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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云再起

第1章

今日是寿国公府嫡女名珍儿和康王府嫡女李柔福进宫的日子,漪房在吩咐了内务府总管收拾好芳华苑准备迎接两位美人居住后,就坐在殿中,将前日绣了一半的香囊拿起,准备近几日就完工,在又一个初冬时节里,为夏桀送上她的一份心意。

“娘娘,华贵夫人和孝义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漪房抬眸,眼里有欢喜之意闪现。

这些时日,瑞和与窦祖年的关系,变得缓和了许多,漪房心中放心不少,不过转念想到瑞和和月容都有了身孕,还常常往宫中跑,漪房的难免又有了些担忧,她扶着翠儿的手,急急站起来,往外面走,边走边埋怨道:“这么冷的时候,她们两个还进宫来请什么安,哥哥和祖安也不知道拦着些。”

翠儿知道漪房的抱怨不过随口说说,抿­唇­一笑,不接漪房的话。

等到了外面偏殿的时候,看见瑞和于月容都穿得厚实,漪房来满意的点点头,坐到上首,见她们又要行礼,急忙道:“不必多礼了,你们如今怀着我的小侄子呢。”

瑞和与月容闻言都相视一笑,但想到今日进宫的目的,二人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漪房窥二人神情,知道她们必然是有话要说,不是如往常一般进宫就只是为了请安,又想到今日是何日,漪房会心一笑,­唇­瓣漾起轻轻浅浅的痕迹。

“你们是在担心今日将要进宫的那两位贵人?”

见到漪房毫不避讳的将话说开,月容立刻蹙眉担忧道:“娘娘,那名珍儿和李柔福都不是善于之辈,皇上也不愿再进秀女,连今后的选秀都罢黜了,您若是不想让她们进宫,只要跟皇上说一声就可以,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让她们进来,还给了一个贵人的封号?”漪房悠然自得的抿了抿­唇­,笑看着月容的气恼,或许这中间有担忧她失宠之后,窦家风光不在的考量,可也有对她的关怀,这份情,她领了,心中,也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月容咬着­唇­,朝瑞和那边看了一眼,见瑞和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漪房款款一笑,望着月容,浅笑问道:“你可知,如今宫外的人都是如何议论本宫?”

漪房轻声慢语,语调轻缓,跳跃如同音符,但她说的话,却让瑞和于月容瞬间脸­色­僵硬了起来,她们望着漪房,良久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

难道要告诉娘娘,如今宫外的人,私下都说她是妖妃祸国?

看到就算是直爽惯了的月容也露出为难的神­色­,漪房心中了然,正是因为了然,是以她才说服了夏桀,接受了那两个按照旧例进宫的贵女。

夏桀独宠与她,于是事实,朝野哗然的时候,也只能接受,可那是碍于夏桀的天子之威,不是从心中的服气。

之后夏桀宣布罢黜每年的选秀,她心满意足,但朝野上议论声,死谏声,更加不绝,她当初面对这些人的敌视,一笑而过,可如今,却是不能了。

不管碧如歌是出于何种心思想法,碧如歌有了身孕是事实,那她,接下来就要准备再为夏桀孕育一个孩子,她的孩子,生下来,有更好的路要走,决不能有一个朝臣都厌弃的妖妃做母亲。

是以,不管将两位贵女接进宫来,这样的效果有多微末,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外面甚嚣尘上的流言,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堵住一些人的嘴。

谁说妖妃祸国,这宫中,不是依旧在进新人,连犯了事,和漪妃彼此成了死敌的淑妃和珍妃之妹,漪妃都让她们进宫了,谁又还能在嘴上说些什么。

至于进了宫后,那两位贵女,所谓的千里挑一的美人能不能得宠,或一直孤冷终老,亦或是在宫中有出了差错,被贬出宫中处置,就非是她的过错了。

如此做,虽有些人依旧不会心服,但终究不能再挑出她的过错来,她如今对夏桀有信心,对自己亦有信心,为何不能做如此之事,一举两得,区区两个美人,她窦漪房,还不放在眼里。

若是随便进来两个美人就能破坏夏桀对她的深情,那她又岂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漪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那是强烈的掌握乾坤之意,瑞和在下首看着漪房脸上的光芒夺目,暗自感叹一声,顿然明白了漪房之意。

如今的漪妃娘娘,越来越和皇上一般相似了,看来,该担心的并非是漪妃,而是那两位带着胜券在握之心而来的名珍儿和李柔福。

名珍儿和李柔福她也曾见过,固然是绝­色­殊丽,但宫中美人何其多,当今皇上,又可曾如同对待漪妃一般对待其它的女子!

不过,寿国公府和康王府走到末路之上,也是穷途,若非是只能送女入宫一途可以博一次,想来,他们如今也不愿得罪了势如中天的漪妃。

瑞和在心中转了千万个念头,扶着微鼓起的腹部,晒道:“娘娘足智多谋,是臣­妇­等人愚钝了。”

月容也不是蠢笨之人,在漪房问话之时,就想到了漪房的意图,扁了扁嘴,坐在一边沉默不言。

漪房看她那样,噗嗤一笑,转而又看到瑞和似有所思的样子,心中了然瑞和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就问道:“可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瑞和被漪房问的一怔,她心中存多了一下,觉得不会触怒漪房,才试探道:“回娘娘的话,臣­妇­昨日回来一趟蜀国公府,臣­妇­的娘亲,跟臣­妇­提了一件事,想来求求娘娘的恩典。”

漪房目中光芒一盛,见到瑞和小心翼翼的样子,有湮灭下去,她端起旁边的清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说来听听。”

瑞和确定漪房没有动怒,才道:“臣­妇­外祖家,有一名表兄,年方二十有五,表嫂今年新去,姨娘想为表兄求娶十七妹妹为填房,不知道娘娘的意思如何。”

漪房神­色­平缓,低眸思量半晌,抬头笑看着瑞和,柔声道:“十七妹妹,可是庶出。”

第2章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个瑞和口中的十七妹妹,是祖安的同母妹妹,这个妹妹,自小体弱多病,又是庶出,今年才十四岁上,若不是瑞和今日提起,窦家在百花宴之后,又将窦家小辈的婚事全部交到她的手中,她也想不起来有这个妹妹。

不过,她和祖安的姐弟之情极佳,祖安如今在窦家又是呼风唤雨之时,为了提高他的身份,让祖安将来能继承一个宗族长老地位,祖安已被过继到窦家嫡支一个无嫡子的宗老名下,也是嫡子了。这个十七妹妹的地位,在窦家自然提高。可这个妹妹,还是庶出啊。

而瑞和的外祖家,乃是西南一带有名的百年世家宣于世家,即便是一个填房,也不该是一个庶出的女儿,看的,不过还是窦家如今的身份和祖安在窦家的地位。

果真是会挑,与其挑了一个哥哥和她与祖安都不会在意的嫡女,不如挑一个庶出却会受重视的女儿,嫡子娶庶女为正妻,窦家不好拒绝,看在祖安的份上,她和宣于世家的关系也连接了起来。

漪房虽在心底冷笑一声,可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世人皆是如此,算计来算计去,都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自身利益罢了,她这半年多来指了窦家数位女儿和男子的婚事,不也是为了平衡各方利益。

“哥哥可知道此事?”

心中惴惴的瑞和见漪房一直未说话,本来兀自担忧,听见漪房问了这么一句,反而放下心来。

自从在龙阳宫中那日得了提点之后,她做事,一直是先以窦家为考量,再尽量满足蜀国公府的利益,如今漪妃问的此话,她问心无愧。

“娘娘,夫君说,窦家儿女的婚姻之事,需要先问过娘娘的意思。”

漪房嗯了一声,点点头,突然将目光放在月容之上,笑看着月容道:“十七妹妹漪筝死祖安同母的亲妹子,你这个嫂子,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月容似是没想到漪房会突然问她的意思,一时怔住,好半晌,涨红脸道:“娘娘,其实月容的堂兄,也想求娶漪筝,只是月容见瑞和姐姐先开了口,就没好意思再往下说,不过如今娘娘既然问起,月容也为堂兄求一求。”不等漪房和瑞和反应过来,月容又道:“娘娘放心,我那堂兄也是二房的嫡子。”

“这是……”

漪房怔愣半晌,她本是想知道祖安对此事的看法,也是想知道月容这个嫂子的心意,没想到,竟问出这么一番话,饶是她心思转变如电,对于此事,也有些哭笑不得意味。

果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只不过这个百家,求的都是漪筝背后的关系纠葛。

漪房苦笑了一声,扶了额头叹道:“这可如何是好。”这话,已有些笑意含在里面了。让瑞和于月容都送了口气,但漪房,却实在的为难起来。

要她将漪筝嫁给其中一人,若是月容和瑞和因此起了嫌隙实非她所愿,若是谁都不嫁,只怕今后漪筝的婚事,也就困难许多,接连两个嫡子,都被打了回去,谁还敢高攀这位庶女!

漪筝毕竟不是其他的女子,是祖安的亲妹妹,她不能半点不在意,而宣于世家那位表兄,她相信瑞和说的是将来继承宣于世家家主的人,虽是填房,可漪筝嫁过去,就是将来的主母,而月容那位出身伯爵府的堂兄,不是家主继位者,但是迎娶新­妇­,不是填房,漪筝地位就高了许多。

各有优劣,如何计较。

何况此事还远不是如此简单。

窦家已是树大招风,要和各大世家联姻,都要问过夏桀的意思才可,否则太过出彩,犯了天子大忌,或让窦家人自己起了别的心思,实非她所愿。到时候,她又要何去何从,她宁可现在就步步小心的安排窦家,打压窦家一些,也不要将来生出要她抉择的为难。

若是从此一种来看,月容的那位堂兄明显更合适一些,窦侯府和月容家中本就已然联姻,将漪筝嫁过去,不过就是亲上加亲而已,若是宣于世家,就要多加一层考量了。

漪房想了又想,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瑞和于月容是妯娌,不该为此事起了嫌隙。

瑞和也没有想到月容会突然出言,脸­色­在瞬间变换了几下,但旋即有恢复了平静。漪筝的身份,本就容易招惹人眼,何况,那不过就是她的外祖家,她和宣于世家的那位表兄,可没有多少交情,此事不过是看的母亲的颜面,能求的固然好,若是求不得,也无需勉强。

再者,若真是求得了,夫君和祖安都是不喜纳妾的人,这一点和漪妃一般,连皇上都将后宫冷落独宠漪妃,足可见在此事上漪妃和一般女子的不同与介怀,而那位表兄,家中妾室通房无数,漪筝嫁过去,受了委屈,夫君和祖安难免怪责与她,到时候反而不美。

这样心思转了几次,瑞和就主动道:“娘娘,此事不过是臣­妇­娘亲的一个念想,也无甚关系,若是娘娘能做主为臣­妇­表兄赐一门婚事,臣­妇­想,臣­妇­外祖一家定然都会欢喜的。”

漪房听了瑞和这话,顿然就明白了其中之意,也知道了瑞和在此事上不想多做心思,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在脑海之中转了转,道:“此事本宫放在心上了,你表兄那里,本宫定会替他留意一名大家闺秀。”

此言一出,就是拒绝了将漪筝嫁到宣于世家,瑞和心领神会,朝着漪房俯身谢过恩典,不再谈此事。

月容看在眼中,心中暗喜,她和堂兄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漪筝她也极为喜欢,是个娇小玲珑的美人,只可惜身子弱了些,但漪筝身份在那里,嫁到伯爵府也无人会亏待她,定是一桩好姻缘。

她张了张嘴,刚想和漪房再说一说,漪房就看出月容的意图,堵住她的话道:“漪筝是祖安的同母妹子,年岁又尚小,她的婚事,本宫定要斟酌斟酌为好。”

月容至此也算是明白了漪房的意思,闭了嘴,聪明的和漪房瑞和说起了闲话,绕过此话,直到前面翠儿来禀告说新进宫的柔贵人和珍贵人前来请安,两人才相携离去了。

第3章

漪房与名珍儿以及李柔福的见面极其寻常,随意聊了些家常,赏赐一些物事,两个人就去芳华苑歇息了,不过漪房还是从这寻常之中看出了一些不寻常。

譬如,那名珍儿竟然和她长的极为相似,不,不是和她,而是和她的母亲花飘零极为相似。而且,名珍儿偶尔投注过来的神情,也让漪房觉得有些奇怪,那样的眼神,似是有亲昵示好之意,又似是有怨恨探究,比较起来,李柔福就安静许多,安静的如同一汪死水,若不是她特比注意的看了几眼,李柔福就会完全被名珍儿的光芒压下去。

两名贵女一个看似灵动爽朗,一个宛如不是尘世中人,看起来,这一次,这两位贵女,也非是什么省心之人啊。

也罢也罢,如今后宫高位者,李夫人,珍妃淑妃,都已败落,身死,以贵人的名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只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才行。

只是,那个名珍儿为何会和娘亲长的如此之像,难道和花家有何­干­系?

可若是寿国公府和花家联了姻,为何她又会不知道?

揉了揉眉心,漪房抬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到夏桀至今还在前朝和慕容艺几人商量要事,自己也不欲在这个时侯用午膳,就对着翠儿道:“随本宫出去走走,听说今年的秋海棠还开得正艳呢。”

漪房就带着翠儿和数名宫婢内侍到了海棠园中,看山花烂漫,衬着旁边的湖光山­色­,仿佛万千锦绣次第展开,心情疏朗不少。

只不过,这样的安静,只维持了一瞬,漪房的眼,就缩进了。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的跑过来,那个身影,她至死都不会忘记!

华云清!

“娘娘……”

翠儿和碧儿是长久跟在漪房身边的人,就算不是,太子妃提剑闯入龙阳宫,辱骂漪妃,致使漪妃初现流产之兆,昏迷不醒,宫里宫外,又有谁人不知!

而太子妃疯癫,漪妃也曾经神智失常,如今清醒过来,却在海棠园中恰好遇见,叫人如何不担忧,若是漪妃和太子妃起了冲突,又该如何是好。

宫婢内侍们紧张的围成一团,担忧的看着漪房的神­色­。

流云长袖之下,漪房的手,在发抖,她紧紧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唇­瓣绽出冰寒的笑意,静静等待着华云清跑过来。

“娘娘,你是否要先行回宫。”翠儿揣测着漪房的神情,怯怯开口。

岂料,漪房随意的扫了翠儿一眼,冷冷笑道:“本宫为何要走?”

翠儿顿然瞠目!

以往的漪妃,若不是非常之时,绝不会擅自开启争端,从来都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波折,可此刻,漪妃的神情,分明就是等到太子妃过来大闹啊!

漪妃失去腹中皇子,太子妃也是其中一名罪人,但此刻太子妃疯癫,不知为何从藏漪宫暖阁中跑了出来,漪妃若是在此时于太子妃起了冲突,不管谁是谁非,只怕人们都要说是漪妃娘娘的过错了。

翠儿正暗自着急,想要再劝劝漪房,哪知道华云清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冲了过来,在距离十步开外原地转了两圈,打量面前众人之后,忽而睁圆了眼,瞪着漪房道:“贱人!”

这一语,石破天惊!

跟在华云清身后的宫人们都吓得魂飞魄散,全部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漪房的脸­色­。

今日御医说是太子妃已然逐渐转好,可以出去走走,太子请了圣旨,让太子妃出了藏漪宫逛逛,他们也不敢让这位太子妃走的太远。哪知道,太子妃从旁边经过的几个宫婢那里听见了漪妃二字,突然就发了狂,非要追着到海棠园来,他们也拦不住,若是真跟漪妃起了冲突,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是在辱骂本宫?”

漪房看着面前的华云清,眉梢眼角俱是妩媚风情,面对华云清的辱骂,她反而笑得惬意起来。

华云清,还这样清醒的记得她,这样的疯癫,可真是有趣之极!

只是不知,如此的装疯卖傻,能够给她带来些什么,是想要以疯癫保住­性­命,还是想要引起夏桀或是夏云深的怜惜,在做出闯入龙阳宫的傻事之后妄图东山再起?

不管如何,她都绝不会再给这个女人一丝半点的机会!

眸中厉­色­一闪而逝,漪房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的华云清,御医诊断华云清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吗,实乃失子所致,她倒要看看,华云清到底有多疯!

华云清被漪房的笑,刺激的双目通红,­唇­哆嗦了两下,似是气极反而无言,等到那股冲到头顶的血液慢慢压下去,心头压不住的狂躁反而涌上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拼命的回荡,杀了这个女人,杀了这个女人!

“贱人,我要杀了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他最爱的人就是我,就是我!”

华云清猛的想要朝漪房扑过去,被尖叫不止的宫人们拦住,漪房侧身一闪,站在旁边,冷若冰霜的脸看着华云清在宫人的掣肘下疯狂大叫,还在不断的吐出不堪言辞,她­唇­一弯,厉声道:“堵住她的嘴!”

宫人们顿时惊愕住,齐齐望向漪房。

漪房冷笑一声,凌厉双眸扫过望着她的众人,冷声道:“怎么,没听清楚本宫的话,堵住太子妃的嘴!”

“娘娘,这……”

在李嬷嬷被处置之后,被夏云深从东宫调去照顾华云清的陈嬷嬷面有犹豫。

她知道漪妃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可这是太子妃,她是东宫的热,若是今日如此对了太子妃,太子妃又即将转好,等回了东宫之后,漪妃自然是无事,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是见识过太子妃整治人的手段。

况且,漪妃虽权掌后宫,太子妃毕竟是将来的帝王之妻,在太子没有失势,太子妃没有废除名分之前,按理来说,漪妃却无此权责处置太子妃。

漪房见到无人敢动手,嗤笑一声,眉目寒霜,绝美脸上满是皇家威仪,斥道:“你们可忘了,当初太子妃是如何被安置在藏漪宫中的,太子妃有病疾在身,言辞无状,你们也想随着她闹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浑身一凛,没有再说半个字,就手脚利落的将华云清束缚起来,并且找了一块锦帕,将华云清的嘴,给牢牢地堵上了。

第4章

华云清没有想到宫中的下人居然真的敢堵了她的嘴,她支支吾吾的摇头,拼命地挣扎,怒视着身边那些该死的卑贱的奴才,恨不能砍掉那些用来钳制她的手,这些人怎么敢,怎么敢!

窦漪房,都是窦漪房,难道这个贱人真的当她疯了不成,如此对她!

漪房没有错过华云清充满怨恨的双目,华云清越恨,那双眼越利,她的心中,越是澄澈透亮!

华云清,果然不是真的疯了!

华云清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保住自命的同时,又向她在头上泼一盆污水,华云清是要借着自己的疯尽情的疯言疯语,然后借着这些疯言疯语来让她身败名裂,甚至夏桀,也在她的算计当中!

她一直想不明白华云清为何宁可自轻,也要用这样的方式保住­性­命。

夏云深对华云清并没有多少夫妻之情,华云清在闯入龙阳宫后,华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可华云清想要保住­性­命,也不是不能,毕竟她是景安帝亲自册封的太子妃,无论是夏桀想要处置她,还是夏云深想要舍弃她,除了要考虑华家外,还要顾虑朝臣的看法。

夏云深虽说上奏要废了华云清的太子妃之位,但也没说要让华云清去死,何况,夏云深也是算准了夏桀多半不会准奏,才如此行事。

但华云清偏偏在最后传出疯癫之名,就不得不让人觉得惊疑。

而此刻,华云清见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清醒,甚至再度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那个他字,终于暴露了心机。

原来,不管如何,华云清就是想要将自己喊出来的话坐实,华云清宁可赔上自己的命,也要将夏桀和自己绑在一起!

既然明白了这一切,她当然要阻止这种癫狂的想法,或者,华云清果真就是疯了,为爱而疯,疯的什么都不顾,不顾她这样说下去夏云深会有什么处境,不顾华家又会有什么样的处境,华云清只想要宣泄自己的愤怒!

理清楚一切,漪房望向华云清的眼神,真正的充满了杀机!

她双目如刀,恨不能此刻就将犹带挑衅的华云清送下去凌迟处死,可想到名不正言不顺,她又不得不压制这种怒气。

华云清还是太子妃,华云清的疯癫众人皆知,华云清即使此刻犯了罪,她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处置了,否则反而会中了华云清的计谋!

漪房拼命地说服自己,直到那股激荡情绪被硬生生的压下去之后,漪房才淡淡道:“将太子妃带走,好生照顾,若是再有这等不敬言辞传出,你们这些照顾太子妃的人,就自己掂量掂量。”

“娘娘放心,奴婢等人记住了。”陈嬷嬷面­色­惊恐,在宫中带了二十多年,还曾见过这样笑意盈盈中就带着如此杀机的妃嫔!惶恐的心都宛如要跳出来一般!

带着华云清出来的众人,都不敢再耽搁下去,看到漪房转了身,似乎是和身边的宫婢在谈笑说些什么,他们明白了漪房之意,不顾华云清的挣扎,就想要尽快人带走,以免再生事端,哪知道,还是出了差错。

华云清是被几个内侍制住手脚的,但那时权宜之计,即使只是宫中内侍太监,也不能允许随意触碰宫中妃嫔贵人的玉体,在得到漪房准予退下的口谕之后,那制住华云清的四名内侍就敏捷的和身后的几个宫婢换了位子,想要将华云清交到她们的手上。

谁知,就趁着换手的这一瞬间,华云清左臂一撞,将内侍的下巴撞得发麻,朝身后跌过去,人们本来见到华云清挣扎,就都抢上前来想要将她重新制住,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拥在一起,那内侍一倒,压倒了身后的人,跟着华云清过来的宫人们瞬时间跌坐一团,纠缠在一处。

而这个时候的华云清,却趁机朝前面的漪房冲了过去。

她怒睁着双目,仿佛一匹饿极了的野兽一般,将头伸在前,身子半躬,在靠近漪房的时候,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森寒笑声令人头皮发麻。

“娘娘!”

走在前面的漪房和周围的宫人,只听到这一声惊呼,就看见一个五官绞在一起的身影冲过来,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漪房被华云清狠狠的一撞,柔软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身子歪斜,脚下的宫鞋一滑,整个人恰好跌入花丛旁边的弱水湖中。

“娘娘,娘娘,快,快去救娘娘,娘娘不会水啊!”

宫人们大惊,翠儿急忙大喊,在湖边驻足跳脚!她不会水,唯恐自己下了水反而是拖累,只能不断催促身边的太监和听到声音赶过来的太监。

华云清已被从地上爬起来的陈嬷嬷等人制住,见到漪房被她一撞入水,兀自笑的开怀,又听到翠儿着急中说出漪房不会水的话,更是笑的得意!

她不顾旁人的束缚,盯紧湖面,心中满是笑意。

窦漪房,弱水湖地处­阴­脉,即使是夏日,也是奇寒无比,此时正是初冬时节,你身中剧毒未解,身体虚弱,只要再耽搁一些时日,还不能将你救起,你就是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自己这一撞,效果居然如此之好,华云清暗中得意不已,看到湖中三名会水的太监正在搜寻,华云清眼底­阴­狠之意一闪而过,她弯起双腿,将沉重的宫鞋前履重重踢向身边的数名宫婢太监,几个人顺势也跌落水中。

顿时还算澄澈明朗的湖水被搅起圈圈涟漪,水中乱作一团,哭声一片,想要确切的找到一个人,就变的极为艰难起来。

翠儿只是一怔,就明白了华云清踢人入水的意思,是要阻止别人找出漪房,秀气的眉眼中,顿时闪现出无穷无尽的怒意。

“太子妃,您……”

“本宫如何,本宫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太子妃,你不过是个奴才!”

华云清的眼底忽然扫去了雾霭和癫狂,恢复了清明,周身华贵凛然,仿佛那个疯癫痴傻的疯­妇­从来就不曾存在一般,她望着怒目圆睁的翠儿,心情舒爽不已,鄙夷道:“一个下贱的奴才,也敢来质问本宫不成!”

她见翠儿没有说话,又见到湖中越发忙乱,心中得意不已,嗤嗤笑道:“漪妃落了水,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护主不力的罪人,还是想想如何跟皇上解释吧!”

华云清这话一出,顿时满园哭声!

第5章

“太子殿下,多谢您的救命之恩了。”

漪房神智完全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移开步子,离开夏云深的怀抱。

她一直是个机敏的女子,神智在很多时候不仅仅是机敏,对于夏云深眼底的光芒,她隐隐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何况,她是夏桀的妃子,和夏云深之间,纵使权宜之计,过后夏云深也不该再抱着她!

夏云深为何会失常,没有在最初的时候就将她松开,她不知道,可她自己不能一起和夏云深糊涂起来。

感觉到怀中一空,夏云深先是一怔,继而一笑,他幽深的目光望着已然披上宫人送上的红­色­锦袍的漪房,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腰间,面上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脸颊一直蜿蜒,如同清新的芙蓉,但这支芙蓉不属于他!而且,还在迫不及待的躲开他!夏云深觉得,心里面有种危险的欲望正在破土而出,渐渐的变得不受控制,他努力又努力的压住这种欲望,不想让他完全主宰了自己的一切。

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上面还是一片水渍,不过一瞬,他收回暗沉的眼神,轻声道:“漪妃娘娘不必多礼,是云清神志不清,不妨将您推入了水中,好在无事,说起来,还该本王多谢娘娘大人大量才是。”

大人大量!

漪房看着夏云深,再看看旁边用冷光死死盯着她的华云清,扯了扯­唇­,心里,满是冷笑。

原来如此,刚才这位太子的目光如此温柔,他救人动作如此­干­脆利落,她几乎要对夏云深浮起一丝愧疚之情,没想到又是她想多了些。

夏云深救她,不是真正的想要救她这个人,而是想要通过救她,救下华云清!

抢在她前头压下大人大量四个字,又扣死了华云清神志不清,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跟一个不妨的误会计较,尤其还是她还无事,还是推她入水之人的夫君亲自救起,若她再要将华云清往死里治,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这样的事情,拿到朝堂上上去说,定然又是她的不是。

若今日推她下去的人是个奴婢,自然该千死万死,那是以下犯上,可惜了,那是华云清,神志不清的华云清,在朝臣的眼中,太子正妻,始终还是要比她这个皇上的妾室尊贵许多的。

漪房忖度了一番如今的场景,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先机,不可能再一招发难将华云清置诸死地,若是不能一击击倒要害,那还有什么意思。苦苦纠缠的结果,不过是让她的妖妃之名更加厉害,岂不是得不偿失!

无奈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于面前的夏云深,漪房又多了几分思量。

这个男人的心,似乎变得更加不可琢磨了些,他掩饰的功力,更加厉害了!

漪房暗暗打起­精­神,释出一丝笑意,目光和善的看了看华云清,“说起来,也是本宫自己没有站妥当,不过太子妃如此狂躁,终是不好,本宫听说太子向皇上上了折子,要将太子妃带回东宫去,依本宫看,太子不妨再等待些时候为好。”

漪房本以为,华云清今日的做法纵使让夏云深不得不出于各方考虑而保住她,但她只是想要将华云清重新拘束在藏漪宫中,不让华云清出来找她的烦忧,她好专心对付那两个新进宫的贵人,她既然退了如此一大步,夏云深必然也会遵从,哪知道,夏云深朝华云清那边看了一眼后,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漪房。

“有劳漪妃娘娘费心了,不过云深在东宫早有安排,太子妃既然为本王之妻,自然本王就该多­操­心一些。”

漪房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夏云深会执意要将华云清带回东宫,难道是夏云深此刻急切的需要华家的势力,还是其它?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不管她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收在心里不再提起了。

于是,这一场闹剧,漪房开始故意激怒华云清的谋算,全被夏云深的出现尽皆破坏,到最后,漪房只能看着夏云深将华云清带走了。

望着夏云深和华云清的背影,耳边是不断地华云清的诅咒之声,漪房的心里,有深深的疑惑,和无奈。

华云清和夏云深,这两个人之间,是否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联,否则,为何夏云深对华云清忍让到了如此地步,甘愿为华云清收拾一切乱局,难道,仅仅就是因为华家的势力,这里面,是否隐藏着更重要的纠葛?

即使是晚上回到龙阳宫,独自用完晚膳,等待在前殿批阅奏折的夏桀归来的时候,漪房依旧在细细思索。

不过,她思量的是另外一件事,夏云深和华云清,暂时被她放到了脑后。

深宫夜寒,漪房抱着手中的一个玉玲珑,手中无意识的转动着,她的脑海中,满是今日从海棠园回来时,李柔福平淡如水,但又坚决不已的脸。

赐死,李柔福居然要自己想个法子赐死她!

一个刚入宫的妃嫔,从入宫觐见开始,就表现的淡然无比,尚未承宠,尚未努力去拼一场,就祈求着被赐死,这是何等怪事!尤其这个李柔福,还不是那些经过选秀进宫的女子,是康王府想尽办法才能送入宫,继承了家族全部希望的人,这样一个女子,却是要一心求死,真是让她不得不怀疑这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

漪房转了几次,都想不明白李柔福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在宫外另有所爱,既然如此,就不该进宫来,康王府也该知道,此时此刻,送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子进宫,一不小心,就会给家族带来覆灭之祸,夏桀看在康王府手中的秘密份上,或许能容许一个淑妃,可若是再有一个柔贵人,只怕无论夏桀是否动了真情,都不能再次容忍了!

