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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恰当的走上去寒暄了几句,准备走的时候俯身在林果耳畔说:“林果,生活永远有惊喜给你,就比如一个名叫爱情的东西。”最后,我潇洒的转身和他们告别而去。

身后是林果的幸福,我一步一步远离,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以为我又是来当一次炮灰的吗?其实,我是来拿回欠我东西的。

昨晚林果醉了后,林果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拿出来看,看到的就是一大段的告白短信。

“林果,一直很想和你说我有一个亲妹妹,叫池艾艾,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我却发现最重要的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你。我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感觉该怎么形容,或许后来那种感觉可以被一个名词替代,叫做‘一见钟情’。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可是我还是想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我承认我不道德的知道了池橙前一条短信的意思是什么,我也知道那条短信对于林果来说的意义有多大。可是,我还是删掉了池橙的那条告白短信,不要问我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的大脑就是那样­干­的。

最后我把林果拍醒,直到把她送回宿舍楼,直到早上她电话叫我陪她一起去,我都没有说出来。或许,我很想看看收到大惊喜表情时候的林果是什么样,就好像那个惊喜是由我亲手去送的一样。

你总是自私的不爱那些爱你的人,却又很幸运的爱上一个爱你的人。再见,林果。

。。

杂集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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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冰女以后,夏天在我看来就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不过对于冰女自己来讲,她宁可永远活在南北极圈以上的地域之内,活在没有夏天的地方。

她这么跟我说,要是有幸在那里出生,她想必天天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那样,光着身子纵情生活,在坚硬的冰面上撒开腿奔跑,在柔软的雪地里打滚,同企鹅或者北极熊作伴。

我提醒冰女:

“啤酒怎么办?”

“照喝不误。”

“不行吧。那么冷的地方,啤酒一倒出来,就变成冰柱子了。”

冰女听罢,默不作声,脸­色­马上­阴­沉下去,露出心脏隐隐作疼的表情。尽管这样的话对我而言不具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在冰女看来,这恐怕是对于她的存在本质的一种打击。想到今年夏天又是出奇地热,我还是不禁同情起冰女来。

“还是有折中的办法嘛。”

我安慰冰女。

“比如?”

“比如搬去挪威住,不也可以。天气足够冷了吧,小酒馆据说也遍地都是。”

冰女嗤嗤地笑出声来。

“要是可能的话,很想去看看。”

“要是可能的话。”我将这个模糊的条件语抽出来,加重语气地念了一遍。因为正对着空调冷气,我被冻得紧缩身子,双臂环抱在前,说出的话也拉起了长长的颤音。

“冷吗?”

冰女泰然自若地问我,将套着羽绒服的右手从桌子底下抽出来,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当然。”

为了照顾到冰女,我特意从印象里将这家冷气开得最低最足的咖啡馆挑出来,还在正对着空调机顶部的位置上邀请冰女入座。眼下,我身穿短袖t恤衫,而坐在我对面的冰女则用一件粉红­色­羽绒服将自己紧紧裹住。桌面上还摆着一个纯白­色­针织圆顶毛线帽,显然是冰女从头上摘下来的。尽管空调机强劲的冷风正对着冰女,但寒意还是时不时地灌入我的后颈。

“感觉舒服些了吧。”

我伸长脖子,对着冰女颤颤巍巍地说。

“是舒服多了。”冰女满意地微微一笑,“还是有点热吧,但不至于到出汗的地步。”

“我可冷得不行。”

我如实相告。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我把搭在左胳膊上的右手勉强伸出来,摆了摆。

“习惯就好。”

侍应生从后面冒出来,将菜单递给我们两人。他睁着眼睛看着冰女,好像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点咖啡和猪扒焗饭。冰女要了可乐和公司三明治,外加一份香草冰淇淋。

“可乐里面,冰块加多一点。”

冰女附上这一句。侍应生扭头走了,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转移到我身上来。

冰女在夏天里用俨然是应付大雪天气的行头将自己全副武装,的确能够将他人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吸走。此外,冰女皮肤白皙平整,没有一点瑕疵,若不仔细观察,甚至连鼻尖的毛孔都难以察觉。她的一头黑发又长又直,齐刷刷地从头顶一直延伸到肩膀向下的位置,仿佛笔直流泻的瀑布。恐怕这也是咖啡馆里另外几名男客频频回头的缘故。

“好吧,”我勉强把搭在胸前起保暖作用的双手松开,摆在桌面上,“今天怎么突然想请我吃午饭?”

