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斜日寒林点暮
“糟糕了，不好了——老王家的，你男人，你男人他……”
海边，小渔村。粼粼碧波，纯白净沙，美得仿佛一幅梦幻。可是岸边的小渔村却仿佛一记重锤，击碎了这个美好的幻梦——小渔村里，房屋破败；人们的面上挂着惊惶，眼睛里是绝望的神色。
那个老王家的媳妇儿，扯着自己刚刚会走的孩子冲出破败的小房子，双眼发直，讷讷地问，“怎，怎么了？我男人他，他怎么了？！”
那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的渔夫。他早晨刚刚从海上归来。
老王家的连跑带爬地奔过去，一把抓住那渔夫的腿，“周家大哥，告诉我，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我男人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啊！”
周姓渔夫垂泪摇头，双手捂住了那还不懂世间事的孩子的耳朵，“我今早上去下了一，结果那被水下的西给拖走。我想着水下定然有大鱼，便跟着那一起追下去——后来，也不知道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只见得海面上浮起一个个小岛，岛上种着高达的树……”
“我怕迷路，便不敢再追那渔，停下船来，上了小岛，想要看看方向——结果，结果……”
周家渔夫哽咽着，“结果在岸上发现了你家的船和渔，你男人在岸上，早已经去了多时……”
老王家的一听，便瘫坐在了地上。
打渔的人都知道，一般出海超过归期五天以上，便是凶多吉少了。幽深的大海，叵测的天气，没人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没人有自信能保得自己的周全……听天由命，是居住在海边的渔夫们共同的心理底限。
所以，老王家的虽然难过，但是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一个心理准备，只不过一直在等待着一个确定的消息——此时确认了，便也心里落了底。从此她要像个男人一样地活着，养活她的孩子，她没时间更没资格，伤心不起……
周家渔夫看着老王家的，终究还是忍住了下面的话——
他在发现那王家渔夫的时候，他不只是死在了岸上，他身上的皮肉几乎都已经被撕碎啃光，之声下了一副骨架支撑着一个头颅，面上的表情极是骇人！
渔夫之间的互通讯息，在渔村之间是不成文的规矩。每个人只有将自己遇到的危险、悟出的经验彼此交换，才能确保让大家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所以，王家渔夫的惨状瞒过了他的妻儿，但是在渔村的男性渔夫里，还是慢慢地传扬开了。人们都知道，如果日后自己出海打渔，见着水面浮起小岛，岛上长着参天大树的，就要赶紧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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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你在干嘛？俺刚刚还听见你娘满村子喊你回家吃饭呢。”
海边，日出如火，嫣红的阳光铺满了海面，让青天碧海平添了浓丽的娇艳。
天海之间，比阳光更为娇艳的是小姑娘的一身红衣。衣袂在海风里柔柔飘动，软软的发轻轻舞在她的肩背。
弯弯回头，望着渔村里的少年阿牛，“阿牛哥，我在祭拜王大叔。”
阿牛一愣，这才瞧见弯弯身前堆起了一丛白沙，白沙上Сhā了一根草棍儿，状如小小的坟墓。
阿牛叹息，“你怎么跑来做这个？”
弯弯垂下头，“阿牛哥哥，这个月，我已经是第六次在这样做了……你说，这片大海是不是有鬼啊？为什么我们村里人这么多离奇死去的？”
阿牛一听脸就白了，连忙伸手掩住弯弯的口，“你个小丫头，别乱说啊！海里的，那可都是海神！不许说鬼啊……否则，海神要是发怒了，就又会‘海溢’了！到时候，我们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村子，就又要毁了！”
弯弯静静凝眸，望着素日里胆子很大的少年阿牛，满面的苍白和惊惶。
弯弯明白，整个渔村里，不仅仅是阿牛哥哥，所有人提到大海，提到主宰这片大海的那人，便都会如此地敬畏。
那“海神”，实在是喜怒无定，又太强大了。他随时会发怒，随时会吞噬掉一条人命，而凡人们，便只能在他的威慑之下，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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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娃哥，阿牛哥，你们在干什么？！”
落日余晖里，小渔村终于迎来了一天之中最宁静的时光。炊烟袅袅，烹调着鱼的香气缭绕在海边的沙滩。
弯弯刚到海边，便看见几个男孩子挤在一起，眼睛里似乎闪烁着离奇的光。
弯弯挤到男孩子堆里——落日橘红色的阳光里，纯白的沙滩上，正躺着一尾大鱼。金鳞闪闪，眼珠碧绿。
弯弯忍不住惊呼，“好漂亮的鱼啊！”
那个叫乌娃的男孩子十四岁了，是这一群孩子里的头儿。他见着弯弯红衣飘摇地奔过来，便大喊，“这是我们男孩子的游戏，女娃子闪开！”
阿牛也附和，“是啊，弯弯，你不该总到海边来，快回村里去，跟那些女娃子学学女红吧！”
弯弯咬牙，她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一种奇怪的光芒闪烁在这群男孩子的眼睛里，平素里都是友善的他们，现在似乎眼睛里藏着复仇的光芒！
弯弯大叫，一把抱起那金鳞大鱼，撒腿就跑，“不！老人们都说，海里的大鱼，都是修炼了多年的，平素里就是打渔遇上它们，都不能随便碰！你们，你们想要杀了它！”
乌娃火了，一边猛追，一边眸子里闪烁着嗜杀的光芒，“说对了，弯弯！我们就是要杀了它，给我爹，给村子里冤死的人，报仇！”
349．闻郎江上踏歌声
碧水蓝天，一片橘红斜阳。如银的沙滩上，红衣的女孩抱着金鳞碧眸的大鱼，拼命地跑着。她软软的发与嫣红的衣袂都被扯在风里，整个人宛如海天之间燃烧着的小小的火花。
她身后，一群大个头的少年拼命地追赶着，一边跑还在一边喊着，“弯弯，弯弯，你给我站住——海里的怪物杀了村里多少人？你为什么要护着它，为什么？！”
弯弯一边跑，一边大喊着，“不行，不行！杀了它也救不回死去的人！而且，如果杀了它，只会更加惹怒海神！”
纵然弯弯拼命在奔跑，但是她身后的男孩子毕竟个头大、腿长，眼见着就要追到了弯弯！
弯弯急得大哭起来，一边跑，泪水一边滴落在怀中的金鳞碧眸的大鱼身上。
心里惶急，弯弯脚下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如银的沙滩上，手中的大鱼被摔出去了老远。
弯弯心急地望着背后追来的少年，流着泪对那大鱼喊，“大鱼，你快跑！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你快跑啊，快跑啊，回到大海里去，快去！”
见着弯弯摔倒，乌娃大笑，“这回你们可跑不了了吧……”
弯弯大哭，“大鱼你快跑啊……”
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粼粼的波光折射到了大鱼碧色的眼睛里，或者是天上的晚霞被风吹动，弯弯只觉得大鱼那碧色的眼睛似乎一闪，竟然像是一个淘气的微笑！
弯弯惊讶地瞪着大鱼，心惊地听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响——
忽然，背后的脚步声停住了，那帮男孩子的嗓音在海滩上空茫地回荡，“哎？人呢？弯弯和那大鱼呢？躲到哪儿去了？”
阿牛也是奇怪，“他们明明就在这儿啊，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弯弯惊讶得几乎忘了呼吸。她扭头望着就在身边站着的几个人——她明明就在这里啊，他们怎么竟然看不见她！
刚刚大鱼那碧色眸子的一闪，蓦然跳进弯弯的脑海。弯弯猛地一回头，那金鳞碧眸的大鱼竟然咧着大嘴，似乎在——大笑？
弯弯一惊，紧接着心下便也了然，她赶忙走过去将大鱼抱在怀里，“大鱼，你果然是海神的孩子啊，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大鱼，你一定是特别厉害的，对不对？”
大鱼咧开大嘴，碧色眸子粼粼一闪。