康王府并非是只有这一个嫡女,既然将李柔福送进宫,就该是千挑万选,也问过李柔福之意的,既是心甘情愿,为何要在第一日就拦住她要求赐死。而且,李柔福不求皇上,不求他人,单单只求了她!

想要死,在这个宫中何等容易,一个不受宠的妃嫔,一个贵人,毒酒一杯,悬梁自尽,只怕简单得很,何必非要一个赐字!

这中间,到底藏着什么!

漪房努力的想要回想起今日见到李柔福时的细节和她的眼神面容,想要拼凑出一些端倪,可也许是今日华云清将她推入水中,水中寒气入骨,虽然着了御医来看,也吃了药,还是头脑昏沉,渐渐的,她反而觉得脑中一团乱麻,越来越乱,揉在一起,无论如何,她也找不到最开始的那根线头!

第6章

夜已深沉,漪房久久未等到夏桀回转,心中有些担忧,叫了翠儿进入殿中,正要吩咐去打探消息,殿外,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荣国夫人,荣国夫人出事了。”

“你说什么!”

漪房噌的站起,觉得头脑之中,一片昏昏沉沉,荣国夫人,是娘吗?

心口如同巨石撞击,漪房抓住身边翠儿的袖口,仓皇的连声追问,“荣国夫人是谁,是不是我娘,是不是……”

翠儿看到漪房的样子,着急不已,她不敢挥开漪房的手,只能朝着站在殿外,看着殿中情景神情惊愕的碧儿连连使眼­色­,示意她去找夏桀过来。等到碧儿窜出了殿里面,翠儿才按住漪房的手道:“娘娘,娘娘,荣国夫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这话,显然就是承认了荣国夫人就是花飘零了。

漪房先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继而才坐倒在了凳上,她做了半晌,一半的侧脸都沉沦在烛火的明灭中,虚虚实实,看不清楚她心底深处的意思。

翠儿心里害怕,不敢贸然去叫漪房,她只能弯了腰,弓着身子去问来传信的小太监道:“你说,荣国夫人到底是怎么了,早上的时候,府中还有消息来说荣国夫人身体康泰,娘娘还新赏了补药。”

“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刚才外头宫门那里传来消息,说是窦大人连夜骑马到了宫门口,要请宫中值夜的医正,只说是荣国夫人今晚突然吐血昏迷了,宫门口的侍卫不敢耽搁,就来禀告。”

“吐血昏迷!”

漪房刚从一片震惊担忧中喘过气,乍一听到这句话,那种恐惧害怕的感觉又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她眼前是凌乱的黑暗景象,好像很多触手可及的幸福,正在和她背道而驰。

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就在她快要将一切都握在手中的时候,老天就非要再给她带来一个噩耗。

“娘娘,您别担忧,宫中御医医术高明,定会让荣国夫人平安无事。”

“备轿,本宫要去窦侯府!”

“娘娘,这……”

翠儿为难的看着漪房,即使再得盛宠,深夜出宫,还是回娘家,只怕也是于理不合,明日朝堂上也会一片弹劾之声。

翠儿不愿漪房在此时再被人诟病,好不容易让两名贵女进宫消去一个妒­妇­之名,此时再加上一个恃宠而骄,就是太过不妙了。

对于翠儿的犹疑,漪房心知肚明,然而,无论如何,她是娘的女儿,她如今能够活下来,如今能够站在这里,笑看风云,都是当初娘亲的拼死维护,忍辱负重,若是到了此时都还不能回去一探,她枉为人女!

“给本宫备轿!”

这一次,漪房的声音,已然多了几分黯沉语调,隐隐中夹杂着勃然的怒气。

“娘娘,荣国夫人身份贵重,必会无事,此时已是三更夜半,您若前往窦侯府,必遭人诟病,奴婢斗胆,还望娘娘三思而行!”

翠儿不顾漪房的隐怒,跪倒在地上,殷殷恳求。

面对翠儿的劝说,漪房只是一笑,她右手撑在桌案边上,站直了身子,冷然道:“人之死活,和身份是否贵重有何­干­系,那是生我育我的娘亲,若是此时本宫都不能回去见她,守在她的身边尽孝,枉为人女。”

“可是……”

“不必再言,立刻叫人去备轿,若是你们都不肯去,本宫就自己走回去!”漪房怒眉横扬,已是掩不住的焦急之­色­。

“去给朕和漪妃备轿。”

未等翠儿回答,一个沉沉话音传来,三人抬头一望,紫衣玉冠的夏桀站在殿门口,望着这边,双眼沉沉,目光坚毅。

“奴婢遵旨。”

看到夏桀前来,翠儿和小太监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若是有皇上陪着娘娘出宫,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虽然依旧会有恃宠而骄的名头,但至少于礼法上,谁人也不能挑出半点错来。

第7章

“谁!”

寂静的夜­色­中,几名侍卫守在宫门口,围坐在一起闲话聊天,宫门边上站着两个人,偶尔在中间Сhā两句话,看上去这个夜晚似乎分外安宁。

等到急促的马蹄声响传入耳中,几个侍卫顿时大惊,他们抬头,看着装饰华贵的马车由远及近,从宫中驶出,立刻都聚在一起,拦在了马车之前。

等马车到了面前,看到了马车旁边那骑马的男子,侍卫们都弓起了身子。

“奴才见过统领大人。”

“打开宫门。”

慕容艺声­色­冷淡,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偶尔会朝着旁边那辆马车上看一眼,仿佛能透过窗帘看到里面女子急切担忧的面容。

“大人,这,深夜出宫……”

“打开宫门!”

这一次,侍卫们没有犹豫,只因马车里的车帘掀开,露出天子桀骜孤冷的脸,夹杂着怒气,侍卫们心神一凛,急忙退让到一边,给宫门城楼上的人们示意,立刻就有人小跑下来开了宫门,跪送马车离开。

寒风夜­色­中,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飘来。

“漪房勿忧,勿忧,荣国夫人定会无事,定会无事。”

男子低低的说话声中,有女子抽泣的嗓音飘散无形。侍卫们听到此等言语,面面相觑之余,想到了方才来叩响宫门的窦祖年,顺然,都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让天子在深夜出宫。心中感叹一声,重又恢复了先前的闲散。

窦侯府中,一片喧嚣,窦老太君和窦唯坐在厅中,俱是面­色­­阴­沉难看。尤其是窦威,看着旁边­唇­角抿成直线,神情绷紧的窦祖年,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如今怕急了这个儿子,自从宫中请出了值夜的医正之后,祖年就是一副谁也不要靠近的神情,叫他忐忑不安。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白日里还是好好地人,晚上居然会突然吐血昏迷,什么病症会来的这样快,就算飘零一贯身体虚弱,也不至于就会突然到了这步境地。

不知道为何,坐在这内院之中,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忧­色­,亦有些恐惧,窦威忽然想到了那日在这内院之中化成血水的窦漪心,那样的妖异,让他额角一跳,冷汗涔涔,突地从椅上坐了起来,屋中众人的视线俱都向他投去。

“父亲大人这是为何,难不成也是病了?”

窦祖年担忧花飘零,语气­阴­冷,若不是顾忌着身份,他早就想将屋中众人都赶出去,这里面,除了祖安,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为娘亲担忧,不过是害怕他的迁怒,害怕漪房的迁怒!就连窦威这个男人,他漏夜入宫请旨要动用专为皇上看诊的医正,却在最后的时候还拦住他犹犹豫豫,说什么明日对他名声不利,前途堪危,笑话,不过就是担忧窦家的声明受损而已!

什么夫妻之情,这些时日的柔情蜜意,专宠疼爱,都是做给他们看得,做给他和漪房看得!

可他又能如何,娘亲喜欢啊,娘亲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神,那么欢喜,他又能如何!

窦祖年攥紧了拳,脖子上的青筋一下一下的挑动,旁边窦祖安看见他眼底隐藏的深沉,暗叹一声,唤了一声七哥,再也无言。

“老太君,侯爷,前头长老们到了。”

一名奴仆在院中怯怯禀告,当家主母病危,窦家上下都陷入­阴­霭之中,无人敢大声说话。

窦祖年抬眸,嗤笑道:“娘亲真是有脸面,这么更深夜寒,长老们还赶过来了。”说话的间隙,如刀的锋利眼神,就朝着窦威的方向看过去。看的窦威一阵心虚。

窦老太君乃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对于这些还有何不明白,她也不愿窦家中有人深夜入宫去请医正,可事情已然做了,尤其是这个孙在还将人请了来,听说未经皇上旨意,医正就收拾好药箱,跟了过来,医正是天子近臣,最知天子心意,既然敢如此行事,也就说明这位孙子或者宫中的漪妃,在皇上面前,的确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既如此,就不能让这位孙子再和窦家起了嫌隙!

老太君的拐杖在地上戳了戳,沉沉道:“祖年,长老们过来也是一份心意,你也该出去见见,毕竟,你是窦家未来的家主,不可任­性­!”

不可任­性­四字,窦老太君咬的分外分明,窦祖年豁然抬头,看到窦老太君浑浊却锋利的眼神,他低了头,未发一言,霍的从位上站起,朝内室中看了一眼,疾步走了出去。

窦老太君看在眼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孙子的确是窦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若论血脉,本也不低,花氏乃是花家的嫡女,只可惜当初一步错,步步错啊!

聘则为妻奔则妾乃是大夏世传的规矩,当初窦王氏拿着这一个规矩来做说辞,她又是退下来的老人,怎能管。没想到如今竟会造成这样一副局面。明明漪妃和这个孙子将来是窦家的参天大树,偏偏……

世家,世家……

窦老太君眉心蹙起,褶皱的脸上写满忧虑,眼尾扫到坐在一边的窦祖安,迸发出一缕光芒。

这也是一个良才,决不能再走和祖年一样的老路了,必然要从现在让这孩子知道世家的温情!

“祖安,你如今嫡子的身份,还不跟着你七哥过去。”

窦祖安未想到老太君竟会将他叫住,他本是想呆在这里等等医正的诊断,听到老太君如此说法,只能朝着站在旁边的周姨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随时注意着状况,才恭敬地鞠了一躬,欲待离开。

不料,老太君又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身边,继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老婆子也出去看看,乖孙子扶着老婆子些。”

窦祖安一怔,在窦家中,即使他地位蹿升,但何时这位老太君将他看在眼里过,可转眼之间,他就明白了窦老太君的想法,­唇­角轻扯了一下,恭敬地弯下身子,扶着老太君出去了。

一路之上,轻言安慰,柔声软语,极近孝道,唯有心中暗笑,想要做戏,谁人不会,他和七哥,对于窦家,都早已绝望,如今这般苦苦支撑,使劲谋划,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想要他们兄弟二人将窦家看的重于一切,牺牲一切,休想!

第8章

“老太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老太君,侄媳­妇­到底如何,怎会突然就病倒了,好歹也要给个说辞。”

“此事不能耽搁,万一宫中的漪妃娘娘怪罪下来,谁人能担得起责任。”

窦家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将窦家诺大的厅堂吵得­鸡­犬不宁。

窦祖年坐在那里,下巴绷紧,间或会抬抬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这些张皇但是没有半分从心底担忧的人,满是厌恶之感。

窦老太君在这样一团忙乱中,她眼尾的余光一直关注着窦祖年的反应,可惜只看到一片死寂,她忖度良久,终是无言。

窦家人面面相觑,争论不休半晌,还是没有一个结果,直到内院中来了一个小厮通禀,所有人才安静的听着小厮回话。

“御医说,说大太太是中了毒。”

“你说什么,我娘怎会中毒!”

窦祖年登时从椅上跳起,将小厮的领口抓紧,面容狰狞,血红的眼吓得小厮心肝一阵乱跳。

“大哥,你快放开他,你如此作为让他怎生回话!”窦祖安急忙上前,抓住窦祖年的手臂,强行将他按在椅上坐下“祖年,你听他将话说完!”窦老太君也是心中大急,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是毒,若果真是毒,那是否就是……

脑海中映入一个人最有可能的人名,窦老太君登时面白如纸,和窦威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可能,神情随即变得有些­阴­沉。

窦威踢了小厮一脚,怒道:“还不快把御医的话都全说出来,太太到底有无大碍!”

“我娘中毒吐血,如今昏迷在床,还问什么有无大碍!”

窦祖年隐忍一夜的怒气尽皆爆发,不是只有那些人才会想到那个人名,他也会想,如今窦家上下,都希望他娘长命百岁,敢动娘亲,想要娘亲死的,只有一个人!

若果真是她,若果真是她,这一次,定要她双倍偿还!

“七哥,你……”

窦祖安叹了一口气,七哥虽说和父亲关系不睦,但也少有公然顶撞的死后,如今,显然是气的急了!

窦威对于窦祖年明显的不给脸面,也极为气恼,但他心知窦祖年此时已然濒临迸发的边缘,暗自忍下了这口气。

小厮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见到屋中安静下来,断断续续道:“御医说,说太太是中了断魂香,幸好医治及时,还有得救,不过要宫中的天山雪莲,是以请大人速速去宫中求药。”

听见小厮所言,在场之人都送了一口气,有药能医就好,以漪妃如今在宫中的地位,一株天山雪莲,想来皇上不会不给!

窦祖年蹭的一声站起来,不待和别人说话,就要往门外闯,此时忽然风雨又至。

窦侯府的门房呼天抢地的扑进来,倒在地上,颤颤巍巍道:“老太君,侯爷,皇上,皇上驾到。”

“什么!”

屋中顿然一片忙乱景象,所有人匆匆站起,要去门外接驾,窦祖年握紧了双拳,扫了场中之人一眼,听到窦祖安附耳过来一言道:“七哥,定是姐姐要回府。”

窦祖年目­色­一动,微微点了点头,不去管那些长老诸人,径自带着窦祖安走了出去。

未等走到厅门口,就看到了侍卫簇拥的明紫­色­身影和女子珠钗在月­色­下散发出的柔柔光亮。

“哥哥,娘亲怎样了?”

附一坐定,漪房根本不想去看那些人的神情,她此次来窦家,是为了一个女儿的心情,不是要和窦家这些人斗智斗勇的!

窦祖年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诸人,冷笑一声道:“娘亲是中了毒。”

“怎会中毒!”

漪房霍的站起来,要往内室而去看花飘零,却被夏桀一把拉住。

“漪房,听你哥哥把话说完。”

夏桀此时对于毒之一字,极为敏感,甚至到了闻之即生惶恐的地步。

从漪房身上的余毒未清,到了后来在窦侯府中,那碧水寒毒,每一次,都差点将他的漪房从他身边的带走,是以,此刻不论情况何等危急,他也绝不容许漪房再靠近任何毒!

“皇上,臣妾……”

漪房心急如焚,她能够理解夏桀拦住她的意图,可那不是别人,是生她养她的娘亲啊!

“不必再说了,有御医在此,你进去也是无用,不如先弄清楚荣国夫人到底为何中毒!”夏桀面­色­冷凝,荣国夫人毕竟和他关系不深,他在乎的,关心的,只有漪房而已!

只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屡屡在窦家下手并且得逞,这是不是又是一次示威,若果真是示威,为何不找宫中的人下手!

夏桀从天子利益来想,固然和窦家所想不同,窦祖年抿了抿­唇­,在听到夏桀如此说法之后,又是一声嗤笑道:“除了那位窦夫人,微臣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在娘亲的食物中下毒。”

“祖年不得胡言!”

窦威本不欲多言,在漪房和夏桀面前,窦威从来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即使这个女儿是他亲生,可多年的疏离冷落早已让父女之情完全耗尽,只不过此刻,他不能沉默!

“我如何胡言,方才一路行来,我已问过,娘亲今晚用的粥食,乃是窦王氏亲自给送过来的,娘亲服过之后,尚未小歇,就突然病重吐血昏迷,还能有别人!”窦祖年生生冷厉,他目中再也掩饰压抑的怒火,逼得窦威节节败退,几欲癫狂。

当看到窦威躲闪的眼神时,他的心里,充满了难言的冷意和怒火!

他当然知道,窦家人在知道娘亲是中毒时,为何会有那样古怪的神情,既是讶异,亦是仓皇,甚至在看着他的时候,还带着哀求的神­色­!

他知道,他一切都知道!

这是为了窦家的声明,为了和王家还有的一些牵扯,为了不让漪房怪罪窦家和王家!

可那又如何!

他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就是想要好好保护家人,保护娘亲和妹妹,妹妹入了深宫,他力有不逮,但娘亲呢!

窦王氏成了平妻,娘亲做了嫡妻又如何,窦王氏还不是屡屡伸手,若不是他布置的人手在旁边护着,娘亲依旧会受罪!

他忍了这么多年,以如今的地位,还要对窦王氏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隐忍,他窦祖年,枉为人!

皇上在此又如何,就是要趁着皇上和妹妹都在,他要看看,窦家这些人,到底要袒护窦王氏到何时!

第9章

窦祖年的冷言厉语,话中所隐含的愤怒之意,势不可挡,如同尖刀利剑Сhā入窦家每个人的心窝,如此言之凿凿,纵使他们有心驳斥,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加上漪房和夏桀在此,他们拿不准漪房和夏桀的态度,只能静默无言,唉声叹气。

室中陷入长久的静寂之中,漪房双臂颤抖,咬住泛白的­唇­,听到内室之中传来的阵阵咳嗽之声,她忍住想要冲进内室去的欲望,望着窦祖年,看他气喘吁吁,看众人神­色­变幻,直到夏桀温暖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之上,她感觉到其中传来的暖意,才对着窦祖年,淡淡一笑,说出了一句令众人都颇为吃惊的话语。

“哥哥,你已心乱,却看不清这背后的纠葛了。”

窦祖年震惊的抬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漪房会这样说!

这话,分明是在说他误会了窦王氏,可为何漪房竟会说他误会!难道这府中,除了窦王氏,还会有别人下手做这样与自身无利,于窦家有损的事情!

“爱妃言之有理,窦爱卿,你心乱了。”

夏桀没想到漪房思忖良久,竟会说了这么一句话,赞赏的看着漪房,同时,对于窦祖年,微微提点。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如此名正言顺,似乎到了今时今日,除了一个窦王氏之外,再无其他人会对漪房之母下手,但窦王氏即使蠢笨如猪,也不会断然这样作为,太过明目张胆了些,事情就透着一股诡异。

若是窦王氏要下毒,绝不会亲自端着毒药过来,更不可能宣扬的让众人皆知,这无疑于自寻死路,甚至是让整个王家都自寻死路。无论如何,窦王氏都不会如此做。

这只能说明,这背后,有人在­操­控。

想到有人­操­控四字,夏桀的心中,就不自居的铭刻上了碧如歌三字!

碧如歌,碧如歌,若真是她又一次下手,等她制出解药,必要她生不如死!

“皇上,微臣鲁莽。”

窦祖年关心则乱,多年在窦王氏的压迫下,他内心的怒火早已可以燎原,只不过,一直被他强迫的隐忍下来,此时有了一个契机,轰然爆发,以致他忽略了明显的疑点。

等到漪房和夏桀都在提点他,他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众人见到漪房不为所动,没有片面相信窦祖年的话,也没有因此勃然大怒,就要惩治王家和窦家之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同时,另一个疑问浮上心中,不是窦王氏下的毒,这府中,到底还有何人会下毒!

若是府外之人,断无可能,从那次皇上在窦家见到窦漪心化为血水的一幕之后,窦家已是闭门多日谢客,连日来,都有府中豢养的死士守卫,不能说可以抵挡一切,但至少,若是有外人想要闯入窦家,成功下毒,而不被发现,绝无可能!

所以,只能是窦家出了家贼!

那家贼,谋害窦家当家主母的目的何在,不能是侯府中的姬妾,花氏身份地位不同,乃是漪妃之母,连原配窦王氏都要让道,那些姬妾虽不乏名门出身,可不可能在夺了花氏之位之后,就能成为主母。

为保窦祖年少主之位,窦家上下,已是早有默契,若是花氏不治,侯府中再不会有主母,只会由窦祖年之妻,往日的瑞和郡主,今日的华贵夫人掌家,既然做了此事无用,姬妾们又怎会动手!

不是姬妾,那窦家其它几房的人,就更无可能,谋害花氏,实在百害而无一利,若是触怒漪妃,不过是一场灾劫,何苦来哉!

都是一头雾水啊!

漪房和众人所思所想一般无二,她所以认定不是窦王氏下的毒,除了窦王氏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法之外,还因她知道,窦王氏之所以会往娘亲处献殷勤,是因爱女之心!

她在宫中听闻,窦漪澜身为贵妾的身份,有了身孕,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生母为贵妾,孩子就算嫡子,可陈家的那位县主,名正言顺的嫡妻,也有了身孕,窦漪澜只不过­性­子刁蛮,但若要论心计,绝不是别人的对手。

所以,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能不能比那位嫡妻早一时半刻,能不能成为陈家的嫡长子,就要看她这个漪妃,会不会给窦漪澜撑腰!

窦漪澜今后的命运该如何,是以贵妾身份生下嫡长子,抬为平妻,继而成为陈家的当家主母,还是就此跌的粉身碎骨,在她一念之间,值此之际,就算是窦王氏再蠢笨如猪,也不该来动娘亲才是!

那么,到底是谁在后面下的手!

漪房的心,从开始的慌乱之中,渐渐安定下来,尤其是在她思虑的这段时间,听到窦家人一言一语中透露出只要有了雪莲就无事,尤其,他们出宫就带着宫中的山参雪莲等物,早已送了进去,她更有一颗平静的心,来忖度其中的古怪!

下毒,先是窦漪心,后是娘亲,她们曾以为,窦漪心是在府外中了毒,是碧如歌对窦漪心下了毒,来做警告,这是夏桀的判断,当初也是他们几个的认定!

但此刻,娘亲在窦家再度中毒,而且是毒­性­如此剧烈的毒药!和碧水寒毒不遑多让,先后两个窦家人在窦家中中毒,只不过娘亲确定是在窦家,而窦漪心,曾经被怀疑是在府外!可谁又能保证,她果真就是在府外中的毒!

是了,府外!

脑海中的一点光汇聚起来,漪房终于明白,在心上那点古怪之处到底为何了!

碧水寒毒要先下在人的身上,数个时辰甚至数日后才会毒发!

这是她看过医书后知道的,但医书上同样言道,若是有人能够准确控制药量,加大碧水寒毒的用量,也能够使人在短短时刻之内就会猝死!

所以,窦漪心未必是在府外中了毒,说不定,她是在来见自己和夏桀之前的路上,在窦家就中了谁的暗算!

娘亲,窦漪心,这两者的中毒,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若是真有关联,窦家之中,会否就隐藏着一个用毒高手!

思及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漪房的呼吸开始急促,她美艳倾城的脸上,布满了惊骇之­色­。

第10章

“漪房,出什么事了。”

夏桀坐在漪房身边,对漪房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在乎,感觉到手心中紧握着的柔荑从温暖变作冰凉,夏桀心中一颤,急忙朝漪房看过去,却只见到一张惨白的面容。

夏桀心头一紧,不顾众人侧目,从位上站起,走动漪房身前,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问道:“漪房,发生何事,有朕在,别担心。”

漪房被夏桀温柔的拥在怀中,心里忐忑不安之余,忽而推开夏桀,猛的叫道:“去传慕容艺,去把慕容艺传进来!”

漪房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所有人都惊愕,不明白为何刚才还冷静如此的漪妃,怎会突然变了颜­色­,而且,还要找宫中的侍卫统领。

窦家人都担忧的望着夏桀,生怕天子一怒,就会给窦家带来无穷灾祸。

可夏桀却是神情一凛,他捧着漪房的脸,双目中隐现寒光,看到漪房一脸哀求的楚楚可怜,他未再多想,转身斥道:“传慕容艺进来为荣国夫人诊脉!”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天子不见臣妻,女眷不见外男,这是大夏的规矩,御医诊脉,那是不得不以,可让一个侍卫统领,前来为窦家的主母诊脉,这是何道理,难道,皇上连自己的心腹医正都信不过!

窦家人纵使不明白,纵使不满,可依旧无言,唯有窦祖年和窦祖安,二人心知肚明慕容艺在毒术上的研究,都忍不住蹙眉。

窦祖年的脸上,更挂上了惶惶的忧急。

在喊出那句话后,夏桀就将漪房一把抱起,他宽厚的胸膛将漪房完全包裹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搂着怀里小小的,娇弱的发抖的小身子,瞳孔紧缩。

漪房的尖叫,他初始不明,此刻却再清楚不过了。

漪房一贯心思敏感,要找慕容艺,定然是发现了其中的疑虑之处!

是了,若是真有人有心要谋害荣国夫人,怎么用断魂香这等寻常之毒,若不是有其他的目的,就必然是御医诊错了脉!

若是这毒果然是碧如歌所辖,抑或是别的用毒高手,宫中的御医,的确极可能诊错,一旦诊错,就是生死一念之间。

漪房在夏桀的怀中颤抖不止,她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若真是隐藏在背后的人下的毒,她也希望他的目的不是娘亲,而是另有所图,否则……

漪房死死的咬住­唇­,她耳边是夏桀一声声温柔的呵护呢喃,她听到夏桀在下令御医暂停用药,也听到了屋中来回的走动之声。

她的心,在沉沉浮浮中,濒临着破碎!

忽而,内室之中,丫鬟的惊呼声传来,让漪房和其他人,都悚然一惊。

“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人们还未待反应,丫鬟冲出,似乎是未发现夏桀和漪房一般,径直冲到了窦祖年面前跪下。

“少爷,少爷,太太又吐血了,御医,御医说太太大不好了。”

“娘亲!”

漪房顿觉五雷轰顶,不管不顾的要往里冲,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将她搂在怀中,细细呵护的女子,难道这一次真的就要离开她了!

上天何其残忍,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可为何还要让她失去自己的亲母!

“漪房,漪房,不要进去!”

夏桀死死的扣住漪房的手臂,不管她的挣扎,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决不能让漪房进去,不能,若是花氏身上的毒,另有缘由该如何是好,御医诊病,明明已是回话说花氏无碍,竟然会又生变故,就证明这毒的确不是断魂香这等寻常可见的烈­性­毒药,而是另有深意,此时的漪房,怎能再进去冒险!

“你让我进去看看,那是我娘,那是我娘啊……”

漪房声嘶力竭的呼喊,但夏桀任凭她用拳头砸着他,敲着他,纹丝不动,他忍住心头被刀狠狠剜过的绞痛,不发一言。

窦祖年早已隐忍不住,窜入内室,片刻之后,他怒气重重的将御医抓到了外室。

御医见到夏桀和漪房,未及问话,已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磕头告罪道:“皇上息怒,娘娘息怒,微臣等几人为荣国夫人把了脉,都以为荣国夫人是中了断魂香之毒,微臣等本想以金针为荣国夫人暂时控制毒素,哪知道,夫人脉象骤变,体内又多了数种剧毒混合,臣等无能,只怕荣国夫人,只能再拖一个时辰了。”

“你……”漪房一句话未完,整个人受到的冲击太大,立时晕倒在了夏桀怀中。

御医本就是抱着一鼓作气之心,唯恐夏桀对他怒目一视,反而不能将话说清楚,索­性­自己全部说出来,是死是活,听凭天意,哪知道,漪房竟会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晕了过去。

御医顿然吓得浑身哆嗦,未诊治好荣国夫人,不过一人身死,若是漪妃因此有个好歹,只怕就是抄家大祸了!

“漪房,漪房……”

夏桀将漪房抱起,左右看了看,都是一些吓得面如土­色­之人,心中怒气陡扬。

窦祖安见到夏桀神情­阴­沉,已是爆发之兆,急忙走上前,领路道:“皇上,随微臣来。”

夏桀看了看怀中憔悴的漪房,勉强压下怒火,一脚踢开御医,沉声道:“还不跟过来为漪妃诊脉!”

御医如同在阎王道上走了一遭,听见夏桀的话,知道暂时平安无虞,急忙擦了一把汗,跟在夏桀的身后。

窦祖年担忧花飘零,又担忧漪房,已是浑身脱力不已,他朝着内室中看了一眼,又朝着夏桀和漪房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望,终是攥紧了拳,倒在身后的椅上。良久,才常常一叹道:“我在这里等着,去请老祖宗往那边候着,莫要再出差池!”

窦家诸人从开始的宽慰到此时的心急如焚,又见漪房晕倒,早已是心乱如麻,见到窦祖年尚能控制自己的心绪,都不由得长长舒出一口气,急忙叫人去请窦老太君。

对他们而言,此时的花飘零纵使­性­命垂危,可也抵不过漪房的骤然昏迷。

毕竟身份有别,地位,更有别!

第11章

深夜的龙阳宫中,一片静寂,宫人们各司其职,唯有最里面的寝殿之中,传出悉悉索索的说话之声。

翠儿站在漪房的面前,担忧的看着漪房换了宫服,欲语还休!

