就这样被一页页翻走。
山石上有亭,亭间有妙龄女子正在嬉戏,恍惚间就想到了杜丽娘和她的丫环春香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李渔说,曲是愈旧愈好。然也!这一声娇叹,其韵岂是现今的流行歌曲所能比拟的。
三、
又是傍晚,不经意地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顿时与滚滚红尘分了屏似的寂静。
街灯是昏黄的,甚不明朗,因了间隔的关系,人行灯影下会不断地明暗交替,仿似梦与醒的转换一般。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浮光掠影。
其实时光还早,繁华街市上的夜生活还尚未启幕,这里却已早早地落下了一天的帷幕。有个男人边走边接听着电话,路过身旁,电话里清晰传来女人的嘶吼声,这张牙舞爪的尖锐划破了眼前的寂静,让人不由得就要联想起“河东狮吼”这个词来。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表象上的胜利,在这样傻傻地发狂里,女人早已经输掉了自己的全部,包括尊严。时代在进步,可人性呢?其浮躁似乎已与这小巷有些格格不入了。我还找得到芸娘的影子吗?
四、
“雨打梨花深闭门”,“赏心乐事共谁论”,在唐大才子的桃花坞里,桃花已然收敛起枝头的锦绣,海棠也早褪下了一身的烂漫,是告别?是重酿?除了销魂,我们唯有期待……
这风花雪月的传奇,全散落在姑苏才子的佚事里;那繁华似梦的片断,亦承续于沈万三们的商号间;而真正的江南,则永寄在苏州人的梦底里。
吴中好处
(一)
“先见虎丘塔,晚见苏州城”,说起苏州的胜迹,不能不提的便是虎丘了,宋人苏东坡那一句“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憾事也”更为虎丘奠定了 “吴中第一名胜”的赫赫声名。
其实虎丘根本称不上是山,不过是一座小丘而已,然而,写满了传说的它却比那些名川大山更富传奇。虎丘,它见证了苏州的历史,如一位开国###般地位显赫、尊不可越。
虎丘的本名叫海涌山,小的时候常常幻想那一定是突然间从海底涌出来的缘故吧,因此总对它充满了神奇的想象。而提到虎丘,除了被称之为东方斜塔的云岩禅寺塔外,最闻名的便就是它的剑池了,据传,那里面埋藏着吴王阖闾和三千利剑,而每一把宝剑在那个时代即可换取“有市之乡二,骏马千匹,千户之都二”,实可谓是价值连城矣,其中更有最为著名的鱼肠短剑,那可是一柄助阖闾夺下王僚天下的名剑;传说中的千人石,据说在雨中也会显出殷红的血色来,那是无数屈死的亡魂在泣诉,让人不由得就要为这世间之不平而浩叹;而每到春天,风烛之年的古塔下那满坡的无名紫花总要烂漫地怒放,馨香的空气里满透出清新的味道,永恒毕竟太过遥远,也许眼前的灿烂便已经足够,谁又能负载得起永恒呢?后山的林荫道上,不经意地漫步,所有的前尘往事仿佛在一霎那间凝固,人便有了一种宁静致远的清畅。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吴国的无限风光终于轻易地就败在了一个叫西施的小女子手里,吴亡了,但是苏州城却留下了。唐朝诗人皮日休当年曾作诗替吴不值:“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如今这些历史的恩恩怨怨也早在苏州人的淡然一笑间一笔勾销了去。
(二)
元朝那个叫做奥敦周卿的人写下了一曲《太常引》,从此便有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其实在此之前,苏州便已“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了。也许再没有一个地方,曾经这样如明珠般散落着无以计数的私家花园和文化胜迹。
那些曾经“养在深闺”的私家庭园,单从它们的名字便昭然可见造园者们的那番苦心了:拙者为之政也,苏州园林的典范——拙政园之深意由此略可洞见一斑;网师者,渔隐也,网师园之名的妙趣也即油然横生;而狮子林之名最是通俗易懂的了,从狮林寺演变而来的狮子林里满园的湖山奇石中暗藏着五百多只玲珑似真、情状不一的石狮,穿行于假山洞中,恍入迷阵,直叫人不知身在何处;俞越故居曲园,更因其庭园状若曲尺,形似篆字“曲”而名,取“人皆求福,己独曲全”之意;怡园的“颐性养寿”;沧浪亭之水的濯人浊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据载,小小的姑苏城最盛时竟有大大小小的私家花园三百处左右。
纵观这些苏州之园,不一定博大,然却一定精深,松岗竹坞、曲水廊桥、亭轩楼阁,莫不精妙绝伦,含而不露,静观宛若一幅巨画,直可用“尺幅千里”“五岳起方寸”来诠注;色彩必是不够浓艳,却甚是分明,青的水、蓝的天、黑的瓦、白的墙、绿的柳、翠的竹、红的栏、灰的石,间或夹杂着四季缤纷的赏花……,每一种颜色都是彼此衬托,相得益彰。
苏州之园还有一个最大的妙处,那就是——当你觉得“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每扇剔透的花窗、玲珑的洞门,都可以带给你“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来,甚至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腰门之后也暗藏着另一番洞天,这也正代表着一种人生的态度——人,不要轻易地灰心丧气,看一看每扇门窗外的景色,就不能也不该轻言放弃了。
苏州的园林如苏州的人一般斯里慢条、不急不躁,它没有一气呵成的大气,也没有急于求成的浮躁,就在几经易主中不断地完善着自己。
(三)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唐人杜荀鹤的《送人游吴》虽浅俗鄙俚,却让我们读到了那个时代苏州的真实写照。以致每每在读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时总要疑心那句“小桥流水人家”写的就是苏州了。“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枕河的人家那石驳岸边还依稀响着岁月的回声,韵尤未尽;“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有雾的晨曦中你分不清哪是雾哪又是水,水升腾成雾,雾滴落成水,雾里穿梭而过的往来船只由远而近,再由近去远,恍若穿越了时空的隧道,不必问从哪里来也不必问往哪里去。
除了名园和遗迹,那些或生于斯或流寓于斯或途经于斯的游宦才子们,也无不为苏州添光增彩:窄巷,深不见底,也许,这里曾走过私访民情的知府况钟;高墙,幽不可测,也许,这里曾住过通俗文学之祖的冯梦龙;吴中四才子的故事是早已耳熟能详的了,“恃才自傲”的唐伯虎失了仕途却成就了一代宗师之名;《枫桥夜泊》和张继也是不必再念叨的了,“何似姑苏诗太守,吟咏相继有三人”,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这三任有着响当当诗名的苏州刺史便足以令每个苏州人为之傲然了;先天下之忧的范仲淹则不但造就了宋时最大的高等府学,更与天平的红枫结下了难解之缘;还有那个戴望舒,一首《雨巷》直引得读了诗的人恨不能立刻撑上一把油纸伞去雨巷里等候那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也难怪清人龚自珍发愿要“三生花草梦苏州”了;然不管怎样,我们最应该记住并感谢的人还是伍子胥,若没有他,就不会有吴的昌盛,更不会有今天这样一座风韵卓然的姑苏城……
“吴中好处是苏州”,相信宋人杨万里的诗赞总有着他的理由。
苏州随笔
一直以来总是爱极了苏州。
如果你认为苏州是柔弱的,那么,我想告诉你,天平的红枫因了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深刻、虎丘的剑池也正埋藏着“鱼肠”“吴戈”的刚烈、穹窿山上更曾有孙武子在那里结庐……尽管苏州没有名山大川来衬托自己的杰出,却有着那么多藏龙卧虎般的历史文化名人一路走来为伊增光添彩。
那雕梁画栋的私家花园带着归隐者的理想与梦想悄然遍布大街小巷,没有豪门大院的气派,这深宅里却有着闲云野鹤的泰然——“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致境又曾是多少墨客骚人的追求,尽管内中早已透出了没落的气息,然深藏其间的那一份文化底蕴却依然教人叹为观止。
偶尔间,临街危楼的小窗里露出的一个身影,直让你心生出“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我的梦”的诗意来;碎石砌就的小巷里也分明有一种声音在回荡:笃笃笃……清脆的竹梆子诉说的正是岁月的琐碎;在斑驳的墙面映衬出历史的沧桑时,夕阳西下中的“小桥流水人家”便教人油然而生出“断肠人在天涯”的落寞来,令人不胜唏嘘。
石桥上徘徊、古宅前徜徉,只为了寻觅岁月的流痕与历史的风尘。
苏州是含蓄的,正如苏州的人一样,温文尔雅;苏州是深奥的,却如苏州的水一样,从不张扬。默默承载着历史赋予她的凝重,如古城墙般的沉重里隐现着人杰地灵,似运河水般的悠长中透出的是气定神闲,从伍子胥为吴王阖闾规划建造姑苏城开始,“相土尝水、象天法地”,终于让苏州成为了一座坊即是坊、市即是市,经渭分明、条理清晰的城市,严谨中透着灵巧、大方里藏着气宇非凡,见证着苏州风起云涌的云岩禅寺塔至今依然在倾斜中韶华永驻。
青石路铺就了诗般的宁静,冷不防就让你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月落乌啼”承接了千年的风霜,偶然间你又见枫桥边那一只聆听钟声的泊船……
又怎能教人不爱苏州?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一踏进园林,耳畔总会响起杜丽娘的这一声娇叹,只是,苏州园林已不再年轻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也许这一句昆曲才可以当作伊现时的写照,面貌焕然一新并非真就是春色的永驻或再现。
眼下,像拙政、虎丘这一类的大园已仿若名媛沦落了风尘,而成为了应接不暇的交际花,除了精致和奢华,你根本无从去探觅自己心底曾经留印下的影子。这让我总是要像为陈白露的命运担忧一样,无端地也为这些璀璨之极的名园而担忧着。
苏州之园林的精彩需在平和静气的心境下才能怡情悦心,也因此,这些愈发心浮气躁了的大园们反倒不如那些细致小巧之园来得本质,这就好比小家碧玉们更能代言一方风情一样。