见着大鱼又是咧开大嘴，弯弯一拍脑袋，“哎呀大鱼，对不起，我都忘记了，不能让你在岸上呆得太久的！我应该送你回大海里，否则你会无法呼吸的！”
弯弯说着，完全不顾大鱼似乎否认的眼神，抱着它几步跑到了海边，将大鱼放进了湛蓝的海水里。
弯弯望着金鳞融入湛蓝，悄声地说，“大鱼，大鱼，我知道，海里有龙王，对吧？如果你真的是海神的孩子，你就可能是龙太子了，那可不可以请求你，回去禀报龙王，不要再杀死我们村里的人了吧，好吗？就算他们打渔时可能有冒犯，但是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求龙王饶了村人的命，求求你了……”
大鱼游入海中，金尾一摆，仿佛聚满了阳光。它碧色的眸子凝望着红衣的弯弯，似乎静静地点了点头。
远处，海的远方似乎响起嗡嗡的螺号。大鱼又回眸望了弯弯一眼，便转身，摆着金色的鱼尾游入了湛蓝的海水里，瞬间不见。
弯弯望着大鱼的金鳞消失的方向，小小的心中，竟然似乎有着淡淡的怅惘。
这样神奇的大鱼，这般好看的大鱼，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哎？弯弯？你，你怎么就在这儿啊！”忽地，弯弯背后惊呼声响成了一片，都是刚刚追着她的那群少年。
弯弯知道，一定是大鱼走了，所以刚刚的术法便也失灵了。弯弯抹掉面颊上的泪花，转过身来，调皮一笑，“我本来就在这里啊，是你们笨嘛，所以才看不见我！一帮男孩子，竟然捉不到我一个小女娃，羞羞！”说着，弯弯吐了吐舌头，红衣飘摇，小小的脸上漾满得意滴转身而去！
蓝天碧海之间，一群少年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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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显灵了，老天显灵了！海神施恩了！”这日傍晚，收归来的渔夫们还没等渔船靠岸便已经在甲板上向着岸边等待的家人们，高声地大喊起来。
渔村沸腾起来，这一次所有的渔夫都安全归来，而且渔船的甲板上堆满了银光闪烁的鱼！
人们惊喜地将渔夫们接上岸来，兴奋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渔夫们的面上还荡漾着梦幻一般的微笑，“我们又追着鱼群，一不小心到了上次老周说到的那一片鬼海。我们看到那浮在海面上的小岛，还有岛上的树木之后，我们就知道要糟糕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听着，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一刻渔夫们的绝望。
渔夫们继续讲述，“在我们的拼命努力之下，我们的小船终于渐渐远离了那片海域，就在我们以为终于安全了的时候，忽然海上飘来甜美的歌声！”
“那歌声并不响亮，细细的，袅袅的，可是就像粘在我们身上一样，无论多么努力划桨，都甩不掉那声音！更恐怖的是，那歌声似乎能钻进我们脑子里，一下一下地，让我们渐渐困倦，想要睡去……”
人们都被惊住。难道那片海真的有鬼？否则怎么会有那样离奇的歌声？
渔夫们脸上渐渐灿烂起来，“就在那时候，海中忽然跃起一位金鳞的大鱼！就算海域幽暗，可是那金鱼却像一下子便唤醒了我们，歌声再也无法影响我们！”
“那金鳞的大鱼便跟在我们的船舷边，我们一路跟着它，便安全地回来了！”
350．难忘罗袜生尘处
渔夫们兴奋地说，“跟着那金色的大鱼，我们便安全地回来了！”
金色的大鱼？
大人们兴奋地继续说着话，渔村里的孩子们却面面相觑了起来。那群男孩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便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弯弯这里。
弯弯则兴奋地笑成了一朵小红花——她的祈求真的灵验了呀，那大鱼真的达成了她的愿望！
小小的红衣身影从渔村里跑出，直直奔到沙滩之上，向着那广阔无垠的大海，扬起甜美娇软的嗓音，“大鱼——，龙太子——，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上，最漂亮的大鱼，也是，最善良的海神！——”
海浪粼粼，阳光铺满湛蓝的水面，微风拂来，像是有一闪一闪的金光，漾着淡淡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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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小的弯弯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不开心，她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独自坐在海边，将不开心的事情说给那金色碧眸的大鱼听。
虽然知道大海辽阔无垠，大鱼不一定能够听得见她的倾诉，可是弯弯就是愿意相信，那大鱼定然就躲在水面之下，静静地听着她的心声。
不然，为什么会，每次当她诉说完，大海的远处便会漾起粼粼的水波，更有银色的鱼儿从水中跳起，再“扑通”一声跌落水里，像是在逗她微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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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再过几天就是弯弯八岁的生日了啊。可怎么半办啊，你还记不得那位巫师的话了？”
弯弯从外面回来。小小的木板搭成的房间里，露出暗黄的灯光，爹爹和娘亲正对着灯坐着，唉声叹气从木板的缝隙中隐隐地传出来。
弯弯不由得便止住了脚步。
爹爹重重地咳嗽，“我怎么能不记得，我也正犯愁啊……”
娘亲低低啜泣，“当家的，你说，那位巫师是不是弄错了啊……我们弯弯，出生在这个小渔村里的丫头，怎么会有‘火凤之命’啊……”
爹爹叹息，“那位巫师，据说有通天之能。当年在泉州城里，给许多名臣大商都算过命，无一失误啊……没办法，我们也只能按照他说的，不让弯弯念书识字，尽量不让她接触外人也就是了。”
娘亲抽噎着，“可是，巫师说，弯弯的劫数在她八岁的生日起就要到来了。我们可怎么办，我们该怎么保护我们的孩子啊……”
爹爹半晌无声，良久才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要不，我们把弯弯锁起来吧？”
门外的弯弯一听便愣住了！
爹爹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就算让孩子委屈一点，至少我们也能好好地看着她，让她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啊……仓房里还有一条大铁链，我现在就取回来，待会儿等弯弯回来了，便给她锁上！”
弯弯在门外，不由得惊叫起来，回身便疯狂奔跑起来，嘶声大喊着，“我不要，我不要！为什么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啊？！”
背后传来爹爹和娘亲惊惶的呼声，“弯弯，弯弯啊……你快回来，回来……”
八岁的弯弯发疯一样地跑着，竟然连爹娘都没法追上她的脚步！
不，她不要，不要被锁起来！
就算要因此而遇到劫数，至少能让她灿烂地活一回，她宁愿死也不要被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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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的海边。海天湛蓝，天地一色。只有一轮硕大的圆月，垂挂在海天之间，像是一块巨大的白玉璧。
小小的弯弯，委屈地坐在沙滩上，低低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我是，很听话，很听话的啊。爹娘不让我跟着哥哥去读书，我便不去；爹娘不许我跟着他们去泉州城里赶集，我就乖乖呆在家里。可是，可是为什么还要把我锁起来呢？”
弯弯小小的哭声在寂静的天水间袅袅飘荡。
“难道，是为了惩罚我偷偷跟着哥哥学着背诗吗？爹娘，弯弯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是那诗，听起来，真的好美啊。弯弯虽然不明白那诗是什么意思，可是每当背诵起来，就感觉自己的心都飘荡了起来，好奇妙，好奇妙……”