娘娘从窦侯府中回来已是第三日,这三日,娘娘寝食难安,荣国夫人虽说最后被慕容大人用银针稳住了心脉,勉强拖住最后一口气息,可依旧­性­命垂危。宫中御医无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娘娘难安也好,问罪也好,为何竟要在深夜前往东宫,这岂不是……

思量许久,翠儿还是决定站出来阻拦漪房,若是此事泄露,即便皇上再宠娘娘恐怕也会龙颜大怒。

“娘娘,此事事关重大,您还是好好再想一想。”

漪房停住手下的动作,她将宫女衣物换好,转过身,看着翠儿,徐徐道:“不必再说了,本宫已经决定好了,你快将本宫的衣物换上,待会就按照本宫吩咐的做!”

“可是娘娘,太子妃神智不清,何况她有一贯恨您,怎会诚心帮您,此事必有圈套,您深夜去东宫,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是好!”翠儿着急的跪在漪房的面前,神情焦急不已。

她是真的急,娘娘病急投医,居然相信了太子妃的疯言疯语,要去东宫找太子求药!而且,是在深夜之时!

可荣国夫人的病症是因毒药而起,太子和荣国夫人无冤无仇,如何会给荣国夫人下毒,若不是太子下的毒,太子手中怎会有解药,没有解药,何来求药之说!

尤其,太子妃整日在宫中大喊娘娘和太子之间深有瓜葛,已是有闲言碎语传出,若是太子妃不顾一切要将娘娘置诸死地,不顾太子清名,设计娘娘和太子私会,一旦被发现,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种种显而易见的道理,她尚且能够明白,为何娘娘就是执迷不悟!

翠儿越说越急,­干­脆跪在了漪房的前方,不让她离开。

漪房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盈盈带泪,她又如何不知翠儿的意思,又如何不知华云清的话信不得!

可不管如何,当初夏云深的确叫了家中豢养的隐士去给娘亲看病,而且,效果非凡。如今走投无路,娘亲­性­命垂危,不管是圈套还是其它,她都顾不得了!

何况,夏云深此人心机深沉,她知晓华云清传话之后,曾亲自派人去东宫问过,夏云深居然回了今夜前往四字,既然夏云深敢叫她去,必然就是有其他的谋划,华云清会用夏云深的清名设计自己,可夏云深绝不可能。若是如此,夏云深将来要如何继承皇位!

或者额,夏云深是要借此要挟她,做出一些其他的事情!

可不管如何,都只能见招拆招了,到了那里再说,只要不伤害到夏桀,她就答应他!

夏桀,夏桀……

心头一窜上这个名,就火辣辣的痛楚不已。好似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心肺,两行清泪挂在眼角,将落未落。

夏桀,对不起,那是生我育我的娘亲,我知道,我若说今晚要单独去东宫,你定必不肯,你定会说要想其他的法子要来解药,可我等不起,实在是等不起了。

漪房咬了咬­唇­,满面悲戚,扶起面前的翠儿,嘱咐道:“快起来,你我二人速去速回,宫外有皇上的暗卫守候,此时宫中已然宵禁,皇上又有要务处理,正是最好的时机,你出去之时,就掩面而行,尽量走快一些,引开那些暗卫,我趁机去东宫,半个时辰即回。”

翠儿见漪房心意坚决,不好再劝,可仍旧担忧的道:“娘娘,若是……”

漪房灿烂一笑,流云水袖下攥紧的手心掐出深深地印痕,目­色­清冷道:“本宫倒要看看,夏云深有没有那个胆子为了红颜弃了江山!”

她知道翠儿最担心的是什么,可她偏不如此想,若夏云深未回话,她会和翠儿一般担心,可夏云深是何样的人,忍了十来年的人,能够在这样的状况下,还保持不倒,岂会为她窦漪房所折!

眼看东宫近在咫尺,漪房莫名觉得心里窜起一股怪异之感,这趟东宫南偏殿似乎走的太顺了些,一路上,几乎显见人影,只有清风明月和她相伴,连值夜的宫人,也只是见到她出示的东宫腰牌,就轻易地走开。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

东宫是夏云深的居所,以夏云深和夏桀之间的纠葛关系,防护怎会如此简单!

漪房眉心轻蹙,但此时她只能进,不能退。

看到南偏殿的殿门尽在咫尺,再看到旁边的荒芜,漪房忽而明白,为何夏云深会说要在此处相见了。

这里,的确是东宫一处荒废已久的地方,又在僻静之所,绝不会吸引到别人的注意!

若不是她事先打探清楚了方位,只怕也不会如此轻易简单就找到地方。

前面是树影重重,屋檐陡峭,心虚难平,殿中一丝烛光晃动映入眼帘,在黑夜中分外显眼。映在漪房的瞳孔中,如亮日光源。

漪房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前面,进入那黑洞洞的大殿之中。刚一进去,她就在昏暗的烛火中,看到了一个暗紫­色­的挺拔身影,长身玉立,站在殿中一角,背对着她,看不出面容神情,只觉得这人,这景,融为一体,无比萧索。

夏云深!

在看到夏云深的那一刹那,漪房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她不是相信夏云深,事实上,她对夏云深的防备比对华云清的防备更甚!

可华云清是一个疯子,华云清能做出的事情,完全是不计后果的癫狂,让人防不胜防,而夏云深不同,若是来她宫中送信的人果真是夏云深所派,那这个隐忍的太子,至少会有和她交换的筹码,不会鲁莽而行,用那些伤人伤己的手段。

只要有筹码,她就有把握!

长裙垂地,满布尘埃的地表,被拖曳出一道清浅的痕迹。女子窈窕而行,走到夏云深的身后,盈盈俯身一拜。

“太子殿下。”

声如玉珠落盘,在暗夜之中,清脆无比,妖娆无比,勾魂无比。

第12章

夏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束在身后的双拳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猛地攥紧,复又松开,他努力的平复呼吸,不让这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影响到自己的神情。

直到感觉自己已然完全控制住,他才缓缓转过身来,带着一丝笑意,看向面前的女子。

“漪妃娘娘。”

漪房站起身,她隐隐觉得夏云深看着她的眼神中,藏着一丝锐利和炙热,她能理解这抹锐利,却下意识的想要去忽略那丝炙热。

气氛陷入沉寂之中,漪房站在夏云深的面前,感觉到他­唇­角那抹笑意中,竟似掩藏了深深的落寞和怨恨,纵使她心中无愧,但对于夏云深只是笑看着她却不说话的情景也觉得有几分哑然。

她心中的不安复又卷起,强自控制着,不敢也不想对上夏云深的视线,她将头略略往旁边偏了偏,就看到夏云深背着她站立的前方原来有一个小小的香炉,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嗅了嗅这香味,心中计较,回眸看向夏云深,道:“本宫昔日在家中时,也常见娘亲拈香,只不过此时却是不能了。”

夏云深微微一滞,他只是想看着面前的女子,多看几次,贪婪的看,让这容颜今夜之后能长伴他梦中,直到他有一日大业方成,把她接到身边为止。

哪知道,她竟从一个檀香就说到正题上去,原来,她是如此的不愿和他呆在一起。

夏云深薄­唇­微抿,纵使他心中爱意缠绵如狂,他也不愿为难面前的女子,何况,不管如何,他心中自知,如今这等情势局面,二人的身份地位而言,实在是不能够久呆,今夜他已是破例,放纵了心中的情怀和思念,冒险而来,若不是如此,接到她求助消息的那一刻,他就会断然回绝!

“漪妃来信想要找昔日为荣国夫人看病的那位隐士,不是不能,只是……”

“你说什么!”

夏云深的话未完,已被漪房厉声打断!他看着漪房花容登时惨淡,心中担忧不已,刚跨出一步,就见漪房抬手阻止了他!

“别过来。”

一股酸麻之感从脚底传到手心,涌动的热潮,似乎在一瞬之间就澎湃而来,慢慢的滑遍全身,最终集中的小腹,脑海里面无数的弦开始紧绷,漪房清楚感知到自己身边的变化,那种不安的感觉逐渐变为现实。

她努力压住喘急的呼吸,看着夏云深,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你说是本宫写信求助于你!”

夏云深一滞,他也逐渐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这分明是动情的前兆,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也太过清楚了!

听见漪房的问话,那些绮丽的神思都被夏云深扔到九霄云外,他开始和漪房一般,敏锐的觉得,今晚这场相会,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极大地错误。

“漪妃娘娘可是差了身边的碧儿前来送信?”

漪房的呼吸逾见急促,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晕红,她拼命压住那股在胸口翻搅的躁动,以手撑住身边破旧的桌椅,做下去,努力的呼吸几次,才苦苦的笑出声来。

碧儿,哈,碧儿,竟然是碧儿!

她当然是找碧儿来的东宫,可是,她绝不是叫碧儿来送信!

当日她从窦侯府中回返,郁郁难消,在海棠园中,再度遇上华云清,只不过,这一次的华云清,面容平静,甚至在言语中,暗示她夏云深身边有隐士能人,可以解娘亲身上的剧毒!

她不信,可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线光亮,事涉夏云深,她不能告诉夏桀,否则就会被夏桀掐断这最后一丝希望,她在宫中诸人之中千挑万选,才选中了碧儿!

碧儿是她的心腹,她看重碧儿的纯真良善,翠儿虽好,可翠儿太过会分析事情的利弊,不会答应她去做这件事情。没想到,她思来想去,千挑万选,以为不会背叛她的人,恰恰背叛了她!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这殿中,必然是被人下了药,既然能瞒过夏云深,必然是宫中的能人,而碧儿,确然是来了东宫,不过,不是来帮她试探夏云深的态度,是来故意误导夏云深的!

只因碧儿是她的亲信,所以夏云深相信了她的话,毫不犹豫的派人回话,而将她和夏云深都引进了这个圈套!

只是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来捉这私会的漪妃和太子殿下!

只是不知,夏桀这一次,又会否相信于她,只怕,夏桀越爱她,会越恨她!

夏桀,夏桀……

漪房低低笑着呢喃这个名字,泪如雨下!

是她大意,是她自负,自以为揣度尽了别人的心思,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厉害之人,连碧儿都收买了!

就算她不惧声名尽毁,打入冷宫,可夏桀该如何是好,他的宠妃和太子私会,他该如何是好……

想到夏桀在得知事情后的尴尬处境和心碎欲死,一个惊人的想法窜入漪房脑海之中,她猛的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喉咙口,就要戳下!

夏云深早在问话之际,就猜出了事情的始末,不管这件事情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样的高人和真相,此时此刻,他们似乎都已走到了一个绝境。

不过,当看到漪房要用金簪自尽时,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他不顾躁动的欲望,提起真气,一掌打掉漪房手中的金簪,将她扣在怀中。

“你­干­什么!”

两人呼吸贴近,漪房感觉到浑身如烈火炙烤,好像又无数只小虫子攀爬在身上,麻痒难止,她抬头,双眼开始渐渐浑浊,在贴上夏云深的脸庞时,似乎一股冰泉淋下,叫她炙热的身躯无比舒爽。可当听到了夏云深的厉声呵斥,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不是夏桀,不管那种急于发泄的欲望有多强烈,那都不是夏桀,不是夜夜搂着她安睡轻哄的男子,只要不是夏桀,就绝不可以!

漪房一把推开夏云深,趴在地上,易受撑地,拼命的喘息。等到呼吸稍微平静,她才扭头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夏云深,讽笑道:“我在如何,难道太子不知,若是今日我不自尽,真做出了错事,太子名声尽毁,照理说,太子不该救我才是。”

第13章

夏云深的身体在燃烧,在炙烤,可他的心,在漪房那样冰冷无情的目光中,在那样毫不犹豫的举动中,在此刻这锋利如刀的话语中,碎落冰封!

所有的欲望躁动都化为无形,他凝望着漪房,看她手腕被金簪所伤的长长血痕,幻化出一条血河,滴滴答答留在殿中,无比讽刺。

“漪妃娘娘是为了本王自尽?”

夏云深的语调里,充满了悲凉的讽刺之意,他直直看着漪房,寒冰一般的眼神将漪房锁在原地,原本想要说出的反驳的千言万语,都被困在喉头里,只字难言。

夏云深手指弯曲,扣紧地面,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从内里狠狠地剖开,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漪房娘娘,为何本王在您自尽之前,只听到夏桀二字!”

夏桀两个字,咬在舌尖,痛在心头,带着强烈的怨恨!

未等漪房回话,夏云深从地上窜起,扑到漪房面前,捉住她一只手腕,眼神早已狂乱不已。

漪房不明白开始还自制的夏云深,为何突然间就会变了一个人一般,按理说此情此景,不知道何时就会有人闯入,以夏云深­性­情,该早早的想出对策,而不是在这里和她纠缠于为何自尽!

她承认自己的自尽之举是情急之下最蠢笨的举动,她不过是怕夏桀将来面临不利的局面,害怕让夏桀伤怀,才选了这个法子,但此时她业已冷静下来,不想和夏云深纠缠在此事之上。

她想要挣扎,但数次挥动手腕,都只换来夏云深更加用力的扣住她,仿佛不死不休一般。

而夏云深那双充斥了血光的双眼,也一直锁在她的脸上,让漪房,莫名觉得害怕和心虚。

“窦漪房,窦漪房,我如此爱你,为何你就是看不见我!”

“你明明是为了成全夏桀的名声,才要自尽,为何还要骗我!”

“你本就该是我的,是我的!”

那场凤凰舞,在脑海中不断重放,那个羽衣霓裳,娉婷多姿的女子,在台上百媚妖娆,流转了时光,映入了他的心!也在此刻,焚烧了他的心!顺着那股躁动的欲­火­,流过每一寸火热的肌肤。

夏云深不断地狂吼,他开始附上漪房的­唇­,疯狂的亲吻,从如玉脸庞再到白瓷颈项。

每一次碰触,几乎都让他有种飘然欲仙的痛快淋漓,可心,又在这样的强行碰触中,几近碎裂。

漪房初始慌张,及至在听到夏云深吼出的那些话时,她的心里,有个隐藏已久的声音,慢慢复苏,她终于知道,以往,她在夏云深眼底看到的那份隐忍,原来不止是皇位,还有她!

原来,夏云深以为,她该是他的!

她该反驳么?

不,她反驳不了!

若不是夏桀,她的确,本该是他的!

可那只是一场天意轮回的误会,世间从来没有也许,她如今,是夏桀的,夏桀来了,她变了目标,她成了漪妃,而不是太子侧妃,这一切,就早已注定!

何况,从她入宫开始,就打定主意不想和夏云深有和瓜葛,到了如今,她没有欠谁!

漪房坐在地上,看着夏云深疯狂的举动,她想要反抗,可惜不能,渐渐的,她的心,就在夏云深的愈见狂暴中,冰冷下去。她冷笑着看向夏云深,不带一丝感情。

夏云深扼住漪房的肩头,他的神智在药物和怒火中已然崩溃,看到那圆润的肩头在纱衣中若隐若现,热血冲上头顶,他手一使劲,差点就要将纱衣撕裂,却望见了那一潭死水的双眼。妩媚灵动的眼,变成了死寂一片,无欢无哀,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手,他动作一滞,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漪房狠狠的推开。

夏云深跌坐在地上,他看到漪房冷静的整理衣衫,不带一丝慌张,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狼狈。

他只是静静的凝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这个对他不屑一顾,可他偏偏爱如骨髓的女子。

他忽然想,到底今日是谁骗了谁,他是真的被骗入圈套中,还是心甘情愿的中计。

他告诉手下的谋士贤臣,说自己要利用她,要和这位漪妃谈一些条件,为了将来的大业,所以今晚他要亲自过来,他明知其中可能有异,却不顾一切的过来。

她是为了求亲母的解药,他呢,只怕是为了那场私下的见面,萦绕在梦中许久,求而不得,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于是他泯灭了一切的理智。

可他到底还是留了一条退路,偏偏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肯拿出这条退路,是想试探她的反应,还是想顺水推舟。

只可惜,不管是哪一样,都不成了!

她的反应,决绝的让他心痛欲死,他想要的顺水推舟,会把灵动的她变作一个活死人,而这些,他都不想要。

夏云深苦苦的笑了一声,努力撑起身子,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瓶,打开瓶盖,自己吸了一口,而后扔到了漪房的面前。

漪房拾起锦瓶,冷冷的回望了夏云深一眼,对上他幽暗的眸子,目中隐藏的讽刺让漪房心中一颤,默不作声,学着他的样子,也放在鼻尖,吸了一口气,顿觉浑身清爽,先前那股燥热,退散无踪。

她以眼神询问,得到的,是夏云深的讽笑。

“漪妃娘娘不用担心,今晚这出戏,断然不是本王所设,只不过,本王早年曾中了姬妾把戏,因此身边常备解药而已。”

漪房顿然面红耳赤,她明白了夏云深话中所言,在宫中,为了求一个名分,不少宫婢秀女妃嫔花样频出,夏桀和夏云深无疑是这些女子最好的目标,因此夏云深说他因中过这种药,才在身边常备解药,她信!

只是,既然夏云深连这药都带在身上,就不该不留有后招,为何还会有先前的疯狂勉强!

渐渐的,漪房望着夏云深的眼神,变得充满思虑而复杂起来。

夏云深此时却再没有看漪房,他转过身,在空中击掌三次,三道黑影,就从不知名的地方跃入了殿中。

第14章

“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没有见到他的踪迹,不过,皇上已动身往东宫而来。”

“按照先前的吩咐做事。”

“是。”

黑影瞬即消失,夏云深站在殿门口,遥望星空,也未有转身。

漪房坐在地上,努力消化着自己听到的一字一句。

看样子,夏云深不仅算到了今晚可能会出现意外,知道今晚会有人设计于她,或者,还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而且,夏云深也在找这个人!

那个他,到底是谁!

夏云深手中,是否真的有解药!

连续的问题盘绕在脑海之中,漪房噌的从地上站起来,“你知道是谁下得毒,你的手上,是有解药的!是不是?”

夏云深轻撇了漪房一眼,不发一言。

漪房窜到夏云深的面前,抓住夏云深的手臂,怒吼道:“你手中有解药,是不是!”

夏云深垂眸看了一眼后,这一次,他回答了漪房的问话。

“本王的确猜到了是谁下的毒,不过,本王手中并无解药,若是漪妃娘娘真想讨要解药,不妨去问问皇上,本王能猜到下毒之人,皇上亦如此。”

“你说夏桀他……”

漪房不敢相信夏云深现在说的话,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可夏桀说过,绝不骗她,若夏桀真的知道下毒之人是谁,怎会不告诉她,又为何要隐瞒!

夏云深看样子,是故意中计,想要引出幕后之人,难道夏桀也是如此!

不,夏桀不会骗她,绝不会!

不知道为何,即使漪房明知道,若是夏桀故意放纵她来东宫,会比夏云深更多的好处,不仅能够抓到夏云深的把柄,自己只是受损声明,还能抓到那个幕后之人,一箭双雕,可漪房心中,依旧有个固执的信念,她不信,不信夏桀会再骗她!

这样的信任,连犹豫都不曾有!

夏云深一直在主意着漪房的神情,当看到漪房脸上满是不可动摇的坚毅时,他蓦然间一声轻咳,一手捂住胸前,怅然道:“你竟如此信他不疑!”

他没有等到漪房的回话,又低笑了一声,空鸣话音在殿中低低回荡。

“也好,你不疑他,他不负你,我亦安心。”

夏云深话音刚落,忽然拔出腰间软剑,漪房只见到面前剑光重重,颈间一凉,腿上一痛,透过重重剑光中,她看到了夏云深一双清寒心痛的眼。

低头时,才发现自己腿上颈间早已遍布细细碎碎的伤痕,不深,可是都在渗着血丝,若是在黑夜中扎眼一看,只会觉得受伤颇重,唯有漪房自己清楚,这样的伤痕,到底有多浅。

“你……”

尚未来得及问夏云深如此做的缘由,漪房就听到了一阵呼喊之声。

“来人啊,抓刺客,抓刺客!”

侍卫,宫婢,刹那间,声声嘈杂,响彻在这个黑夜里面。

漪房整个人被一道窜出的黑影腾空抱起。她被人扛在肩上,只来得及看见夏云深幽幽的双目,在被人抗了数丈远之后,她见到了夏云深晕起轻功,缓缓追上的动作,她渐渐明白,夏云深是要做什么了!

夏云深是在布一个局,他布了一出关于刺客的局!

他让人挟持她,再跟在后面来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东宫,洗脱她来东宫和人私会的污名!明日,朝臣们只会说漪妃是被刺客挟持,还身受重伤,不会有人再去质疑!

夏云深是在帮她,让她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夏云深甚至牺牲了自己苦心建立的清名。他的身上,一道伤痕都没有,也许,有人就会议论,道太子是为了和皇上之间的私怨,不愿全力救助漪妃,才会让漪妃浑身满是伤痕!夏云深是想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到他的身上去,也是要帮她洗清那些被华云清造谣已久的流言。

一个在刺客面前都不愿伸出援手的太子,怎会和漪妃有私情!

漪房的目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她终于明白,原来,夏云深是真的爱她,不是为了利用,不是为了其它,即使今夜也存了其他的心思,可终究,他还是殚­精­竭虑的为她考虑到了最后的一环。

可惜,她不能爱他,她和他之间,还是死敌!

漪房没有再说话,她耳边是呼呼地风声吹过,她闭了眼,任凭风中那些呼喊萧萧而过,她的眼中,是夏云深最后的凝望,她知道,夏云深还在不远处看着她,但她什么也不能做,此时的不做,就是最好的仁慈。

但愿,这样一个男子能够忘了她,然后在将来生死对敌时,可以毫不留情,这就是她此刻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来人,抓住刺客。”

夏云深的安排极其巧妙,抗住漪房的人,在刚跃出东宫范围,到了御花园中时,终于遇上了赶来围追堵截的侍卫,那人将漪房放在地上,一声长啸,将剑尖对准了漪房的喉管,稍一用力,剑尖穿透漪房细润的肌肤,漪房的脖子上,就再度现出了一道红痕,流出殷红的血液。

就着迷蒙的夜­色­和宫灯的照耀,侍卫们终于看清,那刺客手上抓着的人是谁!

“漪妃娘娘!”

侍卫大惊,不用刺客赘言,纷纷退避!

宫中谁人不知漪妃的地位,若刺客手中拿捏的是漪妃,他们绝不敢贸然动作!

漪房被人放在地上,打量四周,看到侍卫们忐忑不安的脸,再看到御花园周遭环环相绕的廊道,四通八达,她明白,夏云深要人将她带到此处,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怀疑她是从东宫中被掠出,毕竟在御花园,相通各宫。

“大胆刺客,还不放了漪妃娘娘!”

夏云深的长剑随后追至,凌空而来,动静之间,夹杂着强烈的杀机,漪房毫不怀疑,那剑的癫狂,如同此刻剑的主人一般。

“太子退下!”

夏云深尚未真正的动手,一声暴喝传来,空鸣猎猎,夏云深的软剑被人隔开,夏桀一掌击出,就将夏云深挥退。

“漪房!”

夏桀刚一落地,就看到了漪房颈上又多了一道伤痕,他­精­致妖娆的脸上满布怒气,手臂之间,止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今晚的事情有蹊跷,甚至可以说是诡异,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有人往龙阳宫中送信,暗卫回报,跟丢了漪房,他甚至看出,夏云深方才那一剑的余地,不过,此时此刻,什么­阴­谋都不重要,先得要确保漪房的平安,其他的事情,可以留后再问!

第15章

御花园刺客的惊险时间并未持续许久,自从在百花宴上刺杀事件以及淑妃和珍妃擅闯龙阳宫之后,夏桀在宫中布置的暗卫,就近乎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

夏桀本多疑,事情发生过后,多疑更甚,当看到漪房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之上,尤其对于夏云深的举动又不甚明了,夏桀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

动用在暗处的暗卫,将刺客击毙,然后救回漪房,他没有试图去留下活口,方便审出背后的­阴­谋,对现在的夏桀来说,早已冒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险。

漪房被夏桀急匆匆送回龙阳宫,经过御医诊脉无碍后,夏桀将漪房抱在怀中,想要漪房好好歇息,可漪房,睁圆了眼,一双琉璃眉目望着夏桀刻意舒缓的眉心,哽咽难言。

今夜,她看到了一个夏云深对她的真情,可更看到了夏桀对她的深情!

夏云深爱她,护她,但同时也设计了她,夏云深的初衷,该是想要引出背后的那个人,只不过,最后夏云深功亏一篑,然后为她安排了一条退路。

以夏云深的身份,以她如今的身份,她固然感激这样为她着想的夏云深,可夏桀,今夜的夏桀,更让她完全的感动。

只要一想到夏桀见到她被刺客制住时的冷冽,想到他握剑的那手的颤抖,想到即使夏桀明知其中有异,却在此时不闻不问,只是一径的呵护她,漪房就觉得,心口有种酸涩胀痛的情绪,一直在发酵,慢慢氤氲成一种泼天的情绪,终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了泪来。

夏桀抱着漪房,轻轻的拍着她,他眉目中,还隐藏着今晚极度恐慌和震惊过后的担忧,他更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可当面对的这个人是漪房,他就犹豫不决起来。

直到看见漪房流出泪水,他心中一急,指腹擦过漪房的眼角,俯身下去,啜吮了泪珠儿,才缓缓道:“怎的哭了。”

他隐隐能够猜到怀中之人是为何而哭,不过不想在此时再多做追问,添了她的愁绪。

漪房听到夏桀温柔的询问,刹那间泪如泉涌,猛的抱住了夏桀的腰,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又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今晚所有的事情,她如何用翠儿引开了暗卫,如何去了东宫,为的又是什么。

只不过,她隐下了自己中的毒,隐下了夏云深对她说的那些话,只说今晚的事情,是夏云深知道两人中计之后,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叫了手下的暗人做出的一场戏。

她不是不信夏桀,只不过,以夏桀的心­性­高傲,若是知道她和夏云深曾经中了迷香之毒,即便信她不疑,却不会相信夏云深!

一旦夏桀以为夏云深对她有过放肆之举,会变成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根深刺,尤其,对于夏云深,更会纠结万千,恐怕以前多年来对夏云深压抑的愤怒都会堆叠起来,一夕爆发!

这样,于朝政不利,于夏桀不利,于夏云深,也不利!

与其让一件并未发生的事情成为三个人的结,还不如让这些事随风湮灭,如此便好,如此,也算是她还了夏云深的一番人情。

夏桀静静的漪房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先前在心中隐隐藏着的微末的疙瘩开始烟消云散!

他是信漪房的,不过,他决不信夏云深!

男人的眼神,只有男人才能更加清楚的看懂!

当初在窦侯府,夏云深对于漪房,就已然动了心思,及至后面,看到漪房在宫中的种种表现,那些短暂的接触,更加调动了夏云深的心!

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若不是他当初存了用漪房乱夏云深之心的心思,若是他曾经想过用漪房成为对付夏云深的利器,处处放纵两人之间的偶然,也不会让夏云深变成如今的非要不可!更不会让其他人都看出端倪,想要利用漪房!

若是今晚真的成了事,让漪房和夏云深在一起的场景被其他人碰见,只怕就是他,也要费尽周折,才能保住漪房的一条­性­命!

自作孽!

夏桀嘴角渗出一抹苦笑,苦笑过后,是释然。

他低了头,没有说出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反是弯起嘴角,摸了摸漪房滑腻的脸蛋,柔柔问道:“漪房可曾想过,今日这事,乃是我的谋划。”

漪房眼儿明亮,宛若含着颗颗星子,她一笑,揽上夏桀的脖子,贴着他的脸,轻声呢喃,“从未疑君。”

“漪房啊。”

夏桀满足的喟叹出声,在漪房的脸上蹭了蹭,才低低道:“若是别的女子,只怕定会以为是我一手安排了这出戏,你说夏云深疑我,这原是常理。他如今,早已腹背受敌,若是再加上今夜私会妃嫔之罪,无论是谁,也保不住他的太子之位,而我,只不过会被朝臣暂时嗤笑几日而已,但到底,还是我占了上风。”

冷冷一笑之后,看到怀中女子,依旧用信任的双眼,望着他,澄澈无比,夏桀的心,就染上了点点欢快的­色­彩,满是光亮。

“不过,你既信我,我也信你,我知道,今晚之事,你虽做的鲁莽,但是一片爱母之心,我定不会责怪,只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今后,再不可如此冒险,你若想要夏云深身边的隐士为荣国夫人诊脉,我自会安排,嗯?”