有些园宜于晨间赏玩,比如像怡园、曲园之类,喝下午茶则当以耦园、艺圃等为妙。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只是跟着感觉走罢了。
晨间于怡、曲之园中,一墙之隔外但闻市声渐杂、人声渐沸,在聆听这座古老的城市醒来的声音里品茗,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仅一槛之隔。喝什么茶,或者喝不喝茶,其实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心。喝罢,踏出园门,人即又回归到万丈红尘。苏州之园是不会令人厌世而弃世的。
到了午后,在那些身处窄巷的园子里,看夕阳西下,也不失为一次美妙的人生体验。如陈从周所言:微阳淡抹,浅画成图。只是,从来平淡难为,浓墨易就。
而赏园,需要的正是一颗淡然而笃定的心,最忌来去匆匆,联想人生亦当若此。不要奢望一时能从中捕获到什么华章,要知道,当一心执着的时候,往往也就已经错过了。
“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东坡这首《点绛唇•闲倚胡床》令我很是心意戚戚,凭此而犹爱拙政园里的那一座轩——与谁同坐?清风明月!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赏园倘若赶巧遇雨,那么,不仅仅是干硬的褐石黛瓦,一并连着几乎荒芜了的心田也被暂时地滋润了起来。只是,或坐或行于这些清冷的庭院里,人易觉湿寒,心恍若隔世。因此,如此这般的人生体验只宜独自一人偶一为之。
然而,苏州园林又是最忌人声鼎沸的,两个人以上就只能算是游园了,走马观花一般,平心静气是断然做不到的了。不巧碰上旅游团队,更无异于跟着刘姥姥在逛大观园,避之唯恐不及。不过也会得到一些小小的好处,就像那次赶巧听到导游在教人如何识辨明井和清井,于是,也算是偷着学到了一招:明井多以瓦砌之。
在苏州园林里,如若上演渔樵问答之清逸必是有些画蛇添足的做作了,本就是假山假水了,何必再添上这一份虚情和假意呢?苏州园林就是借假应真,假的是景,只是,真的又是什么呢?谁又知道这归隐是真是假呢?也许只是一时的“明智”,当然,这一时的“明智”却绝对是适时的。不然,这一座座园林又何将焉附?只是,五岳起方寸,“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心绝对不是这一堵堵粉墙所隔挡得住的。算了,不说也罢,说得太透,忒煞风景。话不能说透,但,人还是要看穿些的。
那些灵巧的小园林可说是麻雀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的,且相较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园更显质朴得多,这就仿佛花中魁首牡丹和名微身贱的探春花之比,曾有《探春令》曰:问蜂蝶,几曾识。是啊,探春花识者不多,这些褪尽了曾经风华的小园亦然,又思忖,只怕无人识君也未必就是一种难堪。酒太香难免一喝而光的尴尬,花太艳难逃拥采而空之劫数。苏州园林可谓是集儒释道思想之大全的。
这些不管是有名抑或无名的园林,它们都曾经是隐者的乐园,于今,则又成为我们儿时的童话,长大以后的我们似乎成了不再需要童话的人,想一想,自己已有多久没有踏进园林了?而其实,保住这份童真,保留这颗童心,却也是极其重要的。童趣,当是一切创作之根源。
春怀初生的丽娘轻叹:赏心乐事谁家院?很简单,心在哪里,哪里就是乐土,哪里就有良辰美景。
且听月吟
那一年的中秋,冷香阁前冷冷的、远远的梅香尚不可闻,杯里的花茶之香氲却正暗自浮腾。粉墙前的花影,层层而叠叠;漏窗后的幽径,影影而绰绰,几句水磨腔穿透中秋微凉的空气从手机里一唱三叹的袅袅袭至,不由得便就忆起老人们常说起的虎丘曾有过的“中秋曲会”来,那空前的盛况我们自是无幸得见了,我只能将昆曲存放进手机作为铃声以不时地作一番穿越时空的玩味。透过玲珑的花窗,天上的云正沉而又重,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皓月之下、千人石上那簇簇拥拥的人影,或听曲、或赏月……
黄昏前,雨在屋檐上不识时务的悉悉索索响起,原来,并不是每个中秋都有月的,年年有的,也许只是心中的那个月罢了。在我的脑海里就满是那一个个心中之秋月夜清晰的影子。
“瑶台失落凤头钗,玉带卧水映碧苔,待到中秋明月夜,五十三孔照影来。”为一睹这宝带串月之奇观,我再三访之,却至今未得。第一次造访,因桥危封道,只好无功而返,一路上有月始终与我如影随形,或许月也在感激我那份为她寻觅曾有传奇的苦心吧?隔年再访时竟连旧路也难寻觅了,许是旧路早已被封堵?我终于在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才得与宝带桥隔湖相望,漆黑一片的湖面,隐隐约约的是宝带桥落寞的影子,曾经的繁华、旧时的传说早已经烟消云散,我看不到五十三个月影在桥下洞里穿越的奇观,也许这“串月”之说本就是虚的?然虚与实要紧吗?我抬头望月,月无声,而我分明听到了心中的月在说:有这份神秘足矣!多少个春秋,月在运河里沉浮过,无数条舟楫,曾在桥影里穿行过,可惜一湖风月,莫教粉碎了琼瑶,这份美妙的心意不如也就从此收藏了吧。
又是中秋,最寂寞应是中秋。我总喜欢在人散后,将灯火齐熄,让一轮满月笼住我清瘦的身形,在墙上留下一个单薄的影子。低问一声月中嫦娥,孤冷有愁无?刘若英在吟唱“一辈子的孤单”,可是,你知道嫦娥已经孤单了几生几世?那一个月夜,我分明看到了广寒宫里的荒芜凄清和俏嫦娥的蹙蛾凝眉,分明听到了琼楼里的伊在轻叹自己因了一念之欲而铸就的错,长生又怎样?娇颜又如何?当一个女人失去了叹赏者的时候,花容月貌终亦是枉然,“绝怜高处多风寒,莫上琼楼最上层”。有一种声音在清冷的月中回荡,沉闷而单调,那是“一怒为红颜”而被贬至月宫受罚的吴刚正在伐桂的声响,刀落树裂,刀起伤愈,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仿佛永远断不完的情爱,绵延不息,永恒不止。虽与嫦娥孤栖而邻,却因专心砍伐而无暇顾及伊人,也或许是早已经熟视无睹了?美丽有时候也是会让人疲乏的,更何况一个身心本已疲惫了的人呢。
有月时的中秋总是一付月光如昼的样子,让我不得不叹服李太白那一句“凝是地上霜”的神来之经典,我总喜欢在那陈旧的花窗下、斑驳的阴影里聆听月的无声之吟,恍惚间仿佛就有一个个神圣的诗魂在月夜里游弋,在明暗中穿梭。城里的月光总不及旷野的极目,太多的约束,太多的隔阻,总让人不得尽兴,“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直须砍万竿”,我似闻杜郎慨然的吟咏;“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又恍见太白花间独酌时零乱的身影在月下翩然的起舞;一直很想细味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然我从未曾远游,以致在我举头望月时无法真切地体会“低头思故乡”之心切;总是疑虑,他乡的月何以总不如故乡的明,不是一样的月吗?为什么偏偏就“月是故乡明”了呢?暗自揣度,那明的也许只不过是心中的那个月罢了。
闲时细细算来,蓦然惊觉一个人一生中真正能赏到的中秋月其实并不多,不懂事时不能赏,天不作美不得赏,懂事以后常又无暇赏。那么,这难得的赏月时光怎能不铭刻心底了呢?在又一个月圆之夜,我把窗帘敞开,把窗户打开,就这样让月光畅通无阻地倾泻而进。今月照古人,亦或是古月照今人。月,可谓是前见古人,后照来者的一个见证者了,看到、也听到了不可胜数的人间悲喜,而其清辉,又总是惹人幽绪,牵人情思。
月从薄霭里透出,如同上苍温柔的眼俯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仰脸、伸手,去轻触那月的清辉,感觉月之素洁纤手亦在将我轻抚,我又似闻徐志摩在月下的那一句诗吟:秋月呀!谁禁得起银指尖浪漫地抓爬呵!
月无声,我只听心在吟!
天凉好个秋
仲秋,又近菊黄蟹肥时,秋花红了,秋叶黄了,空气里满是桂树的馨香,有一丝甜津津的温存,直入心脾。一眼望去,天不知何时已变得极澄极蓝,教人顿生极目舒心的惬意,怡人心神的阳光洒在身上,人便恍若披上了一件金丝织就的衣,顿时也就优孟衣冠了起来,没有了春的懒散,端端然行于这香氛花影间,仿佛自己便是那个行将出场的红角儿,不由得便神采奕奕,心朗气爽起来。
看来,秋天不只是萧瑟的,在经历了春之萌、夏之盛之后,秋更沉淀出一种成熟的豁达。古人不是也说了,秋宜读诸子的吗?可见秋没有了春的浮躁,也不见了夏的冲动,秋总是在“欲说还休”地娓娓道来,不管你在听不听、爱听不听?
“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车驶在秋天的太湖边,湖岸上的柳枝尚显稚嫩,这柳或还正是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豆蔻年华,因此而并不曼妙,可见这成熟必得有一个过程。而相较这稍涩的柳,碧波万顷的太湖水则要深沉得多,浩瀚的湖水于青碧间泛出其荧荧的蓝来,甚是赏心悦目。面对水天一色的湖面,心不免也就跟着荡漾了起来,还说什么“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话呢,这水早已将胸中之晦涩涤荡一尽,这山也早已将心中之郁结一扫而空了。如镜的湖面,偶在风过或船往时便漾开了一长串的波纹,仿若人的笑纹,于是便有一种处乱不惊的淡定和从容随之蔓延了开来……你看,秋更是兼蓄而包容的。
至太湖边莫里峰脚下的雨花楼饮茶,春天落英缤纷的花瓣雨妙境是无缘赏到的了,而我已无暇去细究这些了,我只要一杯清茶,在这一缕氤氲的茶烟里,将“八百里太湖尽收眼底”,将“三千年历史默数心中”,看一眼颜公气势恢宏的“逍遥”二字,吟几句稼轩的“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休管他栏干拍遍,西风吹过,我只把吴钩看了,道一声“天凉好个秋”!
我只是有些怀念
记得小的时候总是盼望着过年,长大以后却变得害怕要过年,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就这样迷迷糊糊长大无所事事老去,才体味为什么古人这样害怕“年”这个怪兽——它总是悄无声息地就把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生命吞噬了——教人防不胜防!