脚边，寂静的海水忽地静静一响，就像有淘气的鱼儿，轻轻穿过水波而来。
弯弯落泪，“大鱼……你好久都没来过了呢。你是神奇的大鱼啊，你是会帮我实现愿望的大鱼……你知道吗，我现在多想向你许一个愿，多希望你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啊……”
“大鱼，可是你为什么不再来了呢？难道你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相信那巫师的话，说我生来便带着劫数吗？”
哭着哭着，便累了，小小的弯弯渐渐抱着双膝，坐在岸边渐渐进入了梦乡。迷迷蒙蒙之中，弯弯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大鱼，我不想让爹爹把我锁起来啊……”
“大鱼，再过两天，我就要过生日，了，呢……阿牛哥哥说，他在泉州城里，见到了，好漂亮好漂亮的莲花啊……我好想，也看，一看，啊……”
“大鱼，我，给你，背诗听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真的，好好听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大鱼，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清风拂过，弯弯小小的身影睡熟。嫣红的衣袂映入银色的月光。
远处水波里，叮咚一荡。
351．碧天如水月如眉
“弯弯……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天凉了，快回家吧，爹娘都快急疯了！”
哥哥杜梁的声音猛然灌进弯弯的耳鼓，弯弯一下子从梦里惊醒！
回头望去，哥哥和好几个村人正举着灯笼，环绕她而立。
弯弯猛地推开大家，哭泣着，“不要，我不要回家！爹爹会将我锁起来的！”
杜梁一愣，“弯弯，别胡说！”
弯弯哭着摇头，“我亲耳听见的！爹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大粗铁链！”
“哈……你说那条铁链吗？”杜梁忽地笑开，“傻妹子，那条铁链是爹爹用来拴住船的！说这几天可能又要起海溢了，爹怕咱家的几天小船被卷走，才用大粗铁链给拴在一起！”
弯弯惊愣，“真的不是为了，锁住我？”
远远地，爹爹的嗓音也从后方飘来，“弯弯啊，快回家吧，爹爹从来没说要锁住你啊……”
弯弯彻底惊住，她被哥哥带走的刹那，下意识回眸望了一眼深蓝的海水。
遥遥波心，映着如银的月光，似乎有波声轻轻，叮咚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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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那金色的大鱼，就是那条救了我们性命的金色大鱼！”
八岁的生日，姗姗而来。弯弯早晨刚刚吃过了早饭，便听得海边一阵兴奋的狂呼。
金色的大鱼？
弯弯便也顾不得了自己梳了一半的辫子，丢下她娘亲惊讶的呼喊，飞一般冲出了小木房，冲向了海边！
大鱼，是大鱼来了！
当弯弯冲到海边的时候，沙滩上已经站满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对那大鱼崇拜而又感激地凝望着，而那几个被大鱼救过的渔夫更是跪倒在了银白的沙滩之上，向着大鱼叩首。
弯弯望着湛蓝碧波之中那闪闪游动的金鳞，忽地觉得无法呼吸。它怎么会那么好看，它怎么能轻易便拢住所有人的目光？就像这一片海天，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比得上它的光芒……
弯弯微笑着站在人群背后的高处，却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大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那般微笑着，静静地凝望着碧波之中的金色鳞光。
“哇！看，金色的大鱼跃出水面了呀！”沙滩上的人们忽地欢呼起来！
金色鳞光宛如一道闪电，刷地跃出海面，金光照亮海天！
村中的老人便是惊讶，“这大鱼，一定不是普通的鱼啊！咱们都有老话儿，说鲤鱼跃龙门，凡是能跃过龙门的鱼，便能化身为龙啊！——这大鱼跃得这么高，什么龙门跃不过去啊！它，它将来定然能化身金龙，驾雾腾云啊！”
鲤鱼跳龙门吗？是与不是，弯弯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它还是这条大鱼就好，只要它总是实现她的愿望就好，只要——她能日日见着它就好……
就像此时，人们都在谈论着它的神奇，只有她明白了它跃起海面的意思——它想要看见她，跃过高高的人群看见她；同时，它也是想让她看见它，让站在人群背后的、个子小小的她，能穿过人群，看见它的到来……
天地金光，海天一色，只有弯弯看到了它碧色的瞳光，穿过距离，穿过人群，向着她，遥遥而来……
弯弯情不自禁地在心底，轻声地说，“大鱼，我今天过生日呢……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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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太神奇了……那条金色的大鱼竟然一直盘桓在海边，好像不打算离去一样！”弯弯被哥哥抓回家，正帮着娘亲准备万饭，听见爹爹回来，一边端起饭碗一边唏嘘。
弯弯的心里登时如燃放起腾空的焰火，她猛地从娘亲身边冲了出去！
身后，二老高喊，“天都黑了，干什么去啊？”
弯弯咯咯笑着，“你们别管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们放心吧！”
欢乐的笑声被扬进夜风里，伴着天上的星子一同，跳跳地闪烁。
如果早晨还不敢确认大鱼为什么来，那么整整一天它竟然都不舍离去，那么便一定是为了她而来的！——大鱼听见了她的心声，大鱼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而她生日的一个愿望，便是能够跟大鱼在一起！
大鱼，大鱼，我来了——弯弯心底快乐地喊着。
月色清光，沙滩银白，海天都是深蓝的一色。
弯弯一直跑到了海边，“扑通”趴在沙子上，手指撩动着水波，轻轻地呼唤着，“大鱼，我来了……你还在吗？快出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水面便叮咚一荡，大鱼闪着金鳞一下子从水面露出头来！
星月光辉之中，它碧色的瞳光闪烁得宛如绝世的美玉……
弯弯又感觉到了那种无法呼吸的滋味，她傻傻地瞪着大鱼的碧眸，忽地觉着自己被它给迷住了！
弯弯情不自禁地对大鱼说，“天啊，你的眼睛真是，太漂亮了……如果你要是个女孩子，一定能被选入皇上的宫殿里，当最高贵的皇后娘娘！”
水波潋滟，似乎有轻轻的笑声，“如果，我是那男孩子呢？你会高兴，还是会失望？”
弯弯惊得半天才喘过气来，“大，大鱼，是，是你在跟我说话？”
大鱼碧色眸光一闪，“你害怕么？如果害怕，我会帮你，忘了……”
弯弯想了想，忽地微笑，“如果是你，大鱼，那我便不害怕！我知道你是神奇的大鱼，你是龙王的太子，所以一定会说人言的，对不对？！”
水波叮咚，缓缓笑开。
弯弯神秘地捂住自己的小嘴，“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我谁都不告诉，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大鱼又是眨眼而笑，“好啊，我本来就是，只为你才来的……”
352．红莲相倚浑如醉
大鱼眨眼而笑，“好啊，我本来就是，只为你才来的……”
弯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大鱼，你真的是，真的是只为了我而来的？你听见了我的心声对不对，你知道今天是我过生日，对不对？”
大鱼碧色的瞳光粼粼一笑。
他本来想说原因，却还是忍住——他有点不好意思告诉她，是因为听到了她小小的嗓音，甜软地说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大鱼，我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见到你了？”