“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偶尔请你吃一顿也很正常啊。当然这是一方面啦,”冰女在惨淡的白脸上浮起一层暧昧的微笑,“其实还想请你帮个忙。”

“尽管说。”

“想搬去你家住。”

冰女说完,定定地看着我。我则疑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突然这么想?”

“没钱了啊,为了买机票,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但离目标还是有一段距离,不想点别的办法根本就没有到达终点的可能。”冰女身子向前凑,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不怀有任何企图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以吗?”

我一人独居,没养宠物,尽管只有一间卧室,但客厅的沙发也足够宽敞。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卧室房间的空调始终运转正常,且不会发出一点噪音。另外,冰箱里长期备有好几瓶大罐装,冻得恰到好处的“朝日生啤”。冰女要是想来住,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行啊。反正我就一个人住,完全应付得过来。”

“真的不麻烦?”

“真的不。”

我又习惯­性­地重复起冰女的话。

“太谢谢你了。”

说罢,冰女用凉飕飕的双手牢牢抓住我的手。瞬间的寒意直冲我的大脑,以至于双手条件反­射­般地猛然从冰女的手里抽出来。要是可能,我也很想握住她那手指修长,皮肤光滑的手,可是冰女毕竟不是什么外号,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称谓。她的全身上下始终保持着极低的温度,至于有多低,我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据冰女所说,从她手掌里源源不断传递出来的冷气,足可以用来冰镇啤酒。

“已经很冷了!”

我背靠椅垫,冲着冰女说。

冰女嘟了嘟嘴,尔后哈哈大笑起来。

遇见冰女是在月初的时候。

天气渐渐热起来。日历上标注月份的数字由6翻转到7,且没有倒退重来的可能。日间,太阳在天际露出一张咄咄逼人的凶悍脸孔,似乎要将全身的怒气都发泄到地面上来。要是对着四周的景­色­细细看去,可以发现它们在无孔不入的热流中通通扭曲了形状。街上行人很少,偶然穿过几个孤单的人影,也是行迹匆匆,仿佛很快就要在阳光中蒸发消失。

我刻意选择在晚间十点以后出门,钻入公寓附近的一家酒吧。暑热如同潮水般消退,眼前的街道也变得鲜活起来。我往往在这个时候同酒吧间里的一两个陌生女子主动搭讪,要是运气好的话,便足以同他们消耗掉一整个原本枯燥而无聊的夜晚。

冰女趴在吧台最靠近厕所的那个座位上,手边沾着啤酒泡沫的大号玻璃杯仿佛可以塞进一只成年兔子。

她身穿the north face防风外套,双腿紧紧包裹着牛仔裤,脚上则是一双毛茸茸的雪地靴,仿佛是时间杂乱茭错之下不慎从冬天逾越过来的一道风景,同周围­祼­露的雪白大腿,汗湿的t恤衫,轻快的爵士乐声格格不入。

冰女又叫来满满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酒瓶把手,衣服穿得这样多,脸­色­却惨白一片,毫无血­色­,汗也没有冒出来哪怕一滴。她就这么穿着厚重的衣服蜷缩在角落里,同源源不断的啤酒做着无声的情感交流,将自己用半透明的膜包裹起来,躲避着他人的视线。

我握着一杯威士忌,走进冰女。

“何苦穿这么多?不热吗?”

她扭过头来,眯缝着眼睛看我,似乎有几分醉态。某种难以向人言表的哀愁也顺着两颗水灵灵的眼睛流淌而出。嘴­唇­如两片淋过雨水的细长花瓣,贴在没有泛起红晕的脸上。

“热。”

“热了就少穿点啊。”

“不,要是少穿点,就更热了。”

我看了看这个女子哀伤的面庞,并不觉得她有心情开玩笑。

“什么意思?”