漪房初初心怀满是感动,一个多疑君王的信任,一个天子至情至­性­的宠爱,是她求了许久的东西。如今终于得到,她欢喜的想要痛快的流泪,笑着流泪。

可听到荣国夫人几个字时,漪房璀璨的眸子,迅速的黯淡了下去。像是焰火,无声无息的寂灭。

她低眸,怅然道:“不必了。”

夏桀挑眉,捧起她的脸,“为何。”

漪房就将头深深埋进夏桀的怀中,忍住哽咽道:“你明知故问,今晚之事既然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那夏云深身边的隐士能解我娘亲剧毒之事就定然是子虚乌有,这不过就是一个引子罢了,夏云深肯来,我初始也以为是有了希望,可后来见他不过是想要引出幕后之人,就知道即使那个隐士有此只能,也不会轻易出手。夏云深告知我,你手中也有解药,可我知道,他那句话,不过就是挑拨之言,你怎会忍心看我伤怀!说来说去,我如今终于明白,为何我娘亲会被人下毒,这本就是受了我的连累。”

“漪房……”

夏桀的手,摩挲着漪房的脸,当触到那滚热的湿润时,夏桀的心,满是痛楚。

“你不必再说,那人给我娘亲下了毒,却没有要她的­性­命,我先时不懂,难道如今还不明白,经历了今晚之事,我已想的通透,他留我娘亲一条­性­命,不是为了手下留情,是为了让我相信那些话,相信夏云深果然能帮我娘亲解毒,好去东宫找他,自己乖乖的进了这个圈套。若到时我中了计,你必护我,也算是中了他的计谋,即便你不护我,乱了你的心,除掉一个夏云深,也是大好。再退一步,若是连我都未除掉,好歹,还能谋了我娘亲的­性­命,让我痛苦不已,无论如何,都是合算的买卖。”

在说到那合算买卖几字时,漪房已是觉得心如刀绞!

人在处于绝望之中时,总是看不清迷雾背后隐藏的一切,茫然的去带着希望。

然而,到了此时,她已是真的明白,为何与世无争的娘亲会中毒,为何又会命悬一线,从头至尾,都是安排好了的!

从开始以为的断魂香,到后面的气息奄奄,都是为了一步步将她引进去,将夏云深引进去,将夏桀引进去!

在这世间上,盼望她死的人何其多,可同时盼望着夏云深和夏桀死的人,这世间,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位,皇长子!

第16章

“漪房,是朕连累了你!”夏桀无言良久,低头在漪房脸上烙下一个吻,圈在漪房腰上的手,倏的抽紧!

漪房能够想到的事情,他如何想不到,在这事的开始,窦家人会想到是窦王氏,可他一听到毒,就想到的是碧如歌!

碧如歌其人,何等­奸­诈狡黠,而能在窦侯府中无声无息下毒的人,除了碧如歌,除了碧家用毒之诡谲,他实在想不出其它!

何况,想要对付荣国夫人的人,只会是想要借机对付漪房,而碧如歌,符合了一切所有的推测!

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一石二鸟的局!

原来,不是想要将漪房圈住,是想要将他和夏云深都连根拔起!

哼,以为这个大夏没了他夏桀,没了夏云深,江山就会落在他手里!

一个不能见天日的孽种,竟敢有此谋划!

夏桀恨恨不已,他的眼波深处,是层层涌动的雾霭。

“皇上,也许,这就是娘亲的命。”漪房明白夏桀话中之意,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夏桀不可能为了一个解药,而向背后的人妥协,而那幕后的人,也不可能凭白拿出解药。何况,即便是有解药,也要先找到人才可以。

偏偏,最后推测出的那个人,是最神秘莫测的那位皇长子,以夏桀和景安帝两朝之功,甚至加上夏云深在暗处的明察暗访,都不能找到那位隐藏极深皇长子,她又能如何!

人尚且不见,何况人手中之药。

也许,这就是命……

漪房的心,蓦然悲凉一片,她努力到最后,不惜深陷险境,原来,有些事情还是不可逆转。

漪房环住夏桀的腰,将头埋在夏桀的颈间,她语调幽幽,蔓延着无边伤痛。

“我想去窦家陪娘亲最后一程。”

夏桀无言良久,半晌之后,才用下巴摩挲过漪房软软的发顶,柔声应了一句,“好。”

彼时,那一双早已雾霭沉沉的眼,潸然泪下。

次日一早,漪房顶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再度去了窦侯府中,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心中,不若上次,犹带着一丝希望,她的眼里,她的心中,早已是沉甸甸的冰冷。

窦家人早就接到了前头太监来的旨意,知道漪房可能会在府中住上几日,直到花飘零离开人世。窦家上下,都各有所思,甚而,有些忐忑。

漪房对花飘零的重视,既让他们知道了花飘零即将命不久矣,更让他们觉得,若是花飘零真的死去,只怕这位宠冠后宫的漪妃娘娘,未必就会有上一日那样沉稳的表现。

可他们也是无法,若是连天子和漪妃都找不到解药,他们这些人,又能如何。

漪房坐在屋中,看着奴婢们来来往往时屏声静气,她的眼,一直关注着床上沉沉睡去的中年­妇­人。

曾几何时,那双手,那个人还温柔的将她拥在怀中,细细呵护,到了如今,竟已是死寂苍白。

而娘亲的那双手,被那位所谓的父亲握在手中,可会感觉到一些温暖,痴爱数十年,真的就是无悔无怨不成?

漪房如同琉璃碎玉一般的眼里,有幽幽的光划过,窦祖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窦威握着花飘零的手,而漪房,注视着那两双交缠在一起的手,神情,恍若落魄。

窦祖年拧紧眉,他知道窦威这个男人在此时寸步不离的深意,不过是做给他看,做给漪房看!

他觉得鄙夷,觉得厌弃,但此时,都不是最重要的时候,只因,娘亲垂危,曾在漪房来之前,有过短暂的清醒,而趁着漪房在这里,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也懒得去计较窦威的装模作样了。

“漪妃娘娘。”

漪房抬眸,眼神扫过窦威,见他在听到窦祖年一声喊时的轻颤,淡淡的瞥了­唇­,对上了窦祖年的一双厉眼。漪房的心,就莫名的软成一团棉絮。

哥哥,此时,该是和她一般的伤痛吧。

她说话的口吻,就不再带着今早来窦侯府之时的寡淡,而是换上了几分温和之意。

她正襟坐在上首,轻抬手,“窦大人何事!”

窦祖年朝着窦威那边深深的望了一眼,又朝着花飘零那边一扫,才道:“娘娘,请移驾偏厅一叙。”

窦威闻言,不满看了看窦祖年,­唇­哆嗦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

窦祖年对于窦威的神情,心中有数,仅是鄙视一晒,不屑一顾。

窦祖年顿然被窦祖年这种轻鄙的态度,弄得满面涨红,握着花飘零的手,不自觉的加大了手劲。

漪房对于屋中一切,尽收眼底,她点了点头,目光掠过窦威的手,见到他如针扎一般迅速舒展,才先行起身,往偏厅而行。

到了偏厅之后,不用窦祖年赘言,漪房就下令随行的宫婢都先行退下。

“哥哥,到底何事。”

漪房的话音很平静,连亲母的生死一瞬,她都已悲哀的坦然接受,她不知道还有何事,能给她以极致的震颤。

窦祖年目光幽幽,对上漪房的眼,极其端肃的道:“娘亲早前清醒,唤我过去,吩咐若她离世,窦家主母为我二人之姨母,花飘雪。”

听完窦祖年的话,漪房只是初初一滞,就迅速的恢复了平静,甚至,她的­唇­角,还浮起了若隐若现的笑意,只是这笑,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悲凉。

她双袖交叠在身前,缀出涟漪,望着花飘零所居的那边,轻笑了一声,“娘亲,也在开始为娘家打算了。”

这话,不是询问,只是寥落的肯定。

窦祖年听出漪房话中之意,长长的沉默无言。

娘亲有此举动,他并不意外,花家曾几近落败,若非漪房入宫,若非他后来崛起于朝堂,奋力挽救,在早些时日的科考案中,花家就会一败涂地,满族皆亡!

经历过此一劫,曾给过他和漪房二人关怀的花家,终于也开始了蜕变之举。

对他和漪房,都开始了刻意的巴结,年礼,节礼,隆重其事,亲戚来往之间,言谈疏离。

这是他和漪房都早已预料到的一种状况,人的真情,往往是在困境之中,而难存于富贵。

昔日,花家护他们,于是花家无需谨慎小心,如今,花家依仗他们,就唯恐这条线断裂!

说到底,他和漪房姓窦不姓花!

若是娘亲去世,窦家主母之位另有人选,花家就会唯恐这层关系发生危机,自然就会想其它的法子。

只不过,没想到,竟会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屋中长久的沉默,半晌之后,漪房才淡淡道:“我记得,咱们那位姨母,今年才不过十八光景。”

第17章

窦祖年明白漪房话中的意思,幽幽一叹,苦笑道:“外祖那边,来了消息,明日,他就会带着姨母过来京都。”

在听完窦祖年的话后,漪房沉默不言,半晌半晌后,漪房略低了低头,轻叹一声,拂去几不可见的尘埃,望着窦祖年,讽笑道:“哥哥,是不是人得到一些东西,就总要失去更多!”

窦祖年尚未回话,漪房却不给他机会,就冷冷道:“既然外祖都不在意自己的老来女嫁给一个年过半百之人,我又何必在乎!后日他们到了,我便立刻颁下谕令赐婚就是!”

窦祖年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直到对上漪房清冷如霜的眸子,他才岂­唇­安慰道:“漪房,外祖那边,花家,也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一些了。”

见漪房不置可否的样子,窦祖年走到桌边,端起已然冷掉的清茶,一饮而尽,重重的将茶盏放到了桌上之后,狠笑一声。

“漪房,昔日你我在后院做奴才活时,我们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要上进,后来你选入宫中,封为漪妃,你可记得,你进宫之前,告知我,有些事,不是原谅与否,而是不得不以,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漪房望着窦祖年的神情,大抵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微微的点了头。

“我当初对你的话,不以为然,对于窦家,对于那个所谓的父亲,我从未诚心原谅,只不过,在做了家主之后,很多事情,我终是明白,原来的确是不得不为。”

漪房闻言,骤然转身,用从未用过的凌厉眼光看着窦祖年,语气如同霜降般道:“不得不为!”她一笑,厉声而言,“这就是当初你瞒着我和皇上做了交易的缘由!”

窦祖年早知道漪房虽面上不显,甚而有原谅之意,可心中一直为当初他隐瞒她中毒一事而难解心结。此时听到漪房说了出来,反是清爽的笑了出声。

只要漪房肯说出来,昔日那个缠他依赖他的妹妹,就回来了!

窦祖年对上漪房的眼,放慢了语速,徐徐道:“漪房,你身在宫中,难道还不知道身不由己的道理!”

漪房一震,这一次,她彻底没有再说话了。

其实不管她嘴上说什么,身入宫廷,她早就比任何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既然窦祖年已开了这个口,她也没必要再过多的纠缠下去。

只不过,花家的事情,经由窦祖年提出来,让她的心里,多了一个疑问!

那个疑问,就是一直在她心中盘绕着的关于名珍儿的事情,冥冥之中,她一直觉得,也许,曾经以为早已退出大夏政局的花家,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她查了很久,却查不到名珍儿和娘亲有什么关系纠葛,那为何,名珍儿的身上,竟会有和自己相仿的影子,也有娘亲的影子!

“哥,你知道,新入宫的贵人,其中一个,叫名珍儿!”

窦祖年听见漪房骤然转移的问话,眼神闪烁了几下,被漪房敏锐的捕捉到那其中的不对,立刻追问道:“哥,名珍儿和花家,是否也有纠葛,外祖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窦祖年见到漪房大有不追问出来绝不肯罢休的架势,无奈揉了揉眉心。

“漪房,名珍儿的娘亲,也是你我的姨母!”

“这,怎么可能!”

漪房大为惊骇,名珍儿进宫的时候,可是顶的嫡女的名头,既然是嫡女,就该是和那位嚣张跋扈的国公夫人所生,若那位国公夫人是她的姨母,当初前往云山寺的路上,又怎么还会有那一场近乎是不死不休的纠葛!

何况,名珍儿的姐姐,可是当初的珍妃!

珍妃在宫中屡屡对她下了死手,若是名家和她真的有这一层渊源,按照当初珍妃的行事手段,必然就会先笼络与她,再另行他谋,断然不会一开始就撕破了脸面!

“哥,这……”漪房犹豫半晌,一道灵光在脑海之中闪过,吐出了一句话。

“难道,名珍儿不是名家嫡女?”

窦祖年笑的意味深长,“她的确是名家嫡女。”

“那……”

“她才是真正的名家嫡女。”

“你说什么!”

漪房禁不住变了脸­色­,真正的名家嫡女,那话中之意,岂不是说,以前的珍妃,不是……

这怎么可能,名家,怎会将一个庶出的女儿嫁到皇室中去,若珍妃不是嫡女,那名家又为何会为了珍妃跟她大动­干­戈呢,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窦祖年见到漪房变了几次的脸­色­,终于不再隐瞒,将他查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寿国公,早年娶了两位夫人,一位,就是现在的国公夫人,还有一位,就是我们那位从小被抱养到别家的姨母——花飘雨。”

窦祖年蹙眉惋惜道:“你定是看出名珍儿和你的相貌,似是有些相仿,才会心生疑窦,皇上也是如此,皇上见了名家送入宫中的画像,就觉得名珍儿和你有些相像,召我入宫询问,我原也不知是何道理,才会去问了娘亲,娘亲想了又想,都不曾想起来花家何时和寿国公府有了联姻之举。直到后来才想起,早年花家,有位被抱出去的姨母,我立刻叫了人去追查这条线索,才得知那位姨母,本名花飘雨,三岁之时,被南王府抱养去做了县主,后来和南王府的嫡出女儿,如今的寿国公府夫人一起嫁到寿国公府,二人都是平妻。”

“二人都是平妻,那……”平妻和嫡妻,还是有极大地不同,漪房困惑不已,堂堂南王府,为何会将两个女儿嫁过去给人做平妻。

窦祖年看出漪房的疑虑,解释道:“当年寿国公提亲的人,是咱们的姨母花飘雨,但南王更想让自己的嫡亲女儿嫁过去,就定下了这个意思,将两个女儿都嫁到寿国公府去,若是谁先生了嫡子,就算做是嫡妻,可是后来,一过数年,谁也没有先生下一个嫡子,寿国公夫人在生了珍妃之后,就身体孱弱,而我们那位姨母,不知道为何,屡屡有孕,却屡屡小产。”

看到窦祖年­唇­边挂着的冷笑,漪房当然明白,所谓的不知道小产为何,其实就是清楚地知道,这是寿国公夫人下的手!这些肮脏事情,身为世家子弟的他们,见得再多不过了。

“及至后来,等到寿国公夫人又将自己的一个亲妹接到寿国公府,有了所谓的嫡子,姨母终于有孕,那个时侯,嫡妻已然有主,她心­性­高傲,挣扎许久,生下了名珍儿,就难产而亡,我打听回来的消息,寿国公对咱们那位姨母倒是真的有情,将名珍儿入了嫡枝的族谱,而珍妃,因当年的一些往事,不知道为何,空有嫡出之名,但珍妃的名字,从未进过名家的祠堂。寿国公夫人因此在每年祭祀之时,都要宴请名家长老商议此事,可一直重视嫡出血脉的寿国公,即使在珍妃入宫身居高位之后,对于珍妃入祠堂之事,也断然不肯松口,甚至不惜在名家长老面前立下誓言,寿国公夫人所生之女,永世不得入族谱。”窦祖年将话说完,刮了刮手中的茶盖,­唇­角溢出一丝轻笑。

漪房望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抿了抿­唇­。

“原来是如此,我本以为,珍妃定然是寿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没想到,寿国公对她,也不是外面所言的那般上心……”

真正疼爱的女儿,是不会送入宫中的,即便是将她们另行婚配,为家族谋利联姻,可只要­精­心挑选,加上娘家势力支撑,也比送入宫中要好上千倍万倍。

而名珍儿,年方十八,在大夏世家贵女中,年龄并不算小,拖到这个时候,在珍妃闯下大祸,名家一蹶不振之际,寿国公才将她送入宫中为贵人,必然已是无法转圜的地步了。才忍痛做次决定,否则,即便是奇货可居,上次百花宴时,就该将名珍儿送上,但她不仅未在百花宴上见到名珍儿,甚而在那些请安的贵­妇­口中,也鲜有听到名珍儿之名,足可见,寿国公是真的将这个女儿捧在手心,藏在深闺,打定主意要好好保护的。

就那日名珍儿和李柔福请安时候的神­色­看来,名珍儿明显也是比李柔福要率真许多。

只不过,名珍儿竟是姨母之女,即便是一个抱养出去的姨母,到底和她也有血缘牵系,看来要想以前一般狠下心肠行事,似乎,就有些困难了……

刚一想到困难二字,漪房眼中,就闪过冷冷的一道幽光……

她此刻会想到知晓了名珍儿的身份之后,有些下不了手,那名家,是否也是探知了她这样的心思,才会将名珍儿送进宫来!

或许,名家送名珍儿入宫的初衷,不是因名珍儿和她面貌的相仿,而是赌她在知晓名珍儿的身世之后,会手下留情,这样,名珍儿就有了接近夏桀,一飞冲天的机会!

好一个厉害的计谋!

若是以前的她,的确会踟蹰一二,不过如今,既然入了宫,即便是亲姐妹,也休想她手下再留情!

她要守住自己的爱,守住夏桀,守住自己的地位,就容不得再有这样试探她心软的算计!

眼眸中利光闪现,漪房的心中,对于名珍儿,已然隐隐有了决断之意。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也许,她该为名珍儿另外安排一个去处,既不用让名珍儿付出身首异处的代价,也能够让名家不敢再小看于她!

有些人,既然不能收服,就只能让他们彻底怕了自己才行。

正如此想着,外边隐隐传来了说话之声。

“窦总管,您这是怎么了……”

“快去禀告娘娘,世子,前头老太君出事了……”

“这可怎么好,夫人还躺在床上呢……”

“说这些­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窦总管和小丫鬟的对谈尚未结束,窦祖年刷一声拉开了门,站在那里,神­色­凛凛,­阴­沉到:“老太君发生何事了!”

窦总管不敢隐瞒,战战兢兢道:“老太君中毒了。”想了想,他又急忙补上一句,“说是和夫人一样的毒。”

“又是毒!”

坐在里边的漪房闻言,从椅上腾的站起,简直有些不敢置信,在这个时候,窦家防守如此严密的时候,老太君还会中毒,而且是和娘亲一样的毒!到底是何人,如此厉害,若他真能在窦家来去自如,想要对付谁,就能够成功,那明日的时候,是否她和哥哥也会冰冷的躺在床上!什么时候,窦家,竟然成了让人随意鱼­肉­的地方!

窦祖年脸­色­如冰冻一般,他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那个人,如同皇上所料!真的就藏在窦家!而且,还是窦家举足轻重的人物,否则,何以接近内院,何以接近老太君,何以成功下毒……

若那个人真是一直潜伏在窦家,那么,近年来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解释的清楚,为何那人能够来去自如,为何皇上会在一开始就对窦家投以极大的主意,甚而当初将漪房接进宫,也不乏存了探知窦家秘密的关系。但是,连皇上和先帝费尽心机,都不能找出这个人,即使皇上在窦家这两年来苦心查探,也不能将这个人揪出来,他真的就能办到吗?

若是不能办到,窦家这棵毒瘤,隐隐有了示威挑衅之意,他这个窦家少主又该如何处置!

毒!

毒!

毒!

难!难!难!

窦祖年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从未有过此刻的艰难。

他赫然转身,望着同样一脸端肃的漪房,心中擂鼓一般跳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真都是那个人下的手,他如今又对深知窦家秘密的老太君下手,证明他已是按捺不住,要找出那个东西。否则吗,就是有示威之意,如今在窦家,最能够示威挑衅的人,不过是漪房……

漪房的身份,对皇上的重要,对窦家的重要,都是一个重要的筹码。决不能让漪房在窦家出事,即便是那人手眼通天,也不能让漪房在窦家有任何危险,否则窦家危矣……

在这个关头,窦祖年不得不摒弃个人的情感,凉薄的想到了生死大局。

若漪房在窦家有险,只怕皇上,会活活撕裂了窦家的每个人,何况,只有漪房回宫,在宫中的保护,对于漪房,才是最安全的。

脑中计量出得失,窦祖年顾不得向漪房解释,就近前道:“微臣请娘娘速速移驾回宫。”

第18章

“为何?”

漪房对于窦祖年突如其来的表现极为奇怪,可当她转念一想,顿然就明白了窦祖年急切背后隐含之意。

“果真有人隐藏在侯府之中!”

漪房疾走两步,到了窦祖年的身边,不顾礼仪,抓住他袖口问道:“窦家到底藏着什么,绝不仅仅是那份宝图对不对,还有其它的东西,否则为何偏偏就是窦家!”

当年大夏的宝图,被分做八份,为何屡屡就是窦家出事,为何那人又一定要藏在窦家,这中间,定然是有什么古怪,而这被隐瞒起来的古怪,才是真正的揭开一切的钥匙。

窦祖年撇过脸,欲言又止后,才道:“不是微臣不愿意告诉娘娘,只不过此事涉及慕容世家私密,娘娘若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去问问慕容吧。”

漪房蹙眉,她不明白,为何事情又会转到了慕容艺身上,这件事,越来越复杂。

不过,没等她想了多少,窦祖年已然迅即的安排人将她送上了回宫的马车。

当看到窦侯府外跪送的那一张张惶恐的脸庞时,漪房身上,第一次充斥满了无力的感觉。

不管她对窦家的观感如何,窦家是她的根,何况这里还有她的哥哥,还有她即将出生的小侄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将窦家隐藏在暗处的那只手找出来,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否则额,只怕下一次,那只手伸向的地方,就是她和夏桀的身上!

短短几日之内,窦家两名重要的女眷中毒,还都是朝廷有封号的诰命,又是漪妃的亲族,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负责京畿护卫的九城司马使整日不安,甚而叫了自己的夫人小姐亲往窦家服侍窦老太君和窦家主母,不过,一切都似乎是无用之功。

在漪房回宫三日之后,窦家,传来了主母花飘零去世的消息,彼时,漪房正站在院中,望着一夜之间,开败了的黄菊。

当听到来人禀告了消息,她的手一颤,空中掉下两片碎落花瓣,她就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半晌半晌后,只吐出了一句话。

“终于还是到了时候。”

身边的人都静默不言,虽是吃惊于漪房的态度,不过,不知道漪房心里在想些什么,都不敢随意说话。

而漪房,自从在夏桀面前说出了认命两字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只是在绝望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宫中秘药虽好,只不过是托了些时日。

娘亲……

她在心中喃喃哽咽,舌尖上满是苦涩的滋味,她真的是尽力了,可惜,就如同哥哥所说的那样,她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不能做的再多,再好,而哥哥竭尽全力,要在短短数日之内,找出那个长久隐藏在窦家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终究,娘亲还是去了。

在数日提心吊胆的折磨之后,终于闻了死讯,漪房没有多少撕心裂肺的痛楚,反而有些如释重负,她自己都吃惊于这样的薄凉,不过,还不到时候来检讨自己的这份凉薄。

娘亲去了,娘亲的最后一件遗愿,不管是为了什么,她总要为娘亲达成。

那位姨母,必须在百日孝期之内迎进门中,否则,就要再等上三年,这是大夏规矩,娘家姐妹迎入门中做填房,执妾礼,百日不婚,守孝三年。

三年的变故实在太大,不管是花家,还是那位十八的姨母,都等不得。

还有窦漪心,祖安的妹妹,年已十六,若是也要等过三年,就成了老姑娘,将来的婚事堪忧,无论是想要和哪一方联姻,都成了困境。

以至于后宫捉摸不定,自请赐死的李柔福,抱养出去的姨母生下的女儿名珍儿,桩桩件件,都是烦心事。

漪房大力的用手揉了揉眉心,转身时,脸上的表情,已是风过水无痕,叫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

“回宫去。”

一列宫人跟在身后,娉婷转身,在经过疏疏落落的斑驳树影中时,漪房敏锐的看见,在树影之后,有一个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在日光中眯了眯眼,看清女子的侧脸后,就微微的笑了起来。

真是想到谁,就是谁,李柔福啊。

不过,躲在暗处窥伺她,又故意让她看见,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极了,这个宫中,到底是热闹的很。

漪房回到龙阳宫的时候,夏桀还在前头处理朝务,宫中燃起了安神香,漪房被伺候着躺在裹金石榴花如意榻上,侧着身子,听翠儿回报打探来的消息。

当听到宫中有嬷嬷在传言,说是李柔福在家中曾经与娘家表哥相恋之时,漪房就吃吃的笑了起来。

“这话可是经过证实了的?”

翠儿不明白漪房为何发笑,谨慎回言,“不过就是宫中的老嬷嬷宫婢们在私底下说的话,淑妃娘娘虽不在了,好歹还有一个大皇子,那些宫人也不敢十分过分,何况,还有康王府……”

“大皇子啊……”

漪房抬起了手,一根根手指在光线下,莹润白皙,玉脂凝膏一般。

她盯着手指上的丹寇细细看着,嘴上随意道:“告诉那些没有规矩的奴才,今后若是再敢随意论断上面主子的是非,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娘娘,这……”

翠儿面上十分犹疑,宫中妃嫔,最忌和其余男子传出一星半点的私情,如今又不是他们动的手,有别人代劳了,为何不能将计就计,反而要帮那位柔贵人辟谣,难道娘娘是要做给皇上看,可皇上,大抵都不记得这位柔贵人了,为何娘娘还要如此作为。

“怎的,觉得本宫这决定太仁慈了些。”

翠儿虽未回话,但漪房已看出她眼底的不赞同,她就抿了抿­唇­,粉­色­的­唇­瓣上绽出如花笑意,“你若是去查查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就明白本宫为何要如此做了。”

翠儿眼睛一亮,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漪房望着翠儿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的那些话,脸上,满满的都是讥讽。

想要试探,李柔福,你的手段,果真比你姐姐更厉害了些,如此厉害之人,不尽早除去,本宫怎能安心啊……

第19章

漪房从来不是多言之人,在窦祖年的急迫之下,立刻就明白了窦祖年要她回宫的意图,她深深的看了窦祖年一眼,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了花飘零的屋中。

此时花飘零的房中,仅有几名奴仆守候在那里,花飘零身份贵重,可人已是垂死之兆,窦老太君历经大夏三朝,是正经的县主身份,是窦家的天,闻得窦老太君中毒,守候在这里的窦威早已奔向了老太君的院落。

窦家接连遭逢大变,没有了前一段时日的欢天喜地,奴仆们惶惶不安,不知道主子们的身体病危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劫难,会否像以前一般,用奴才们祭天,说是奴才们的命数相克。

正值此时,见到漪房走进,跪在地上,皆不敢言,漪房对地上一­干­人等的畏畏缩缩恍若未见,挥了挥手,眉宇间一片疲惫,吐出三字。

“都下去。”

奴仆们如闻大赦,纷纷退避之后,屋中就只剩下了漪房和花飘零二人,漪房坐在花飘零的床边,看着曾经那张最温柔的脸苍白无­色­,­干­涩枯萎,喉头里像是挤了一团棉絮,无论如何难受,都哭不出来。

她伸出手,为花飘零整理了一下额前的乱发,发梢枯黄,漪房眼中一酸,眼睛胀痛。

身居高位又如何,拼尽一切努力到最后又如何,终还是逆不了天意。

“孩子……”

颤颤巍巍的两个字,似断未断,轻微的像是飘在空中的碎雨,若不是漪房心细,决不能听出来。

“娘亲……”

漪房初始心喜,母亲已经数日未醒,如今终于醒了过来,还能唤她一声。可当漪房看到花飘零温柔如水的那双眼中突然点亮的光芒时,心,不断地沉到了最底。

回光返照……

传说中人死之前,就会有这样的景象,拼劲人生最后的一点­精­元,宛若最康泰的人,­精­神奕奕,面­色­红润,但在这最后一点­精­元耗尽之后,就是前往黄泉路了。

就算她再如何期满自己,也知道,娘亲如今的这种明显诡异的­精­神,是临去前的流星,只待陨落了。

心口缩了缩,漪房转过身,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压下那份不可自已的痛,才回过神,笑颜如花,撒娇巧笑道:“娘亲,您醒了,可是要吃什么东西,女儿叫人去给您做。”

话虽如此,漪房却没有动,她心知肚明,这只是一种安慰,安慰面前垂死的娘亲,也安慰自己的心,这个时侯,无论做什么佳肴,娘亲也是吃不下,也是无用的了。

果然,花飘零伸出­干­枯如老树的手,拼劲全力,在漪房全力的配合下,摸上了漪房的脸,缓缓的笑了起来。

她的女儿啊,她拼尽全力,在无人的院落中,自己接生,生下的女儿,从那么粉粉的小小的一团,长到现在的倾国倾城。

从窦侯府中最不起眼的庶女,一路为了她,为了兄长,走到如今的高位,真让她心酸心痛又自豪。

如今,这个女儿收获了帝王新,在后宫独宠三千,她终于慢慢的放了心,只不过,有些事情,在她能够做之前,还是要尽力交代她的,这是窦家和花家的绝密,也是大夏朝的秘密,帝王恩宠,从来飘忽不定,也许有一日,她的女儿,能够凭着这些秘密,保下一条命来,至于会不会违背花家和窦家的利益,会不会损害到那些人的谋算,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花飘零一生,背负私奔之名,抛弃了身为世家嫡女的尊崇和尊严,来到窦家,成为一个妾室,可却什么都没有换到。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女,走上那条路!