微妙的心事，在心底缓缓漾开。还小的两个人，还分不清那微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或许一切就像弯弯那晚所说的吧，虽然听不懂那诗歌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一背诵起它来，便只觉整个心都飘荡了起来。
大鱼微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呀。”
弯弯早就忘了，睁大了眼睛趴在沙子上盯着大鱼的碧瞳，“什么问题呀？”
大鱼笑，目光粼粼，“我问你，如果我要是个男孩子呢？不能被选进宫里去，你是会高兴，还是会失望？”
这个问题之中的深意，可能当时这两人还都不懂，所以弯弯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你要是男孩子，那就只好当驸马咯，当不成皇后娘娘了……”
“哈……”大鱼笑开，波光闪动。
弯弯捧着小脸蛋儿，“不过，你们大鱼也分男孩子和女孩子吗？我以为所有的大鱼长的都是同一个样子啊……”
大鱼愣怔良久，忽地笑开，“我会让你看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
大鱼忽地问，“可是，到时候，你会不会不认识我了啊。你一直叫我大鱼大鱼的，你只认识我这条鱼身。”
弯弯笑眯眯地摇头，“才不会！我会认得你的——因为，你有一双天下最漂亮的碧色眼睛啊，我一定一眼就认得出来！”
大鱼眯起眸子，“真的？”
弯弯大笑，“我们来打赌吧！如果我能认出来，便是我赢；如果认不出来，就是我输啦。”
大鱼点头，“好，如果你输了，那你要答应我，永远只对着我这样笑，不许笑给别人看。”少时的执拗来得离奇却又像是注定。
弯弯自信地笑，“我才不会输呢！如果我赢了……大鱼，你要答应我，要做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一辈子都陪着我哟！”
年少的约定，或许没有深意，却是最如水晶，清透而坚定。
大鱼刚说，“闭上眼睛，我给你带来了生日礼物……”话音未落，远处的渔村里已经响起了杜梁的喊声，“弯弯，你这个小野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快回来，爹娘给你煮了长寿面呢……”
弯弯遗憾地吐了吐舌头，“大鱼，我要回去了……我好舍不得你哟……”
大鱼碧色的瞳光里也闪着粼粼的不舍，却终究微笑，“快回去吧，我会很快来见你。等我回来，就来看你。”
弯弯眨眼，“等你回来？你要去哪里呀？”
大鱼摆了摆金色的身子，“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在遥远的巴蜀之地。”
弯弯不舍，“大鱼，那你答应我，要早去早回；你一定要早早来看我呀……”
道别完毕，弯弯急忙朝向哥哥的声音来处奔去。
跑出了好远，忽地听得背后水波声响，一个清亮的嗓音随风而来，“弯弯，生辰顺意……”
弯弯忍不住停下身来，回眸望去——
海天深蓝，星月如银，却在那深蓝的海面之上，蓦然之间，有无数朵莲花一齐盛放！
漫天漫海，娉婷摇曳，几乎盖满了海面，盈满了天地的清辉！
弯弯惊讶得叫了起来，“莲花，莲花！大鱼，是你，对吗？谢谢你，谢谢你！”
仿佛在回应弯弯的叫声，那无数清雅绽放的白莲，又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漫海的红莲！
白莲清雅，红莲娇丽，竟像是一瞬间将天地之间的美丽都集中在了眼前！
如果说，清雅的白莲便如清美的男子。
那么，娇丽的红莲，便正如女儿家的俊俏……
仿佛一切，早在那一晚，便已经深深种下。
白衣清雅，红裙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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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他，去了哪里呀？为什么，那么久那么久，都没有回来？
从夏天等到了树叶变成金黄，大鱼他却也没有再来。
弯弯每天日暮时分都会到海边来，坐在银色的沙滩上，等待着海波之中，跃起金色的鳞光。
却，一直没有。直到，某一天，弯弯蓦然被一种存在感打扰到，她一回头之下才发现，这片静寂的海滩之上，竟然有人比她捷足先登了！
是一个少年，抱膝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身上的白衣映满海天的清光，可是他的脸上却挂着弯弯看不懂的愁绪。
弯弯盯着那少年看了良久。忍不住心底在小小地猜想，如果大鱼也能化身男孩子，他会不会也跟这个少年一样好看？是不是也会这样穿着一身白衣，发丝飘摇地坐在海天之间呢？
如果大鱼能回来，该多好……
被弯弯盯了良久，那本来心事重重的少年终于被打碎了他孤独的壳子。少年回眸望住银白沙滩上红衣的小女孩，“你看什么看？”
语气这般不善……
弯弯撇了撇嘴，“你不用故意吓唬我，我才不怕你……我们两个之中，真正害怕的那个人，是你！”
少年被震动，“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弯弯翘着眼睛，“天下这么大，本来就到处都是人。谁被别人看一眼，又有什么奇怪？可是你不敢被我看，我一看你就心里害怕！”
少年气极，“你！”
弯弯又仰高小小的下颌，“沙滩上，那边，就有一群男孩子在玩儿。跟你年纪都差不多大。可是你不去加入，还装作不屑于跟他们一起的样子，其实还是因为你害怕——你怕他们会拒绝你！”
弯弯翘着下巴，“总之，你是一个——胆、小、鬼！”
353．相思相望不相见
弯弯扬起下颌，黑白分明的眸子盈满落日的霞光，“总之，你是一个——胆、小、鬼！”
弯弯的话像水波连珠一般刷刷地攻击向那个白衣的少年，气得他“噌”地从礁石上站立起来！
其实，弯弯本意来说，并不想这般惹恼那个少年的。一来，他们本来是陌生人，她犯不着这般；二来，她小小的心里其实倒也蛮同情那个少年。相貌那般俊美，穿着也是有钱人家的华丽，可是面上的落寞却掩不住——其实她很理解此时的心情啊，她等着大鱼，久等不至，她的心里也是一样的孤单和落寞啊……
这么大的一片海，本就是天下人共有之，谁的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可以来这里坐坐，吹吹风啊……
她今天这般，只是太想念大鱼了——可是这种心情却又没法跟任何人说。谁能相信一条大鱼会说人言呢，谁能明白她小小的心里与大鱼之间那种彼此牵挂的感觉呢？所以她好烦躁，便不自觉地将心里的烦躁化作不善的话，攻击向了那个少年……
所以，当弯弯看到那少年气得从礁石上噌地站起身来的时候，倒是一点都没害怕，反倒有种咎由自取的认命。
是自己惹了他，如果他想打，就给他打一下吧！
弯弯抬眸，静静望着礁石上的白衣少年。夕阳的余晖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在他白衣的周边，镶嵌上了一道嫣红的轮廓。红日映白衣，挺好看的……
那少年身子绷紧了半天，却出乎弯弯意料的，他没跳下来打她，反倒是别过脸去，闷哼着点头，“是，你说对了！我是怕他们拒绝我……”
弯弯“嘎”地一声笑起，从沙滩上跳起来，奔到礁石边，托着小小的下巴，凝望着那少年，“对不起，刚刚是我说得过分了！作为补偿的是，我会跟你做朋友哦！我不怕你，所以你也不必在我眼前装作这般严肃咯！”
白衣少年被眼前这个红衣的小姑娘惊住，继而终于微微而笑。
只是他还故意绷着脸孔，“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玩泥巴！”
弯弯大笑，“泥巴？你管这些银沙叫泥巴？这些银沙是从大海中来的，是最纯净的哦！”
少年还是绷着，“我才不要跟你们一起玩！”
弯弯眯着笑眼，翘着小小的下巴，哄着，“好嘛好嘛，那我求你跟我一起玩儿，求你跟我们一起玩儿啦，好不好？”
少年玄黑的眸子一亮，“你，你叫什么名字？”
弯弯笑开，双眼弯弯，“我叫弯弯！”
少年微笑，“弯弯？倒真像你！”
弯弯便也问那少年，“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面上严肃起来，“我叫，印旸！”
弯弯托着小小的下巴，“那我叫你‘羊哥哥’，好不好呀？”
印旸咬牙，却没舍得拒绝弯弯那小小面颊上纯美的笑，“那——好吧。不过你不许告诉别人，你说的这个羊是哪个‘羊’……”
弯弯惊讶地张大眼睛，“啊？你叫印羊，难道不是山羊的羊吗？”
印旸恨得咬牙切齿，却终究还是被弯弯的童真惹得笑开……
－－－－－－－－－－－