冰女摇了摇脑袋,直发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晃荡起来。她顿了顿,接着说。

“听过‘冰人俱乐部’吗?”

“没有。”

“我就是其中一员。”

“听起来,像是什么有着特殊爱好的娱乐组织。”

“不不不。”冰女摆了摆手,又喝下一大口啤酒。酒瓶同吧台撞在一起,发出“哐”的刺耳响声。一瞬间,周围倏忽安静下来,我的后背仿佛感觉到他人聚焦的目光,但这样的感受在喧闹声再次响起之后,随之消散了。冰女周围的半透明也成功将我融入进去,我们就两齐刷刷地浸没于他人注意力的下端,成为不具有实质的存在。

她接着说:

“冰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冰人,不含有什么隐喻。所谓冰人,就是全身上下保持异常体温的人类,跟正常人大不相同。至于为什么体温这么低,谁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一种病,恐怕也难以定夺。总而言之,这样的问题将伴随一生。”

“是嘛。”

我饶有兴味地睁大眼睛,晃了晃瓶中的威士忌,接着抿了一口。

“所以,作为拥有异常特征的个体们为了消除社会的不理解而强压于其上的歧视与孤独,冰人们汇聚在一起,创建了‘冰人俱乐部’。”

“就像‘癌症病人互助会’那样的东西?”

“这么说倒也可以,不过没有那么严重。总之体温过低不会威胁到生命,我们也有各自稳固的生活节奏,甚至不把自己视为有问题的人。只不过有些时候,得承受他人异样的目光罢了。”

“比如说,在太阳底下非得穿防风外套?”

“正是这样。”

冰女开心地笑了。

“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越热你就要穿得越多。”

冰女认真地看着我。

“这一点上,你必须从正常人的固定思维里走出来。也就是说,你必须明白,穿衣服不是为了增加温度,而只是为了保持恒定温度。”

我闭上嘴,领悟着冰女的话。的确如冰女所说,穿衣服其实只是为了维持体温。之所以抱有那种热就少穿冷就多穿的固有观念,恐怕只是为表象所蒙蔽罢了。

“所以说,你是为了抵御周围的高温,维持体内的低温,才要穿得这样厚实咯?”

“没错。”

冰女笑着拍了拍我­祼­露的手臂。寒冷如同电流般穿过我的皮肤,我不由得颤抖一下,身子忽地向后倾斜。这样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还是令我吃惊不小。

“不好意思。”冰女抱歉地说。

我暂时没说话,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女也照旧往肚子里大口大口地灌下啤酒。

我又要来两大杯啤酒,一杯递给冰女。

“还能喝?你好像已经喝了不少。”

“没问题。”

冰女又仰头灌下一大口冰镇的淡黄|­色­液体。

“要趁着冰喝,不然的话,肚子会不舒服。”

我点了点头,将冰女的话缓缓吸入大脑。

“真是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啊。”

我感叹道。

“无论是何种生活节奏,总是会遇上烦恼的。”

“烦恼恐怕是维持节奏的一部分。”

“有道理。”

冰女舔了舔沾在嘴边的啤酒泡沫。

“总是有艰难的时期,”我把空着的手撑在吧台上,“挨过去就好了。”

“不好说啊。”

冰女的那双大眼睛再次落寞起来,层叠的心事仿佛在她的瞳孔前罩上了一层透明的膜。

“怎么了?”

我试探­性­地问道。

“诶,澳大利亚正值冬季,这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

“他们都去那里了。”

“谁?”

“冰人俱乐部啊,十几个人手拉着手坐上向南飞行的航班,一路唱着欢乐的圣诞歌曲,现在应该在墨尔本郊外的河流里­祼­着大腿欢快地游泳吧。”

“当真?”

“当然是真的,他们都走啦,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被热得晕头转向!”