于是,在这个冬末的阴郁里,我开始怀念春水的蠢蠢欲动,夏夜的点点星颤,秋叶的瑟瑟伶落,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来自冬的酝酿。冬,实在是一个沉寂得可怕的季节,沉寂得仿佛如同死去一般,也许,它一定要这样的沉寂,才能在这沉寂里积累,在沉寂里孕育,孕育一场勃勃的生机吧……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苏州有一段非常著名也保存得非常完整的古城墙——盘门水陆城门。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它,然而那时的我还不懂它的凝重,因为那一次那里正在热闹地拍摄着一部叫做《天平之梦》的电影,它正被人刻意地布置成一片繁华,我看不到它的沉默,年幼无知的我便以为城墙应该是热闹的。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厌倦了老师枯燥说教的我,偷偷溜到了曾经的城墙边,它却正是一片荒芜,在残亘上我恍若一个穿越时空的幽魂,徜徉、徘徊,凭古思今,我还太年轻的心感悟着历史赋予它的沉重,虽然看不到大江东去的豪迈,然而运河水正安详地从城墙下流过。墙头的荒草也让我看到了生命在静默里的生生不息,历史也许就是在谈笑间便不经意地灰飞烟灭了,恍若昨日,繁华也不过只是一场梦,只是一片海市蜃楼,唯有寂静才是恒久,那一刻我叛逆的心稍稍得到了些许的宁静。
在这个冬季,我再次登上了曾经记忆里的古老城墙,放眼望去,那曾经荒凉的城墙再次变得异常的喧哗和热闹,大煞风景的摊贩、如织的游人、刻意的新景与被踩得油光泛滑的古老地砖各行其是着,我读到了历史的无奈,这令我迷惘而不安。摩肩接踵的人来人往,让我无法停留,我只得匆匆而过,也许人就是天地间这样的一个过客,从一踏上人世开始便注定了他的无法停留。
又曾经,在别人的指引下,我第一次来到了一个叫做“明月湾”的地方,据说,那是一个如它名字般美妙的所在。刚停完车,突然地就下起了雨,牌坊下驻足不前的我如同一个好奇的孩子般向内张望着,而那小道却一眼望不见头,犹如历史的深邃。静静地凝视,看雨将狭窄而曲折的小道慢慢地打湿,直到发出油亮的光泽,我听到了小道下淙淙的溪流声,教人不忍践踏,我终于没有踏进半步。道口的千年古樟张开着它的繁枝茂叶,站在树下的我,一时之间竟心生一种得到了片刻庇护的安慰。
再去时,春光明媚,暖风和煦,然而,斑驳的墙影、颓废的危楼、巨幅的标语,这浩劫的渗透力让我瞠目结舌,也许我们人类真的只知道破坏,仿佛除此之外,我们再不懂得该如何在历史这幅画卷上留下点什么痕迹了。
突然想起这些,只是有些怀念。
藏龙卧虎穹隆山
如果有一座山可以称之为藏龙卧虎的话,那么我想非穹隆莫属了。单单《孙子兵法》这四个字的份量便足以令人对这座高不过341米的小山丘仰为观止了。
当年曾是齐人的孙武为避战乱而居吴地,就在这穹隆山茅蓬坞写下了十三篇奠定其兵圣之位的《孙子兵法》,也从此,穹隆成为了兵家圣地。
秋天的穹隆,层林虽未曾尽染,金桂却正飘香,直驶至峰顶望湖处,那里有乾隆的诗境——“三万六千顷,春风秋月中”,而此刻,秋风肆虐,吹在身上竟有些凛冽之感。
与那些名山大岳相较,这穹隆山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然据说,那位爱南巡的皇帝乾隆六次下江南,次次上穹隆。有望湖亭的御碑为证。
天气爽朗的日子里,在望湖处可将八百里太湖、七十二诸峰尽收眼底,只是在这样的阴霾天气,我并不能将太湖看得太过真切,稍远处即是天水一色的白,但是,往近处看,却可以看到层峦叠翠、阡陌纵横之江南田园风光。坐在峰顶,除了喝茶,遐思或是回忆,人似乎也就无事可干了。
于是,再转到上贞观去。而倘若是从山脚往上爬的话,那么沿着乾隆当年的登山御道便可直达这座上贞观了,我现在正好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但凡名寺古刹皆爱隐于深山茂林,这上贞观自不例外,只可惜原观已毁于文革。对于我这样的一个非信徒者而言,残留的空壳更是了无生趣。倒是走下御道透过参天的古木以回望这座道观时,方能感受到其集天地而成的灵气。在檐角的风铃于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里,我听到了岁月的脚步声正在渐行渐远。
沿着上贞观再往下,拐进另一条狭窄的山路便就可以拜访孙武子去了。
孙武苑坐落得极是隐秘,许是去那的人太少,以致我们竟然惊着了那些山鼠,“吧嗒”一声重响,待我回过神来:“快看,是只小山鼠!”这只才从竹梢上摔下的山鼠居然腾地一下就直蹿而去,没了踪影。“这就是兵贵神速了吧。”我调侃着。
这孙武苑果真有一番不同于别处的气象,想那就是龙虎之异象了吧,有点肃穆,也有些神秘,有点森然,却又有些恬适。竹篱茅屋里模拟展示出孙武子昔日著书的场景,光线甚是昏幽,人行其间,距今两千五百年的春秋竟恍若眼前。
出茅屋而上,四周遍是古木,有枫香、紫楠、有黄檀、苦槠……味芳馨,沁人心脾;形奇特,心旷神怡。木木虬然而参天,姿形各异,极是苍翠葱郁,在这大片的绿色里有鲜有嫩、有淡有浓,间或还夹染些如火焰一般璀璨的红,似金子一样澄亮的黄。秋山是气象万千的,秋山也是斑斓多彩的。
毛泽东所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八个金字迎面而立,更添其神圣气氛。回廊里满是名家书法,或行或草、或篆或隶莫不恢弘盖世。在兵圣堂的一侧挑选一棵桂树坐于底下,风过,桂花雨纷纷扬扬,香气撩人,使那原本肃杀清冷的兵家胜地平添了些许甜甜的暖馨之意。
喝着茶,见不远处有一指路牌——“朱买臣读书台”,顿又来了兴趣,这朱买臣不是别人,正是“覆水难收”这个典故的原型。想当年,朱买臣贫困潦倒以打柴为生时就居于穹隆脚下,他酷爱读书,为怕人嘲笑,就将书藏于山里,山下“藏书”这个镇名即因此而来。其妻嫌他没有出息,弃夫而去,不料想在朱五十岁上经人引荐而被汉武帝任为中大夫,前妻闻此讯悔之莫及,遂请求破镜重圆,再续旧好,朱当即以水泼地,命之收覆……由此,还引出了一出昆曲名剧《痴梦》来。只是,现在更多的人将这“覆水难收”用在了姜子牙身上。这历史的正误谁又说得清楚呢?
这块朱买臣读书台也不过是块磐石,高广不过丈许,表面突兀不平,上刻有明学者都穆所题的“汉会稽太守朱公读书之处”,环顾四周极是清幽,倒也不失为一块读书的好去处。
要说在这穹隆或隐居或练丹或读书的名人还真是不少,其中有西汉的谋略家张良,有布雨神仙赤松子,还有抗金名将韩世忠,据传他率其部下六大将削发学禅就在穹隆山的宁邦寺,还有明惠帝,为避燕王追杀而逃亡在拈花寺……实可谓藏龙卧虎也。到此一游而留诗题词的则更是数不胜数了,有唐人陆龟蒙、皮日休,有今人于右任、章太炎……就在这座小小的穹隆之上,大大小小的摩崖石刻竟多达五百余处。
坐在新筑而成的“翠浮三叠”喝茶时,遇一山里老人,说:在我不过十来岁的时候,这里曾是什么什么庙,有着这么这么高的门槛儿,很是破败……然眼前,苍松翠竹,清泉潺潺,新亭翼然,仿若世外桃源,是一片太平盛景,谁说沧海桑田需待千年万年,太多历史的变迁只在眨眼间便就完成了。
启园随想
苏州,不仅盛产才子佳人,更盛产庭院园林。在多如散珍碎珠般的庭园之中,有一园名叫席家花园,声名远不及四大名园,然它却堪称“旧中国第一金融豪门”。
1933年,身为旅沪工商业主席的席启荪为纪念其祖上席启寓在此迎驾康熙帝而建园,园未竣工,又转售给了旅沪棉商、同是东山人的徐启星,因二者名字中皆有个“启”字,故又名启园。
在乍看之下,这座“藏山纳湖”的园子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的点睛之处也许就只有镜湖楼前的那池镜湖了,而其实,这样的湖在一些苏州园林里也是随处可见的,每一池湖仿佛就是园林的眼睛,总是暗含着秋波、盈盈而动人。只是这一泓尤甚,静谧似镜,深邃而清幽。我想,它该如妙玉的眼睛,既没有黛玉眸里的愁云,亦不似宝钗的洞明,更不同于湘云的无邪,它是清高的,又是桀傲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将一切皆包涵。在它的面前,所有的风风波波,皆如一场幻化;所有的繁繁华华,亦不过是驾翅庄周梦里。
苏州的园林多半以假山假水造景取胜,而此园略有不同,可说是半真半假、亦真亦假。抬头举目更有那苍翠葱郁的莫厘峰和浩渺无垠的太湖水。
当然,造园的假山假水再怎么雕砌也都是大同小异的,真正的迥异之处自然还是在于人文。当信步走到园之一角,便可见一处貌不惊人的石埠,驳岸齐整,当然,此处并非千户万户捣衣声响的地方,但是,倘若没有人来告诉你的话,又有谁能够猜想得到这片不甚起眼的石埠头竟然就是当年康熙帝玄烨南巡时从太湖登岸的一个码头呢?连接起码头和太湖的也只不过是一条极窄的水道而已,让人一时之间无从将之与赫然显耀的帝王威仪联想起来。
倒是离此不远处新建的湖心亭御码头还气势盛大一些,立于牌坊之下,足将浩瀚太湖一览无遗,“目极湖山千里外,人在水天一色中”——只是,有时候有些大气势反倒不需要以大场面来衬托的。
离岸不远的湖里有只作为摆设的七桅古船,让人不由得就要怀念起那一首元曲来——“夕阳下,酒旆闲。两三航未曾着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
只是,不止是人,一切都早已散了——千顷湖,一叶舟,散后休。
倩女幽魂——三山随笔
三山是一座被水封锁的小岛,须得乘上二十多分钟的快艇才达。
一上岸,但闻鸡犬声,唯见菜果盛,直让人以为误入了桃花源,一块貌不惊人的巨石横亘于前,然据村人指点,此石来自亿万年前的天外,任何刀具都切割不开它。陨石!就是这样一块苍苔斑斑、冷露凄凄的石头?在这里,太多的神奇都只是平常。
时候尚早,农家小菜慢慢再尝也不迟,先来个环岛游吧。
小岛被湖水环绕轻拥着,那湖水仿佛爱人的胸膛般宽厚踏实,阳光明媚的时候,碧波淼淼,浩然而来,山水相辉,水天相映,不知淹尽了多少千载兴亡;阴雨绵绵的天气,山色蒙蒙,似隐若现,一半烟遮,一半云埋,又曾吟罢几许万古诗名。
为免受劳顿之苦,叫上一辆人力车,车沿着环岛小道蜿蜒向前,道路不甚平坦,却是一路的林木扶疏,浓荫稠翠,穿行其中,人恍若穿行于时光隧道间,沿途看看史前的动物化石,探探唐时的冷冷古井,才得见那壁立千仞,临之目眩的旷野坚壁,更有这华盖郁葱,森然苍巨的古之杏林。许是因了三山的宁静,反衬出了我笑声的不羁和无忌,同学说,你笑得像婴宁。
人力车就这样一路洒着我们的笑声停停走走,当再次停止不前的时候,车夫指着一条窄巷说,这里是本岛的中心了,相当于你们的市中心。不觉莞尔,旧宅,曲巷,老树,昏鸦,这就是市中心?怀着好奇之心,欣然前往。这里不同于周庄、同里的繁华,显得很是清冷落寞,甚至还渗透着颓败破落的气息,到处是古木森森,断井残亘,唯有那蔓延墙上的青藤告示着岁月的踪迹。在一所荒宅前我们停住了脚步,车夫说,这座宅子废了好些年了,小心塌陷,在门外看看就走吧。然心有不甘的我们还是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那道腐朽不堪的门槛,满眼是沉寂的空旷,败垣下、空廊间充斥着衰草枯叶、苍苔冷藓,不觉有了些许的心虚,看车夫站于门槛外等候,同学突然不安地问,不会有鬼吧?车夫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一脸的笑容却是诡异的。同学终于不肯再进,拖了还在笑嚷不怕鬼的我飞奔而出。
回到车上,在再三逼问之下,车夫终于吐出“真言”,只是这“真言”却也无从考证:听说,当年曾有一位来此写生的美术系男生,见此景色虽荒芜,却也有些意境,于是支起画架便画,画着画着,墙角边隐隐来了一个女人,乌衣黑发,翩然而至。他刚想上前看个究竟,女人攸然一下就不见了。男孩受此惊吓,据说回家一场大病,不久便死了。同学愈发得了意:怎么样?我一看他(指车夫)的脸色就感觉不对劲,料事如神吧?