“漪房,娘亲有事,要告诉你,你要好好记住。”

花飘零将双手撑在身边,努力的做起来,看着面前的漪房,艰难的释出一个笑容。

“娘亲,女儿必然会让姨母成为窦家的主母,外祖家里,女儿也会竭力照顾,您放心。”漪房手中握住那双老树皮一样的手,仅有的一点怨愤,就烟消云散了。

姨母又如何,娘亲临死之前还想着为娘家谋算又如何,娘亲一生过得如此凄苦,当年若不是外祖家的接济,她和哥哥也不能顺利的活到如今,这一个要求,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她又何苦斤斤计较。

暗自揣度了花飘零的要求后,漪房就先一步开了口,换来的,是花飘零轻笑着摇头。

花飘零伸出手,将漪房搂在怀里,像是小时候无数个夜晚哄漪房睡觉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柔。

“傻孩子,你姨母的事情,不过是你外祖来信,娘亲顺便一提罢了,能做到便罢,做不到,也无甚大忧,横竖,二十多年的忍辱偷生,我早已不欠花家任何人了。”

“娘亲,您……”漪房急急的抬头,她不明白,为何从来和外祖家关系甚好的娘亲,居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说到花家时,声线里,隐有愤恨。

花飘零自失一笑,了然漪房的惊讶,就连她自己,也未想到,自己心中还是有恨的,非是她当初以为的那般洒脱。

她以手掩­唇­,咳嗽数声之后,目中,流露丝丝复杂的微光。

“漪房,你可知道,当初娘亲跟你爹爹来到这窦家,实是你外祖父的意思。”

这一句话吐露,漪房顿然大骇,她琉璃琥珀般晶莹的眼,充满了压抑,若不是花飘零的手还握在她的手中,她就会立刻从床边站起。

“你没听错,娘亲来到窦家,就是你外祖的意思。”花飘零轻咳一声,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映在漪房的眼底,有种凄婉的绝美。

“为什么……”

漪房终于隐忍不住内心说不出的震惊,质问出声。

这么多年来,娘亲一直是顶着聘则为妻奔则妾的名声,在窦家苦苦挣扎,即便是同样的妾室,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名声在前,娘亲也要比其它的女人低下很多。

就连窦威,不也是在失去了开始的新鲜之后,因了这一个名声,才会渐渐不再来此,也不再宠爱娘亲。

她对这样一个说法固然不以为然,但在大夏世家的人眼里,一个私奔的女子,简直就是罪不容恕的!而她自己,也因娘亲的这个名头,即便是入了宫,也饱受人的非议,花家更是因了这个缘由,多年来,花家的女儿在议嫁之时,都会被人看轻一层!

她一直以为,娘亲是为了爱,所以才不顾一切,明知道这个礼仪,依然选择了相信,飞蛾扑火,而外祖家,因和娘亲的血缘,即便在娘亲带给他们过多的羞辱之后,依旧愿意原谅,所以才会时时照拂她们。

难道,这一切,都彻底颠覆,根本不是如此,难道,娘亲来到窦家,居然是另外一个­阴­谋。

漪房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逐渐的混乱了。

“漪房,我和你爹,当年的确是真心相恋,我爱慕你爹,但,我深受世家礼仪教导,即使爱他如狂,又怎么轻易相信他那般年纪,那等身份的男子,会明知道聘则为妻奔则妾的规矩,会不顾一切的将我带回家,立为平妻?”花飘零苦笑一声,看到漪房眼中强行压制的平静,一块巨石,却缓缓的放了下来。

她这个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即便是面对她,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刚才的一个失神,也很快的被压制了下去,也许,她也可以放心了些。

判断出漪房已然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之后,花飘零,慢慢的讲出了她曾以为会终身不向人言的那段过往。

“当年我身为花家的嫡女,在南边邂逅你爹爹,本是想要等到他征得家族同意之后,前往花家,明媒正娶,即便不是八抬大轿,让我入门,也要是十里红妆,风光大娶。我知道你爹是窦侯府的少主,已经有正妻窦王氏,但我不求其他,一个平妻之位,于愿已足。”花飘零轻笑了一声,温婉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目光道:“当时京中时局翻滚,先帝病危,立下幼子继位的遗诏,朝臣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窦家站在如今的皇上一侧,而王家,则是当时的太子身边红人,为了两家利益,窦家和王家,才毫不犹豫的联姻,就是为了保证将来无论哪位胜出,两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这等状况之下,你爹爹想要休妻,根本不能,想要让我做平妻,也要迫费一般周折,加上礼法在前,你爹爹要我随他先行回京之后,再商议我为平妻之事,根本就是哄我的谎言,我又如何不明!”

“既然娘亲明了,为何当初又……”漪房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她想说,明明知道一切,为何当初还不顾一切的跟了过来,是为了爱,还是为了其它……

可惜刚要出口,漪房就在心中自失一笑,刚才不是已然说了,那是外祖的意思,并非是爱啊,她又何必再问!

花飘零看出漪房未尽之意,不为所动的笑了笑,“我是不肯随你爹这样无媒苟合的离开,而你爹,也始终不肯松口答应来正式的迎娶我,事情就这样一日日的僵持下去,直到京中朝局再变,你爹要速速赶回京中,眼看我二人即将错过,你外祖和花家的长老,突然将我招进了宗祠,要我做一件事。”

话音戛然而止,寂静的屋中只闻几声咳嗽,仿佛气息都被凝冻了起来,漪房犹豫半晌,还是伸出手,在花飘零的背上轻拍了几下,服侍她喝下一口清水。

待咳嗽稳定之后,漪房面对着花飘零的眼神,只觉得,后面要听到的话,关乎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让她的心,都跟着隐隐战栗。

“你外祖告诉我,说他们早已知道你爹和我常常私下相见的事情,并且要我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到窦家,不管是正式嫁娶也好,还是为妾私奔也罢,都非要到了窦家不可,你外祖他们当时说的是会尽力为我谋划一个平妻之位,即便还是不行,为了妾室,也会想尽法子,不让我受委屈,护我周全。”花飘零冷笑了一声,凄凄道:“话虽是如此,但我只得知了你外祖他们要我无论如何进了窦家的念头,就知道,我这一生,算是毁了。”

漪房听见这句感慨,深以为然,娘亲,本来是为了至真至纯的爱,才想要嫁到窦家,更明白身为一个女子,想要在夫家立足,是何等艰难的事情,所以才会宁肯苦耗,宁肯放手。何况是背负了一个使命进入窦家,这样的结果,无疑是一条死路。

“我震惊之下,不肯相从,你外祖他们,逼不得已,才告诉我一件皇室秘辛,说,如今朝局未明,唯有窦家,可以在朝局荡乱之下保得荣华,我若是能够嫁到窦家,即便不是正妻,只是一个妾室,只要和窦家有了瓜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将来朝局变动,也能逼迫窦家保全花家。而这件皇室秘辛,就是凤舞长公主和先皇之事。这件事,想必你已知道了。”

花飘零意味深长的看着漪房,眼中带着点点欣慰的光。

漪房吃惊不已,她一直以为,凤舞长公主之事,仅仅只有夏桀和夏云深等人知晓,没想到,居然连娘亲也知道,夏桀不是说,当年知晓事情真相的人,已然全部被灭口,为何还会……

可转念一想,漪房又觉得释然……

大夏的世家,盘根错节,从开国,甚至前朝开始,就已然存在了,明面上的势力,即便是被扫荡至尽,私底下,依旧会有无数­阴­暗的庞大人员,当初先皇那般宠爱凤舞长公主,出入随同,同寝同食,怎会不引人瞩目。只要稍微在宫中有些眼线,就不难打探出真相。

只不过,这些世家都是聪明人,不管如何惊世骇俗,只要不违背他们的利益,他们又何必蹚浑水,世家不是御史,没有死谏君王的责任,他们最重视的,始终是世家的富贵。

可娘亲说,窦家和凤舞长公主有关,那又是和道理?

漪房急于想知道真相,没有隐瞒自己知道凤舞长公主一事,而是急急问道:“凤舞长公主和窦家有何­干­系?”

第20章

花飘零冷冷一笑,“太宗元后,是当时窦家老祖宗的养女,说起来,算是你爹爹的姑祖母。当初你爹爹和凤舞长公主,关系甚好。凤舞长公主对你爹,也甚为照顾,这样,你可明白其中纠葛。“漪房确实吃惊不已,她惊愕的望着面前的花飘零,讷讷而言:“凤舞长公主,是爹爹的姑姑?”

花飘零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虽无血脉亲缘,太宗元后被窦家老祖宗养育之事,也一直甚为隐秘,不过,当初窦家和凤舞长公主,的确是很亲近的,凤舞长公主早前生下那位皇长子,未妨宫中有人下手,窦家还曾送过两位嬷嬷和两名窦家的死士进宫,保护凤舞长公主和那位皇长子,此事,先皇也知道。只不过,后来凤舞长公主离世,加上她和先皇之事本就是朝廷莫大的禁忌,渐渐的,这数十年来,也就少有人提及了。”

“可惜,少有人提及,不是无人提及,大夏的世家朝臣都还是清楚的,是不是?”漪房语调幽幽,神情冷淡,她现在明白了,也许花家认为窦家能够在动荡之下保全荣华富贵,是基于先皇对于凤舞长公主的宠爱,认定窦家才是先皇最大的亲信,加上窦家在对凤舞长公主之子的维护上,不管这场争斗,谁输谁赢,窦家必然都会被先皇早早的安排好一条退路,得保荣华。

花家的人,的确是猜对了,不过,窦家的荣华得保,不是因早前的凤舞长公主的余恩,而是因了当年太皇太后留下的安排后手,否则以夏桀和景安帝之狠,只怕窦家早已衰亡了。

“漪房,娘亲在窦家忍辱偷生这么多年,除了要维系住花家和窦家的关系之外,还探查到了窦家的一个秘密。”花飘零喘了口粗气,她觉得身体内的力量在急剧的流失,必须尽快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面前的女儿。

漪房低下头,看着花飘零潮红的脸,一时间顾不得再去想其他,低下头,急急的喊了一声,“娘亲。”

花飘零欣慰的笑着摸摸漪房的脸,她的手,艰难的抬起,又无力的放下,只是在放下的一瞬间,猛然间攫住了漪房身子,将她带到身前,接着漪房就听到了花飘零­干­哑低低的说话声。

“老太君,知道那位皇子的下落。”

漪房瞬间睁圆了眼,她不敢置信,她知道,这才是面前的娘亲所有话中分量最重的一句。

老太君,知道那位皇子的下落,那位凤舞长公主之子的下落,所有人都在找的那位皇子的下落!

夏桀最忌讳的人,夏云深最忌讳的人,居然果真是跟窦家有关联!

“娘亲,您说的可是真的……”漪房顾不得一切,侧身过去,贴在花飘零的耳边,追问道。

“孩子,若非为娘知道了这个秘密,又怎会被老太君下了手。”花飘零自失一笑,正待再说,胸肺处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不能忍受,咳出一口鲜血,暗黑血­色­喷洒在漪房素雅的天花流苏宫装上,染出一片靡荼的景象来。

漪房大吃一惊,看到花飘零咳嗽不能自制,手忙脚乱的想要去端杯茶水过来,她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一种恐慌急促的涌上心头,她不是害怕没有听完全部的秘密,她只是害怕,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在无数寒冬夜里抱她入怀,细细呵护的娘亲。

等漪房颤抖着手端过茶水时,花飘零的身子,如同破败的棉絮,早已软软的垂在了床上,曾经柔情似水,楚楚可怜的那张脸,满是青灰。

“娘……”

啪嗒一声,白玉青花茶盏无声跌落在地上,化为碎片,漪房扑过去,不顾地上的瓷片,跪在床边,握住花飘零的手,眼泪,扑簌扑簌的成串掉落。

“孩子……”花飘零一手捂住­唇­,一手摸了摸漪房的脸,眼里焕发出无限光彩,“娘这一生,为了家族,也是为了你爹,进了这窦家,自问无愧他人,甚至你大哥,娘也是不担忧的,你哥他……终究是个男子……如今,如今又有了家族少主之位,男人,一旦有了权力……那颗心,就会渐渐地变大……娘知道,你和你哥哥感情甚笃,……可你要记住,若是有一天……你哥有了别的心思,你要狠得下心,不要……不要再像娘一般,为了家族,牺牲了一切,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了。”

“不会的,不会的……”漪房拼命的摇头,语调哽咽,“娘亲护的我很好,漪房不苦,漪房不苦,哥哥也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

花飘零看着唯一的爱女,柔柔笑道:“傻孩子,娘早前也是你外祖父手中的珍宝,后来又如何……”说到这里,花飘零眼神空洞的望着头顶苍穹,半晌,才感慨的吐出一句话,“你哥他,终究也是个有野心的男人。”

“娘亲将这事告诉了你,你要记住,不可轻易告诉你哥哥,告诉任何人,这是你的退路。”说完这句话,花飘零似是觉得自己多虑了,又拍了拍漪房的额头,淡淡道:“我的漪房,一向做的很好,娘亲相信,你定然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的。”

胸口的闷气越聚越重,逐渐就要超出这幅孱弱身子的负荷,花飘零努力的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望了屋子外面,她的思绪翻飞,似乎回到了年少时那场相遇,若非相遇,何来动情,可惜,她的爱,错负他人,抑或者,不是错负,只是因为他们彼此都是世家子女,从开始的瞬间心动,到后来的彼此算计,彼此防备,逐渐都对对方凉了心,于是再无真爱。

算起来,从漪房进宫后,她和他之间的相处,是她进入窦家这二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花飘零收回目光,望着她最不放心的女儿,眼睑就要沉沉睡去,她努力的睁着,努力的看,“漪房,善用皇长子之事。”

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漪房感觉到那覆在脸上的手落下,冰凉,失去所有的温度,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娘亲,原来,一直是这个世上,最无私的爱着她的人。

花飘零的去世,在窦家,只是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若非是有漪房在这里,也许根本不会有人去顾忌,去注意,只因这个时候的老太君,正徘徊在生死线的边缘,而花飘零和窦老太君经御医诊断,所中之毒一样,花飘零又在煎熬了数日之后去世,这个消息,无疑是间接的宣告了窦老太君即将死亡。

窦祖年本想尽快将漪房送回宫,在一片忙乱之中,他要承受丧母之痛,要将整个窦家稳定下来,实在无法分出过多的心神来照顾漪房,可漪房,坚持要在窦家守灵一夜之后,才肯离去。

窦祖年无法,只得立刻差人入宫送了消息,见到被夏桀派出宫的慕容艺,窦祖年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微微的放了下去。

慕容艺武艺高强,毒中高手,解毒圣手,有慕容艺在这里,漪房的安全,应该无虞了。

不管窦家人如何慌乱,窦祖年如何担忧不安,慕容艺又是如何冰冷了面孔站在漪房的面前,此时的漪房,坐在花飘零停灵的灵堂中,神情恍惚,她的脑海中,全是那些游荡的思绪。

娘亲的话,给了她太多太大的冲击……

娘亲告诉她那些话时,她太过悲痛,无心就深究其中的意义,娘亲刚离开时,她脑海中一片空洞,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努力的理清楚。

及至此刻,她慢慢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己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娘亲说,窦家老太君知道那位皇长子的下落,她本有些疑惑,可此刻细细想来,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纠葛。

太宗当年征战天下,元后是他发妻,也是他的挚爱,宫中典籍上层记载太宗对元后的用情甚深,但对这位元后的出身,却一直讳莫如深。

她曾一直以为,这位元后的出身必然有些隐秘,又是一桩皇室秘辛,现在看了,只是因为元后的出身地位罢了。就算是当年的窦家已是鲜花着锦,可元后也只是窦家的养女,一国之母,只是世家养女,对于注重出身的大夏来说,的确不合时宜。

太宗罔顾礼仪,或者又不想后世子孙效仿,也不想给后人清流留下把柄,就有意的模糊元后的出身。但这件事,比凤舞长公主之事,更无法隐瞒,所以知道太宗元后是窦家养女的人不在少数。

而如今的窦老太君,是当年那位窦家老祖宗的娘家侄女,自然和太宗元后,乃至于凤舞长公主,都极有交情,这样一来,窦家老太君知道凤舞长公主之子下落,也就不稀奇了。

说不定,当初那位皇子的逃匿,隐藏,都有窦家的一份功劳在。

窦家这样做,极好理解,不但讨好了先皇,也留有一份余地,不管谁胜出,都有一个退路在,窦家有太皇太后那份宝图其中一部分,不管是夏桀和夏云深,都会被他们掣肘,而若是凤舞长公主之子凭借先皇留下的势力翻身,窦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会有一线生机在。

说起来,如此安排,窦家果然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琉璃眼珠中转出无限深邃,漪房想要冷笑,可­唇­角都僵硬起来。

难怪,窦家会将那嫡子之位,让给哥哥,说起来,窦家是看出此刻的形势对于夏桀一片大好,而夏桀,绝不是能够容忍之辈,这些世家,多年来成为太皇太后为了保全碧家,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夏桀早已隐忍不了,只要找回宝图,窦家就会被夏桀除掉。

他们是看出她对窦家全无亲情顾念,所以才将哥哥捧上那个位置,来牵绊住她,逼迫夏桀,放过窦家。

凡事机关算尽,为保荣华,不择手段,利用一切,这就是世家!

可是,娘亲说是老太君对她下的手,为何老太君最后又回中毒!

娘亲中的毒,极为罕见,老太君哪里来的这样稀奇古怪的毒药,而且,她一直以为,娘亲的中毒,不过是有人逼迫她去见夏云深的圈套,一个计中计,可若真是老太君下的毒,这一个­精­明的老人怎会舍得让自己,这个窦家在夏桀面前最大的屏障跌入这样的丑闻里,那可是能够牵连窦家的大罪!

莫非,是娘亲错了,抑或者,不是娘亲错了,只是老太君也是被人蒙蔽,借着老太君的手,设下了这个连环计!而如今,这个下圈套的人却要连窦老太君一起除去了……

皇长子,皇长子,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位凤舞长公主之子身上,她和夏桀,都猜测那位皇子隐匿在窦家,如今,更有娘亲的亲口证实,老太君和那个皇子有关联,不行,她一定要立刻回宫去告诉夏桀,趁着老太君还剩着一口气的时候,想办法让老太君吐出真相来……

她顾不得娘亲临死前的嘱咐了,善用,善用,她知道这是娘亲为她留下的一条退路,娘亲自己经历了世家亲缘的冷漠,男人负心薄幸的变故,早已不信人心。

娘亲是知道这位皇子下落的重要,所以才告诉她,想要她自己去想法子问出其中的纠葛线索,然后掌握着这一份线索,攥在手中,即便今后夏桀情变,她也有一个筹码可以依仗。

可她不能!

她不信以自己一人之力就能够向老谋深算的老太君要出什么重要的东西,何况,此事攸关夏桀的皇位,她答应过夏桀,今后彼此再无隐瞒,她倾尽了一切去爱,不能为了将来的一个不确定,就再度去伤害用尽了心血去爱她的夏桀。

若是,若是将来果真有了变故,她赌了这一次,也一生不悔!

漪房这样想着,就蹭的从椅上站起来,守在门边的宫婢们见了漪房的动作,都迎上来。

“回宫。”

漪房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在即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她转身望了望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娘亲。

漪房眼底一阵酸涩,娘亲,女儿信他不疑,您别怪我。

她强硬的捏过了头,眼角残羽的水光被院角处的一阵微风吹散,凝结封冻。

而院中的慕容艺,一直负手,望着漪房的身影,看着她湿润的眼眸,瞳孔一缩,负在身后的手,捏紧又松开,终究无言,默默的跟在了漪房的身后,护送她回宫。

第21章

正是夜晚的时候,大夏京城业已实行宵禁,一列车队在京中道路上疾驰,穿过安静的街道,直直往皇宫而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明黄的流苏垂在马车两翼,在夜­色­中飘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轮值巡防京中的禁军,在见到马车之后,几次来到马车身边,试图询问,看见慕容艺一脸冰冷,都识趣推开,马车,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宫中,没有发生任何窦祖年等人担忧预想到的状况。

事实上,漪房也不以为,会有人在此刻刺杀她!

若是初始夏桀和窦祖年都以为这是一种示威,一种变相的计谋要对她下手,那么,等到窦老太君中毒,她几乎已是可以预见,这非是一个简单的算计,这份谋划,至了此时,已是变了味。

“皇上可曾安寝?”

回到龙阳宫的时候,漪房被翠儿伺候着解了披风,等不到翠儿的主动回话,就主动开了口询问。

翠儿不敢耽搁,她知道,能够让面前这位主子,在荣国夫人去世之后,还连夜回宫的事情,定然不会小。

“回娘娘的话,皇上还在前头批阅今日的奏折呢。”

漪房闻言,也不忙着卸下一身的钗环,急急的就转了个身,流云长发如水缎一般泄在腰侧,晃得人眼睛生痛。她急急走了几步,一面道:“我去前头找皇上。”

刚踏出两步,想到夏桀这几日在批阅奏折时,都会召见一些大臣心腹,又犹豫下来。

这件事情太过隐秘,太过重要,万一去前头,让有些人看出端倪,哪怕是一星半点,也是大大的不妙。

她就犹豫了一下,秀气的眉间拧起来,在屋中来来回回的走了两圈,她抬手道:“去,请皇上过来,若是那边还有朝臣在,就说,就说……”忖度了一下借口,漪房神情一凛道:“就说是本宫悲伤过度,身子不爽。”

翠儿略微有些犹豫,朝中多少人说娘娘是妖姬祸国,荣国夫人新丧的消息,又早已传遍了朝野,娘娘初始坚持要在窦家守灵,不要说娘娘是嫁入皇家的女子,就算娘娘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在娘家再守灵的道理,可皇上准了,娘娘也留在了窦家,如今娘娘漏夜回宫,还要去前头请正在批阅奏折的皇上过来。传出去,就是一桩把柄。

娘娘却还说,要是有朝臣在,就说是因她身子不爽才让皇上过来,这……

翠儿本想开口劝询,但见到漪房一脸的凝重,看她面上掩不住的疲惫,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急忙出去了。

翠儿到前头的时候,果然还有两个吏部的大臣在那里,漪房不回宫,夏桀也不着急回去歇息,今日多有诡谲的事情,让夏桀觉得,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逐渐逼近。

若是以往,他不会如此恐惧害怕,可现在,可此刻,他不得不担忧。

胜者王侯败者寇,但他现在有漪房要照顾,有心爱的人要保护,断断不能冒险。

吏部是朝廷掌控官员的地方,他绝不能有失。

没想到,在召见吏部官员的时候,漪房却回来了。

听到翠儿禀告漪房身子不爽的时候,夏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以为漪房被花飘零去世的消息,伤了心,损了神,眼角余光在看到旁边的两个朝臣面露不屑时,他心中有火,但此二人不是他的心腹,朝中对于漪房的言论,早已甚嚣尘上,他不愿在此时过多的为漪房树敌,动摇臣心,就强行的将那股怒火压了下去,又等了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二位爱卿今晚就在外城朝房中歇息,明日再回府中好好休整。”

两位大臣谢了恩,退出去,夏桀就霍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脚下如飞,神情急切。

“娘娘如何了。”

夏桀说话的时候,别了头,差点贴上随在身边的翠儿脸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透着股低沉的暗哑,在夜风寒露中,别有一种魅惑的味道。

即使翠儿心静,也忍不住脸上一红,压住内心里不该有的躁动,翠儿才道:“皇上勿忧,娘娘无事,奴婢看娘娘神情尚好,兴许,是有别的事情要禀告皇上也不一定。”

夏桀脚下的步子未加停顿,对于翠儿的话,他不置可否,不过就是奴才惯常的宽慰而已。漪房的心­性­,和花飘零的母女之情,他再了解不过。

若不是让漪房留在窦家守灵,和他亲往窦家探视漪房,二者之间只能选其一,否则会引来朝野议论的话,他绝不会留漪房一个人在窦家面对这样一种痛苦折磨的时刻。

何况,漪房选在这个时侯回宫,怎不让他心急如焚,漪房是不是承受不了那般打击,所以才回宫,又或是在窦家触景生情太甚,这些,都让他的心绞在一处,快活生生的穿裂了。

夏桀心中有事,脚下极快,等到了寝殿门口的时候,他一眼望见那爱如骨髓的女子,就忍不住更加快了几分,冲上前,一把将漪房拥在了怀里。

不过就是短短一日光景的阻隔,对他而言,似乎已是过了千年一般。

男子醇厚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被夏桀的双臂牢牢锁在怀中,漪房想到自己面对娘亲去世时的无奈,想到重重­阴­谋后的黑暗,想到自己过往所相信,依靠的外祖一家也早已是面目全非,想到娘亲告诉自己的男人皆不可信,那层覆在心上的坚硬外壳,终是破裂,眼角一酸,就流出了几行清泪。

“漪房,别哭,别哭……”

夏桀暗哑了嗓子,把漪房搂在怀里,细细的啄吻掉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却没有去触碰她的­唇­,他知道,这­唇­太过甘甜,一旦碰上了,他就无法停下,而他的漪房,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欲望,伤到她。

漪房被夏桀这样温柔的呵护着,反而哭得更加厉害,夏桀只是一遍遍的舔舐她的泪珠,将她抱在怀里,走到内殿中的软踏上,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殿中其它人见到这种情形,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第22章

等到漪房慢慢将心中累积的怨愤担忧宣泄出来,就搂着夏桀的脖子,将自己在窦侯府中花飘零告诉她的事情,几乎是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夏桀。

她尽量将话语复述的很完整,她一直相信,夏桀的心思比她更加敏锐,她不想因为自己少说的几个字,或者少说的某句话,就让夏桀错过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夏桀将漪房抱在怀里,听她一字一句的言语,泼墨般的眉梢上,渐渐缀出了锋锐的痕迹。

直到漪房将话说完,他双手一紧,下巴搁在漪房的发顶上缓缓摩挲了几下,沉默不言。

漪房侧过身子,看了夏桀一眼,她心里,隐隐有些沉重,她不知道,夏桀在思量一些什么,是决定就此追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亦或是,又要暗中派人调查?

她甚至,不知道夏桀会如何处置窦家,如何处置花家。

她选择回宫告诉夏桀,是为了心中对夏桀的那份爱,同样也是为了夏桀对她的那份爱。她有自信,只要她主动的如实相告,即便是夏桀知道了窦老太君和花家在背后瞒着他做的那些事情,也不会真的将两家如何。

窦老太君为了窦家利益,暗中和那位皇子来往,固然是滔天大罪,可窦老太君如今已是垂死之人,夏桀不会和一个要死的老人一般计较,至于花家,不过就是从属之罪,花家对宫中的那些往事,一知半解,娘亲为了花家利益,查探得到的消息,也许多半传回了花家,花家只是隐瞒利用,没有参与。何况最后娘亲告诉她窦老太君和那位皇子有联系的事情,她相信,花家人定然是不知道的,否则,娘亲也不会将此事留给她做最后的依仗。既然花家时时处处都没有涉及到最关键的地方,她不信,夏桀真会拿花家如何。

可在马车上,在宫中坐着等待的时候,她是如此想,但此刻,看了夏桀眉间那化不开的­阴­郁,她又有些失却把握了。

“荣国夫人,果真确定老太君和他有关联?”

“是。”

“他果然一直在窦家。”

出乎漪房的意料,夏桀没有过多的压抑,甚至当夏桀从沉默中回转归来的时候,他妖娆丰润的­唇­角,还牵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就是这抹淡淡的笑意,让漪房觉得,自己主动告诉他今日之事,的确是个英明无比的决定,至少,在某些状况下,夏桀会考虑到她的主动。

“老太君她……”漪房不想救窦老太君,对于那个即将死去的老人,她的记忆太过稀薄,唯一仅有的,不过是那张印刻了时间流逝的脸上,还带着强烈的­精­明算计而已。

只是,她一直清楚,她需要窦家,若是窦家因窦老太君的事情犯了忌讳,而致满门覆灭,那她将来在宫中,不管夏桀如何盛宠,也只能安居在目前这个妃位上,再无出头之日。罪臣之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话到嘴边,她自己都觉得俚曲,她相信夏桀会原谅她的任­性­,甚而不管她在宫中在朝野用了什么样的手手段去对付她的那些敌人,可绝不包括在这件事上和他耍心机!

只因,那个皇子,是夏桀心目中恨之入骨的人!