冰女一手端着酒瓶子,另一只手不停在我的眼前挥动着。

“­干­嘛不跟他们一起去?”

“缺钱呐。单程机票的钱都付不起。”

冰女叹了口气。

“真不容易。”

“现在我就是完完全全孤身一人了。”

“可怜。”

冰女摇了摇头,眼神在我的全身四处游离,显然是醉了。她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会,嘴­唇­若有若无地蠕动起来,接着吐出这几个字:

“十几个人,居然没有一个真正在乎我的。”

说罢,冰女猛地扎入我的怀里,蒙头哭起来。

我以为冰女的眼泪会结成冰块咣当咣当地砸到地上。但我的想象显然过分夸张了,却也没有偏离正确的方向。尽管没有冷到冻成冰的程度,冰女的眼泪也足以同萧瑟的秋天里灌入后颈的­阴­冷雨水相抗衡。寒冷的液体不断从她的眼睛里渗出来,顺着我的胸口流向腰腹,再顺着我的腰腹流向下­体­。

浑身不禁瑟瑟发抖,但又不好一把将冰女推开。对哭泣女­性­自然升起的一股柔情支撑着我的身体保持端坐的姿势,右手还时不时地在冰女厚重的防风外套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慰。

寒冷的气流顺着冰女的后颈冲出来,直扑我的面部。

我闻到冰雪的清香,是那样纯粹而不含有任何杂质的气味。鼻子突然一阵瘙痒,我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冰女也终于停止了哭泣,但也醉得一塌糊涂。

一路上她趴在我的肩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冰女体型瘦弱,从街道将她一路撑进公寓电梯,也没有费去我太大的力气。

我将冰女一把推入卧室的床铺,正准备为她褪去外套,替她盖上一层毯子,但思路猛然扭转过来。冰女的话语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为了抵御周围的高温,必须维持体内的低温,”

我将这样的思路如同针孔注­射­一般缓缓打入大脑。如果在夏天里用冬天的思维来理解冰女,一切才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把炎热转换为寒冷,把毛毯转换为棉被。冷气接着在脑中变为暖气,夏天好像倏忽成为冬天。

我从壁橱里拿出久未使用的棉被,再将空调的冷气调到最低的16摄氏度。这个温度对于冰女来讲应该还是有些不适,但尽力而为也就只能做到如此,总不能把她塞进冰箱。我接着将硬邦邦的防风外套从她身上扯下来,里面还套着一件白­色­毛衣。胸部的形状随之显现出来——不大,但呈现出好看的圆形,如同冬天里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匀称而绵软细密。我想象着冰女光着身子的样子,但立刻打断了思路。

衣服脱到这个程度,应该也就够了吧。

我把她纤弱的身体用棉被紧紧包裹,最后环视了一下房间,像一个护士一般确认一切都按照预期运行正常之后,关掉灯,拖着毛毯走进客厅。

“昨晚睡得可好?”

脑子一清醒,我便想起睡在卧室的冰女。她正穿着毛衣,在厨房的塑料砧板上切着面包片。

“你­干­嘛让我穿那么多?”

“我以为那样正好。”

“我总是­祼­身睡觉的。”冰女扭过头,看我一眼,“要是穿得太多,容易受寒。就跟中暑一样。”

原来如此。

跟冰女相处,就得用上这样的思路。冰淇淋就是热咖啡,冰水澡就像泡温泉,热闹的海滩如同寂寥的冰原。夏天好像倏忽变成冬天。按照这样的方法,我同冰女的关系迅速变得亲密起来。同意气相投的人交往,就像怀着百分之百的自信解答小学水平的数学卷子,轻松自在,舒坦自如。原本该有的疑问也在其发生作用之前就自我消解掉了。

冰女没有什么随身行李。吃罢午饭,我们走出咖啡馆。同中介解决完退房手续,她背着包,我再替她提着一个小型旅行箱,有关于冰女的一切实实在在的物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冰女把手提电脑,电子绘图工具,简单的化妆包,一张印有“冰人俱乐部”字样的名片,几件御寒外套,几件毛衣,几件轻便衣物从背包和箱子里掏出来,成一列整齐地摆在床上。

“夏装呢?”