从此海边的银白沙滩上，弯弯红衣的身影边便多了一个白衣的身影相伴。一个一笑两个孩子，坐在海边说着些有的没的，不时海边便会荡漾起弯弯无邪的笑声；而印旸则开始还使劲绷住不笑，不过他的眼角眉梢却也渐渐挂满了阳光。
少年不懂愁滋味，却是最珍贵的幸福。
这本该是天地之间一道美丽的风景，可是落到了一个人的眼睛里，却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所以即便他心底想要见到弯弯的心情，灼热得像是一团火，可是他却不敢直接跳上岸来——他怕，时隔五年之后，她早已经将他从记忆之中抹去……
他更怕，她身边那个白衣的少年早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她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躲在水面之下，静静地透过水面，望着银白沙滩上，那红衣娇俏的人儿。
她，长大了呢……
曾经天真娇憨的眉目都已经舒展开来，越发娇美，更带着一丝天真的纯净。虽然比起以面目之美而著称的族中女子来说，并不算艳丽，但是却宛如脉脉的清泉，总是能轻易撼动他的心。
禁不住随着她的表情，一跳，一跳……
终于，有几日印旸不在，说是被泉州城中的印家大宅给接回去了。
他的心便压抑不住了——他想重新回到弯弯眼前来，他想告诉她：他回来了！
可是，他却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要以绿眸出在她面前，他要考验一下，是否没了那双标志性的绿眸，弯弯便再认不得他……
－－－－－－－－－－－
印旸回泉州城去了。
弯弯看得懂印旸眸子里的情感：他说是不想回去，不想回去被人家当做外人一般；可是他的眸底明明有着灼热的期望，他想念他的家，想念他的家人，他渴望被接纳——就像那天在海边一样，就像面对着那群男孩子一样……
是她鼓励他回去。只是他一走，她心中的孤单便又都藏不住了……
她一直有他相伴，她一直在心里偷偷地将羊哥哥当做是那大鱼——大鱼说，他是男孩子哇，所以弯弯便在猜想，是不是大鱼也长得如同羊哥哥这般？每一年过来，大鱼是不是也会跟羊哥哥一样，又长高了好多？
她的大鱼，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都过了五年，她一直还记得当初的约定，他说他一定会回来见她……
他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
354．月移花影约重来
想念着大鱼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又慢又快。
说慢呢，当然是说不知道大鱼什么时候回来，感觉等待淼淼无涯。
说快呢，就是她总会傻傻地自己笑，自己思量，总是夜幕降临了，都还不知道。
这一次，又是啊。一抬头，早已经是漫天的星光，一闪一闪的星子仿佛坠入水里，天空海面一齐辉耀。
海滩上静寂了下来，远处的渔村里也早已是一片人间烟火。
弯弯知道自己也该回家了，否则过会儿哥哥杜梁的嗓音又该响彻整个海滩了。现在村里人见着她，都说她是个不回家的小野丫头了，呵呵……
弯弯站起身来，笑着拍净身上的沙粒。正转身要走，忽地背后，海水里有轻轻的“咚”的一声。就像鱼儿穿过水波，就像莲花静静的开放……
弯弯猛地转过身来，双眸闪耀着热望，努力望着那一片月光粼粼的平静海面！
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金色的鳞光，没有碧色的双瞳，甚至没有一条鱼游过的痕迹，更没有一朵莲花绽放——终究是，她又一次地，听错了吧……
就如同，每次生日，就算印旸都陪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却总是觉得自己听到一声水花隐隐开放的声音一样……
依旧，不是大鱼……
弯弯心里难过，她忍不住望着深蓝的海面，双手拢在唇边，清声呼喊，“快回来呀，快回来……我好想你，想你啊——”
声音绽放，泪水却也像断了线的珠。
小小少女，尚不知道这种思念究竟为何。只是却宛如柔丝牵绊住心脉，无法斩断……
－－－－－－－－－
弯弯抹干了眼泪，正要转身而去，忽地背后水浪声又响——这一次，弯弯发誓她一定是听清了！
弯弯猛然再转回头——天海之间，深蓝一色，月色星光倒映入水中，正是海天清辉——就在那片清辉里，就在那片深蓝里，一点一点，正有一个少年从水中冉冉浮升，从发顶一直渐渐整个浮现在了海面之上！
万里海波被他轻轻踏在足下，海天星月仿佛只为了成为他的背景而存在——海风清冽而过，扬起他的发丝。发丝滑过他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面容，将一双玄黑的眸子直直投向岸边的她……
有纯白的衣袂在海风中轻轻飘摇，纯白的衣袂映入纯白的月光，无限清雅，一如清月流风……
弯弯的心中，咚地一跳——她忽然听见她自己的心里，有花开的声音。
眼前的海面不过只有一个白衣临风的少年，可是她却分明见着了，海面之上幽然绽放的——清莲……
清美如月，俊雅如莲，却也掩不住——那狭长眸子藏着的一点邪魅……
他是——神，还是——妖？
在弯弯惊讶又惊艳的目光里，少年仿佛和着清风，静静地笑了一声。
白衣浮动，他踏浪而来，缓缓走上了沙滩。
弯弯还站在原地，惊愕地望着他。
少年终于被弯弯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眼眸，藏住微笑，“看什么？你不怕我么？”
就连嗓音也那般好听……像是琴弦铮然，又像是水波叮咚，坚定而又柔美……
愣了一下，弯弯才意识到这是那神祗一般的少年在对自己说话。弯弯忙捂住嘴，微笑，“不怕——这般好看的人，就算是个妖精，也没关系！”
妖精……
少年忍不住皱眉，却还是不由得笑开，“你今年，多大了？”
弯弯又是一愣，“嗄？我，我十三岁了啊……”
少年忍不住微笑，“虽然还没及笄，但是按照海边人家的规矩，却已经可以婚嫁了啊……怎么还这般盯着我瞧？”
弯弯面上一红，“看一眼便要负责任吗？那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每个看了你的女子，都要对你负责啊？”
少年那一瞬间几乎昏倒——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弯弯竟然整个给他拧过来了说……
少年被弯弯逗笑，忍不住走过来，面孔垂落在弯弯眼前，“那你，会不会对我负责？”
弯弯被眼前骤然放大的面孔惊住，却又忍不住仔细地再看几眼——他长长的、宛若蝶影静落的睫毛；他狭长又魅惑的双眸；他薄薄的嫣红的唇；他眉间那一点宛如心动的红豆……
弯弯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海天之间“砰通”、“砰通”……
少年望着弯弯，也是心跳剧烈。
尤其弯弯因为紧张而下意识伸出舌尖润了润嫣红菱唇的动作，仿佛给了他的心脏重重的一拳——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他忽地想尝一尝，她那小小的唇，是不是一如想象之中的柔润和甜软……
少年连忙抬起脸来，转过身去，借着夜色，平复自己紊乱了的心跳。
弯弯望着月色之中的少年。玉树迎风，颀长飘逸，虽然还是少年的身量，但是已经有了大人的轮廓。
弯弯忽地轻声问，“你，是谁？”
弯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胆大，夜色里对着这样一个妖异的少年，却不觉害怕，只想走近……
少年一笑，转过身来，“你刚刚对着大海在喊，‘回来啊，我好想你……’，你在，呼唤着谁？”
弯弯一愣，微微结舌着，“喊，喊我的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
少年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紧，“是那个，一直在岸边陪着你的白衣少年吗？他姓印，回到泉州城去了，对吗？”
弯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这个宛如神祗与妖精混合的少年一步步，披着月光而来；愣愣地听着他恨恨地说，“你在，呼唤他；你在，想念着他，是吗？”
355．幽怀已被黄花乱
宛如神祗的少年，却闪着妖魅的眼神；吐出的嗓音本是清朗如月，却带着邪魅的压迫力，“你在呼唤着他，你在想念着他，对吗？”
弯弯结舌，面颊忽地燃烧。
他为什么在发怒？却又似乎在微微地颤抖……他在紧张什么，他又在生什么气？
不过，弯弯心里也不高兴了，就像小小少女的心事被窥伺，又被扭曲了一般……