“倩女幽魂?”我却在惊诧之余想起了《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也许那个“她”也只是把他当作了柳梦梅,急急地想与之相会了吧?只不知若干年后能否成全另一出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幽幽古巷,老树应无恙,寂寂旧宅,昏鸦旧梦绕。最撩人春色是今年!但愿!
喝着鸡汤,每个人都在欢呼:好久没有喝到如此鲜美的鸡汤了。一碗厨艺平平的苋菜也因了它的香糯鲜嫩顷刻间便被吃了个碗朝天,“再来一份。”有人又对着农家叫嚷。菜足饭饱,忙碌了半晌的农家却急着要去赶吃“肉饭”了(注:他们对婚丧喜宴的一种总称)。
换上一辆游艇,前往岛的另一岸。及至,才发现两岸的景色迥然各异,有别于才刚的农家氛围,迎面壁立魏魏然一座高山(注:要说高,当然是比不得五岳和黄山的),翘首以望,山身上赫然有一狮身人面石,鬼斧神工,天然而成,一路上山,却无端地生出一种黄山缩影的感觉来,其实尽管每一座山各有各的不同,然我以为山的灵魂却是相同的,一样的云衣轻披,一样的草欣木荣,一样的山泽如黛,一样的履险历惊,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样的励人心智。
日落时分,东风暗香,一抹斜阳,浮动黄昏,看两岸芦花轻舞,隔水红霞浸染。夜将临,三山岛愈发的鸦默雀宁、四湖波静。坐上快艇,意犹未尽,鸡汤的鲜味怎么也得绕舌三日,废宅的故事亦将牵累我善感的心思,桃花源毕竟只是一个梦,三山却是一段真实的邂逅。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李清照《如梦令》
极爱易安居士的这首《如梦令》,那次天平归来,也照着胡诌了一首以自娱:“曾忆天平夏暮,淘气不思归路,旧路草成径,误入兵营深处。无助!无助!相送还勾思慕。”
少时顽劣,记得那次游天平,不走正道,专爱寻那旁门左道,终于在经历了一番迂回曲折、披荆斩棘之后,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山涧有桃林、梅林数片,只因时节早过,已无缘赏到那落英缤纷之人间仙景。山脚下有一条溪,是山涧一路汇聚而成,水清洌,然尚未达至清的地步,故而其间略有小鱼、蝌蚪们在嬉戏,身段灵巧,致使我和我的死党兼闺中密友打捞半日而终无所获。
顺溪而上,蜿蜒蛇行,水渐至清,寒澈甘洌,再无鱼。喜滋滋就将脚伸进了溪间,顿觉凉意袭身,暑热烟消,清新怡然得直是摇头晃脑:天然之水清兮,可以濯吾足。见闺友正于上游浅尝山泉,遂笑问:不怕再上头有人洗脚乎?话音刚落,头上便如淋甘露,唉!我的野蛮女友!
一路的欢声笑语不时地将山涧树梢震荡,响遏行云。满山的华盖葱茏,有一种遮天蔽日的翠郁,不时的有摩崖石刻与我们擦身而过,差不多攀至半山腰处赫然见一石上大书“别有洞天”四个虬劲大字。甚是好奇,环顾左右,杳无人迹,遂商议半天(实质上是犹豫不决了半晌),最后决定还是入洞一探究竟为妙,然洞口极窄,待曲身而入,但见满目昏黄一片,看不甚清眼前之物,终于感觉如雷池而不敢再越半步,返身而退,一路却在遐想着那洞天深处是否藏有着避某乱世,不复出焉的先人后裔……
浮想连翩间竟又不知不觉地翻到了一片田野前,眼下,阡陌交错,耳畔,鸡犬相闻,却依然不见一丝人影,再想前行,但见两只虎视眈眈之恶犬正危襟正坐于路前,面对齐腰高之恶犬,想回心又不甘,况且再寻原路早已辨不清东西南北,正在此“山穷水尽”之际,三位“最可爱的人”突如神兵天降般从身后走来,看到我等窘态,英勇神武的军人立马制止了那两只不解风情、对女士极端不恭不敬之恶犬,不但让我们“柳暗花明”,还欣然邀请我俩参观起他们的坦克部队来。
当一辆辆庞然大物巍巍然静卧于我们的面前时,被阳光灼热了的铸铁依旧散发出一股冰人的、锐不可当的寒气,战争离我们很远,战争也叫嚣着让女人走开,而此刻,悍然的武器却与我们有着如此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凌驾其上,飘飘然便欲仙了起来,直以为自己就是那调兵遣将、叱咤风云之将帅。只是,悍然的武器并不一定都伤得了人,这一场不期的邂逅勾引出的一段思慕却将悍然的兵士摧伤,“多情紫燕,春风无邀犹自返,无情杨柳,撩拨相思更添怨”,……
流年似水,曾经莽撞懵懂的我数番重游,当年的旧道陈迹却已不复得焉,不知变的是道抑或是我?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
枫过留痕
“枫树不耐冷,霜下胭脂红”,这是古人对枫的诗咏。秋深、霜严、枫红,只是人们在盛赞梅兰竹菊的同时往往就忽略了枫的高风亮节。
而古来赏枫佳处颇多,这里我最要一提的只是天平之枫——“天平红枫甲天下”,那是人们对天平红枫的最高赞誉。天平之枫,有一个极美妙的学名——枫香,叶呈三角鹅掌状,因而俗称“三角枫”,又名“鹅掌枫”,最为奇异的还在于其色之多变,每到秋霜之后,叶即由绿转黄、再转橙、转红、最后泛紫,又因光照、色素变化不等之因,一棵树上的叶色也是各不相同,翠绿、浅绛、金黄、殷红、青紫等五色纷呈,斑斓似蝶,于瑰丽动人间祥光一片,因此而得“五色彩枫”之美誉,正是“人入霜林疑仙境,赤橙黄绿五彩中”,是为天平三绝之一,的确,在秋深霜严的日子,天平的红枫于古木蓊郁间傲霜弥浓,满目灿烂。
说起这天平红枫,更有着其独特的人文历史,可谓是源远流长矣。天平,曾是范仲淹少时“断齑划粥”、笃学不缀之所在,亦是其祖、其父坟茔之所在。1035年,太多的声音在说:“你只要在这块龙脉之首建宅,即可保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一个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样的宝地岂容我范氏一门独占”。那一年,荣归故里的范文正公,力排众议,放弃龙脉之地,依然坚守在这块历来被人称作绝地的天平脚下筑屋而居,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岂是空洞的口号?一声“后天下之乐而乐”亦非哗众的做秀!范公之“义节傲青云,文品高白雪”予我辈后人又该是怎样的一个警示!最终,那块被视作风水宝地的所在,因了范公而立为郡学,首开苏州府学之先风,于是,在那个孱弱的大宋王朝,苏州一地仅进士便出了486人。许是因了感动,当年的宋仁宗特将整座天平赐予范氏家族以表彰其高风亮节。
400年前,也就是明万历年间,范翁第十七世孙范允临辞官返乡,特从福建带回380棵枫香树苗亲植于山之南麓,并重修天平山庄,以纪念其先祖。历时400余年后的今天,长成参天者尚存一百余棵,且棵棵怪枝丛生,叶茂如盖,坡茸婆娑,似行云卷雾,如蜿蜒龙行,其盘虬曲突处的一个个“树瘤”,我以为那便是思想诞生的地方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此当范公一生之写照矣,梅尧臣是这样的盛赞着伊。
深秋,登峰望枫,气象万千,蔚然壮观——“似烧非烟火,如花不待春”,枫红而不妖娆,枫绿而不轻佻,枫五彩而不浮夸,我恍又见范公的一片素心和他的一身侠骨在其间绵荡不绝。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上之乐而乐”的千古绝唱在枫间飘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声音亦犹在耳旁回响。
片片枫叶舞,那是秋的精灵;层层霜叶叠,那是先人的英魂。夕阳西落,将枫林染得愈浓,壮美之情,油然而生。“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天平因了范公而不绝,枫香因了天平而不朽。
天平之枫,因了范仲淹而愈显其深刻!