“等天冷了再买。”

“要不要把冰箱也搬过来?卧室里空着的Сhā头还是不少。”

我颇为认真地说道。

“不用了。”

冰女疲倦地笑了笑,似乎还没有从弥漫在正午街道的暑热中缓过神。

“那你就在这住下吧。”

短暂的沉默填充着我与冰女之间的空隙。

“真的不麻烦你?”

她小声问我。

“你能来住,我很开心。”

我们往往睡过一整个早晨,临近十一点的时候起床,解决完午饭。尔后,冰女就闷在16摄氏度的卧室里,穿着纯­色­毛衣,用绘图工具画Сhā画,手边放着一大盒香草冰淇淋。她每天只画一副,似乎羸弱的身体只能支撑她完成这样的工作量。投去杂志社之后,有一半会被录用,另一半则杳无音讯。这就是她的全部经济来源了。我则端坐在客厅的茶桌前,对着电脑写稿。耳边是呼呼响起的电扇声,蹲在墙角的cd唱机里时不时流淌出miles dāvis舒缓的爵士乐。

傍晚的时候,我们重新相见。仿佛以太阳落下为分界,前半段的工作已经落入不可见的地平线,后半段的生活便随着消散的热气慢慢升起。

冰女不会烹饪,因为害怕火的缘故。但将各种现成食材拼凑在一起,以某种灵巧的比例将它们调和而成­精­致简便的食物,她倒是很上手。冰女做的沙拉很美味,各种口味的三明治也令我的舌头有某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晚饭过后,或许会喝酒。冰女最爱喝“朝日生啤”,只要一有空,我就跑进楼下的便利店,买来一袋子啤酒,用银灰­色­的罐子将冰箱空出来的隔间填满。看着满满当当的冰箱柜子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我和冰女心里都感到一种由衷的释然。

“嗤啦”,扯开拉环,两声饱满的响声过后,“朝日生啤”特有的水果味清香涌入我们的鼻孔。

cd唱机里此时往往放着披头士,布勒或者“爵士信使”乐队。

冰女依旧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着啤酒。我看着她没有一点赘­肉­的肚子,很怀疑它们是不是真的能够装得下那么多冒着气泡的淡黄|­色­液体。

有时候,我也带着冰女出门。她重新穿上厚实的外套,我则是短袖polo衫,就像两个一重一轻的音符那样在夏夜的谱线上随着旋律缓缓前行。

我们并肩在公园里漫步,皎洁的月光在草皮上细致地铺展开来,远处的蝉鸣时断时续地传到耳边,河岸边的柳条在微风中静静摇曳,我和冰女不紧不慢地走着,随心所欲地聊天。

看着走在我身边的冰女,我往往会陷入一种错觉。仿佛季节在瞬息之间转变了,冰女寒冬的装束和盛夏的温度搭配得这样恰到好处,令我有一种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冬夜的切实感。或者说,季节已经不再重要,我和冰女似乎在某个混乱茭错的时空中缓慢行走着,超越了时间。而眼下的这个瞬间,也将在记忆的景象中如同一片辽阔的平原般向远方尽情伸展开去,久久难以磨灭。

在这样恍惚的状态里,我很想牵住冰女的手。

“可以牵你的手吗?”

我这样问道。

冰女向我转过脸来,两手摊在我面前。

“试试看?”