她琉璃琥珀光芒的眼珠儿在眼中一转,就变了口风,“皇上,您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去问问老太君的话,否则,就……”

听到漪房的称呼一变,夏桀­唇­角掠起一丝笑,就知道了漪房此刻的想法。

他一直怀疑那个人藏在窦家,否则,当初也不会对窦家多有恩宠,对漪房另眼相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花家居然也能从中看出端倪,而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荣国夫人,更能从中窥探出最大的秘密。

若是真能让窦老太君吐露出那个人的下落,的确是一桩美事,不过……

“放心,我不会将窦家如何,事到如今,老太君也不过是垂死之人,这件事情,即便是你哥哥,也是不知道的,不过,老太君既然能将秘密隐瞒了这么许久,此时去逼问,还能问出什么,不如静观其变。”

“你的意思是……”漪房侧头看着夏桀,目中略略有些疑惑,她以为,好不容易有了那个人的消息,夏桀定然会迫不及待的去追寻下去,哪知道,竟会这般平静,不过,夏桀口吻没有丝毫变化,倒叫她放了心,想来,夏桀是不会因此事怪罪窦家了。“你是想等到那份图……”

夏桀哈哈一笑,用鼻头去蹭了蹭漪房,才称赞道:“我的漪房果然聪敏无双,不错,我要等的,就是那份图。”

脸上神情倏然转换,夏桀沉沉道:“那份图,是我大夏最重要的宝藏,窦家也有一份,这些年来,他在外苦心经营,我有十之八九的把握,确定很多关键的东西,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朝中那些大臣,面上看着忠心,只是我和夏云深在争抢,其实背地里,多的是为自己预留下几条退路的人,至少你们窦家那份东西,肯定是到了他的手中,否则,你以为,窦老太君这么多年来,凭什么取信于他!”

夏桀的神情有些­阴­狠,对于皇权这些年来始终摆脱不了世家和当年太皇太后布置的威胁,他一直郁郁寡欢,不能容忍。

“既然如今有了蛛丝马迹,加上他手上早就该归还的那部分势力,我决不会打草惊蛇,我是要为母后洗刷屈辱,不过,江山为重!”

最后那四个字,夏桀说的咬牙切齿,字字切骨。

漪房知道夏桀内心中强烈的怨恨,幽幽一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起,毕竟,那是夏桀幼年时亲眼见到的伤害,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想必,早已到达了极致了。

她便只是埋着头,将自己蜷缩在夏桀温暖舒适的怀中,再不言语,她能做到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夏桀去安排吧。

这一日,破例的,夏桀没有缠着漪房─夜欢好,而是紧紧地搂着漪房,就这么,两个人交缠搂抱在一起,沉沉睡去,等到第二日日光初初照­射­入窗棂的时候,夏桀就起了身,在漪房脸上烙下一个亲吻,然后,径直出了屋子,去找慕容艺去了。

第23章

夏桀走后不久,漪房就起了身,宫中早已是夙夜危局,这样的状况之下,只要稍稍离了夏桀的体温,漪房往往就会觉得自己周身冰冷彻骨,有种说不出的­阴­寒之感包裹着自己,是以她总是会在夏桀离开的时候,就立刻清醒过来,只不过,夏桀都不知道罢了。

梳洗打扮之后,照例是一日的宫中事务,漪房坐在厅中,看着四周环顾的宫人,雕梁画栋之中,她掩住深处的几分落寞,硬生生的撑起了一副坚硬的外壳。

娘亲已死,而她,还要和夏桀幸福的走下去!

等到漪房一切打点,正准备召见内务府总管的时候,储秀宫那边,传来了消息,新进册封的珍贵人,名珍儿,在今早落入了宫中的百花溪里,此刻,昏迷不醒!

漪房听见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勾起了一抹深深的冷笑,她流光灿烂的眼底,是道不尽的讽刺。

昨日,她才自别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位珍贵人,是她的表妹,在层层迷雾中,揣度着名家将名珍儿送进宫的真实目的,今日,这位名小姐,就落水了,实在是巧合,巧的很……

不过,即便漪房明知道这其中绝不会如同那来禀告的宫人说的误入水中一般简单,内力必有缘由,她也不得不亲自去名珍儿那边走上一趟。

她刚得知名珍儿真正的身世,人皆有好奇之心,不得不说,不管名家是不是为了让她看在名珍儿和她有一半相同的血脉传承份上才将名珍儿送入宫中,终究,她还是有些心软,哪怕,仅仅是为了对娘亲的那一份感情,只要名珍儿不是触动了她的底线,她想,自己都不会用那般心狠手辣的方法对待。

另外,事情发展到如今的这一步,越来越复杂,如同雾里看花,她猜测不出谁为真,谁为假,她迫切的需要抓住现在任何的不平常,以从其中找出一个能够推断的线索来。

等到漪房到达名珍儿那边时,意外的发现,那里除了李柔福外,没有一个宫中其他的妃嫔。这似乎不奇怪,宫中的人,最习惯,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踩低拜高,珍妃犯罪自尽,名家颓势已现,名珍儿又并不讨夏桀的欢心,还处处被打压,入宫之后,没有承过一次宠,种种迹象,都让人对名珍儿避之惟恐不及,如今名珍儿落水,除了她这个后宫之主,因心中的好奇,需要过来一探外,其他人,自然没有必要过来。

可李柔福……

即使李柔福和名珍儿一同进宫,康王府和名家也迫切的需要连成一线,难不成李柔福和名珍儿还真有一些真感情在不成。若非是如此,为何在这个清秋凉爽的季节里,李柔福的额头上,竟然满布着细细碎碎的汗珠,而且,那清凉的眸光中,掩藏着的担忧,竟然如此的真实,没有丝毫的作伪成分!

没有经过宫人的通报,就这么悄悄地走进来的漪房,意外的看见了李柔福这样平日不可见的惶急神情,轻轻的拧紧了眉,复又松开,眉宇间,转瞬换上一片平静。

第24章

“参见娘娘。”

李柔福按照规矩给漪房行礼问安,漪房有心想要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微挑了眉,就径直由碧儿扶着坐在了一旁,看着李柔福半蹲着身子站在一边,自己仪态闲闲。

在宫廷之中行礼,半蹲着身子,其实是一个极端困难的动作,若是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稍作歇息,背部和腿上,就会被拉伤。是以宫廷之中,高等的妃嫔,甚而在宫中稍微有些地位的管事们,都喜欢用这样的方法去折腾那些女子。

漪房以前从未用过这样的方式来刁难别人,在她看来,与其在这些小事上羞辱别人,不如花心思和时间将宫中的大权和夏桀的心,都揽在手里。可她没做过,却看过别人用这样的方式。

在漪房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有一个女子可以如同李柔福这般,鬓角生汗,面­色­苍白,但硬是咬紧了­唇­,不仅一声不吭,甚至于连身子,也维持在一个固定的弧度,没有半点改变,似乎整个人,已然被封冻了起来。

而且那波澜不兴的眼神,在经历了这般明显的折辱之后,依旧平稳无波,在浮光掠影的映衬下,宛如雕塑。

漪房大骇!

这个李柔福,心­性­太过坚韧了,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隐忍也罢,不得不为也罢,还是等待时机再行反抗也罢,这样对自己都能狠辣的女子,若是留下来,必然是一个偌大的威胁。

当初,在兰汤阁中,她自己,也是凭借着那一份对自己的狠才能骗过夏桀,才能一步步在这宫廷之中走上高位的。

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撅起,焉知别人不能,焉知李柔福就不能,等闲易变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人心,从来最难掌控,也是最容易改变的。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守住夏桀的那颗心,或是为了大局,李柔福,都绝不能再留!

漪房明媚生波的眼中,就骤然滑过了一道深邃的光芒,她敛了眼睑,细细的摸索着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再抬头时,和春三月一般温暖的笑容绽放在了她完美无暇的脸上。

似是不经意的,才想起李柔福还半弯着身子一般,漪房轻声责备道:“这是做什么,柔贵人还不快起来坐好。”

漪房扭头又嗔了身边的碧儿一眼,“你也是个没眼见的,还不过去扶一下柔贵人。”

碧儿在漪房身边多日,加上翠儿可以的调教,早已不是昔日的纯真少女可比,虽则依旧心­性­单纯,在但在很多方面,已经能很快的意会漪房的眼神和用意,玲珑剔透胜过宫中许多人。

收到漪房的示意,碧儿立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娇俏的脸上满是惶恐。

“是奴婢的错,奴婢没当好差事。”

碧儿这样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她迅速的走到李柔福的身边,扶住李柔福的左手臂,搀着到一边坐下。

在手触碰到李柔福的手臂之时,碧儿手指暗中用了用劲,狠狠的往李柔福臂上压了一下,感觉到那手臂上肌­肉­的紧绷和僵硬,碧儿朝着漪房那边迅速的看了一眼,漪房就轻轻的颔首,眼中锐利的锋芒一闪而逝。

第25章

扶着李柔福坐下后,碧儿迅速的回到了漪房的身边坐下,但她看向李柔福的眼神,已是带着三分的惊疑和骇然。

她刚才奉了娘娘的意思过去试探李柔福,故意在李柔福早已僵硬的手臂上用劲,以她一个在宫中伺候人的奴婢来说,手劲之大,是宫中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妃嫔们无法承受的,何况是在经过娘娘整治后的柔贵人,可没有想到,这位柔贵人,居然厉害至此,从头至尾,明明知道她在做什么,居然没有半分的波动,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施舍一个,这只能说明,这位柔贵人,的确是太过厉害了些!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宫廷之中,熙熙攘攘往来的女子,心狠手辣的不计其数,可那是对别人啊,不是对着自己。柔贵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碧儿的骇然,也正是漪房更加忌讳李柔福的地方。

可是,漪房的心里,还是有些迷惑,李柔福从头至尾表现出来的冷酷,她都看到了,那对名珍儿的关怀呢?

即使在碧儿李柔福手臂施压的时候,李柔福的眼神里,唯一显现出来的破绽,都是朝着里屋名珍儿躺着的地方飞快的掠过一眼,仿佛那里面有着对她至关重要的东西,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担忧,即便是说李柔福和名珍儿姐妹情深,似乎也太勉强了些,难道……

漪房隐隐觉得李柔福的眼神似曾相识,恍惚间竟和她在受伤时,夏桀凝望着她时一般……可夏桀的眼神那是……难道……

漪房心中一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来,绕是震惊如探,也不禁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李柔福,她的眼底,布满了深深的疑虑,她不敢以这样细枝末节的线索来断定这断骇然听闻,可除了此猜想,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理由能让两个本该关系复杂的女子衍生出这等炙热的关怀。

如果真是她猜想的那般,也许李柔福的请旨赐死,冷漠无双,狠辣非常,都可以理解了。

漪房还未从自己绝对令人震惊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一声轻唤。

“娘娘,娘娘……”

漪房惊觉自己出了神,失了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应的看着身边的碧儿。

碧儿知晓漪房必然是没有听见方才柔贵人的请求,忙在旁边重复道:“娘娘,柔贵人请您的口谕,想要请太医院的陈院判过来为珍贵人诊治呢。”

漪房没有做声,眼神流转在李柔福的身上,这一次,漪房终于看到这个从进宫第一日就沉稳如山的女子露出了一抹惶急。

漪房翘着­唇­,她的猜测固然是惊世骇俗,可她的身体里,毕竟装着一个从现代而来的灵魂,在她的心中,这件事,只要给她稍微一个缓冲的时间,就能很快的接受。

而在她接受了这个猜想的时候,李柔福这样的惶惶,却更加坐实了她的怀疑,这样的转变,让漪房瞬间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主动权,悉数回到了她的手里。

和敌人交手,最怕的不是敌人的强悍,而是摸不清楚敌人的意图啊,一旦底牌揭开,就是最佳的反攻时机。

所以,漪房不急,她就那样用闲散的眼神望着李柔福,偶尔看看这殿中四周华丽的建筑,半晌半晌后,李柔福终于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第26章

“娘娘,奴婢……”

“柔贵人不必着急,本宫自会为珍贵人安排。”漪房浅笑着截断了李柔福的话,挥了挥手,自有宫婢出去找寻太医过来。

漪房见到李柔福骤然间又转好的神情,勾出一丝笑,她的笑容带着穿透世事的明锐,李柔福看在眼中,不知道为何,心底就是一颤,那层裹在心头的外壳抖出了一丝裂缝。

漪房注意看了看李柔福的神情,惋惜道:“说起来,你要为珍贵人请院判的事情本该准了,不过宫中有规矩,院判,医正这些御医只能为皇上诊治,其余人等未有皇上的旨意不能逾矩,本宫也是为珍贵人着想,万一事情传了出去,对她反而不美。”

这样闲闲的几句话出来,李柔福登时变­色­,她猛的抬头,速度极快,瞪视着漪房,第一次,古井幽深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怒­色­。柔­嫩­剔透的脸上因过度的愤怒和强行的隐忍泛起漩涡状的红晕。

漪房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接着说下去,她现在的目的就是想要触怒李柔福,来进一步证明自己那个石破天惊的揣测。

“何况,珍贵人不过是落水,又救起来的及时,这等天气,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顾虑,未必需要动用到院判,不过柔贵人放心,若是真的等珍贵人到了气若游丝,万般无奈之时,本宫定然会安排的。”

“娘娘!”

李柔福这一声呼喊喊得极重极沉,夹杂着明显的怒意。她近前一步,步履在漪房面前一晃而过,人们之间殿中闪过一道金缕华裳的斑斓­色­彩,李柔福娉婷的身影就已经到了漪房的眼前。

漪房心中一沉,这李柔福好快的动作,这样的身形身手,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所有。

不过漪房也并不十分惧怕,在这宫中,尤其,若是李柔福对名珍儿真有那样的心思,即便是外面的侍卫救护不及,她也不信李柔福就敢在这里动手,李柔福一心求死,可名珍儿却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

漪房脸一沉,噌的从位上站起来,对着李柔福沉郁的表情视而不见,大义凛然斥道:“柔贵人这是做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

李柔福哧的笑了一声,笑音落寞讽刺,她斜挑了一双天然的凤眼,满脸满眼说不尽的寒意。

“娘娘,您该知道,柔福早就是个一心求死的人了,这些规矩体统其实不要也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固然惊世骇俗,周遭感觉的出剑拔弩张氛围的众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碧儿更是给守在门侧的一个小太监示意,让他去请人来。可漪房,凝视着和李柔福那双满是死寂的眼睛半晌,却笑出了声来,意态比之先前更为悠闲地坐回了自己位上。

“本宫当然知道。”

寥寥几个字让李柔福蓦然变­色­,她没有来得及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就被漪房后面说出的话打断了下去。

“不过本宫还知道,珍贵人可是还想活的好好地,最好还能夺了皇上的宠爱,这样柔贵人还要继续下去这些愚蠢的举动?”

妖娆中渗透着无比得意自信的眉眼,睥睨含娇的笑容,眼前的人这等高高在上,不可抗拒。

李柔福心里鼓起的勇气瞬间坍塌下来,她不自禁的后退两步,颓然过后,是癫狂的不敢置信。

窦漪房,面前的这个女人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用珍儿来要挟她,明明她就已经很努力的控制住了她的态度和心情,明明康王府和寿国公府即使明面上联手了,别人也该会以为她们两家之间是一山难容二虎的结局。这个窦漪房却居然会用珍儿来要挟她!

就算是她刚才忍不住做了些什么,要为珍儿求一个院判,难道窦漪房不该认为她是在做戏,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为何她竟然会相信她是真的在关心珍儿,难道,窦漪房真的看出了些什么!

不!

不可能。

窦漪房怎么就能这么快接受这种事情,即便是她自己,当初也是用了无数的心力,渡过了多少个不堪的夜晚才让自己彻底意识到了现实。窦漪房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的,否则,她情何以堪,珍儿又要情何以堪。

内心层层叠叠的想法在急剧的翻滚,李柔福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青白交替的神情,饱含着不甘和怨恨。

漪房琉璃剔透般的瞳孔转动着笃定的光芒,看着李柔福的变­色­和仓皇。

许久许久之后,当李柔福再度对上漪房的眼神,她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左右环视一眼后,低低道:“娘娘请让其余的人,都退下去吧。”

漪房­唇­角的弧度加深,她知道,李柔福说了这句话,就是意味着李柔福妥协了。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在碧儿等人不放心的目光中,坚决的要众人退了出去,转眼间,屋中又是空荡荡的一片。

宫廷深深,转眼寂寥,这样摒去众人,独剩二人的情景,漪房数日之间,接连经历,不说李柔福此时的心情如何欺负,即便是漪房自己,也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有种深沉的悲哀感。

这个宫中实在是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让人知晓,可在最后,这些秘密,往往都无法守住,成为了人们手中的利器,亦或是成为一些人­性­命终结的凶器,来来去去,有的时候,真的沉重到让人无力到极点。

就算是她,也在屡屡获悉那些往事幽谧中,背负着一种窒息的感觉。

因漪房知道,李柔福接下来要说的话必然是惊世骇俗,是以不仅是这外面厅堂中的奴婢们被她示意退下,就连里面伺候珍贵人的诸人,在漪房询问过诊病的太医,名珍儿的确无大碍后,也被一一挥退。

李柔福走到内殿垂下的珍珠挂垂前,无语凝噎良久,才淡淡的转身,看着漪房,一岂­唇­,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娘娘怎知,我爱着珍儿?”

漪房未料到她如此直白,倒是一愣,继而微笑道:“不过是偶然揣测得知。”

第27章

“偶然揣测得知。”

李柔福细细咀嚼了这句话后,没有露出什么后悔失策的表情,自失一笑后,神情极为平淡,目­色­中带着隐隐的赞赏望着漪房,似是感慨又似是怅惘的道:“娘娘果真是非比常人,连这等事情,也敢随意揣测,而且竟然信之不疑,拿来试探于我。”

“这等事情又如何?”漪房听出李柔福话中之意,似是她自己都对于爱上名珍儿一事难以忍受释怀。漪房当然知道,在这个时空里,在大夏严守礼教的情况下,即便是男子断袖,也实难让人忍受,何况是一个世家贵女爱上了另一名世家贵女,一旦传出去,便是整个家族的倾覆,两个女子固然是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两个家族教养出了这样的女儿,也会被人诟病,从此再无翻身之日,这样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要致命许多。

漪房并无好心去做那同情之人,不过她终究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对于这方面,她看的很清楚,世间爱情,来来去去,兜兜转转,根本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若要去讨论一个女子为何不爱男子,非要去爱另一个女子,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何况,李柔福身为世家贵女,即便终究在礼教的束缚下心中尚有纠结,可李柔福竟然敢爱,敢为了名珍儿来得罪她这个宠妃,敢在她面前承认这份感情,仅仅是这番作为,就足以让她刮目相看,仁慈一些。

“又如何?”

李柔福再一次重复后,脸上的神情从迷惘无依渐渐的到了豁然开朗,她望着漪房坚定的眼神,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也许不是她自己想通了,仅仅是因为长久困扰在心中深处,不敢轻易对人言的这份压抑之爱骤然间有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她心头的巨石也就随之落了地,又或者是她终于明白,其实爱与不爱,唯心而已,与其他人根本不甚想管你,总之,李柔福此刻的笑意,轻松而明媚,仿佛一扫了许久的颓唐和忧愁。

她福了福身,对漪房行礼感激之后,就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她没有去看漪房的神情,似乎她的目的,只是想要说出来,至于漪房听不听,却不是最重要的。

“柔福年少就在家中养大,当初祖母告知柔福,我康王府中的女儿,都要要送进宫中的,淑妃虽然诞下了皇长子,可终极不受皇上宠爱,康王府不是正经的皇家血脉,乃是异­性­封王,当今皇上寡恩决绝,若是下一代帝王身上不能有我康王府的血脉,总有一日会被连根拔起,我谨记着祖母他们的话,日日苦练自己,为了守护我家族中女子的闺誉,从小到大,除了那些王府中的宦官和族中的父兄长辈外,我从未见过一个外男。每日与我做伴的,都是族中青春少艾,美丽大方的女孩儿家。”

漪房听到这里,似乎已然隐隐有些明白,李柔福为何会在这样的时空里走上了一条这样的路。她静静的听着李柔福说下去。

“父兄每次来见,总是问我功课女红的进度,否则就是给我将一些时政朝局,要我学会察言观­色­,他们每一次都告知我,我是家族中最出­色­的女儿家,若是将来淑妃果真不能顶用了,必然就要我来挑起这份重担,一次两次,我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责任,但对于他们冰冷的神情却逐渐的起了厌烦之心,觉得身边的男子,都是贪图名利,只有权势富贵的卑劣之徒,唯有一起携手,一起困锁绣楼的姐妹们,才是真正的同病相怜之人,才是真正值得我用真心去对待,去疼惜的人。可我对那些姐妹们都是一般无二,直到后来见了珍儿,看到她随着父兄过来时,那般灿烂无双的笑容,那等惊世华美的笑意,寿国公对她的宠爱让她每时每刻都活的骄傲不已,每一丝笑容都是勃勃的生机,不像家中的姐妹一般,死气沉沉。”

李柔福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黯沉的双眼骤然间明亮起来,就是焰火腾的凌空升起,转眼又落寞了下去。

“可惜,我炙热的追随着珍儿,她却从不曾将我看在眼里,她知道我是康王府最给予厚望的女儿,她总是想要跟我比,我每次都让着她,心疼着她,想看她笑,不管她怎么刁难我,我都不理会,这个傻丫头,终究还是将我当作了好姐妹,是我骗她,我们要一起进宫,要一起做皇帝的妃嫔,两家又是这样尴尬的处境,若是面上做的太好,反而会招惹皇上的猜忌,所以我告诉她,一定要在宫中和我不冷不热的相处,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其实早已是深厚的姐妹情谊。”

“你是为了她。”

漪房一声长叹,李柔福此举,其实是为了名珍儿的争宠铺路。

淑妃和珍妃在先前公然谋逆,因了种种缘由,康王府和受过功夫虽然逃过一劫,但谁都心知肚明,这只是暂时,一旦夏桀腾出手,必然是要整治两家,寿国公府和康王府因此不得不联手起来,将族中容忍最为出众的两个女儿家送进宫来。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状况之下,李柔福和名珍儿只有互为臂膀才是正常,可李柔福虽无心侍寝,但她知道名珍儿却是心比天高,意欲在宫中争一番宠爱的。

但寿国公府和康王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她们二人在宫中联手,固然暂时符合了两家在朝堂上的利益,可以夏桀的帝王身份来说,是绝对不会宠幸她们其中一个的,否则就是养虎为患。所以李柔福要名珍儿和她装作貌合神离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摸不住头脑,另一面,她又要名珍儿尽力的展现娇憨和灵动,李柔福很清楚,不聪明的妃嫔往往更容易被人轻视,更容易获得宠爱。而李柔福自己,就完全将聪明才智展现出来,叫人看不清楚,把她和夏桀的目光都尽力吸引在她的身上,防备着她,疏忽着名珍儿。

想必,李柔福屡次提及要懿旨赐死,也是为了吸引她的视线和目光,或者,其中也的确有解脱之意,爱上了同是女子的闺房密友,又要亲手策划将所爱的人送上另一个男子的床榻,绕是李柔福冷漠自持,这样的痛,也是难以面对和忍受的。

第28章

等到漪房大概弄清楚李柔福的故事,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之后,除了心中的那一份感慨之外,更多的就是一种深切的无奈。

世家中的女子,就算不是爱上了同­性­之人,而是男女间的真情,能够得到一个美满结局的,又有多少呢。

漪房原本打算在确定李柔福和名珍儿之间那份关系之后,就利用名珍儿从李柔福口中套出更多的康王府之事,为夏桀寻找那份地图贡献一份心力,可话到嘴边,面对这样的李柔福,反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在一阵沉默之后,漪房无声的退了出去,留下李柔福看守着名珍儿。

宫中廊道深深,碧儿扶着漪房,走在其中,身后长长的一串宫人,看着自己的主子,一脸深思的表情,想到方才所有人都退下的状况,都知道其中必然发生了不小的纠葛,顿然无人敢问。

在快要回到龙阳宫的时候,翠儿从宫门口望见了漪房一行人的身影,急急的迎了上来。

“娘娘,您可回来了。”

翠儿在漪房的调教下,早已甚少露出这样慌乱的表情,漪房就抬眸道:“发生何事了。”

翠儿接过漪房的手臂,代替碧儿扶着漪房往前走了两步,左右看了看,确定所有的宫人都在碧儿有意识的带领下在后面慢行着,才压低嗓音道:“娘娘,廉王府中的事情,有眉目了。”

“可是碧如歌?”漪房妩媚的凤眼中顿然滑过一丝­阴­郁之­色­,那其中的彻骨恨意,在一瞬间涌上心房,长久以来可以压制的痛楚蔓延而上,让她整张脸,都几乎有些青白交错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无论是疯癫痴傻,还是其他时候,她从未忘却过碧如歌带给她的那份刻骨铭心,华云清可恨,碧如歌更可恨,若不是碧如歌,她不会身中奇毒,不会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不会逼得夏桀和她彼此怨恨,碧如歌,若是可能,她恨不能将这个女人挖心掏肺!

可是她不能,她忍受着锥心之痛,每日每夜的向上天祷告,向自己可怜的孩子忏悔,就是为了等到碧如歌能够身怀有孕,等到碧如歌叫出手中的那份碧家隐秘,然后她才能无所顾忌的下手。

即便是后来李柔福等人入宫,即便是华云清再度回到东宫,即便是那个隐藏在幕后之人给她重重的设计,即便是窦家迭变连连,她都不曾放弃过这份恨意。

如今,埋在廉王府中的暗线终于有了回报,碧如歌终于忍不住有了动静,怎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翠儿一路跟随漪房走过来,自然明白当初那个孩子的失去是漪房心中毕生之痛,一道永远也不可能愈合的伤口,而碧如歌,当然也是漪房一辈子的仇人。

看着漪房那张充满恨意的脸,翠儿颇为感同身受,没有片刻的犹豫,就道:“娘娘,奴婢当初奉了皇上旨意,前往廉王府看着这位王妃娘娘,奴婢在王府中想尽法子,加上皇上的暗中支持,终于买通了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近身丫鬟,说起来,若不是她如今身怀有孕,行动不便,降低了对周遭的控制,也没办法奈何她。”

见到翠儿面上有一丝得­色­,漪房冷冷的哼了一声后道:“碧如歌其人,心狠手辣无比,她固然是怀了孕,可她更不想要这个孩子,若不是她的弟弟在咱们手中,她不得不留下这个孩子,咱们拿她,着实无法!”

“娘娘所言即是,可她终究还是留下了把柄,据王府中那个小丫鬟回报,她是没有办法近身靠近碧如歌身边,但是那丫鬟来报消息说,这几晚,廉王没有到她房中歇息,可她房中,二更之时,在王府中巡夜过后,就会重燃烛火,而且,有两晚,那丫头,隐隐约约,都仿佛听见有男子之声,而这个声音,那丫鬟竟然因一份意外,恰好听过,有几分印象。”翠儿说到这里,原本欢喜的神­色­却黯淡了几分,逐渐变得有顾忌起来。

漪房深深的凝望了翠儿一眼,面上一沉,“说下去!”

她当然明白,今时今日,还能够让翠儿在碧如歌回话一事上心有顾忌的人必然非同小可,可姑且不论碧如歌和她之间的仇恨纠葛,就算是碧如歌身上隐藏的秘密重要程度,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了!

而且, 窦家中毒的事情,屡屡指向的都是碧家之毒,她和夏桀,也早有揣测,碧如歌,碧家一脉,极有可能是和那位在暗处的凤舞公主之子有牵扯,现在突然来了意外之喜,说是碧如歌和一个男人深夜相会,她怎么能放过。

“是,娘娘。”

翠儿深吸了一口气,才面­色­凝重的道:“那丫鬟说,那个人,是娘娘的哥哥。”

“胡言乱语!”

漪房听到这里,毫不犹豫的一声冷斥,勃然大怒,凤舞公主之子的确可能隐藏在窦家,但怎么也不可能是哥哥!若哥哥是凤舞公主之子,窦家怎可能将家主之位给他,娘亲又何必为了哥哥殚­精­竭虑,更不可能在临死之前隐瞒她这个消息。总之,绝不可能!

翠儿看到漪房变­色­,急忙低了头,辩解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指国舅大人,而是,而是指娘娘的以前的那位嫡亲大哥窦祖平。”

窦祖平本是板上钉钉的窦家嫡子,却因为漪房的横空出世,在宫中无人想到的撅起速度,而生生的丢去了嫡子的地位,虽然不至于沦为彻底的庶子,但是窦王氏从嫡妻成了平妻,窦祖平所谓的长房嫡子之位也是成了空谈,加之当初夏桀曾经下过圣旨,将窦祖年封位国舅,是以无论是朝中上下,还是市井之中,对于窦祖平都是讥讽甚多,不知道该如何定位。

翠儿虽知道漪房和窦祖平的关系一贯不睦,可漪房也是窦家之女,她不敢多言,加上此事事关重大,她斟酌良久,也只能用这样不上不下的以前的嫡子这一称呼来告知漪房真相了。

翠儿说完,就小心翼翼的去观察漪房的神情,却见到漪房先是一怔,魅惑天成的脸上,弥漫的全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第29章

“这,这怎么可能……”这一次,漪房没有出言斥责这是胡言乱语,只是那种巨大的质疑感涌上来,让她不管怎样,也不能相信翠儿所言罢了。

窦祖平是当初的窦家嫡子,是窦王氏最心爱的儿子,曾经也是窦家最重要的儿子,不管其他庶子在下面有多努力,只要窦祖平的嫡子地位不倒,窦家都只能由窦祖平继承,这就是大夏的宗法继承制度。

在这样的礼法之下,窦祖平当初出生之时,是有无数人守在外间,根本不可能掉包,何况老太君不是一直和那位皇子有联系吗,即使老太君再想要维系和那位皇子的关系,也不可能让他顶替了自己嫡长孙的位子,那样的话,若不是她和哥哥这个意外出现,整个窦家岂不是就落入了那位皇子手中!