寒山钟声
“当——”,月色如霜,寒鸦惊啼,这一声“定夜钟”响划破了沉寂的夜半,同样地也敲醒了张继的残梦。眼前,是飒飒江枫,身旁,唯点点渔火,凄清、落寞之情一时之间油然顿生——“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诗人吟罢,霜月、钟声,就这样神妙地勾画出了寒山寺不朽之风范。
寒山寺得以蜚声海内外,这位唐代天宝年间的诗人张继可谓是功不可没,正是他的这一首千古绝唱《枫桥夜泊》,才使得姑苏城外寒山寺从此扬名天下,从此,诗以寺传,寺以诗名,从此,诗韵、钟声牵引了多少骚人墨客步其后尘,泊枫桥,作诗赋,抒怀唱志。白乐天好于那“新秋松影下,半夜听钟声”;宋人程思孟亦爱“暮宿枫桥半夜钟”;更有那陆游的《宿枫桥》: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
寒山寺,它的初名为妙利普明塔院,开始只是一座建于梁武帝天鉴年间的普通寺院,位于苏州城西的枫桥古镇,因此亦名枫桥寺。除了张继之外,不得不提到的是,此寺得名于唐代著名诗僧寒山子,因其曾在此居住而被唐人易名为寒山寺。
其实这寒山寺,要说其规模,远不及邻近的西园寺宏大;论声名,亦不如孙权之母舍宅而建的通玄寺(又称报恩寺)瞩目,然正因了这首《枫桥夜泊》,也因了寒山、拾得二位高僧,才使得这寒山钟声里涵盖着极深、极厚的人文思想。
古今僧诗首推寒山,寒山诗风直追陶潜,“家有寒山诗,胜汝看经卷,书放屏风上,时时看一遍”,由此寒山子禅诗于当时之兴可见一斑矣,人们甚至盛传其为文殊菩萨之化身。在说到寒山子时,自然不能相忘的是拾得僧,后人一并将二人称为“和合二圣”,那是吉祥欢喜,情深义重之象征,记得幼时还听到过很多关于二仙的传说呢,而民间所绘的和合二仙图,更是着绿衣,梳留海,一人持荷,一人捧盒,相抱互拥,笑作一团,取和谐好合之意,在旧时的婚庆喜事上也是必要挂上一幅“和合”画轴以求吉利的。唐玄宗开元年间,人们出于对文殊菩萨的崇拜和对寒山大师的敬仰,在苏州官府的支持下,重修了寺院,并恭迎寒山、拾得主持寺务,一时之间这座平平常常的寺院香火便就鼎盛了起来。后来北宋的欧阳修还曾质疑过这夜半钟声,其实那是因他不了解吴中僧寺之故,那半夜鸣钟实谓之“定夜钟”,其风由来久矣。
到了宋太平初年,节度使孙承佑重建浮图七层,于宋仁宗嘉佑年间,还赐号为“普明禅院”,然终因“寒山”之名太盛,而一直沿用至今天。元末,寺塔俱毁,后于明太祖洪武年间又重建,诗人高启还曾留诗一首:“画桥二百映江城,诗里枫桥独有名。几度经过忆张继,月落乌啼有钟声”。其后又历数番兵火劫难,于清末宣统三年,江苏巡抚程德全再次集资重建,此次规模之宏伟,焕然之新象,一时盛极。山门题额:妙利宗风。
话再回到这口响彻了千余年的古钟上来,因了中国古代冶炼技术之高超,故而这口薄壁青铜钟,虽无惊涛骇浪之势,又无雷霆万钧之威,却可声传数里之遥,并音泽洪亮清绝。且这千钧之物,形虽硕大、威猛,却又是一付极其憨厚之态,一如那憨实、敦厚的和合二仙。这口寒山古钟在随着寒山寺的几度兴废而几遭磨难,寒山钟声亦可谓是几经毁盛。据说,在嘉靖年间(公元1522~1566年),寺钟被换,重仿古钟制铸的是一口铁钟,铜钟换成了铁钟,从此,半夜再无古寺风。今寒山寺的碑廊里尚可见晚清康有为的一首题诗:“钟声已渡海之东,冷尽寒山古寺风。忽使丰干又饶舌,化人再到不空空。”从其诗里可以看出,这口著名的古钟流向了东瀛日本,据寒山寺附近居民代代相告,此古钟也正是在一个夜半之时,为东洋人偷运而去,并从此下落不明。其后,日本友人也多方搜求无果,于是,在公元1906年,日本人小林诚义等一批工匠募铸了一对仿古青铜奶头姐妹钟,钟上并铸有铭文述其情由。这对姐妹钟,一口挂在日本的“馆山寺”,一口悬于今日之寒山寺。
在冷寂了多年之后,饱经劫难的寒山钟声终于自1979年起再度撞响,寺院重新恢复撞钟盛事,其况空前,每年的12月31日23时42分10秒整,由主持法师手执半米长红色撞木,撞向这口一人多高,外围需三人合抱,重达2吨之巨钟,当新年的第一声钟响起,但见鼎沸的人声于瞬间寂静,可谓是“万赖此俱寂,唯闻钟磬音”。每隔十秒一撞的钟声,至新年0点0分0秒止,恰计108下,宏亮清悠,馀音袅袅。这108响除夕钟声,告示了一年的终结,喻意一年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七十二个候(古时每五天为一候)。而按佛教之教义,人生更有108个烦恼,于除夕闻此一百零八响钟声,便可“闻钟声,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
清人王士稹诗云:“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来夜钟。”“当——”,今钟声再响,寒山钟声,在历经了一千五百余年之后,再度响起,绵荡不绝。那么,就让我们于这穿越千年、跨越万里的钟声里,辞旧岁,迎新年,脱烦恼,得安康!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圣人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世人说:人生便是不断地相识、告别。我想,相识的喜悦,告别的忧伤,这也许就是人生的轮回。
友是来散心的,让人一时心郁难解的莫过于情之一事。告诉友人:东坡说,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于是欣然同往。
春暖花开的虎丘,以一种花技招展的姿态迎接着我们。一路走来,到处是艳丽的郁金香,热烈的风信子,只是,那个熟识的虎丘竟然也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景色依旧,那么陌生的就该是心境了。时过境迁,曾经的点点滴滴也早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了。也许学会遗忘是对的,否则人便会不堪重负而被压夸掉。
传说中的千人石,据说在雨中会显现出殷红的血色来,那是无数冤屈的灵魂在控诉,然我终于没能亲眼见到,其实,有很多东西永远只能停留在传奇中或是回忆里。
此刻的剑池正泛着不堪的气息和浑浊的颜色,我似乎听到了阊闾在天之灵的叹息。历史真的是一条塌方的路,一段虫蛀的木吗?我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毁灭。也许毁灭同样也是对的,否则便无法新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知道苏州园林的妙处是什么吗?”我问。
“精致?淡泊?”友答。
“苏州园林最妙的地方在于没有一处死角。”我很是得意,“这许是暗合了一种人生的哲学,人生没有死角也不能让它产生死角。只是,苏州园林是需要用心去解读的。”友闻言若有所思,脸上的阴霾似密云渐散。
人心尚且阴晴常易,更况乎天。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忙着躲进塔旁的雪浪亭避雨,雨越下越大,人也越挤越多了起来,在自然面前人永远是孱弱而无助的。肆虐的风夹带着狂暴的雨尽兴地冲涮着尘世间的一切,所有的飞尘在一霎那间被凝固,空气里透出了一丝清新的味道来,其实何止是自然呢?人心同样需要不断地被洗涤以恢复其原有的纯净,而生活中更是难免时有狂风暴雨,试着换一种心态,也许我们就不会总是怨天尤人了。
雨后的后山小道上,焕发出新洗的欣然,此刻正有一种“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的宁静。
揽月亭对岸满坡的无名紫花正在烂漫地怒放,友问:“你想过永恒吗?”
“永恒毕竟太过遥远,也许眼前的灿烂便已足够。谁又能负载得起永恒呢?”指着无名紫花,我答。
在我们祈求永恒的时候,是因为我们正在怀疑永恒;而倘若我们相信永恒的话,那就根本不必祈求了。
乘兴而往,兴尽而归,信手所写,却又不知所云,以为纪念了吧。
雨中赏荷
这是一个炎夏难得的阴霾日子,午饭时见有几滴雨珠落下,不由得心为之一动,又想起了那一池的荷来。
心念所至,即付行动。车上司机听说去那片荷塘,不解风情地应了一句:“眼看快要下雨了,去那种地方干嘛?”“看荷!”我不想多作解释,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不同活法。
至荷塘,远远望去已是一池的碧色浓荫,此刻的荷正盛,恰似那些正当年的曼妙女子,减一分太稚,添一岁则苍。岸旁垂柳依依,湖畔兰舟轻系,只不见了采莲女儿家。层层叠叠的叶间或夹杂着一些饱满丰腴的花蕾或摇摆着几枝荷之硕果——莲蓬。有一枝盛极的红莲刚巧藏躲在一叶翠绿的荷之茎旁,强烈的色彩对照,煞是好看,而相依相偎的情形又让人联想到冰心笔下的那一支红莲来。
天不负我,果然不多时雨真就落了下来,池旁原先相拥着的一对恋人起身而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女孩还不忘嘀咕一句:这人居然带了伞来的。很想教他们将一叶荷作伞,然终于没等说出口来,他们已不见了踪影。
雨丝斜斜地夹在风里飞舞,雨过处,但见雨滴打在叶上如散珠乱撒,重重复重重的水珠,在叶上滚动、滑翔,最后凝聚叶心凹处,不多一会儿即积起了一圈圈的水来,每一片叶上的积水都仿佛一个个各异的小小世界,晶莹剔透。“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脑子里蓦然便冒出这一句话来。我想,这说的一定就是荷的花和叶了。
倘若眼前的瞬息可以存放为永久,那么,百年人生又如何?想起才刚午饭前的俗务奔波,而转眼又是这午后的雨中赏荷,竟恍若隔世一般。原来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全来自我们的内心。天宽地宽不如心宽,事安业安不妨心安。
田田的叶、婷婷的花、累累的实,被悉数收录于我的数码之中,回家即自编一碟,命之《雨荷》,选配上一曲《游园惊梦》,糯雅的昆曲、风雅的莲荷,我想,这一夏的清凉,尽在其中矣!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今夜,月色依旧
今夜,偶经一座开放的花园,顿有一种庭轩寂寞近深秋的清愁吸引了我,在不经意间,我抬头望了一眼夜空,天黑月高,月光洒满一身,仿似幸福的光环笼罩着自己一般,紧走几步,感觉月亮也好像在紧随我而行,其实,动的只是我和我的心,月依旧,幸福也并没有与我如影随形。有时,我们得到的都只是一种感觉,我们却一直在为这种自定义的幸或不幸迷惑着;又被那些自以为的爱与不爱困惑着。而其实,所有的事既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好,也没有我们担心的那么糟,一切感应皆在我们这颗积满了尘垢的心。
就在这如水的月光里,我如一尾顾影自怜的鱼般漫游,感悟着“春有百花秋有月”的禅意。曾“亭亭的舞女的裙”般的满池荷叶在月光冷冷的注视下兀自颓败着,“留得残荷听雨声”——寒塘、冷月,没有鹤影,却有花魂,几株全然不顾深秋凉意的睡莲零星的散浮在“不能见一些颜色”的水上,依然是生趣盎然。“一个人在这茫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又想起了朱自清和他的《荷塘月色》来,那么,就在今夜,我猝不及防地就成了这样自由的一个人。
曾记得多少个“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的深夜里,心轻盈得如蒲松龄笔下的狐仙精灵一般,读着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落寞,感受着易安居士“彩云易散月长亏”“闲愁也似月明多”的感伤而不虚空的横溢才华。而当我们渐渐长大,我们却越来越挣扎于一张张“功名”、“利禄”的网里,只想问一声,还记得“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也许你真的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看月的时间了。
抬眼望去,岸边,在月光下洒落满地的竹影,疏密有致,没有刻意的布白,在这一刻里一切浑然天成。而就在湖的对岸,喧哗的霓虹、热烈的幕墙灯,还有那迎来送往的人影,一时之间竟恍若隔世一般。