我缓缓捏住冰女的右手指尖,冰凉的感触随即传递过来,如同雪球顺着我的指尖来来回回地滚动,但我努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变化。尔后,我的手指继续向上攀爬,触到了她的手背。冰女的手指完全落入我的手中,寒意如同无数密集的粒子一般占据了我的手心,手仿佛浸入冰水里,原本的热度被瞬间驱散。但我没有就此退缩,而是让指尖继续向前,直到我完全握住了冰女的手。她的手就这样顺从地依偎在我的手中,没有任何抗拒。

我们手牵着手,再次缓缓地迈开脚步。

冰女的手似乎没有那么冷了。我的温度与冰女的温度以手为媒介,达到一个平衡的点。夏夜的凉风倏忽吹过我的耳畔,也撩起冰女的长发。

我突然意识到,冰女为了同我牵手,同样要忍受高温的侵袭,这样的感受我暂时无法理解,但试着在脑中转换思维,寒冷便倏忽变为炽热。恐怕就像触摸到50摄氏度的热水,我想。可就在我握住冰女的过程里,她就这样温顺地依附着我,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甚至可以这么说,冰女卸载了原本存储在脑中的抵抗的意识。

我们静静地走着,没有开口说话。

“你有温暖我的力量。”

许久之后,冰女这样说道。

“今天可能会有人送东西来。”

第二天靠近十一点的时候,我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冰女这样对我说。

“什么东西?”

“送来你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冰女回卧室画画,我则静静地听着miles dāvis,面对着空白一片的word文档发呆。

下午两点半,两个身穿红­色­短袖制服的年轻男子搬来一盒一米高的纸箱,里面装着一台跑步机。

穿着橘红­色­毛衣的冰女指挥着他们将跑步机安置在卧室中特定的角落,时不时要求他们调整角度,使得跑步机平整的侧面能够同墙壁对其。冰女细致的神情,仿佛是在料理自己的房间。

签收之后,两名搬运工先后步出门外。

“买这个东西­干­嘛?”

“跑步啊。”

“你要跑步?”

“对。”

“运动对保持低温有帮助?”

“不是的。”冰女爽朗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要让自己适应高温。”

“何苦这样?”

“我想试着改变,总不想一直这样寒冷下去。”

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澳大利亚呢?”

“买跑步机把存款用掉了将近一半。反正现在我也不急着去。”

往后,冰女开始在这台崭新的跑步机上开始了自己的改变之旅。头几天里,她只能以很慢的速度跑很短的路程,时间不超过十分钟。随着跑步机履带转动的嗡嗡声倏忽停止,冰女气喘吁吁,双手叉腰,站在静止的履带上,双腿勉强支撑在地,又黑又长的直发顺着起伏的胸部微微抖动着,显然是一副久未锻炼过的驱壳。

为了以防万一,冰女跑步的时候,我总是坐在床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她。

“跑过步吗?”

“如果你指的跑步,不包括紧急情况下身体自然驱使的应激反应,那就是没有。”冰女喘了口气,接着说出这一大段话来。

“偶尔锻炼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嘛。”

“怕身体出问题。”

“现在就不怕啦?”我喝下一口啤酒。

“总得试试看嘛。”

跑步机再次发出嗡嗡声,冰女又试着在原地跑出一段距离,接着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今天先这样”

说罢,她走下跑步机,坐在我身旁。我看着冰女微微起伏的脸庞,一片煞白,白­色­似乎比她站上跑步机之前还要更为加深了一层。

“不要紧吧?”

“总得有个过程。”

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女的身体也渐渐习惯了运动的节奏。她的手臂和双腿在跑步机缓缓滚动的履带上舒展开来,步幅加大,双手的摆动也显得灵活而有力。我静静地看着冰女以某种稳定的频率舒展四肢,穿着纯­色­毛衣的双手也在空气里留下一道道带有颜­色­的幻影,如同蝴蝶翅膀划过的痕迹。

冰女跑步的时候,脸上带有那种做长久有氧运动时特有的表情——两颗硕大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书桌上的一个点,流露出专注而不容人打断的神情。两只细小的鼻翼有节奏地一张一合,似乎将她体内的寒气一点一点地排解而出。跑步的时间也慢慢加快,如同缓慢上升的温度计水银柱般,由原来的十分钟向上攀升,越过十五分钟,二十分钟的刻度,最后达到三十分钟的顶点。手中的啤酒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喝得一­干­二净,但冰女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差不多了吧。”

打开卧室的门,冷气如同充满活力的宠物狗般扑面而来。我晃了晃空荡荡的“朝日生啤”罐子,冲冰女喊道。

她不紧不慢地按下停止按钮:

“你要是不废话,我还可以一直跑下去。”

我们走出卧室,在厨房的小桌前坐下。

“近来感觉到变化吗?”

