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心中酸楚,伸手为父皇盖好锦被。先前杨坚曾密谋绞杀她和杨广的事,她始终不愿相信。在升平眼中,杨坚仍是自己幼时召唤她近前,喜欢摩挲她头顶的父亲。
只不过,如今苍老濒死的杨坚再不复当年的英武容貌——看上去像个垂死的耄耋老人,依依不舍地拽着最后一缕尘世,眷恋地不肯放手。
太子妃萧氏默默伫立在升平身后,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升平想俯在父皇身边恸哭,却碍于身边人的注视不能尽情。她手指搭在杨坚的脉搏上,虚弱的跳动许久才有。渐渐消散了气息的父皇使她突生莫名的慌乱,她想起杨广曾对杨坚说的那些话,她又想起迫不及待的杨俊和杨秀。
祸起萧墙不知戢(4)
大殡当前,他们居然全部诡异消失,莫非——杨广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吗?
眼下父皇手谕被杨广拦住,汉王杨谅无法赶回大兴宫;杨俊与杨秀缺少时机,来不及招兵买马为自己逼宫铺路。如此算来,父皇一旦驾崩,杨广是众皇子中最大赢家,何必还要先动手?
升平怔怔望着父皇枯瘦的面容,总觉得甘露殿里少了些什么。猝然想起,她回望始终保持淡然从容的太子妃萧氏,关切地询问:“为何不传御医守候?”
太子妃萧氏恭谨回答:“御医繁忙。”
“为何没传丞相、郎中令或大司马?”升平记得独孤皇后曾说过,帝王宾天必须召集重臣商议太子即位事宜。如今,杨广虽然已经坐稳宝座,但如此严禁内外出入定是有隐情。昨日来过甘露宫的人只有杨广,父皇如果此时宾天,恐怕风声会对他不利。
升平越深思量手脚越发冰冷,寒意也渐渐浮上心头,骤然间她站起身径直向殿门外走去。刚行两步,太子妃萧氏已经翩然拦住她的去路,“本宫养父请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
升平倒吸口凉气,直直看着萧氏依然表情无波的面容,颤抖嘴唇诘问:“舅父究竟是何意思?”
萧氏缓缓抬起头,在昏暗宫灯下肃容道:“秦王于辰时邀太子殿下出宫,到秦王府一叙。养父的意思是怕太子殿下危险,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为公主好。”
升平骇然,原来杨俊已经按捺不住先下手为强了。他一个手无重兵的亲王又能坚持多久,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罢了。他以为只要除去了杨广,就可以稳坐宝座了吗?恐怕舅父才是这场兄弟阋墙的最后赢家吧?
升平遽然拽住萧氏的手腕,“舅父是否早已得知秦王举动?”
萧氏垂眸后退一步,“养父说,此事殿下不宜说与外人知,自然该由殿下一人担当,他不宜Сhā手。”
升平再说不出话,她因得悉内情惊吓得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一场埋伏几年的连环局——
父皇借用舅父名义召回杨广,平叛宫变,再扶杨广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分权于杨俊和杨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牵扯之局势。等三子争斗后,最终拥立杨谅入宫登基。舅父正是借机将杨广推举为太子,再顺应内外臣官看戏心切的心情,与杨广在朝堂上假意争执,先麻痹杨俊与杨秀。不,甚至可以说,他同时也把心血投注在杨俊和杨秀身上,然后纵容他们兄弟相残。无论是谁从中获胜,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杨广兄弟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互残,只是由谁来终结这场争斗不得而知。
升平眼前一阵昏暗,十指用力撑在父皇龙榻边,才不至跌倒。她冷冷问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样了?”
太子妃萧氏依旧面无表情,仿若在说他人故事,“本宫不知,养父说太子殿下和秦王只能有一人入宫侍驾。”
升平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出不了声,她以为萧氏会因杨广面临危险而担忧,可萧氏没有。事实上对萧氏来说,这只是一场后宫争斗——鹬蚌相争,她根本无须悲恸。萧氏入宫不过月余,对杨广没有任何感情,面对杨广的生死,她丝毫不加惦念。
“太子妃不忧虑秦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即便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全无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入内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
萧氏苍白的脸直至此时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瘫倒在榻的杨坚,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平静,“升平,你觉得,本宫在永安寺守灵做太子妃,与死何异?”
昔志今逞莅帝基(1)
升平曾想过萧氏生活在永安寺的日子,不用亲眼所见也知必然是枯燥绝望的。正值青春年华,却长伴青灯梓宫,若是心甘情愿当然不觉清苦,可萧氏向来性子刚烈——幽静无尘的永安寺,便是她天阙的阴森囚牢了。
升平手指抓住裙摆,身子不住地颤抖,她原本的怒气也因萧氏的冷冷反问消散一空,只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父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与太子相争,也太过分了些。”
萧氏唇角噙笑,声音冷漠,“养父此举如何,本宫无法置喙。只是公主自己也该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顺利归来该如何自处吧!”
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日废太子杨勇被逼宫时,曾围在自己颈项上的白绫。
表情冷漠的萧氏向前一步,贴在升平身边淡淡笑问:“本宫不怕死,因为本宫如今所处的囚笼与死无异。公主定是极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后疼爱,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舍得眼前的繁华绮梦吧?”
面对萧氏的漠然面色,升平心中的恐惧已到了极致,她故作无谓地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无非是我们三人一同上路罢了,谁又能真舍不得谁呢?”
萧氏闻言蔑笑,宫灯拖长的影子仿若静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静,“那就等着瞧吧,大隋朝千秋万代,咱们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熬不过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时一同作伴。”
升平躲开萧氏视线,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杨坚身边不住叹息。升平虽然目视气息微弱的父皇,心中所想的却是杨广——也不知天亮后他是否会安然回来。可她又不希望他回来,因为杨广安然出现在甘露宫,将意味着秦王杨俊没了活路。
铜漏中的滴滴流水,带走了守夜难熬的时光,升平屏息,随着那滴答声响心潮起伏。陡然,殿门嘎吱一声从外被推开,升平急切回头,定睛瞧去,却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进入。
永好先蹑手蹑脚地走到太子妃萧氏身边叩首,而后才靠近升平为她披上御寒的衣物。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个眼色,永好顿了顿,轻轻摇摇头,而后恭谨倒退离开。
升平心头骤然抽紧,紧闭双眼抿住嘴唇——她握紧永好的手,只想让她去打听一些太子的消息。永好摇头,是何意思?
是内宫尚无宫外消息;还是杨广已经中计,命丧杨俊之手;还是杨俊已经计败,杨广将其满门灭族?忐忑难安的升平,怎么都想不出永好摇头的意思究竟为何。她更恼怒,自己与永好以前的默契怎么轻易就消失不见了,分明已明暗示,为何她仍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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