如果说,口琴的恋人是青青校园、吉它的情人属于罗曼蒂克,那么,月华的爱人就该是《二泉印月》。小泽征尔说:二泉当跪听。诚哉斯言!就在这个有月的深夜,打开音响,调至极低,静静地在一个人的月光里独自聆听、感受那一份永不陨落的月华之美,有一些知遇的暖意和着月光直酥入骨……
一尘不染的透水月华兀自一泻而下地洗涤着我们蒙尘已久的灵魂和满身的疲惫。今夜,月色依旧。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兰到香时静有声
名场阅历莽无涯,心史纵横自一家。
秋气不惊堂内燕,夕阳还恋路旁鸦。
东邻嫠老难为妾,古木根深不似花。
何日冥鸿踪迹遂,美人经卷葬年华。
——清·龚自珍 txt小说上传分享
春望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诗经•小雅》如是说春。
在我的印象中,春,的确总要在人的望眼欲穿里才肯姗姗而来,而这一来便就是“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的,犹如一部跌宕曲折的剧目,须得历尽反反复复的无常变幻,方得在那一阵阵风风雨雨的冷暖交替间完成与冬的换接。
总是因了这样的反复,春才缠绵得令人要莫名地心慌,只是在伊的缠绵里没有秋的愁煞,伊的缠绵就好比那热恋中情侣们的呕气,虽也是涕泪交错的,却是丝毫也不见一点点决绝之意。也因此,春总是满含着希望,就连伤感,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怅然,而非郁结难解的愁闷。
在冬走到了尽头便就是春,这就好似穿过了迂折的长廊,隔着粉墙,透过那花窗,人一眼便就能望到满园的春色一样。
如果说,秋总是令万物飘伶而堕落;那么,春总会让一切重生再萌芽。不经意地,你便可望见在润物如酥的春雨打湿的黛瓦后伸出了一截翠生生的蕉叶来,那招展的自是春的消息。
春山在千呼万盼中醒来,恍若一位慵懒的美人,还来不及上妆,却更显其妩媚和妖娆;春水也舒展开伊灵巧的身姿动了起来,如水袖轻舞,似白练飞泻。空气里到处充斥着新生命的气息,那些性急的花儿已在料峭里含苞欲放……
仰望莺飞,俯观草长,看花木粲然,听雀声欣然,那“生生明如翦”的当是燕语,“呖呖溜的圆”的必是莺声,只一转眼,便就将“遍青山啼红了杜鹃”。没有了峰火,我们不会被鸟惊心,看花溅泪,春,只会让人张望得心动神摇,心醉神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就在哼着这曲《游园惊梦》里我且打下了这些文字。春,还真就是让人看、教人望的呢。在期望中,暮冬与初春交欢、天地和阴阳肆乐;在凝望里,看良辰美景卷卷合合、姹紫嫣红次第开遍;在回望时,也许早已是烟散丝尽、井断垣颓,然望穿了秋水,望尽了冬雪,春又将是卷帘在望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
想是春天了,阳光只要一露脸,便暖得人要昏昏欲睡的。春天难道就是这样萎靡不振的吗?我想,这只不过是春虚设的一个幌子罢了,春,应该是个“天天向上”的好孩子。
春雨倒常常是悄无声息的,文静得就像是那位“和羞走,倚门回首,还把青梅嗅”的姑娘,偶尔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也仿似莺声燕语,总是悦人耳根的;那醉人的暖风却总是一付兴兴冲冲的样子,恰似一个喜欢与人嬉耍的顽童,到处招惹着、撩拂着,不经意地,就将柳枝桃节撩拨得探出了一个个细小的、尖嫩的小脑袋来。
空气也已经从冬天的干冷而变得温润了起来,这份温婉湿润不仅仅滋养了我们的发,我们的肤,更滋养着我们的心田。
就在这“天街小雨润如酥”里,萌芽了,萌芽了,清野、堤岸到处呈现出一抹抹隐隐的绿的痕迹,再度彰显出伊“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来。色彩也开始繁杂起来了,天地万物仿佛忽然间就从风清月白里跃进了万丈红尘之中。
如果说,夏阳是炽烈的,秋阳是明净的,冬阳是清冷的,那么,春阳一定是馨暖的,就连这春天的空气也被熏染得全是馨暖的味道了,这味道又恰似幼儿们身上那股子特有的|乳香味儿,人沐浴其间,似乎就嗅到了希望,心自然是愉悦而舒展的了。
春,其实就是这样的俗,且从来也不曾自命清高过,伊没有夏的高傲,秋的高贵,冬的高尚,春,就仿佛是一个被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小囡囡,扎着红头绳,穿着绿衣裳,年复一年率真而本质地从天地间蹦跳着穿越而过。
春,又是这样的爱闹,时而像个爱“作骨头”的小娃娃,从不肯有片刻的消停,笑的时候是眉飞色舞、灿若明花,一旦哭将起来却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总让人的心有点烦又有些疼的;春,时而又扮作那多愁善感的萌情少年,不一定要有伤痕,也不一定就要欢喜,伊总是忽而就有了淡淡的愁,忽而又在窃窃地笑……
人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呵,这可是多么厚重的一份礼呀,要知道,赠了你一春,也就等于赠了你一年、甚或是一生的希望呢——“最是一年春好处”,有一句诗就是这样吟咏的。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神鬼二月天
人说“天有不测风云”,若以这句话来形容二月的天可真是恰如其分。
尽管春已至,寒却不思去。这阴历的二月总是最恼人的一个月份了,风暴极多。昨天才刚是阳光明媚,温度宜人,第二天想要穿上薄衫裙装臭美一番的时候,不料想天就凄风苦雨地变了脸,而当你才觉冷嗖嗖披巾戴甲地装备了起来,它转眼间便就是艳阳高照,一付春意盎然的样子了,温度表更是一路的上攀连刹车都来不及,真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喜怒无常之极仿似一位刁蛮任性的小女子。
于是,在这个春寒料俏的时节,人便总易引出一些或喜或悲的情愫来。于是,也总是喜欢带着一些幼稚的气盛去责怪老天爷无常的变端。“二月天——鬼神天”,这是老一辈的人总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透着一些无奈的淡然、一种知天命的笃定,悠悠地述说着令二月天变幻莫测的那些传说故事。
二月初二,那是龙抬头的大好日子,据说在这一天里剃个头一年自会有好兆头的。而于旧时的江南,必还要家家捣年糕的,是所谓撑腰糕也,传闻吃了这撑腰糕,就会一年到头腰不疼也不酸了。于是,在吃着甜津津、糯答答的撑腰糕时,心里头还想着另一种彩头(注:讨口彩之意)——今年万事都有老天爷为我撑腰啦!
二月初八据传是为了张大帝过生日,他的两个女儿——风女儿和雨女儿是年年都要回来给他拜寿的,因此也就带来了这些风风和雨雨。但是张大帝的另一个火女儿却是不能回来为父贺寿的,因为一回来就带来了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私底下常在想,这火女儿可能与一年的旱情相关联的吧,于是,很替他的火女儿感到委屈,也替张大帝感到遗憾,看来,就连神仙也都家家有着一本难念的经呢。
二月十九又轮到观音的生日了,要说这观音娘娘的生日可真复杂着呢,一年中共有三个生日,二月十九算是她真正的出生日,而六月十九则是她的得道之日,九月十九是她过南海之日。只是总是想不透这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怎么就和那为非作歹的风暴联系了起来,想必是仙家出生时都是天有异象的缘故吧。
到了阴历二月二十八前后,又是一场大风暴要上演了,那就是著名的老和尚过江日,老人们总是说,老和尚们身带瘟疫病菌,这两天若不刮大风下大雨以阻止和尚过江来的话,这一年就会有灾祸的。好在上天总是心怀好生之德,总是很适时地阻止了想过江的老和尚们。于是又想,老和尚或许也只是一个隐喻吧,这春天的回魂冷想必是要冻死那些才刚复苏的病虫害的吧。
闲来细想,这浸满了风风雨雨的二月天也算是老天爷年复一年地给我们这些在世上忙碌地混着的人们上一堂堂生动而丰富的人生之课吧,人生不如意事常###,那么,就透过这###去寻觅那难得的一二吧。
这些春天的风暴一直要持续到阴历的三月初三——祖师暴之后才算停歇下来,方可谓拨开云雾见天日,这时才真正是桃红柳绿、春满江南的艳阳天,恰正是踏青好时光。想那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右军王羲之与太常孙统等四十有一人于会稽山阴之兰亭共会,曲水流觞,酒酣赋诗,是何等的惬意畅怀,且由此而为后人留下了千古名篇《兰亭集序》。
有时,在阴历的二月间还刚巧能与清明相交逢,则更有那明翠欲滴的青团籽可以解馋,咬一口细腻温润的青团,竟是满口清丽鲜香的春天之味。于是,日子就这样于甜甜糯糯里便滑了过去,待回首,竟觉“也无风雨也无晴”!
人间四月天
……你是爱,是暖
是诗的一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林徵音《你是人间四月天》
八十年前,有一段爱情与四月相关;八十年后,有一些心情在四月缠绵。林徽音的爱情打湿的是徐志摩的心;林徽音的诗章打动的是我们的心。
四月天,在人间,春光飞泄,人情飞扬。四月,是芳菲欲尽的时候,四月,又是爱情丛生的季节,四月,更是林徽音诗中的精彩。
只是,大情圣徐志摩又说了:“大抵春水与愁绪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四月,总教人在甜蜜里会掺杂些许的忧郁;在浪漫中也难免夹带几分的惆怅。
尽管爱情不一定都要与四月相关,也不一定都会在四月发生,但是,四月的爱情仍会像堤岸旁的烟柳一样的轻扬,如康河下的水草一般的滋长——“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不论爱情曾是怎样的让人揪心,最后却总是让人甘心又情愿。
又是四月,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诗在窗外,爱在心里,有一种声音由远及近,那是思念如花般绽放的声息……
诗意千寻,爱情万古!
夏艳
“不要不要,停留你的脚步,把那夏日季节紧紧留住……”歌声是这样的欢畅,而夏也的确总是如歌般的欢畅。阳光,沙滩,泳装,墨镜,活力、张扬,妖娆、不羁,放肆、率性,这便是夏了。
夏日的街头,夏日的海边,到处都是缤纷的色彩,轻盈的节奏。夏,绝对是每个女人像孔雀般展示或炫耀自己的最佳季节。惊艳的一瞥,温柔的回眸,一场偶然或是蓄谋的邂逅,夏天,便就是这样的一个给人艳遇的季节。
看到艳遇二字,先别急着两眼放电,也别让脆弱的心脏跟着狂跳。艳遇,虽算得上是一个暧昧之词,充满了诱惑,扬溢着异彩。但,请放开满脑子的许仙和白娘子、张生和崔莺莺,也别老想着潘金莲那根有意无意落在西门庆头上的晾衣杆,更别惦记着赶考书生巧遇的狐仙和鬼怪、放牛郎董永三生有幸逢着的七仙女……要知道,艳遇,绝对不应该只是一种仅限于异性间的狭隘行为。
曾记得在某个夏日,看到一个极致的女人,一件街边小店随处可见的款式居然被伊穿出了夏奈尔一般独特而尊贵的气质来,那一瞬的艳遇便令身为同类的我的目光巴巴地追随了伊几条街巷而久久不舍离去。谁说女人之间必然缺乏欣赏的气度和眼光呢?当然,同类间的艳遇都不过只是一场仅止于艳羡的历程,养眼而已,真正的艳遇自然还是存在于异性之间的。
在每个仲夏天,我们还都将逢着那个传说中的七夕之夜,朗朗的月光,婆娑的藤影,遥望牛郎织女在星汉间甜蜜相会,“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吟几句少游的诗句,在蛙鸣虫吟的唱和里,心儿也便带着永沐爱河的美好愿望飞翔到风中艳遇去了。
旧时的江南女子在七夕还曾有一习俗——“以凤仙花染甲为饰”,现代的我们失了这样的乐趣,却也少了那样的麻烦,只需往美甲店小坐片刻,不多时一双美甲便逞现在了我的眼前——金灿灿的底子、以黑色细线勾描出各异的花型,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花“指”乱颤,这般的招展撩人,又岂能错失了艳遇的美妙滋味?