冰女自顾自地大口喝啤酒,没有马上回应我。

“不知道。”

“体温有上升?”

听到我的问话,冰女神情严肃地转过脸来,微微皱了皱眉头。

“恐怕没有。每次跑完,体温好像还更低了。

“怎么会这样?”

我瞪大双眼。

“因为我是冰人吧。正常人跑步,体温升高,冰人跑步,体温恐怕就要刷拉拉地往下掉。”

冰女无奈地摊了摊手,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温度降低只是因为我还不适应运动,再坚持这样跑下去,总会有变化,可是随着跑步慢慢进入状态,进入稳定的节奏,我所期待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发生,反倒逆着我的期望在相反的方向上畅通无阻地前行下去了。”

“还是算了吧。”

冰女没有回答,眼神茫然地在虚无的空气中四处游离。我用双手抓起冰女的手,就像要温暖一只在冰雪里冻僵的小动物,将它贴在我的肚子上。

我感受着冰女手上刺骨的寒冷,在我身体的四周流溢开来,接着被我腹部的热度所吸收。但这样的冰冷仍旧源源不断地向我的身体传过来,我也就不停用自身的热量来化解这样的寒冷。我能感受到自己与冰女之间的温度正在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协调起来,但是冰女体内本身的以及我体内本身的温度却对这样的和谐不为所动。它们依旧固执地盘旋于我们的­肉­体,不容许任何改变的发生。或许这本身就是我们存在的方式。我们固然要以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抱着我。”冰女带着哭腔说道。

我俯身拥向冰女,仿佛仰面躺在雪地上。但我极力忍受着这样的感触,我相信冰女也在形式相反的不适中默默煎熬着。

我们紧紧相拥,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冰女走之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带了半打冰冻啤酒,上到公寓的顶楼天台。

我们往天台的水塔上爬,甩开一切遮蔽视线的障碍,冲着脚下的城市尽力眺望着。繁密的汽车前灯在此时显得细小的马路上构筑起一道光的河流,缓慢地向着特定的方向流动前行。一轮明月挂在天际的一角,北极星在月亮的不远处兀自闪着微弱的星光。我把那颗星星指给冰女看。

“去了南半球以后,北极星你可就没机会看到了。”

“是嘛。”

冰女嘻嘻笑了,顺着我的指尖朝天空中眺望着。楼顶的风很大,冰女细长的头发顺风而起,时不时朝我的鼻孔里钻。

我们在水泥地板上坐下,打开啤酒。

想到冰女明天就要离开,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仿佛肚腹间开了一个口子,喝进肚里的啤酒似乎也顺着这道洞口,被吸入某个难以被我察觉的角落。

“你知道吗?”冰女大声喊道,“你是第一个拥抱我的人。”

我默不作声。

冰女冲着呼啸而来的风,继续大声说:

“我也被几个异­性­追求过,不过每次他们摸过我的手以后,或快或慢地,也都同我疏远了,现在没有一个同我保持联系的。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因为我是一个怪人嘛,我没办法拥有那些正常的东西,恐怕爱情也包括在内。可是这样的做法对我来说,未免也太残酷了吧。看着他们原本对我紧追不舍,相处之后又仓皇逃脱,心里总有一种被挖去了一大块­肉­的感受,空落落的,血流不止。每次我都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回,才能把这样难受的感觉排遣­干­净。”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冰女。她在寒风中眯细了眼睛,在明亮的月光下,我恍惚看到一抹泪光划过她的眼角。

“明天就去澳大利亚了,那里可是有宜人的温度。”我顿了顿,“况且还有‘冰人俱乐部’。”

“算了吧。”冰女摆了摆手,“都是些无聊至极的家伙。”

“真这么想?”

“真的。”

我默然不语。

“不过,想到可以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心情也舒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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