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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月日,漆园

怀念老陆

冯骥才

他不声不响坐在那里,看着从维熙逞强好胜地教导我,或是张贤亮吹嘘他的西部影城如何举世无双,从不Сhā话,只是面含微笑地旁听温和、宽厚、理解,他对这些个­性­大相径庭的朋友们总是抱着一种欣赏——甚至是享受

老陆去世那些天,提笔作画,不觉间一连画了三四幅水墨的江南水乡

近些天常常想起老陆来。想起往日往事的那些难忘的片断,还有他那张始终是温和与宁静的脸,一如江南的水乡。

老陆是我对他的称呼。国文和王蒙则称他文夫。他们是一代人。世人分辈,文坛分代。世上一辈二十岁,文坛一代是十年。我视上一代文友有如兄长。老陆是我对他一种亲热的尊称。

我和老陆一南一北很少往来,偶然在京因会议而邂逅,大家聚餐一处,老陆身坐其中,话不多,但有了他便多一份亲切。他是那种人——多年不见也不会感到半点陌生和隔膜。他不声不响坐在那里,看着从维熙逞强好胜地教导我,或是张贤亮吹嘘他的西部影城如何举世无双,从不Сhā话,只是面含微笑地旁听。我喜欢他这种无言的笑。温和、宽厚、理解,他对这些个­性­大相径庭的朋友们总是抱着一种欣赏——甚至是享受。

这不能被简单地解释为“与世无争”。没有一个作家会在思想原则上做和事佬。凡是读过他的《围墙》乃至《美食家》,都会感受到他的笔尖里的针芒。只不过他常常是绵里藏针。我想这既源自他的天­性­,也来自他的小说观。他属于那种艺术­性­的作家,他把小说当作一种文本的和文字的艺术。高晓声和汪曾祺都是这样。他们非常讲究技巧,但不是技术的,而是艺术的和审美的。

一次我到无锡开会,就近去苏州拜访他。他陪我游拙政、网师诸园。一边在园中游赏,一边听他讲苏州的园林。他说,苏州园林的最高妙之处,不是玲珑剔透,极尽­精­美,而是曲曲折折,没有穷尽。每条曲径与通廊都不会走到头。有时你以为走到了头,但那里准有一扇小门或小窗。推开望去,又一番风景。说到此处,他目光一闪说:“就像短篇小说,一层包着一层。”我接着说:“还像吃桃子,吃去桃­肉­,里边有个核儿,敲开核儿,又一个又白又亮又香的桃仁。”老陆听了很高兴,禁不住说:“大冯,你算懂小说的。”

此时,眼前出现一座水边的厅堂。那里四边怪石相拥,竹树环合,水光花影投­射­厅内,厅中央陈放着待客的桌椅,还有一口天青­色­素釉的瓷缸,缸里Сhā着一些长长短短的书轴画卷。乃是每有友人来访,本园主人便邀客人在此欣赏书画。厅前悬挂一匾,写着“听松读画堂”。老陆问我,为什么写“读画”不写“看画”,画能读吗?我说,这大概与中国画讲究文学­性­有关。古人常说的“诗画相生”或“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这些诗意与文学­性­藏在画中,不能只用眼看,还要靠读才能理解到其中的意味。老陆说,其实园林也要读。苏州园林真正的奥妙是这里边有诗文,有文学。我听到的能对苏州园林做出如此彻悟的只有二位:一是园林大师陈从周——他说苏州园林有书卷气;另一位便是老陆,他一字道出欣赏苏州园林乃至中国园林的要诀:读。

读,就是从文学从诗角度去体会园林内在的意蕴。

记得那天傍晚,老陆在得月楼设宴招待我。入席时我心中暗想,今儿要领略一下这位美食家的真本领究竟在哪里了。席间每一道菜都是­精­品,­色­香味俱佳,却看不出美食家有何超人的讲究。饭菜用罢,最后上来一道汤,看上去并非琼汁玉液,入口却是又清爽又鲜美,直喝得胃肠舒畅,口舌愉悦,顿时把这顿美席提升到一个至高境界。大家连连呼好。老陆微笑着说:“一桌好餐关键是最后的汤。汤不好,把前边的菜味全遮了;汤好,余味无穷。”然后目光又是一闪,好似来了灵感,他瞅着我说:“就像小说的结尾。”

我笑道:“老陆,你的一切全和小说有关。”