“俏冤家,在天涯,蛾眉淡了谁教画?”又想起汉卿的这几句曲来,竟是一脸的灿烂:酷暑炎天何处乐?自是艳遇最怡人。不知没有了艳遇的夏,又该是怎样的寂寞呢?
凉呀凉
春日霏霏,秋日绵绵,而夏,一提起便就是烈日炎炎,大汗涔涔,难见一丝的风,偶然才飘过几片如纱一般的薄云,天空就像一间被擦洗得窗明几净的屋子,骄阳得以无遮无拦地肆虐。叶儿蔫了,花儿也耷拉下原本趾高气扬的小脑袋。走在街上,人总像骆驼祥子一般的无奈。在这样的时候,还有谁会再忆起夏曾有过的清凉呢?
“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叶催黄……”,年少时的夏日其实还是挺惬意的,不必上课的日子里,尽可以悠闲地孵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闷了哼上几句歌,让声音像山泉水潺潺地淌开,清清的,凉凉的,自有蝉儿在窗外唱和。长大以后的夏日午后,在人最困倦的时候,也不必多少声道的立体声环绕,只须一只小小的MP3Сhā耳,一唱三叹的《游园惊梦》、《霓裳羽衣》便与世隔绝般袅袅地传来,恍恍惚惚间,人便直奔那牡丹亭或是长生殿而去了。于是,阳光就在不惊不喧中悄悄地滑过,时光亦在不急不徐里偷偷地溜走,日子也就是清清的,凉凉的了。
“珠帘凝翠露华浓”,“清风穿庭时带香”,这两句诗总会在夏日浮上我的心头来。记得小的时候,在老宅的厅前纳凉,一听到邻家的风铃微微地响起,便觉有穿堂而过的风夹带着夏所特有的滋味柔柔地拂上了自己的脸和身,再一并柔柔地拂进自己的心。重门外的柳色虽被灼晒得现出了干涩的模样,色却依然浓翠,如结珠而垂的帘,为人遮挡着浓烈的暑热。日落后,往地上泼洒整桶整桶的井水,一天井的毒热在冰凉的井水面前也不得不退身而去了。
有月的夜里,天井里月光一地凉如水,房间里,透过花窗漫进来的月光更如水如幻一般将人连同整个的神魂一并浸了个清透,凉凉的,幽幽的,于是,那一个仲夏夜的梦便也是凉凉的,幽幽的了。能枕雨而眠的夏夜更是充满了凉意,只是现代建筑在缺失了瓦和檐后,便也就失去了许多的雨趣。所幸尚还有蕉和竹,可略作稍稍的补偿。悉悉索索之声,总以为那是旅人的脚步,吧答吧答的音,教人又念起了归人的马蹄。这样的夜,必是在那古道驿桥边徘徊难行的了。如此的物我两忘,更焉知寒暑?
曾在某天心血来潮地去走了一回旧时熟识的小巷,却发现,随着世界变得越发的火热,人已越发地难寻曾经的清凉了。我们将自己设置在一个个恒温的世界里,却全然不顾外面的世界是这般的无奈。小巷寂闷如罐,唯有只只空调发着嗡嗡的声,散着灼灼的热,人行其间,无端地便就生出一种无处逃遁的悲凉之情来,记忆里那熟识的纳凉场景已然不复存焉。
清凉对夏来说已是一种奢侈,一如清凉对心来说是一件奢侈之事一样。曾经的人们哪怕捧着一杯滚烫的白开水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伊仍可以让自己感到沐着和风,消受着清凉,而今的我们行和坐都在空调间,只是,空调也许可以将人周围的空气控制在最适宜的温度,却绝对无法让人的心臆随之而清凉下来。我们的汗出得是越来越少,但,暑热散尽后,心却依然无法清凉。
就像俗和雅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心态那样,凉和热同样若此。凉不是阴寒,亦非郁冷,“火中生莲花”,这才是真正的清凉之境。“心定自然凉”有一句老话也是这样说的,恰暗合了那一句禅谒——“灭却心头火自凉”,想来这必是凉之最高境界了——烦恼场空,身住清凉世界。是的,凉呀凉,就跟安禅一样,凉,不在远处,就在你心。
秋天的童话
在这个秋天姗姗来迟的时候,我正被《秋天的童话》包围:“秋天的落叶一片一片,不停牵动我心弦……”
声音有些颓废,而颓废似乎是最与秋相符合的调调——我愿呼之为“秋天的童话”。
有人说,童话是童年时期的相信。我想说,童话,是与现实遥相呼应的美妙梦想,因其单纯而容易让人感动。
是秋天了,我又走进了一些旧园——可惜,这些秋天的园林,却满是欢腾的气息。——虎丘,庙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拙政,菊意在万众瞩目下已开得疲惫;留园,恰“袅晴丝吹来”,只是庭院未闲……我在人流中细细寻觅那旧园的秋意,金黄的日光,清丽的丝竹,一如既往地如江南晨间的薄雾淡烟一般迷离,可惜,不再颓废,而那些本应在花厅中依着红木桌椅围坐吟唱的人们,也已被眼下欢腾的时光暗自流转,花褪春隐。
秋园闹腾得仿佛春天,哪怕场景已失姹紫嫣红,却让人分明听到了它的“滴溜圆转”,看到了它的“行云流水”,这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离我那呼之为“秋天的童话”相距甚远。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在秋天“忧愁不能寐”的人,也不怀“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忧伤,我只是怀念并欣赏那一种秋天所特有的虫鸣木瑟的淡淡颓废。可是,这些童话般的颓废秋意在秋天的苏州园林里,已被欢腾的人声淹没遮盖。
“知道为什么前几天的台风没能席卷苏州吗?因为苏州是块福地……”一老者欢天喜地的大声嚷着,自问自答。我笑,是啊,福地,所以才会引来了这么多趋之若鹜的观光客。然而,我又甚是担心,担心这般欢声笑语的他们能否从这走马观花中真正读懂或是领会到一些什么。今日之秋园,在创收了太多的同时也一并丢失了太多,生活远比童话更富色彩,只是,现实往往也让童话渐行渐远。
有一片染黄的杏叶飘落在我的肩上,于是,它又牵动了我对那一片童话般的枫林的期待,我以为,有一些颓废,已是童话!
这《秋天的童话》还在我的耳畔喃喃如呓语:“……想你的冷夜对月呜咽,回忆的感觉一秒一天,牵手的画面闪在眼前,秋天的童话何以再写!”
秋思
由灿烂而转亮橙,再转艳红,后成粉紫……就这样看着它渐渐地淡去、淡去,直到“疾似下坡车”般淡成一个灰白色的影子,突然地就想起了一个书法上的用词来——淡墨拓。就是这仿似淡墨拓就的夕阳,让我总要联想起那首被众家叹为秋思之祖的《天净沙•秋思》来。
“枯滕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仅此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便就有那么一股子的孤寂和苍凉自心髓透出,于是,常常地就要嘘唏、并觉潸然,这份感受每每在看到那抹夕照淡去时尤甚。我想,这里最打动人处也许就在那个“断肠人”了吧,“他”是谁并不重要,或者说“他”本就是每个人心底藏留着的一个影子,在蓦然回首的一霎那伊人就会出现在夕阳消尽处。
记得白朴也有过一首《天净沙•秋》的曲子:“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就像一位善调颜色的画家一样将秋天的衰飒之景描述得极是到位,但,总让人觉得缺失了一点什么,我想,这里缺的必是心的共鸣和震憾了,而最能打动人的总是人和人情,最能感染人的也总是人和人情。人在红尘中,又岂能不关情?所以,马致远的《秋思》实在是青出于蓝,而更甚于蓝。只这寥寥二十八字,却以淡墨构尽了浓意。
秋天的黄昏,于小桥流水间踟躅,总喜欢在不经意间抬头看一眼夕阳,并在这低斜西沉里忆起这首曲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其实,不一定非得斯人羁旅在外,有时候,人,还在红尘内,心,却早已跳出了红尘外,独自旅行到了很远很远……
秋香
有一本片子,名为“满城尽带黄金甲”,然在金秋八月,这场景你确实可见。
也许是一夜间,也或者只是一个霎那,一树树的桂竟全开了,黄灿灿的是金桂,素雅雅的是银桂,红澄澄的该就是丹桂了,这些深浅不一的桂色仿似一件件金镂衣,直装饰得秋天金甲尽披,弥漫的香气更是充盈了天地,让人不由得便就要联想起那个著名的丫环名字来——秋香,这实在是我一时之间所能联想到的一个极恰当的形容秋天的名词了,尽管听起来有点俗艳。
可秋天的确是香香的,那是一种不同于春天的香氛,满透着圆熟的气息。欢喜地在一片片蛙声里闻一畦畦的麦香,这香是清清的;心动地在一丛丛菊黄间品一只只蟹香,这香又是鲜鲜的……而最是人间芬芳,“染教世界都香”的必是那“天香云外飘”的桂香了。清人李渔说:“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而在那一句句的诗里,伊同样地被描绘成一位仿似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绝怜月殿好根荄,流入人间次第开”,“半醉凌风过月旁,水精宫殿桂花香”……
其实,这桂花倒是最平易质朴而融有烟火气息的东西,自古世人就好将伊入馔,或制作进糕点,或泡沏成茶饮;更有那家喻户晓的桂花糖炒栗子,剥来香香艳艳;人还爱将伊酿制成酒,喝着醇醇酽酽,老饕东坡赞之曰:“色香味超然,非世间物也。”最爱听的也正是那一句弹词:“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直上重霄九,问询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而做上一罐桂花蜜,那么,一年到头的日子也就甜美得像蜜一样了,恰应了那一句歌词——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是那嫦娥所掷也好,是移从月里来也罢,这亦俗亦仙的桂,或Сhā案头清供,或栽园里闲赏,看伊流金溢彩的风姿,闻其馥郁馨暖的蜜香,莫不是怡心悦情,侵心蚀骨。就这样甜甜的、腻腻的香过一段时日,待风飒飒掠过,看抖落一地的金黄花屑,星星点点,浅浅碎碎,那陨落的余香则又似一地浮动的相思,相思不也是甜甜的蜜蜜的么?说起来这桂还真的与那相思有些些牵连的呢,据传,唐太宗有个名唤徐惠的贵妃,因太宗逝后思郁成痴,终至以身殉情追随太宗而去,后人念其写过一首桂花诗而封之为桂花花神——“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这份相思不正如这一段秋香般侵心蚀骨得教人感动么?