何况,老太君可是一直对窦祖平关爱有加,绝不像对一个上位者的姿态,退一步讲,若窦祖平这么多年来就是借着窦家嫡子的身份隐匿在窦家,那也应该是好好地活着,奋发上进的活着,这样才能够早日的将窦家牢牢掌控在手中。然后把窦家变成他手中的一柄利器才对。怎会装出是纨绔子弟的模样,最后白白丢了窦家大权。

说不通,不管怎样,这中间,都必然出现了问题,若说窦祖平和那个皇子有关,也许唯一能够接的上,也只是年龄罢了。

窦祖平是嫡长子,比夏桀大上二十余年,与那位皇子的年龄相仿,若是易容,或许还……

易容两个字一在漪房的脑海之中闪现,各种交错的念头,那些在近段时日浮出水面的线索都连在了一起,漪房身子倾斜,脚下的宫鞋吃重不稳,整个人都往旁边倒了过去。

翠儿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担忧的唤了一声,“娘娘。”这才发现,漪房的手上,已是冷汗涔涔,整张脸,也失去了血­色­。

翠儿以为终究是自己的话吓到了漪房,又想到近段时日接连发生大事,或许自己的主子早已是疲惫不堪,经受不起了,担忧道:“娘娘还是先回宫歇息吧,那丫鬟也只是在一次宴席上听过那位窦大人的声音而已,乡下女子出身的听音辨人,功夫未必到家,奴婢还是将这事查清楚了回报娘娘后再来定夺。”

漪房没有回话,日光下,她眼前的情景仿佛凝结成了一团光,五彩斑斓的光,那些隐藏在日光底下的黑暗,逐渐突破万丈光芒涌出来,她伸出手,想要去破碎虚空,却感觉浑身疲惫。

她有些怔愣,有些出神,知道翠儿再度喊了她一声,她才骤然间从其中抽身而出,顿然就是一句冷喝。

“快,快差人去备马车。”

“娘娘,您刚从窦家回了宫中,此刻又要再度回窦家去,这,……”翠儿明显有几分迟疑。

“还不快去!”漪房见到翠儿不动,大怒喝了一声,翠儿见状,不敢耽搁,将漪房扶到旁边一块小石台上坐着,又朝后面因听见漪房失态大喝声儿不敢上前的碧儿一众人等使了个眼­色­,自己先离开了。

第30章

漪房坐在小石台上,等着翠儿回来,她知道后面的宫人都在看着她,她今日这般作为也实在不智,说不定就会让那些蛰伏已久的妃嫔们以为她在窦家连番状况之下禁受不住,心智受损,从而不安分起来,给她惹来更多的麻烦,可她此刻没有办法顾忌那些,只因她现在想到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重要,也太过危险了,危险到了一定的地步,就是一种巨大的祸害!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近来,甚至以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不过到了刚刚,她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抓住了眉目。

陷阱,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

从一开始,夏桀将她带回皇宫,这个陷阱就已然启动了。

那位皇长子,猜到了夏桀会利用她来笼络窦家,于是将计就计,隐藏在窦家里面,然后利用她在后宫之中的争斗,来分化夏桀甚至是夏云深和各大世家的关系,又让窦家分为利益两派,一派为力主嫡系之人,一派为将哥哥扶上位子之人,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王家也和窦家渐渐生出嫡系。

而那些世家,在她的计谋下,在夏桀的谋算下,逐渐化为飞灰,不得不依仗着最后的一点东西,也就是那位皇子也想要的宝图来和夏桀苦苦周旋。

他们都知道若是夏桀拿到了宝图不会放过几大世家,而这就是那位皇子最好的机会,若是在此时他许之以利,那些世家即便不会马上倒向他那一边,但是很可能会拿出一些东西,就如同窦老太君一般,先稳住那位皇子,留下一线退路再行它事!

那么,这份退路时什么呢,是不是如同窦老太君一般,私下的庇护,暗中的相助,甚至是更多更好的东西,那份宝图,总之,一旦这些世家和这位皇子搭上了线,那么宝图送到那位皇子手中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了。

此外,夏桀爱她,疏远后宫诸位妃嫔,会让后宫处处危机暗生,而碧如歌对她下的毒,让她失去心智,让她失掉骨­肉­,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分去夏桀一部分的注意力,极致后面窦家的那次碧水寒毒的展现,更是绝杀,夏桀心慌意乱的将她带回宫,路上遇到莽撞的蜀国公府郡主,亦是一场刻意的安排。

夏桀虽未死,但却逼得珍妃和淑妃二人闯宫,自刎谢罪保全名家和康王府,这件事让康王府和名家成了惊弓之鸟,于夏桀之间再度划上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虽然直到现在,她都相信,各大朝臣依旧在夏桀的掌控之中,不可能有人依仗他们颠覆了夏桀的皇位,但若是逼得鱼死网破,真的让那位皇子得了渔翁之利,比夏桀先一步拿到了那份宝图呢?

得了玉玺,得了宝藏,有了名正言顺的兴兵理由,又该如何!

那位皇子的确就是窦祖平,不过,不是真的窦祖平,这一切,都是从窦家的分化,利用她要夺权的心开始的!

当年的窦祖平,只是稍显纨绔,贪图美­色­,却也不会不智到在南地做出那等惊世骇俗之事,让窦家上下都对他失望彻底!

第31章

所以,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她要为哥哥谋一个未来,要为自己谋一个强援开始,那位皇子就取代了窦祖平,开始了这一切在幕后的推手。

一步错,步步错!

没想到,她从未将窦祖平这个纨绔子弟放在眼中,到现在,竟然衍生出了这么大的祸害。

凤舞长公主之子,的确名不虚传,隐身在窦家,还是化作窦家的嫡子,谁人会想到,即使是夏桀,也想不到!

但还有一点疑问,老太君到底是否知道这位皇子谋害了她的嫡亲孙子,顶替了他的位子,这位皇子在窦家这么久以来,又知道了多少窦家之事,掌握了多少窦家的秘密,这些,都是她急于知道的,必须知道的!

窦家连日发生大事,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等到漪房再度回到窦家的时候,金漆的侯府大门前,早已停满了车马,有住在朱雀巷周围的世家大族们,也有新晋的亲贵大臣,而窦家的旁系支系,庶出一脉,更是如同蜂群潮水一般,不断的涌来。

漪房坐在马车里,面对此等热闹的情景,看着亲贵大臣们在门口敛须微笑,就忍不住­唇­齿生寒。

她抬头望了望侯府大门前挂着的两个白灯笼,心底觉得空荡荡的。

这两个灯笼,该是为她的娘亲挂的吧,大夏律例,若是家中尚有长辈老人在堂,当家主母祭灵,不挂灵灯,如今该是看在她这个漪妃的位分和哥哥掌家的权利上才破格而行,再看看那些亲贵们的神情,互相热诺的交际,旁系子弟们穿梭在人群中时,眼底闪烁的那份光芒,哪里有半点悲­色­!

这些人,平日离窦家的权利中心太远,如今回来,不过是借着奔丧之名,想要名正言顺的为自己的未来拉拢一些人,认识一些人罢了。

漪房曾经经历过这样卑微的处境,她可以理解,但此刻被人利用的是她死去的娘,心境又大为不同,她强行控制住怒气,一把挂了车帘子,低低道:“不必上前面通告了,咱们从后门回去。”

翠儿应了声是,极为理解自己的主子此刻的心情,跟临时叫过来的几个侍卫说了一声,转到了侯府的后门,然后从那里直接穿到了窦家的内宅之中。

窦祖年听到下人禀告,说是漪妃娘娘的銮驾已经到了窦家后院的小门厅时,大吃一惊,扔下聚在一起为窦老太君病情担忧的众人,甩手就走了出去。

此时窦老太君早已是气若游丝,众人皆是守在那里,连带着那些族中长老也在此等候,他们大多都是知天命的年纪,窦老太君当年历经窦家风云沉浮,地位不倒,和这些长老们交情匪浅,见到窦祖年如此不发一言就要走人,登时都变了脸­色­,觉得不满起来。

身为窦家如今的嫡孙,这个时刻,还有什么大事比自己的祖母更重要,难不成还要去应酬外面的人?

二长老看不惯此等情景,心头一怒正待发言,一个鸦青­色­身影迅即挡在二长老的面前,速度如电。

二长老眯了眯眼,未开口就先被人把话呛了回去。

窦祖安似乎不把二长老怒气冲天的表情放在心上,朝外瞥了一眼窦祖年远去的身影,见他已然走过了拐角道,只留下一个袍泽翻飞,才懒洋洋道:“二长老可是有事吩咐,祖安去料理便行了。”

二长老被窦祖年行为激怒,觉得窦祖年这是不将他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此刻又被窦祖安一个庶子挡道,几欲破口大骂,可终归想到窦家如今的局势,又想到窦祖安在窦祖年和漪房面前的地位脸面,喘了几口粗气,才质问起来。

“如今老太君病情危急,你和祖年身为老太君的孙儿,怎可这般不放在心上,尤其是祖年,他虽没了娘,侯府也失了之母,但到底老太君是老祖宗,比谁都要更重一些,难道他此刻还要先去料理他娘的丧事,不在这里守着老太君!”

这串质问声声有理,引得在场的众人都低头窃窃私语起来,窦祖安一双厉眼一一扫过众人,立刻平时在窦家威风凛凛的长老们,都闭口不言起来。

窦家,如今,早已不是从前的窦家了,窦家此刻的主事者,也早已换了人!

窦祖安望着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情,­唇­角泛出冰冷的光。

对于二长老的话,他倒是真不想驳斥,在他和七哥的心里,本来对这个老太君就毫无亲情之感,当初他们都还是庶子苦苦挣扎的时候,又何曾见过这位老太君脸上露出一丝慈­色­,有过一点做­奶­­奶­的嘘寒问暖。

到如今,却要他们承认这样一个陌生人比自己的亲娘重要,真是恕难办到。

不过窦祖安却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说,孝道孝道,在大夏比天还大!

“方才前头有人来通报,说是漪妃娘娘的銮驾已然到了内宅的门厅之中。”

窦祖安只是毫无表情的将这句话说出来,顺然间,二长老的脸上,就显出了一种尴尬的神情,他的­唇­哆嗦了几下,终于在恨恨的看了一眼窦祖安后,什么话也没说,气哼哼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而窦祖安,扯了扯­唇­,再也没有多言,只不过,当他坐下的时候,他敏锐的发现,坐在对面的七长老,似乎不安的在位子上挪了挪,而七长老身边的小厮,就在七长老看似不经意的眼神中,缓缓的退了出去。

这本是寻常之事,从老太君中毒起,他们一众人等,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期间诸人都会叫自己的小厮出去办点差事,不起眼的小人物,平常的举止,可现在,却给他一种怪异感!

为何七长老会在他说到漪妃二字时,面­色­乍变,为何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小厮派出去,而且,那名小厮的行为举止,并非是正大光明,隐隐中渗透着窥视之意。

窦祖安拧紧眉,拇指指腹在手上的玉扳指上无意识的摩挲了起来。

第32章

“少爷。”

窦祖年脚下匆匆,穿过一列手捧着白布的侍婢们身边,浓黑的眉梢拧成一个死死的弧度,化不开的结缠在一起,整张脸,渗透的担忧浓重难散。

他走的有些快,脑海里一遍遍的猜测着漪房在这个时侯回来的缘由,等到看见映入眼前的几张熟悉的脸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来到翠儿面前站定。

“娘娘呢?”

翠儿就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恭敬道:“大人,娘娘在里面等着呢。”

窦祖年嗯了了一声,在踏进屋子的瞬间,他的眼神朝着四周看了看,当发现这间屋子看似和他方才呆的厅堂隔着一个小院,其实与老太君所居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时,他的眉心不自然的跳了跳,年幼时和漪房一起在窦家大宅中搜寻吃食时意外发现的那件事就涌了上来,他用力的在眉间揉了揉,沉甸甸的走到了里面。

“哥……”

漪房手里捧着一杯清茶,她的心脏在急剧的跳动之中,一个­阴­谋,一个猜想即将证实,这种沉重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本是想直接到老太君的面前,或者直接叫人叫窦祖平抓到面前,出宫的路上,她甚至想过,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纵然窦祖平不是那位皇子,但也要先把他拿住,碧家善用毒,那位皇子也善用毒,那她就让宫中的侍卫来抓他,让慕容艺出面,即便是那位皇子又三头六臂,她就不信,重重包围,他还能跑掉。

可很快的,她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给窦祖平安一个罪名,名正言顺的把他拿下并不难,难得是,这样大张旗鼓之后,难免就会有许多人抓住机会跳出来,将她也牵扯进去,就算是窦家内部,对于这种作为也会大大的贬斥,毕竟窦祖平曾经是窦家血统最纯正的嫡子!若是窦祖平果真不是那位皇子,又或者是抵死不认,那又该如何,杀了他,他手中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办,就这样让玉玺和皇家的财富流落在外,只怕夏桀一生都不会安稳。而且,这位皇子如此算无遗策,却在这一次就这样轻易的暴露了身份,被一个丫头看见,万一……又是个陷阱,该怎么办。这件事,自始至终,只是她大胆的猜测,是在夏桀和哥哥都认定那位皇子藏在窦家,娘亲又告诉了她老太君和那位皇子有联系之下的猜测,但一分证据都没有啊,而且,若窦祖平果真是窦家的骨­肉­,只不过是那位皇子的手下,她却贸然过去,乱了大局,放走了后面的人,该怎么办。

所以,在没有确定他的身份之前,定然是大张旗鼓的。

但若要漪房一个人去找窦祖平,她也万难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的猜测若是真的,窦祖平真是皇子,她自己去找,恐怕就会成为对方手中的利器,拿来对付夏桀。

思来想去,也管不上娘亲之前的遗言了,反正已经跟夏桀说了,也不怕在跟至亲的哥哥说一次!

电光火石之间,漪房的思维早已瞬间转了千万次,当她见到窦祖年进来,不待他发问,就先把花飘零临死前告诉她的话都说了一次,然后不顾窦祖年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又将廉王府中那名丫鬟的禀告和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你说窦祖平就是他,这……”窦祖年脸上有明显的狐疑之­色­,他不是不信漪房,从小到大,这个妹妹,就比他敏锐许多,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窦祖平,那个纨绔子弟,在他眼中这么多年来,越见无用的废物,眨眼间,竟成了一个心机深沉,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里的人,真是不能相信。

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么久以来,他受了皇命,连同慕容家族在江湖上的势力,几乎将整个天下都翻了过来,甚至慕容家在塞外,在蛮夷番邦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那位皇子都像是一阵风般,飘忽不定。

尤其是最近这一年来,京中连连发生大事,很多事情,经他们推测,都和那位皇子有关,不管其人有多么运筹帷幄,这些大事,都是需要他在京中坐镇的,否则光是互通消息,也来不及,这也说明,那位皇子的确就在京中。

大隐隐于市,也许正是因为他不仅在他们眼皮底下,还在他们呼吸之间生活着,他用了一个常人最不可能怀疑的身份,所以他们才会竭尽了全力都找不到他!

这件事情,不管有几分可能,都必须要证实!

窦祖年再短暂的思量过后,就做出了和漪房一样的决定,只不过,当他看向屋中那面薄薄的墙壁时,眼中迸­射­出骇然的光芒。

他嘴角翕动着,恶狠狠地吐出了一句话,“漪房还要去找她问问话吗,依我看,咱们不如直接把窦祖平抓过来就是。”

漪房轻声一叹,她为了将事情全部解释清楚,告诉了哥哥老太君对娘亲下毒的事情,依照哥哥的­性­子,如今只怕是很不能老太君立刻就死,碍于孝道他不能动手,但是要哥哥再心平气和的去见老太君,实在是……

可这件事,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不是单单着了一个窦祖平就能解决,老太君那里,是必然要问问话的了。

漪房就挪了两步,走到对着门的那面墙边上,手指摩挲着一个雨后天青图的鎏金花瓶,眼神一黯,吐出一口气,手下用劲轻轻往左边转了一转,随着骨碌碌的响动声,那边墙打了开来,透过一个一人宽的缝隙,正好看见一张红木大床,床上躺着的女子,发丝苍白,容颜枯槁,正是中了毒的老太君。

这屋子的机关,还是漪房昔日幼时挨了饿,窦祖年抱着她在府中乱闯,想要找些食物,无意间来到碰上的。

“说起来,这个院子,也是在内宅里,离着我们以前住的小院子倒很近,一贯偏僻没有人过来,咱们当时来了也不知道,这里通的是窦家老祖宗的屋子,还想着,一个没什么人踏足的小院子,为何还会时时刻刻被打扫的那么洁净,竟然还有吃食,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没想到竟然也派上了用场。”漪房这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让窦祖年听的心口发酸,当年懵懂无知,误触机关,现在如何还能不明白,联想到所有的前因后果,这个从来无人关注的小院落,也许就是当年老太君为了和那位皇子联系所备下的。

老太君不能轻易出屋子,只能等着夜深人静时,那个皇子过去商议事情,这院落偏僻的很,无人居住,实在是最好的地方,直接就到了老太君的屋子里面,不容易引人怀疑。可到底是皇子要常常来往的地方,所以老太君才会令人时时打扫,甚至备下饮水吃食。

当年一些微末的细节,可是透露出的是这深宅大院中最肮脏的隐秘。

窦祖年捏紧双拳,双眼血红,若是他早些想起这个屋子,想到这些细节,早些查到老太君的事情,是否娘亲就不会死!

悔恨如蛇啃噬心脏,但终究,窦祖年还是先行拔了脚,径直从那道缝隙中穿了过去。

漪房往后面看了一眼,见到房门早已被翠儿关好,自信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后,跟在了窦祖年的后面。

第33章

窦老太君的居室里面很安静,太医的诊断,加上花飘零的死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窦老太君早已时日无多,而窦老太君大部分时间,又都是在昏迷之中。这个时候,窦家的长老乃至于窦威等人,都到了院子前面,商议接下来的事情,奴仆们也远远的在外门房那边等候,只会隔着一两个时辰过来看看。所以漪房和窦祖年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

窦祖年将手负在身后,拳头攥的死死的,他一步步走的很稳,走到窦老太君床前的时候,看到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感觉到吐出的气息里浑浊而又微弱,嗤了一声。

漪房在后面看着有些心惊,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窦祖年伸了手,。拂开窦老太君脸上一缕银丝,让这张苍老的脸现出的更明显一些,静静的凝视了片刻,眼里凝聚出一个漩涡,就在漪房都担心他会忍不住出手时,他飞快的往窦老太君两侧上不知名的|­茓­道按了几下,床上的老人浑身一阵哆嗦,手脚抽搐,约摸半刻光景,窦老太君忽然张开嘴,倒抽一口冷气后,那紧闭了许久的眼猛然间睁了开来。

漪房目睹这一切发生,心知窦祖年必然是用了什么巧妙地手法迫使窦老太君醒过来,急忙几步走上前,紧张的望着。

窦老太君刚从昏迷中不正常的被人弄醒,心上还有些负荷不过来,结结实实的喘了一口气之后,才将自己浑浊的目光投向眼前模糊的光影之中。

“祖年,娘娘……”

老太君看清楚面前的人后,先是唤了一声,继而就挣扎着想要起来,嘴里抱怨道:“祖年,我已是这个样子,你又何苦让娘娘再担忧,这若是让……”

“我们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窦祖年撇了­唇­,打断老太君的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似是根本没注意到窦老太君吃惊错愕的神情,他接着语气平淡的道:“凤舞长公主的儿子,这些年,是不是一直住在咱们府里。”

窦老太君看见漪房过来,心中本来高兴,她一生,就是想要维护住窦家的荣华富贵,这是她身为窦家人的责任。

窦家这一代小辈之中,出了一个让皇帝入了魔障的女儿,又有一个可当大任的窦祖年,她几乎是死了也甘愿了。

但唯一让窦老太君不放心的就是,漪房和祖年,似乎对于窦家都不够放在心上,和窦家一众人的感情都不深,若是将来出了意外,难免……

不过看到当看到漪房和窦祖年出现在她病床面前,窦老太君心里就起了欢喜之意,看来,终究还是窦家的血脉啊……

可下一刻,窦老太君那丝欢喜还来不及挥散,就迅速的消失无踪了。

内心里掩藏了多年的惊天秘密,准备带到棺材里面的秘密突然间被人毫不留情,毫不掩饰的揭开,让她如何能够不震惊,不骇然!

窦老太君吃不准窦祖年到底是知道了多少,抑或只是寻到了蛛丝马迹想要来探她的话,低着头,剧烈的咳嗽几声,实则心中早已在转动着念头。

等到咳嗽停止的时候,窦老太君虚弱的面上一片哀戚。

“祖年,你这是在跟祖­奶­­奶­说些什么谜语。”

窦祖年早就知道窦老太君不会这样轻易的说出来,扭头望了望漪房。

按照他的意思,就该是用尽手段,也要逼迫这个杀母之人说出真相,不过他不知道漪房的意思,说来说去,这个该死的人,也还是顶着他们祖­奶­­奶­的名头!

漪房看清楚了窦祖年眼中狼一样的凶狠之­色­,朝着窦祖年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是怕窦祖年的手段,在宫中沉浮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已经将那些所谓的不要人命的底线丢到了九霄云外。

只不过,窦老太君刚才那一阵咳嗽虽然明显是有撩动她们心软和拖延时间的嫌疑,但也明显可以听出来其中的中气不足,气虚体弱,本来就是年事已高,又中了剧毒,被人以手法强行唤醒,若是真要用手段酷刑,只怕面前这个老人,真是撑不下去了,那他们想要找寻真相可就真的是难入登天了。

不能用刑,手中也的确没有什么能够说服人的证据,漪房顿然觉得有些为难,但她的­性­格,当前的局势都不容许她退缩。琉璃般澄澈的眼睛在眼里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忽而灵光一闪,漪房就坐到窦老太君的床边,细细的柔声问道:“老太君,您可知道,我们那位大哥,窦祖平,如今已是换了人在做。”

窦老太君一怔,她隐隐约约 有些明白漪房的意思,不过还是没有弄得太清楚,仰着头,一副什么也不明白的糊涂样子望着漪房,嘴角还挂着点慈和的笑容,像是世间上最纵容晚辈的老人。

漪房忍了心头的那丝厌恶,继续道:“娘亲临死前告诉本宫咱们窦家和那位凤舞长公主的渊源,恰好本宫和哥哥都知道一些当年凤舞长公主的事情,本宫就拿了这事去问皇上,没想到本宫竟然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漪房勾起­唇­,满意的看着窦老太君脸上垂着的赘­肉­在紧张中不停抖动,眼神越发朦胧闪烁,又加了一把火。“本宫听说,深夜的时候,本宫那位大哥,曾经夜访廉王府和身怀有孕的廉王妃商量大计,本宫就想,碧如歌是最有嫌疑和那位凤舞长公主之子勾结在一起的人,窦祖平深夜去见碧如歌,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而且之前,皇上和哥哥都想着,那个皇子说不定就是藏在咱们眼睛底下,甚至是窦府中的。正好窦祖平这么闯了进来,祖­奶­­奶­,您告诉本宫,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漪房一席话说完,窦老太君脸上早已是青白交错,不仅如何,她本就微弱但喘急的呼吸更加重了负担,几乎到了要死命吸气才能维持下去。

漪房见好就收,担忧刺激过度,反而不美,就停下了话,静静等着。

第34章

“不,不可能……”

出乎漪房意料的,窦老太君在大大喘了一口粗气之中,双目睁圆下,吐出的是带着强烈不甘的几个字。

漪房只是短暂的一愣,回头朝窦祖年看了一眼,两个人眼神交汇之下,就明白了窦老太君此刻并不是准备抵死不认,而是其实已然心智失守,在心中估量过后,也相信了他们的揣测,才会在此刻说着这样带着强烈怨恨之气的话来。

而窦老太君恨得越厉害,漪房对于自己那个猜测也越有把握,更加确定,她先前的怀疑属实,看来窦老太君也认同窦祖平的确大有古怪,但毕竟是这个老人将那位皇子一手引进窦家门庭。

或许在开始的时候,这位老人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够控制住那位皇子,是以有恃无恐,但现在看来,这位皇子明显早已不在窦老太君的掌控之中,否则刚才就该是一句断然的否定。

老太君信了她的话,然后吐出一句怨恨,那就是说,这个皇子化身成窦祖平的事情,老太君的确不知,否则,窦祖平的身份,终将是窦家大患。

漪房心头一动,知道此时就是攻破窦老太君心防的最佳时刻,但又不敢强行逼迫,只得软了语气,琉璃墨玉一般的眼儿转了几下,双目中凝成天然的一丝雾气,凄凄的看着窦老太君。

“老太君,您可知道,你固然是为了咱们家门着想,但如今无疑是与虎谋皮,您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就快快告诉了我们,否则皇上若是……”

窦老太君本就是垂暮之人,又身重剧毒,加上漪房一心拿话来套她,激的她体内血气急剧运行,横冲直撞之后,又加速的溃散,此时面­色­反而红润了几分,但分明就是回光返照了。

她此刻的心里,一面懊恼当初对花飘零这个媳­妇­下手之时,没有用剧毒的药物,答应配合那位皇子,本以为只是全一个人情,没想到后来竟然听说了宫中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消息,竟是中了那人的连环计,差点将面前这个窦家最大的靠山折损进去,暗恨自己终究是老了,不是那些小子的对手。一面又在想自己太过大意,失去那皇子的踪影许久,也没有放在心上,此刻一惊之下,竟然才知道他可能夺了自己长孙的身份­性­命。

气急攻心,再听到漪房说到皇上二字,对于家门覆灭的担忧终于掩盖了一切的考量,窦老太君如同惊起的飞鸟,凭着一股气劲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漪房的手,嘴­唇­蠕动道:“不可让皇上知道。”漪房没有防备之下,被窦老太君这个垂死之人抓住,手腕一阵剧痛,不过她面上沉稳不变,眼角余光示意一旁悄然迈了一步的窦祖年原地不动,维持着悲戚担忧的面容道:“老太君,可是此事皇上已然知晓了个大概,皇上如今还念着和我的情分,看在哥哥曾经的功劳份上,不肯轻易下手,但若老太君还要坚守着那两面讨好的法子,咱们窦家,别说将来的富贵,只怕现在就保不住了!”

说着说着,那凄凄切切的泪珠儿,已是成了串的从漪房眼角长睫上坠落下来,其情悲悯无比。

窦老太君犹是不信,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见过无数帝王,也见过无数痴情男子,当今皇上,对她这位曾孙女的宠爱早已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爱,这样的深情,她有自信,若非是谋逆反叛之罪,窦家都会留下一线生机。

可是,和那人私通,在当今皇上眼里,会不会就已是等同于谋逆大罪了?毕竟那人的心思,一直也就是想要起兵造反的!

窦老太君一时面­色­不定,最大的隐秘被暴露出来,多年的谋划眼看成空,可出于想要在两面讨好,不愿将所有的路放在一个人身上的心态,让她仍旧踟蹰不定,在她看来,若是她今日不说,将来若是那人胜了,说不定也能保住窦家不败。若是说了,以那人的锱铢计较,一旦有个万一,窦家……

漪房透过泪眼朦胧看穿老太君的神情,见她左右变幻,心中冷笑一声,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位一辈子讲究逢源之术的老人在想些什么,不过可惜了,她绝不会利用夏桀对她的深情来保护窦家诸人,若是窦家诸人真要反叛,她会站在夏桀身边,帮着他举起屠刀!

所以,对于窦家来说,从来就没有两个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站在支持夏桀的那一边,肃清所有挡在夏桀收拢皇权前面的道路,然后,她自然会惦记着身体里那一份来自于窦家的血脉,保着窦家的荣华富贵继续下去!

不过,此刻漪房没有再说,窦祖年却站了出来!

“老太君,您可知道,皇上之母,太后娘娘,是为何而死的!”

此言一出,窦老太君心神俱荡,差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昏倒过去。

她当然知道,宫廷秘辛,她知道的不会比任何人少!

辱母之仇,不共戴天,太后娘娘的死,跟那人可是有着极大的渊源,若不是那人行事妄为,太后又怎会轻易郁郁而终呢!

看来,此事已然叫皇上知晓确定了,今日就非是要说出隐秘将功赎罪不可,否则,漪妃可保,窦家不可保!