弯弯皱眉，撅起小嘴，别过头去，“要你管？！”
弯弯的话让少年更生气，“你！你是在默认了——你果真是在呼唤他回来，你果真是在想着他！”
弯弯也发火了，不知道这个少年为何这般，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在为什么而特别不高兴——明明不是那样，她明明不是在呼唤着印旸，他什么都不知道……
等待着大鱼的心情，呼啦一下子宛如火焰般蒸腾开。大鱼不要她了吗？大鱼忘了与她的约定吗？……
弯弯猛然大声朝着少年怒吼，“是，我就是在呼唤他，怎么样？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片沙滩，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希望出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你走开！”
这片沙滩是弯弯心中的圣地，心中那个柔软的角落是独独留给大鱼——这个邪佞的少年，他凭什么要不请自来，他凭什么想要刺探她心底的那个隐秘……
所以他惹怒了她，他用他的邪魅和蛮横惹怒了弯弯！
就算他是俊美如神祗的少年，就算他清雅如月光下的幽莲！
－－－－－－－－－－－
少年被弯弯的怒火，惊得一愣。
深蓝海天之间，银白的月，银白的沙，天地之间只有弯弯的一袭红衣飘摇，只有弯弯面上的红晕蔓延……
少年不知怎地，心尖一柔，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微微笑开。
这才是他认识的弯弯，那个小小的，却有着自己的坚持的红衣小姑娘。
她是一个——坚持的人哪，她怎么会忘了她与他之间的那个约定，怎么会忘了——等着他回来？
心便如忽然吹入春风，有成片成片的花，潋滟而开。
少年微笑，柔软地凝望着弯弯，“不，你不是在呼唤他……你是在呼唤另一个——啊人……”少年忍住笑，他险些就说，“你在呼唤另一条鱼”了……
弯弯咬住唇，望着月色之下，这个奇怪的少年。
美得像是神又像是妖精，就是脾气忒怪了些，刚刚还吓死人的愤怒，这一会儿就好像莲花尽放了。
弯弯抬高下颌，“要你管！”说罢一扭头，朝着渔村奔去。
少年微微愣怔，眼神里漾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不舍。他忽地扬声，“你，认不认得我是谁？”
弯弯一边跑，一边心头仿如流云滑过，却一下子便被自己否定掉——怎么可能！她的大鱼，那般温柔又善良的大鱼，怎么会变成这般古怪的男孩子？一定不是！
弯弯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我当然认得——你是，海妖！”说着银铃笑声扬起，嫣红裙裾飞扬，柔软的发也轻轻扬起。
少年不由得微笑，忍不住再远远扬声，“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海妖是不能招惹的？”
弯弯继续奔跑，“招惹了又怎么样？难道，你会吃了我吗？”
少年皱眉，却还是在微笑，“招惹了海妖，海妖便会缠着你，一生一世！”
宛如风月流转，弯弯已经跑到了小村边儿上。她红衣的身影在银白的沙滩上，忽地跳转过来，轻笑着扬声，“我才——不怕……有人会，保护我……”
少年微微失神，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却也可以用灵力看得见她娇俏吐出的舌尖——小小一颗，嫣红如樱……
弯弯的身影穿入了渔村，她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一个海妖，我才不怕！我的大鱼，是龙王的太子哟！如果你敢欺负我，他一定有办法收拾你！”
不过，弯弯却也怔忡地停下脚步——如果她的大鱼也真的化身少年而来，那定然也是一如那海妖少年的美丽吧……
为什么那海妖少年，总是会让她想到大鱼？
－－－－－－－－－－－
这一晚，弯弯睡得格外地香甜。
第一次， 大鱼没有入梦来，她也没有因为想念大鱼而无法入眠。
只是，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在梦里梦见了那个海妖少年——斜阳红霞里，他披着银蓝色的发丝，站在湛蓝的海波之上，邪邪笑着凝望着她……
那一瞬，海面莲花绽放，他的眼波碧色潋滟……
可是——怎么会？他明明是玄黑的发丝，分明是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啊？怎么会是银蓝的发丝，怎么会有碧色的双瞳？！
一定是太想念大鱼了……
大鱼……
在梦里，海妖少年望着她，柔柔而笑，“明天傍晚，你还会来吗？我会在那里，等你……”
弯弯翻了个身，渴睡地嘟囔，“才不去……你个海妖，不许蛊惑我……”
海妖少年妖艳笑开，碧色眸子恍如翡翠，“晚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旦被海妖缠上，便是一生一世……弯弯，你逃不掉的……”
－－－－－－－－－－－
另一个房间里，弯弯的哥哥惊愣地望着父母，“爹，娘，弯弯不知道怎么了，梦里一直叨咕着‘海妖’长‘海妖’短的。她，不会撞了邪吧？”
他爹坐在火堆旁，“咕嗒咕嗒”地抽着水烟袋，深深叹息着，“明天我去问问村巫，弯弯这孩子，唉……”
356．梦中曾经与画眉
幽暗的木屋里，几块龟甲“呱嗒”一声散开，掉落在地板上，摆出一个形状来。这些龟甲被一双枯瘦的手收拾起来；然后再被“呱嗒”一声散开，掉落在地上……如此往复三次，小屋里身着皂色长衫的老者这才眨着浑浊的眼睛，吧嗒了吧嗒嘴，望着弯弯的爹娘。
“村长啊，弯弯是火命，而她遇到的那个男孩子则是水命啊——水火相克，水火不容，而且水能灭火，如果你们再不拦住弯弯，将来终有一日，你们的弯弯会因为那少年而死啊……”
弯弯的娘，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扑通跪倒，向宛如干枯老树一般的村巫叩头，“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家弯弯吧……”
老人又将几副龟甲收拾起来，哗啦一声散在地板上，“弯弯——唉，你们这名字取的就不好。弯弯者，天上之新月也，终究是破劳之相，终究不得圆；而且不长久啊……”
弯弯的娘一听就受不了了，“那，那我们给弯弯改个名字吧！求您，求您给赐个名字吧！”
那枯瘦的巫师皱着眉，再度将龟甲投入燃烧的火盆。烟雾缭绕里，龟甲上又被烧灼出了新的痕迹——老巫师将龟甲取出一观，便愣住了，摇着头，转向弯弯的父母，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漾起清光。可是那清光，却是明白的遗憾。
“村长啊，真是对不住……你们来得，晚了……如今弯弯这孩子的命数，早已经不在我的掌握之中了——那个真正会影响到弯弯命数的人，已经出现了……”
弯弯的爹一惊，“什么？谁是掌控着弯弯命数的人？村里也没有出现其他的陌生人啊！”
巫师摇了摇头，“清雅若莲，邪魅如妖——一念成佛，又一念成魔，村长啊，弯弯的命，要看他们自己如何去选择了……”
－－－－－－－－－－－
回到家中，弯弯的父母与她的哥哥杜梁围坐在一起。
弯弯的父亲皱着眉，“巫师说到的那个男孩子，究竟会是谁？出现在村里的陌生人，时常出现在弯弯身边的男孩子，只有印家那个庶出的小少爷不是吗？可是应该不会是他才对，他都已经来了好几年，如果真的是他，该出事的话早就出事了啊……为什么巫师却现在才说，弯弯的命已经跳脱了他的掌握呢？”
弯弯的哥哥杜梁猛地双眸一闪，“爹！娘！莫非，就是弯弯梦里提到过的‘海妖’？”
弯弯的父母都面色瞬间苍白。
杜梁沉吟着说，“爹，娘，孩儿知道，你们是怕孩儿们害怕，所以才从来不给孩儿们讲海里的故事。不过就从那一年周家大叔说的那些事儿，还有海里那一片神秘的浮岛，便说明咱们这片海，一定不太平！”
阳光透过木屋的墙壁缝隙透进来，若明若暗地照在杜梁的脸上，“爹，娘，咱们这片海里，真的是有海妖的，对不对？”
“而弯弯她，说不定，就真的遇上了个，海妖啊……”
“杀了那海妖，不但能救了弯弯的命，还能救了我们村人的命，让村人们以后可以安心地去海里捕鱼，不是吗？”
－－－－－－－－－－－－
弯弯坐在沙滩上，看着斜阳的余晖一点一点消逝在天边，深蓝的夜幕一丝丝遮蔽住整个天空。
弯弯烦躁地扬着沙粒，看着水面被沙粒砸出一星一星的小小涟漪——真的是中了海妖的邪术吗？明明提醒自己不许来，可是到了日暮时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跑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了海边。