于是我更明白老陆的小说缘何那般­精­致、透彻、含蓄和隽永。他不但善于从生活中获得写作的灵感,还长于从各种意味深长的事物里找到小说艺术的玄机。

然而生活中的老陆并不­精­明,甚至有点“迂”。我听到过一个关于他“迂”到极致的笑话。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老陆当选中国作协副主席。据说苏州当地政府不知他这职务是什么“级别”,应该按什么“规格”对待。电话打到北京,回答很模糊,只说“相当于副省级”。这却惊动了地方,苏州还没有这么大的官儿,很快就分一座两层小楼给他,还配给他一辆小车。老陆第一次在新居接待外宾就出了笑话。那天,他用车亲自把外宾接到家来。但楼门口地界窄,车子靠边,只能由一边下人。老陆坐在外边,应当先下车。但老陆出于礼貌,让客人先下车,客人在里边出不来,老陆却执意谦让,最后这位国际友人只好说声“对不起”,然后伸着长腿跨过老陆跳下车。

后来见到老陆,我向他核实这则文坛轶闻的真伪。老陆摆摆手,什么也不说,只是笑。不知这摆手,是否定这个瞎诌的玩笑,还是羞于再提那次的傻实在?

说起这摆手,我永远会记着另一件事。那是1991年冬天,我在上海美术馆开画展。租了一辆卡车,运满满一车画框由天津出发,车子走了一天,凌晨四时途经苏州时,司机打盹,一头扎进道边的水沟里,许多画框玻璃粉粉碎。当时我不知道这件事,身在苏州的陆文夫却听到消息。据说在他的关照下,用拖车把我的车拉出沟,并拉到苏州一家车厂修理,还把镜框的玻璃全部配齐。这便使我三天后在上海的画展得以顺利开幕,否则便误了大事。事后我打电话给老陆,几次都没找到他。不久在北京遇到他,当面谢他,他也是伸出那瘦瘦的手摆了摆,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他的义气,他的友情,他的真切,都在这摆摆手之间了。这一摆手,把人间的客套全都挥去,只留下一片真心真意。由此我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气质。这气质正像本文开头所说的一如江南水乡的宁静、平和、清淡与透彻,还有韵味。

作家比其他艺术家更具有生养自己的地域的气质。作家往往是那一块土地的­精­灵。比如老舍和北京,鲁迅和绍兴,巴尔扎克和巴黎。他们的心时时感受着那块土地的欢乐与痛苦。他们的生命与土地的生命渐渐地融为一体——从­精­神到形象。这便使我们一想起老陆,总会在眼前晃过苏州独有的景象。于是,老陆去世那些天,提笔作画,不觉间一连画了三四幅水墨的江南水乡。妻子看了,说你这几幅江南水乡意境很特别,静得出奇,却很灵动,似乎有一种绵绵的情味。我听了一怔,再一想,我明白了,我怀念老陆了。

我家的彩虹

(美)聂华苓

朱晶嬉说:我一进你家,就要大叫。

我说:你一进我家,就有了­色­彩。

她是我家的彩虹。

1971年秋天,我和Paul在家有个­鸡­尾酒会,欢迎国际写作计划抵达爱荷华的各国作家。Paul说有位韩裔艺术家朱晶嬉(Chunghi Choo),在爱荷华大学艺术学院教金属艺术,我们也邀请了她。

她一抹黑亮的长发,见面深深鞠躬,简直就是一位娴静的高丽女子。但她那一身彩幻如云的长衫,既东方,也西方,也很现代。那就是朱晶嬉,也就是她的艺术,她那个人的­色­彩,她艺术的­色­彩,丰富我家的生活,有三十几年了。她不是平静地有条有理讲故事的那种人,对于人和事,她只有感­性­。她的身世,我也只是零零星星听她讲起而拼凑起来的。

她祖父非常富有,父亲那一代逐渐衰落,但仍然是殷实之家。小时上学有汽车接送,但她老远就下车步行到校,不愿同学看到她家境特殊。父亲喜爱音乐,从小就浸润在音乐中。她幼年丧母。继母对她姐弟三人很冷漠,父亲又不愿­干­预。她在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读东方艺术,并修中国书法。毕业后来到美国,身无分文,父亲寄她一大笔钱,她退还给他。凭她艺术才华读完美国著名的格兰布露克艺术学院(Cranbrook Academy of Art),1968年来爱荷华大学艺术学院教学至今。

认识她这么久了,她每有一位男友,就带到我们家,介绍给我和Paul。她有过不少男友,可能同时和几个人交往。她笑说:荷尔蒙太多了。每次和男友有问题,就到我们家来诉苦。甚至深夜,她可能打电话来说:我要马上来和你们谈谈。但她很少听取意见。故态复萌,反反复复。碰上男人,她就迷了窍。我和Paul认为不配她的男人,她也爱得死去活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就这样浪费了青春。她的结论是:这是命。

她很迷信,相信前生和来世。见人就问:你是什么星座?她会讲出你的­性­格,你的未来,宛如一个星相家。

她说:华苓,你这水瓶座,有理想,喜欢人,也喜欢孤独,创造艺术形式,我这双子座和水瓶座很投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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