想到这里,窦老太君不免心痛多年的布置终成空,也担忧将来窦家就真的只能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一人身上,神情难免郁郁。

不过她此刻脸­色­灰白,也看不出来,等到缓缓松开了漪房的手腕之后,窦老太君开始讲起了她当年做下的那个选择。

“当年凤舞长公主和先皇相恋,乃是国之不容,唯有窦家的老祖宗,一力护着,凤舞长公主自知这段感情不容于天下,但又无法割舍,只好常常来找老祖宗和我诉苦,我和凤舞长公主自幼认识,情同姐妹,她生了夏珏和夏莹之后,就一直知道太皇太后容不下这两个孩子。”

“夏珏夏莹?”漪房一听,就知道夏珏必然是那位皇子的名字,而夏莹,应该是那个在襁褓之中就送走了的公主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皇家典籍之中没有,夏桀恨之入骨,不屑提及,她自然也不会去问。没想到,竟是一个珏字,珏者,贵也。想来当初的先皇对这个孩子,即使明知他的身份有碍皇家,依旧是给予了无限的希望的。若不是后来太皇太后的确势大,若不是夏珏的身份实在是不能告之天下,说不定,先皇就会将皇位传给夏珏,这个真正的皇长子。

第35章

“不错,珏者,玉中之皇,传说大夏是以一块灵玉护佑夏家先祖开国,玉器在大夏,意义非凡,先皇为皇长子赐名夏珏,自然有其中深意,可当年朝政,大半早已集中在太皇太后手中,加上碧家满门掌控朝局,凤舞长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孩子,越得宠就越危险,因为太皇太后是必然要扶持皇后的血脉登上太子之位的。”窦老太君眼神浑浊,似乎陷入了那场往事里面。

当时的皇后,就是景安帝的亲母,孝敬皇后,先皇的这个妻子,也是出身碧家,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太皇太后当时必然以为,自己的这个亲侄女生下的骨­肉­,和碧家血脉更进一步,也能够更好的保全碧家,没想到,最后竟是景安帝和夏桀,这两兄弟,遵从了先皇的遗命,历经两朝,灭了碧家大部分势力。

漪房这样在心里略微一思量,­唇­角一展,不予置评,涉及皇权之争,什么骨­肉­亲缘都是假话。不管是谁生下的孩子,这江山只要是夏桀的血脉在做,那么龙位上的人要维护的,都必然只是夏家皇族的利益, 碧家权柄太大,任何一位君王都不会容忍的!

窦老太君轻咳一声,幽幽叹口气,气力不济之余,窦祖年在一旁眼明手快的再度点上她几个大|­茓­,瞬间就让窦老太君脸上浮起了如同她刚醒来时一般不正常的潮红。

窦老太君已然意识到窦祖年的做法是在凝聚她最后的­精­元来保全她此刻的清明,苦涩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她的双眼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失去焦距,黯淡无光的转动着。

略停了停,她讽笑道:“老了,说这么一会儿话就要歇上这么半日。”

窦祖年和漪房对看一眼,齐齐默然,没有去接窦老太君的话,窦老太君也知道这种状况下他们二人不会去理会她这等言语,满不在乎的继续道:“凤舞长公主无法控制先皇欢喜的心情,又担心自己的骨­肉­,就大力扶持我们窦家,当时碧家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但凤舞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用来遏制先皇的唯一利器,对于凤舞长公主明目张胆扶持我们窦家对抗碧家的举动,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太皇太后心里还是不愿和先皇闹成殊死局面。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窦家接受了凤舞长公主的扶持,也答应了她,将来若是有一日,先皇和她齐齐亡故后,必然要为她的儿女尽三次力。”

窦老太君剧烈咳嗽了几声,漪房喂她喝了几口水,才听她又说了起来。

“第一次,我们帮着将夏珏这位皇长子送出宫,每年打点他回宫探望先皇和凤舞长公主的事宜,第二次,我们帮着凤舞长公主将她的女儿选择一个妥善的人选教养,第三次,就是后来先皇驾崩,夏珏来找到我,要我想办法帮他藏起来,为了应诺,也为了窦家的未来,我答应了他,正好当时窦家二长老的孙子自小就去了外面养病未-果,传回来了死讯,又尚无人知道,我就让他顶替了二长老孙子那个位子,一直光明正大的留在窦家生活。”

愚蠢!

窦祖年在心里嗤了一声,这位老太君还以为自己是为都节哀做了一件好事,其实就是养了一条活生生的狼!

什么为了应诺,还不是为了后面的荣华富贵,可惜,道行不够,养大了狼,反而被狼咬了。

窦祖年眼中满是鄙夷,漪房此时却不是很在乎这一些,事情已成定局,再去说老太君的愚蠢又有什么用。好不容易听到了最重要最关键的东西,她的脑子里抽丝拨茧出许多重要的东西。

“凤舞长公主的女儿,是被谁带走了?”漪房下意识的,甚至没有去问族中二长老和此事的关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件事里,凤舞长公主生下的那个女儿,似乎有着关键的作用。

果然,窦老太君面­色­一滞,漪房趁机加火道:“祖­奶­­奶­,事到如今,您可要知无不言啊!”

窦老太君就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空洞的目光游荡半晌后,缓缓道:“先皇身边曾有一名暗卫首领,名唤慕容青,是当时的第一高手,也是我窦家老祖宗的故交。凤舞长公主的女儿,便是被这个暗卫,带到了慕容家去抚养。”

“慕容家!”

漪房惊呼一声,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立刻扭头看着窦祖年,却见到窦祖年略微闪躲的神情,漪房意识到,也许这中间有些什么,是窦祖年早已知道的。

再想到夏桀对慕容艺莫名的信任,漪房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发寒。

“祖­奶­­奶­,您可知道慕容艺?”

窦老太君顿时苦苦一笑,幽幽叹道:“那也是个血脉尊贵之极的孩子,可惜了,偏偏遗传了那身……”窦老太君说到这里,呼吸骤然急促,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漪房大惊,扭头就喊了一声,“哥……”

窦祖年豁然疾步到了床边,反手一转,想要再按上几个|­茓­位,让窦老太君再撑一会儿,却发现窦老太君浑身已是死气沉沉,根本无力施为了。

“哥,这是……”

窦祖年摇了摇头,双目盯着窦老太君,神情有些复杂。

漪房心直直的往下沉,也顾不上对慕容艺身世的好奇,抓着窦老太君的肩膀,追问道:“祖­奶­­奶­,你身上的毒是不是夏珏给你下的,以你所见,夏珏的易容术是否可以让人毫无察觉,夏珏跟碧家,和碧如歌是否一直都有瓜葛,咱们家的那份宝图又在哪里?”

一连串急促的追问发出,窦老太君似有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无力,只是拼命地举起了手,将手指向窗前那副观音图上,片刻之后,双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祖­奶­­奶­,祖­奶­­奶­!”

漪房懊恼悔恨的又喊了几声,她粗估了窦老太君的病情,早知道她情绪大起大伏激动之下,只能坚持这么一会儿,她根本不会让老太君在开始的时候说那么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只是人之将死,思维总会有些混乱,她生怕让这个垂暮将死的老人少说了一些什么,漏说了一些什么,所以才由得这样浪费时间下去,没想到终究功亏一篑。

不过,算起来,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照老太君最初还是最后的举止来看,窦祖平,的确极有可能是夏珏,那位皇子,这样的话,估量大了几分,就算是没有证据,也要赌上一赌!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问出那份图,到底是不是被老太君送给了夏珏,哥哥如今手掌窦家大权,奉了夏桀的旨意在窦家找了这么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难道是在……

漪房坐在床边凝神半晌,豁然想起老太君临死前一直指着那副观音图像,她站起身,一步步的靠近,正要伸手去取,看个究竟的时候,惊变骤起。

第36章

一个玄青­色­的身影从不知名的地方斜刺而出,屋中几团浓雾飞滚缠绕,恰似环环相扣的盘龙蛇蛟,飞坠直下,漪房本能的回头,只看见那身影渐渐逼近,笼罩在层层遮挡之中,看不清虚实,她憋住一口气,腿脚尚未动作,胸前几处尖锐刺痛传来,登时浑身被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漪房!”

窦祖年大惊,从开始的惊愕中已经回过神,明白来的这人不管是谁,都是冲着漪房来的,转瞬之间,身形一摆,左掌堪堪挥出,气劲飞向浓雾之中的人,试图阻止他的攻势,同时扬声喊道:“来人,保护娘娘。”

窦老太君的内室外面,是一个小隔厅,隔厅之外,就是窦家一众长老,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加上外面还有窦家的侍卫,一旦惊动了人,想必另一个小院之中,漪房带来的宫中好手也就能派上用场了。

窦祖年本不欲惊动别人,他和漪房,毕竟是从另一个小院经密道过来的,又是为了闻讯窦老太君隐秘之事,加上窦老太君已然断气,无论如何都不宜惊动别人,可此时此景,容不得他再瞻前顾后了!面前这个男人,出手如同闪电,除了慕容艺,他不认为自己认识的人里,还能有其对手!他此时也只能拼命一赌,看能不能拦下这人,等到侍卫过来,护住漪房。

当看到来人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将笼罩在雾气之中的后背直直暴露在他眼前时,窦祖年心里一阵冰凉,他咬紧牙关,左掌覆在右掌之上,凝聚起全部的起劲,攻了过去,试图滞缓对方,岂料,对方脚下速度一块,转眼间,就窜到了漪房的面前,一手扼住漪房的咽喉,竟将漪房推到了身前!

窦祖年脸­色­大变,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攻势,生怕这一掌打到漪房的身上,可这样,反而使他自己的气血逆流,生生收回掌后,他原地打了几个趔趄,双­唇­一张,哇的吐出一口淤血来。

来人发出咯咯­阴­笑声,寒气入骨,见到窦祖年吐血受伤,也并未下杀手,只是顺手将漪房抱在腋下,从窦祖年旁边轻飘飘而过,一跃上了外间的屋顶,此时外面的长老侍卫等人也已经赶了进来。

众人见到屋顶之中,被人制住的漪房和褪去一身雾气后暴露在白日之中的男子,无不大惊失­色­!

这男子,实在是长的和当今皇上太像了!

众人也等不及询问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知道若是今日漪妃出了什么差池,或者被人挟持带走,只怕这里所有的人命加起来都无法承受天子的怒火。

窦祖年被赶来的窦祖安搀扶着走到外间厅堂,仰首望着屋顶之上的男子,恨恨不已。

“夏珏,放了娘娘,否则你必后悔!”

如果初始窦祖年还不知道来的人是谁,那么此刻他肯定,来的这人,必然是夏珏!

夏珏­阴­­阴­一笑,没有否则自己的身份,将手停留在漪房的颈项上,缓缓摩挲了几个来回之后,看到下面诸人都铁青了脸­色­,他满意的大笑出声。

“放了她,哈……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捉住我这位弟弟的心肝宝贝,怎可能放了她!”他话音一顿,将目光停留在漪房的脸上,竟似有几分痴迷之­色­。“说起来,我这位弟弟,对她的保护还真是好,从前我是不屑下手,等到我想要下手的时候,她身边,早已没了机会,这次,也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我本是想回来取些东西,没想到二长老就送了这么一个大好消息给我,漪妃娘娘轻车简从,身边既无当世高手,又无我那位出众的弟弟陪伴,如此机会,我怎能不下手啊?”

夏珏一番笑语盈盈,登时站在底下的二长老就扑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是你!”

窦祖年一把抓起二长老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

“他在我身上下了毒,下了毒,我要是不听他的话,我……”二长老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窦祖年一掌打在他胸口,口角溢出几丝乌血,无力的垂倒了在了一边。

旁边的长老们都是大惊,心中隐隐升起强烈的不满,可正值此时危急时刻,又是二长老亲口承认,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夏珏见二长老身死,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抓起漪房,飞掠而下,只剩下空气里传来他的声音。

“告诉夏桀,要他的美人,拿图来换!”

大长老等人先是一滞,继而大喊,“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必须把娘娘救回来!”否则,全都没命在了。

窦祖年却面­色­铁青,怒吼一声,“不必追了!”

就凭这些人,能追到什么。何况漪房还在对方手上投鼠忌器!

“祖年,那可是漪妃娘娘,若是皇上……”

大长老支支吾吾的还没把话说出来,就被窦祖年凶狠如狼的眼神吓了回去。

这些人,都是活成­精­的人,他们身在窦家,对于当年凤舞长公主和皇上育有一子的事情,都是心中清楚的,只不过,谁都选择了烂在肚子里面,今日夏珏出现,他们也不过就是初始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夏珏的身份。更明白夏桀对夏珏会有的顾忌和深恨。

而如今,窦家的二长老和夏珏有勾结,夏珏在窦家将漪妃掳走,窦家正是风雨飘摇,危急到了极点。

窦祖年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甩了甩袖子,扶着胸口,怒腾腾道:“我自会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至于对方要的东西,诸位长老若是有人知道的,还是快说出来的好,否则……哼……”

窦祖年也不多说,事态紧急,夏珏隐藏多年,忽然现身,必然不是这么简单,不可能只是为了抓走漪房,说不定会有更隐秘后招,而且夏珏的身份一旦公开,对江山,朝堂,也是一个大大的冲击,何况夏珏今日在这等场合公然提及宝图之事,漪房又被抓走!

一层层,一件件,都让窦祖年又怒又急,丝毫不再顾及众人的颜面,再也不想似以往一般,跟这群老人虚与委蛇,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身边的窦祖安道:“派个人去看看,窦祖平还在不在,还有,从此刻开始,窦家一应人等,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屋门一步!”

听到窦祖年公然的要禁锢他们,人群一阵­骚­动,但到底,还是安静了下来,值此之时,没有人敢或者试图去掳窦祖年的胡须。

窦祖安一一应下,今日惊变太大,他心中也早已后悔不已,若是早知道二长老派出去的那个小厮,是去通告消息,他早就拦下,不会还要想着什么静观其变,反而让姐姐被抓走,他真是罪该万死!

第37章

当朝漪妃在娘家被人劫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即使窦家和夏桀都不愿将这件事宣告天下,也无法阻止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实情。一时间,风云涌动。

朝廷的新贵们,不知道当年的往事,又多半是窦祖年一系人马力捧起来,心中担忧,漪房,等于也是他们的一个强有力的护身符。

如同康王府寿国公府这些世家大族,却在闻得这个消息后,欣喜如狂,不仅仅因为窦家的女儿在宫中和她们的女儿争宠,更因为经此一事后,只要漪妃一日找不回来,夏桀放在他们心上的心思,最近对各大世家的打压之事必然都会暂缓,这样就会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来相出对策,尤其那位皇子,夏珏,当年可是引起了无数风波,现在钻了出来,谁知道局面会有什么改变呢?

各有心思的大夏,陷入了雾霭沉沉之中。

离漪房被劫走已是三日过后,夏桀坐在内殿之中,手中拿着一封奏折,旁边一碗凉透的参茶早已失去了药­性­。他的双眼昏沉,神情极为憔悴和疲惫,却在强行的支撑着。当看到奏折上那些落井下石要求严惩窦家的言辞时,夏桀握着奏折的手越发收紧,最终将奏折揉成一团,恨恨的扔了出去,只不过,胸口的浊气,闷在一起,郁郁难散。

这群人,难道以为他不知,平时这些大臣就恨不得在漪房身上安一个祸国殃民的罪责,如今怎会为了她的安危担忧,要求惩治窦家,不过就是想削弱窦家的实力,最好让窦家和他都彼此生了嫌隙,永远找不回漪房最好!

都是一群算计自己家族利益之人!

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窦家之人,可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将漪房找回来,他要坐镇皇宫,没有人会比窦家人更加尽心寻找漪房,无论以后要怎么惩治窦家,怎么惩治窦祖年,都必须先把漪房找回来!

可是,漪房,漪房,他的漪房,在哪里!

夏桀觉得心口绞痛的厉害,这三天,漪房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闪现,心时时刻刻都跟架在火上烤一样。以前漪房中毒,疯癫,都在他的身边,好歹他小心翼翼的守着,尽心竭力的看着,能够不让她吃苦受罪。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漪房是被那个人抓走了,那个十足十的疯子,他们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对那个人的手段,他心里清楚得很,漪房被抓走了三天,这一路上,谁知道会被什么样的手段折磨,漪房那么娇­嫩­的肌肤,那么娇气的身子,怎么受的了!

夏桀甚至不敢闭眼,他总觉得眨眼的瞬间,就会看到漪房鲜血淋漓,哀哀痛苦的样子在他面前你闪现。让他几乎痛不欲生到想要咆哮!

该死,该死!

若是这一次抓到了这个畜生禽兽,他发誓,绝对会让这个禽兽尝遍世间上所有的酷刑,让其在地府永世沉沦!

慕容艺站在旁边,他心中焦急,但是面上不显,因为他连为她过分担忧的资格都没有。只不过,心中挂碍的女子被抓走,多年的仇人突然有了消息,这些,都让他平静无波的心气涌起了强烈的浮动,见到夏桀又一次将奏折揉碎,他冷漠如霜的脸上撇出一丝古怪的讽笑,霍的站了起来。

夏桀抬头,注视着他,见到他手握宝剑,直直往外走的举动,一言不发,看着慕容艺就这么毫不顾忌的走出去,他知道慕容艺要出去做什么,所以他不组织。

那个人,多年的经营,果然在京城底蕴深厚,他此刻没有时间去彻底追查这些年那个人扮作窦家人到底在京中培植了些什么势力,他只知道,既然宫中暗卫都束手无策,没有法子找出漪房的下落,他手上又暂时凑不齐那些宝图,那么,慕容艺,或许是目前最大的希望了。

殿外的阳光­射­进来,刺入眼中,眼角涩涩发痛,夏桀伸出手,在眉心狠狠的揉了几下,似乎是想要揉散那一片焦躁不安,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着外面时,眼里竟是迷茫和恍惚,只是喃喃道:“漪房,你要好好的。”

殿中这一声喊久久不散,聚起点点痛楚悲凉。

这是一个隐藏在深渊山谷中的庭院,不见得有多­精­美雅致,却绝对的隐秘安稳,四面都是谷中森林环绕,一汪活水九曲十八弯的经由地下绕到院中,加上其位置在云雾缭绕的望龙渊下,漪房坐在院中苦苦一笑,她想,若是院中之人带路,这里,是绝对无人可以找到的。这种地方,只能是偶然碰见,绝不可能刻意找出。

先皇,果然是对这个儿子爱到了极致,竟然在皇宫背后的皇家山脉渊谷中为他修建了这么一处地方。这个山谷在皇城背后的望龙山中,大隐隐于市,想必无人会想到她竟然没有被人带出城,或者在京城的隐蔽之所藏秘,却被带到了这里。

三天了,她被带到这里已是三天,夏珏对她并不为难,好吃好喝,但是看管甚严,她知道自己此刻看似是自由的坐在院中,实则因她无力攀登悬崖出谷,再者周围暗处只怕是有十来个高手监视,她,其实没有半分自己逃出去的可能,只能等人来!

但她又如何能等,又怎等的起啊!

情势危急,夏珏用她要挟夏桀,加上她在窦家被抓走,窦家和哥哥的情势必然危急,夏桀会不会一怒之下做些什么,那些朝廷大臣又会趁机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若是夏桀真的为要挟的狠了,怕了,强行将还在寿国公府等的宝图收上来,引起变动,岂不是正好中了夏珏的计,让他渔翁得利!

所以她必然要趁早离开这里,不能坐等,不能自逃,就只能想法子送消息出去了!

只是谈何容易,她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身边毫无助力,况且这些人应该都是夏珏多年­精­心栽培的心腹,要收买他们,半点可能都没有。

漪房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她知道,不管如何,至少夏珏还不回杀她,但若是她先漏了怯,只怕夏珏所求的,就会急剧增多!

脑海中,心思转换如电,漪房看似悠闲的神情,实则心里起伏巨大。

“怎么,咱们的漪妃娘娘是在想念皇上了?”

说不出的慵懒语调,带着丝丝邪气和冰寒,漪房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背脊一僵,缓缓转过身,望向说话的夏珏。

第38章

“我是在想他,那又如何?”漪房冷言回答了夏珏的一番话,在看着夏珏时,却始终掩饰不住心里一阵阵怪异的感觉。

第一次看到夏珏,她只觉得,这个男人过分的年轻,过分的妖异,和夏桀过分的相像。但此刻,她有了另外一种感觉,因为,她总觉得,夏珏不止和夏桀长的相像,和另外一个人的五官轮廓,似乎也隐隐可以重叠起来。

而那个人,她起初以为,是夏云深,可惜,随着她看见夏珏的次数越多,她越清楚的感觉到,夏云深和夏桀虽然与夏珏有相同的血脉相承,但夏珏和他们两人的相似度,还比不上她模糊中的某人。

只是在这种危急的关头,虽然漪房察觉出这事情有异,她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想太多。

面对漪房有些挑衅般的话语,夏珏只是一笑,他嗖的一声,几乎鬼魅一般,就飘到了漪房的面前,伸出手,钳住了漪房的下巴。

对上漪房墨玉琉璃一般的明亮双眸,即使含着怒气,也有掩不住的风韵娇俏,夏珏心里一滞,一个深藏在记忆之中的容颜缓缓浮上来,心口猛然锁紧。原本邪气肆意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漪房被夏珏制住,心中万般不愿,也不敢贸然反抗,只是她眼睁睁看着夏珏从开始的玩笑轻鄙变得杀机勃勃,心脏处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天与地都凝固,长久之后,夏珏冷哼一声,将漪房松开,又恢复了开始的­阴­沉的样子,和漪房也微微隔开了一段距离。漪房提起的心,略微放了下来,但对于夏珏的谨慎戒备,更加重了几分。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喜怒不定了,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地癫狂,她敢肯定,她刚才从他眼中看到的绝对是充满了爱意和恨意的杀气。什么样的人,会爱到极致,然后用杀意来表现爱情!

她不知道刚才夏珏到底是透过她在看着谁,她也没兴趣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再不想办法逃离这个男人的手掌心,只怕下一次,夏珏发起疯了,她有再大的利用价值也会没用的!目前她唯一能够庆幸的是,纵使她顶着一个美貌冠天下之名,夏珏似乎对她毫不感兴趣,否则,可真是麻烦了。

“你想跑?”

漪房对于夏珏看出她的打算毫不意外,讽笑道:“身为一个囚犯,想跑难道不是应该的?”

夏珏听见这个回答,哈哈大笑了两声,极为感兴趣的顶着漪房,他的双目中有灼灼的光,似是妖月隐现。

“好,好,我那当了皇上的弟弟,的确是有眼光,宠幸的女人,也不算那些蠢货!”

听见这话,漪房就知道,夏珏似乎极其自负,而且,每每提起夏桀的时候,他并不像夏桀一般,总是不愿意提及二人的关系,隐晦不已,与夏桀相反的,夏珏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一种表现的欲望,每每提到夏桀,明明是两个不死不休的仇人,但夏珏总是爱用一种炫耀的语调来说出弟弟两个字,就好像是在告诉世人,告诉自己,他是当今皇上的哥哥,这个身份毋庸置疑。又或者,夏珏稀罕的不是夏桀哥哥这个身份,他在乎的,是一份皇室的认可,他要证明的,是他自己尊贵的皇家血脉。

漪房想到这里,看向夏珏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怜悯。

这个男人,半生漂泊,一生不幸。

夏云深出身就注定了要走上一条艰难的路,不死不休,即使不想争也要争。她曾经同情过,但夏珏比夏云深更可怜许多,明明是身在皇家,是先皇最宠爱最在乎的儿子,是先皇和所爱之人的血­肉­凝结而成。但可惜,先皇爱错了人,他的身份,也随着尴尬莫名,是皇长子,当时也近乎是人人知道,但写入皇家玉牒时偷偷摸摸,后来又被废除。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相聚也要偷偷摸摸,身为皇长子,却必须从小就被送出宫外,剥夺继承皇位的权利,因为他的受宠,也让兄弟嫉妒鄙夷,天下容不下他,家人容不下他,难怪,他会养成这样一幅古怪的脾­性­,一看就是个­阴­寒的角­色­,说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有着这样的经历,他做出侮辱太后的事情,也实在正常。

只是,这件事,说要怪先皇和凤舞长公主,似乎也不能。血脉禁忌到底是什么,是人为的道德规范,是人们自己制定的约束礼教,然而,那是一种理智之下能够控制的行为,一旦感情战胜了理智,那么一切束缚都是毫无意义的。

何况,先皇曾经控制过,却是被太皇太后一手毁灭掉了,若不是有了那一次的失误,恐怕先皇宁肯将凤舞长公主远嫁,也不会做出后来的那些事情。所以归根结底,太皇太后才是罪魁祸首,但太皇太后已死,活人拿死人没有办法。

漪房正兀自感慨,忽然想到活人拿死人没有办法,但活人却可以报复活人啊!

夏珏之所以这样恨着夏桀,恨着皇家,恨着一切,因为他没有办法抒发心中的怨气,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报复的目标,太皇太后是死了,但碧家还在!

此时夏珏和碧家合作,是为了江山,但之后,两方肯定是要撕破脸面的,若是能够在此时就在夏珏心中埋下一根刺,让他转而先对付碧家,那夏桀的压力不就是大大减小了,最不济,也可以削弱他们之间的同盟,要知道,人心若是有了波动,往往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漪房的眼珠滑溜溜的转动,心思百转千变,她在思量,应该用些什么话,怎么说,才可以最大程度的打动夏珏,也不会让夏珏被她惹怒之后,将一腔怒气发泄到她的身上。

夏珏不知道漪房所想,他只是有些着迷的看着漪房一双眼儿滴溜溜的转着,里面透着机灵和狡黠,记忆里的那一张脸,再一次浮现,和眼前娇媚多姿的女子重叠起来。他的心,忍不住阵阵抽痛,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了想要杀人的那股欲望。

他的记忆开始渐渐的飘散,时时刻刻绷紧的弦,也惫懒下来,估量着漪房没有逃走,也没有使坏的能力,他难得放松了自己,­干­脆双手环扣在脑后,躺在了漪房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脑海里,是过去沉沉浮浮的美好和悲伤。有个名字,一下下在他的意识中旋绕。

“莹莹……”

一声低喃,从夏珏口中,讷讷飘出。

估计有些童鞋是猜到夏珏和夏莹的关系了的,但是,有些事,可能就不是你们猜的那样了,哈哈哈,我得意的笑……

第39章

漪房虽然一直在思索,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挑起下觉得怒火,攻破他目前和碧家不可摧毁的联盟,可同时,她也分了一二分心神在夏珏的身上,这个男人太可怕,此刻看起来无害可怜,谁知道下一刻又会变成什么摸样。但哪知,在夏珏完全放松的时候,竟然会吐出这么两个字,带着缠绵的语调,从­唇­齿间呢喃而出,温柔缱绻。

莹莹,这名字,难道是……

漪房震惊极了,世间上有千千万万的女子闺名中有莹之一字,若她想的那个人时皇室公主,自然需要避讳,可她猜想的那个人偏偏没有入了皇家的玉牒,而是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所以,这大夏朝的女子,在起名的时候,自然可以随意用这个字!

若是一般人,她不敢往这上面揣测,她虽喜欢捕捉细节,大胆揣测,就连李柔福和名珍儿一事也可以一窥之下得出真相,但这件事,比之李柔福之事,还要不可思议许多。可,有了先皇和凤舞长公主的前车之鉴,若是夏珏在这方面心智有失常人,他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父母相恋并没有错,那么,就会很容易自己亲身去验证一下。何况夏珏自觉天下都负他,亏欠他,任何人都不配得到他的爱,可若是夏莹,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和他有一样遭遇的人,就可以很轻易的触动他的心怀,获得他的怜惜。

难道,他此时喊得莹莹,真的就是夏莹?

漪房倒抽一口冷气,赫然间,一张清冷如同远山迷雾的面庞闯入她的脑海之中,正是她多日苦思肖似夏珏而不得其名的人。

“慕容艺!”

漪房脱口喊了一声,蹭的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唇­瓣抖动着,因为得知了一个大大的消息和真相显得有些浑身发颤,这是受惊过度的结果。

夏珏听到漪房的喊声,眼珠动了动,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笑了一声,语气懒洋洋之极。

“你还真是聪明。”

漪房随着他的话,脸­色­再度变幻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将自己的那股震惊吞没下去,“慕容艺是你和……”漪房本想要说大公主,夏莹无论是否记名如皇家玉牒,身份上始终是公主,但夏珏是皇子,夏莹是公主,两人是亲兄妹,她要问慕容艺是否是他兄妹二人生下来的骨­肉­,她总觉得有股怪异感,想了又想,她改口道:“慕容艺是你和慕容夫人所生?”

夏珏依旧双手抱在脑后,躺在草地上,­唇­角甚至还微微泛出了一丝笑意,“是。”

从夏珏夸自己聪明开始,漪房就知道夏珏定然不会隐瞒她,不管夏珏是认定她是笼中鸟,无所畏惧,不加防备也好,还是有其他的打算,此刻,漪房心中对那段过往背后全部的隐秘早已起了无比强大的好奇心,看到夏珏浑身上下没有杀意,漪房装着胆子,打定主意今日能问多少算多少,毕竟,不管是什么得知真相的老人,都比不过当事人知道的详细。

“慕容夫人也是皇家血脉?”虽然心中早已定案,但漪房觉得自己还是需要确定一下。

岂料,这一次夏珏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但却不符合漪房的猜测。

“算是吧。”

“算是?”漪房惊愕一声,这个回答是何意思,夏莹也是凤舞长公主和先皇的女儿,一脉相承,夏珏既然自负自己的身份,为何却要否决夏莹的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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