这个时候，正是与村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吃晚饭的时间，所以整片沙滩上只有她一个人。天地幽幽，她独守着自己心底的等待，这种感觉——有凉凉的酸涩，却也有——隐隐的甜蜜。
给大鱼的等待还没有结束，她竟然又开始了为那海妖的，等待吗？
这样想着，弯弯的心里就有些烦躁。她索性起身，想趁着海妖没来之前，先逃跑。
不然，海妖如果问她——为什么来等他，她该，怎么说？
可是就当弯弯反身要跑的刹那，海水之中似乎轻轻泛起波浪，是一串串的气泡，咕嘟嘟，咕嘟嘟……
弯弯回身望去——海面上依旧没有人啊。
可是那咕嘟嘟的响声还在继续，弯弯不由得下意识地望向了海面——天！那是，什么？
深蓝色的水面之下，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隐在水波之下，妖异得宛如邪魅。他长长的发也在水下，宛如海藻一般悠长蔓延开来——原来他已经来了，而他却躲在水下，静静地打量着她！
弯弯的心“咚”地一跳。这种被偷偷凝视的感觉，她好像并不是第一次承受过了——许多个夜晚，许多个她独自活着与印旸一同坐在沙滩上的夜晚，好像远远的海波之中，便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在凝视！
弯弯心下惊慌。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个人，她便心跳得无法抑止……
弯弯本能地反身就跑，却手臂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拖住，似乎有凉凉的海水从指间滑过，他的嗓音竟然海水一般地潮湿，“你在等我，对吗？也像是你在等待着那个人，也像是那份执着，对吗？”
弯弯一惊，忍不住回身面对那少年，“你，究竟，是谁？”
少年笑开，“叫我——眉生吧……”
弯弯皱眉，“眉生？”
眉生微笑，“弯弯，是你的名字；像是天上的一弯新月，可是更象你的一双眉毛——你知道不知道，你每一个表情里，你的眉毛都会生动地跟着你的表情一起变化……”
眉生微微垂首，掩住唇边的笑，“所以，我便叫——眉生吧……”
357．动人春色不须多
夕阳斜下，白沙如银。
白衣的少年与红裙的少女并肩而坐，四眸相对间，竟然已经是天地之间最美的风景。
依旧是白衣的少年，却已经不再是了印旸，而是眉生。
眉生皱着眉，望着弯弯小手拢起的沙子城堡，“好丑啊！跟你的人，一样丑！”
弯弯咬牙，一把沙子扬了过去，“嫌我丑还跑来跟我玩儿？你们海里的女妖精一定都很好看，你干嘛不去找她们玩儿？”
眉生斜挑长眉，眨着眼睛，“我就愿意找丑女，不行吗？只有跟丑女在一起，才更显得我英俊不凡啊……”
弯弯气结，决定不搭理眉生，自己背过身去，继续搭着自己的白沙城堡。
眉生狭长的眸子微微眨动，见弯弯不理他，他索性凑到弯弯面前来，跟着捣乱，“这么丑的城堡，你干嘛还要这么用心去搭建？”
弯弯生气地拍了眉生的手背一下，“不许捣乱！好吧，跟你比起来，我真的是一个大丑女；在你面前，估计所有的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自惭形秽的——你是个妖精嘛，我不能跟你一般见识的。”
弯弯的面上重又拢起淡淡的微笑，“就算我是个丑女，可是丑女也有丑女的梦想啊——我希望，将来，我能有这样的一个家，家里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夫君，然后我们生好几个可爱的孩子。”
“每当日暮西下，我便带着我的孩子们来到沙滩上，一边陪着他们玩沙子，一边给他们讲述，我跟他们爹爹之间的故事……”
弯弯一边说着，面上便如染了胭脂一般，呈现出淡淡的绯红。眉生只觉自己的心一跳，一跳，完全被弯弯面上的红晕，与她讲述的那个梦想给迷住了……
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忽地希望自己会成为她梦想之中的那个夫君，也能够跟着他们一起来到海边，陪着他们一起玩沙子，然后笑眯眯地听着弯弯讲述着好听的故事……
这也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眉生忽地不语，良久才说，“弯弯，在你心里，你想要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像我一样英俊又睿智的？”
弯弯大笑，忍不住又是一把沙子扬过去……她一点也不担心沙子扬到他，反正他由始至终一直有办法挡住沙子，“你怎么脸皮那么厚呀！”
弯弯红着脸微笑，“你都叫我丑女了，所以我从来没奢望过夫君的相貌和家世。只要，他是对我好的人，真心实意地爱我、保护我，陪着我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就够了……”
眉生的心微微一震，眼睛里隐隐有水光闪动——老天知道，他的梦想也不过如此。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不在乎自己未来要承担的那个责任，他只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小家庭，能有自己最爱的女子和孩子……
弯弯见眉生半晌没说话，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眉生，“喂，妖精，你怎么了？”
眉生来不及掩饰自己面上的憧憬，连忙虚张声势，“哎哟，你的沙子扬进我眼睛里去了，我睁不开眼睛了……”说着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装作疼痛的样子。
弯弯一惊，连忙扑过身去，轻声喝着，“别用手揉！你的手上都是沙子！”
说着凑到眉生的眼前，拉开他的双手，细细望着他的眼睛。
眉生的心跳忽地就乱了，却强撑着说，“你的手上，也都是沙子……”
弯弯娇俏一笑，“乖，看我的……”说着伸出那娇小的舌尖，轻轻触上眉生的眼睑……
那般柔软，那般水润，眉生的心中轰地一声——天，他想含住那舌尖！不是想让她落在他的眼睑上，他渴望让她伸入他的唇……
弯弯尚不懂男女之事，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在缓缓将眉生眼角的一粒沙子沾出来——却蓦然听见眉生压抑的喘息，而被她掌心撑住的胸膛更是鼓鼓如雷……
弯弯蓦然明白了男女有别，慌忙退开身子，却一不小心扑通坐倒，看见眉生那双本已邪魅至极的狭长眸子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火花……
眉生的嗓音沙哑起来，“我说过，不要招惹一个海妖——否则，他会缠住你，一生一世……”
弯弯讷讷，“我，我没招惹你……是你，是你自己跳到我的面前来；也是你要我在海边等你……”
眉生轻笑，跪着身子爬起来，直直望入弯弯的眼睛，“傻瓜……是我出现在你面前，是我要你来等我——可是你却接受了我，你却主动来赴我的约，不是吗？”
弯弯大窘，就像是心中的某处隐秘，被这邪魅的少年一针刺透！
弯弯红着脸爬起来，“那，那我反悔好了！我，我再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再不来海边等你……”说着，红裙的身影站起来，便想逃去。
头顶仿佛滑过一块阴云，弯弯惊讶凝眸，却见眉生已经平地腾空而起，白衣飘摇着直直落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双玄黑的眸子，邪魅至极，紧紧锁住弯弯，让弯弯几乎无法呼吸，“你——敢！”
弯弯惊讶，“我为什么不敢？”
眉生眸光加深，“太晚了——在你撩动了我的心之后，在你让我郑重地珍视了一个承诺之后，在我已经认真地想过我们身份的区别之后——你想要逃走？弯弯，太迟了……”
弯弯轻颤，心底深处却有莫名的惊喜和期待，缓缓涌起，“那你究竟要，怎么样？”
刚刚一瞬还在玄黑如夜的眉生，下一秒钟却蓦然展颜，宛如天地光灿齐集，“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只对着我一个人笑，只将你的梦想都讲给我一个人听；永永远远不许离开我，永永远远都呆在我的视线之内……”
少年的独占，喷薄如火。纵然还不懂这种独占已经发酵成为一种渐渐成长的情感，却已经用一种少年的执拗表达而出。
天地之间，独独面对；人海之中，独独相伴……
若不相遇，便无牵绊；既然牵绊，便是终生……
358．醉拍春衫惜旧香
天地之间，独独面对；人海之中，独独相伴……
若不相遇，便无牵绊；既然牵绊，便是终生……
－－－－－－－－－－－－