“独占三秋压众芳”,桂喻徐妃,是徐妃的幸事;秋有桂香,则该当是我们的幸运了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秋怀
到底是秋暮了,这经历了丰收喜悦的秋暮晨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凉意在恣意地穿来穿去,让人的心也随之而轻闲、清亮起来。
有一些声音在唱,那是暮秋的风;有一种身姿在舞,那是暮秋的雨。暮秋的风总是凉凉的,不管很轻还是沉重;暮秋的雨也总是凉凉的,不管很疏还是极密。就在这般的凉里,落下一地凋衰的黄叶,远远地望着,或是轻轻地踩过,才发现有一种洁静并非一层不染。
阳光开始淡薄了,一付从容的样子;云儿也是慵懒的,有些悠闲的散漫;空气里满是清高的味道,很有些那个带着点洁癖的林妹妹的气息,尽管这林妹妹是死于春末的,伊的《葬花词》写的也只是春末之景,然我却总是一厢情愿地要将秋暮与之相联系起来。这秋暮的高洁之气,还真有几分绛珠仙子的品性呢。
看,那天上的云,不带一丝一毫的追逐之心。这些去留无意的家伙们,就像是永在途中的旅人,没有故乡,也不知归宿,这般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直羡慕得我要两眼放光,是的,旅途从来就是放松自我的绝佳场所。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阳光,不知是太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因为早已谙熟了这一切?如果说,璀璨绚烂才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的辉煌,那么,这暮秋晨间的阳光却笃定得是这样的宠辱不惊、这般的淡定泰然……
而当我抬头望见那一抹秋暮的落日时,我又不得不惊叹这一份带着些许悲壮的美。这就是传闻中的肃煞了吗?
难怪林语堂要这样说:“我爱好春,但是春太柔嫩;我爱好夏,但是夏太荣夸。因是我最爱好秋,因为她的叶子带一些黄|色,调子格外柔和,色彩格外浓郁,它又染上一些忧郁的神采,和死的预示。”是的,秋就是这样的丰富而多面。
忽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人在秋天易生萧瑟之心?想来,那是一种盛宴后的失落,圆熟后的虚空吧。红尘闹过,花落水隐,当一切藏匿收尽,剩下的也许唯有冷寂。人去了,物空;乐极了,生悲。而其实,易憔悴的只是人和人心,山,依旧好;水,依旧好。
冬之梦忆
一直以来,喜欢冬夜蓦然惊醒时的那一霎,世界是这样的恬静,直可以用万籁俱寂来形容,哪怕才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至少这一刻灵魂还留存着残余的清净而未受到丝毫的骚扰。就在这份寂静里躺着,回味梦境也好,品味孤独也罢,一切都是惬意的。
极爱做梦,尤其是在年少时的冬夜,每晚对梦的期待就像一个吸食烟土上了瘾的瘾君子。巴望着早早地吃完晚饭,早早地躺进暖暖的被窝,看一小会儿喜欢的书,然后祈祷能有一个奇妙的梦,不一定是美梦,有梦便就满足。总以为梦是另一场人生,尽管我不是庄周,然偶也会有非我非蝶的疑惑,或者说那更是一种喜悦。谁说不是呢?一部《南柯记》,一场梦就是一世人生,一场梦概括尽了一世的人生,那么,梦应该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幻境。
冬天犹宜做梦,当万物蛰伏的时候,也就连带着希望一同蛰伏了起来,化作了清梦。且不说弗氏理论了,梦,想来该是一种宣泄。因为在每个正常的人正常的面具之后都暗藏着一个疯狂的影子,而这影子需要以梦这个形式来演示自己的存在。
人说往事如烟,我更觉得人生似梦。所有过去了的,既是真实的,却也是虚幻了的,就和未来一样的虚幻,仿佛梦一般的不够真实,唯一的真实存在只是今天,是眼下。那么,梦与往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很多梦做过了很久也不会忘记,就像亲身经历过的往事一般时时地就会浮现脑海;有些梦在突然醒来的一瞬还觉意犹未尽,于是,会睁着眼继续为之设想续篇,一点儿不曾觉得那只是一个梦。
记得东坡还有铭句曰:“余晚闻道,梦幻是身。真即是梦,梦即是真。”据说,此句正是为其某一梦境于九年后得以印证而写。似有若无,别说是梦,身外之物皆然。能忘的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该记下的总会铭刻在心。梦着,是一时的自在;醒来,也不过是一时的局促——“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我想,倘若没有了梦,人生一定会很寂寞。于是,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更怀念起那些冬日的早晨,还有那个喜欢赖在被窝里急急地记着梦的自己……那情形在今日忆来竟仿佛同样只是一场梦而已。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冬日梦呓——写给我的兰韵咖吧
初冬的午后,透明而清淡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地上和房子上,将一切温柔地拥抱,于是,心随之而有些慵懒起来,找一个可以寄放心思的地方,静静地让自己蜷缩如一只在阳光下午睡的猫。
推开那扇精致的七彩玻璃门,选定一只靠角落的位子,我更喜欢以这样一种欣赏者的姿态来观看这个我生活着的世界。
煮上一壶蓝山,都说蓝山喝起来会有一些初恋的滋味。只是我无法品出,因为市场上的蓝山几乎没有一粒再是纯真的,就像这世上有很多的东西都是以某种名义假托着的一样,然我还是喜欢它的名字——这源自牙买加蓝山山脉的咖啡名字,明明知道早已经不是这样的了,可偏偏还在执着而努力地追求,也许这就是问题之症结所在了吧?
我想,蓝山之所以会与初恋扯得上一点点关系,也许正在于那种得天独厚而难能可贵的完美境界——两者都是唯一的、无法模拟的滋味。作为咖啡之极品的蓝山求而难得,也为此,我由衷地要敬佩牙买加人对蓝山宁缺勿滥的做法。因为,我们一直渴求的一些东西正有太多的赝品在泛滥成灾着,而想要坚守住那份纯真,真的很难。
隐约从门玻璃透进的阳光撒落在地上的痕迹是斑驳而陆离的,一如某些东西在经过了折射之后都会变得有些不甚明朗的样子。思绪就这样信马由缰在这冬日的午后里,将一件件婉约的心事隐隐地牵起,如梦似幻。
如果说,茶是用来品的,饮料是用来饮的,那么,咖啡则是兼而宜之的,你既可以细细地去品,品出人生的百般滋味,你也可以匆匆地饮,饮尽生活的苦涩甘甜。而每一次冬日午后的细品则都将是一次追梦和寻梦的经历。
我们都在努力地追求超凡脱俗,而其实,我们不得不承认,荣誉、金钱、名利、情爱……这些往往正是我们无法释怀也不忍释手的一切。也正是这一切,让我们离纯真越来越远,于是,我们不得不借助于梦一般的作为来获得暂时的出世,以让支离破碎的心灵稍作整饬,就像在欣赏过牡丹之贵、玫瑰之艳后的我们仍在渴求如兰似莲般的纯真一样。
因为没有,才更渴求。因为难得,才更执着。因为错过,才有遗憾。我们感到冷,是因为孤单;我们孤单,是因为不再纯真。人情的喧哗掩饰不住我们的孤单;世事的嘈杂也愈加显出纯真的难得。有歌唱曰:没有人能告诉你,只是他们还不够单纯。是的,当人类失去了纯真,才滋生出了这太多的困惑。
在万物蛰伏了的冬日午后,找一个让自己静心的理由,找一处让自己静心的所在,在咖啡点点滴滴的香浓里,让自己暂时地入梦,为自己找回片刻的纯真。咖啡饮尽,心也将再度回到这个喧哗的世界,生活依然将会嘈杂地继续。
走出玻璃门,冬阳已然黯淡,这午后的冬阳总是逃也似的在人们的恋恋不舍里来去匆匆,不必太久,夜色又会将一切再度笼罩。夜,是白昼的延续,更是人对黎明期盼的开始,而等待是酝酿——酝酿重逢的喜悦。那么,在纯真缺货的时段里,也就姑且耐心等候着吧。
一场无关风月的雪的思忆
雪是艺术化的水,是上帝的艺术的冲动。没见过雪的人,大概很难成为艺术家了。——陈村语。
不管是怎样的陈言村语,我想我常常地有幸与缪斯女神擦肩而过,却终于没能有幸地成为艺术家,大抵就是因为我没能见着过真正漫天飞舞的大雪的缘故了吧。于是便又有些释然起来,然到底还是无法释怀于没能见到一场真正的大雪,就像阿Q临死还耿耿于没能画出一个很圆的圈来。
据说,作为水的形式之一的雪,竟没有一片是相同的图案,于是,我又确信无疑雪一定真的就是上帝的一项杰作了,只是上帝是这样的眷顾、偏袒着北方,赋予了北方的雪如此的粗旷豪迈和气势恢宏。而南方的雪,尤其是江南的雪,一如江南的人一般,总是含蓄得很,飘飘渺渺的,似天女们一不小心将才刚采撷的天花侧翻出了花蓝而洒落下人间的几片白色的花瓣,因此而不带丝毫彻骨的寒意。又许是江南气候的温润,这些圣洁的花瓣才落地便急急地投身为春泥而不着一丝痕迹地就融进了大地的怀抱。
冬要数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季节了,甚至不论在哪个季节,只要听到齐秦忧伤地吟唱《冬雨》,我便总要生出一种莫名的厌烦来,因此要说对冬还仅存一丝思忆的话,就只有冬天的雪了,尽管冬雨也算得是以雪的另一种水态形式出现于我的面前,我尤爱的还是雪飞舞于半空的姿态,不急不疾,圣洁而神秘。
尽管江南常无雪,然记忆中多少也有过几次有关雪的记忆,只是终究不甚清晰,甚至可以说都只是一种记忆沉淀之后的完美重现。
江南最富诗情画意的雪景当属杭州西湖断桥了,冬日雪霁初晴,桥阳面冰雪消融,桥阴面却依然白雪皑皑、玉砌银铺,远远眺去,桥与堤似断非断,只是这“断桥残雪”之美景却已是多年也难得一见了。因此,有人说,“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而苏州园林的雪景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黛的瓦,粉的墙,白的雪,让人无从辨清哪是雪哪是墙,如镜的湖水,如絮的白雪,置身其中,人恍入琼瑶仙景一般,这一份唯美,实非我笨拙的语言所能描绘的了。
也许每个人都是喜欢雪的,为了她的空灵,也为了她的飘逸,更为了她的纯洁。雪的美也许缘自她的转瞬即逝吧,如感情、如青春、如红颜、如任何美好的一切……在雪短暂的生命里总有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洁傲,哪怕受到玷污,它的本质也依然是洁傲的。
而江南的雪又不同于北方之雪漫天飞舞的霸气和张扬,江南的雪,它的本质是灵秀的、是轻盈的、是柔情的,飘在人的心坎之上,恰似一位冰雪聪颖的江南女子,教人无端地便就生出些许的感动来。
江南无大雪,然上帝还是心存仁慈的,他赐予江南以香雪海,梅深似海,梅色如雪,待到花落时分,更是梅飞似雪舞。
江南少雪,若有,便也是藏在故人的旧梦里、赋在古人的诗词里、漾在伊人的思忆里。
2004年的那两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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