那个少年，那条大鱼，便都是她的眉生啊……
绾绾在梦中流着泪哭醒——天啊，这些竟然都是她忘记了的曾经往事。作为人祭被送入海中，见到眉生长发银蓝而来，根本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逢啊……虽然在楼兰的时候，也曾经一次次地隐约梦到，那些记忆却都是鳞鳞的碎片，而此时，当生死都已经擦肩而过，她竟然在梦中重新想起了这一切……
眉生，眉生……她好想念他……
他在，哪里啊？
－－－－－－－－－－－--
“绾绾，天啊，你可总算醒来了……上天保佑……”
耳畔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绾绾一愣，蓦然回眸——阳光从小木屋的木板墙壁缝隙里氤氲地投射进来，在小屋里拢起一条一条软金色的光带。金色的光带里，哥哥杜梁的面容清晰出现在眼前。带着焦急，带着疼惜，带着惊喜，定定地望着她……
绾绾一惊，便想强撑着起来，却被杜梁一把按住，“妹子，快躺下，别起来！”
绾绾泪下，“哥，真的，是你吗？我竟然，回到家了吗？”
杜梁也是落下泪来，“妹妹……是啊，你是回到家来了……当年你一走，爹娘和哥哥我便后悔得几乎死掉——那个时候，我们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离开的，至少，我们应该陪着你一起走……”
绾绾难过，可是此时却已经对家人再没了抱怨。如果不是那一场离开，如果不是那次远走西域为了“避祸”，她又如何能够再度遇见眉生，如何经历过这些她平凡的生命里连想都不敢想的传奇……
绾绾伸出手来，握住杜梁的手，微笑，“哥，你老了……满脸的胡子，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杜梁破涕为笑，“是啊是啊，你的侄子侄女儿都好几岁了，哥哥我哪儿还能不老呢？”
绾绾由衷地微笑，“是吗？真是，太好了……”
杜梁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我得赶紧去告诉爹娘去。二老守着你守了几个昼夜，身子扛不住了，我才强迫他们去睡一觉。太好了，他们如果知道你醒来，一定高兴死了……”
绾绾的泪长长流下——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地思念着家，思念着父母双亲啊……
绾绾含泪望住杜梁，“哥，我是怎么回到家来的？我怎么自己一点都没有了印象？”
杜梁略微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考虑着如何措辞，“绾绾，哥一直知道，你与大海有缘分，所以这一次你竟然又是被海浪冲上岸来的……我早上想要出海，结果一到沙滩，便看见了你穿着红色的衣裳躺在银白的沙滩上……”
绾绾默默点头——她明白了，定然是杜宇和流珠两位老人家将她送回来的……
只是，眉生他，在哪里啊？他知道不知道，她已经回到了海边，回到了他们当初相遇的，地方？
－－－－－－－－－－－－
“孩子啊，我苦命的女儿……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啊，你怎么会衰弱成这个样子……”绾绾的母亲抱着女儿便放声大哭，“就连村巫都说，你是没法子救的了，就看你自己能不能醒来，如果你自己再无法醒来，我们就要就要给你准备下葬了……”
绾绾的父亲也老泪纵横着跪倒在了女儿的榻边，“绾绾，都怪爹爹，都怪爹啊……”
绾绾微笑，伸出手臂虚弱地拥住两位老人家，“爹，娘，女儿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女儿已经没事了，二老放心吧……”
绾绾母亲望住绾绾，“女儿啊，你真的，不再怪我们了？”
绾绾摇头，掌心放在自己的腹上，“爹，娘，不当娘不知父母恩……如今女儿也要当娘了呢，女儿给二老带回来一个小孙孙啊……”
二老惊讶地望住绾绾，虽然有惊喜，却也难掩担忧，“女儿啊，你，你在西域嫁了人了？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怎么会让你自己一个人落了海？”言下之意对这个女婿颇为怀疑，以为他照顾不周，或者是绾绾私奔而归。
绾绾微笑，静静摇头，“不……他是这个天地间最好的男子……女儿这次回来也是与他走散，但是他一定会找到女儿的……”
一听得绾绾如此说，她母亲忙跪倒，向着上天拜拜，“谢谢老天爷啊……绾绾她终于逃过了那海妖的纠缠，谢谢老天爷啊……”
望着母亲，绾绾便只好将真相藏进了心底——哪里逃的开那“海妖”的纠缠呢？就像他当年蛮横的所说，只要招惹了他，他必会颤着她，一生一世……
却是，这般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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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巫给绾绾看过病后退出来，在绾绾父母的房间里对着一堆龟壳发呆，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绾绾的父亲担心地询问。
村巫摇头，“我当年对你们说过，你们的女儿是火命，而那个掌控着她一生的男子是水命——水火不容，水火相克，你女儿如果逃不过那个男子，那么早晚会因为那个男子而死……”
“可是现在，她虽然还一直都在他身边，可是竟然火没有被水熄灭！竟然转化成了——水生木，木生火……两个人本来截然矛盾的命数，竟然成为彼此的依赖和辅助了！”
绾绾的父亲面色骤然苍白，“什么！难道绾绾她，她竟然还一直跟那个海妖在一起？”
巫师重重一叹，却也轻轻一笑，“这终归是天意吧——哦不，或许是他们两个人的意念太强，连上天的意志都被扭转了……”
绾绾的父亲面上一片茫然，“那么我们当初对他所做过的事情，他会不会记恨呢？”
359．知君用心如日月
听着绾绾父亲的疑虑，村巫也是略有怔忡。
当年的事——当年，谁能看得到那个碧色眸子宛如魔魅的少年，终究会成为今日的金沙帝王，会差一点成为新一任的白帝呢？
－－－－－－－－－－－
眉生与弯弯的往来，越来越频密。两个孩子渐渐地已经不满足于在夜色的笼罩之中在海边的见面，有时即便是白天，眉生都会从海中而来，想要见到弯弯。
眉生给了弯弯一个小小的螺号，每当他从海底而来，那枚螺号里便会漾起海水的声响，弯弯便会知道。
一来二去，渐渐有渔夫在海上见到了弯弯与眉生在一起的样子，便将此事告诉给了弯弯的父母。弯弯的父亲和哥哥便趁着夜色，偷偷跟随弯弯去过海滩，借着朦胧的月色见到了眉生那美得直如鬼魅的容颜……
一见到眉生，弯弯的父亲便已经是满面苍白，低低喃喃，“这就是那终究要杀了弯弯的海妖啊……除了海妖，哪里还会有少年长得如此模样啊……”
杜梁咬牙，“爹，为了救弯弯，杀了他吧！”
杜父深深望了杜梁一眼，“梁儿，你躲在暗处，爹一个人出去！等爹跟那海妖缠斗起来，你便将弯弯救回家！然后去求村巫想办法！”
杜梁一颤，“爹，还是我去引开那海妖！”
杜父摇头，“梁儿，你娘和弯弯就交给你了！”说着举起渔叉，朝着海边那白衣的少年便冲了过去！
－－－－－－－－－－－
月色星光之下，弯弯静静凝望着眉生，缓缓地说，“眉生，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父母亲与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相信他们不会是如你所猜想的那般，不爱你……眉生，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我的那个对于未来的梦想吗？我时常会想，如果你看着你自己的孩子，想着他的身子里竟然流淌着你的血；他的一些小动作竟然与你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眉生，换作是你，会不会觉得，好奇妙呢？”
眉生抬眸望着弯弯，静静点头，“会！”
弯弯便笑，“所以啊……你说为人父母者，哪里有全然不爱自己孩子的呢？也许是你误会了，也许是他们有什么还无法对你言说的苦衷——所以，你别瞎担心，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呢！”
弯弯正说着，蓦然看见眉生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芒！
弯弯大惊，眉生却已经重重一掌推来，吓得弯弯大叫，“眉生，你，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眉生已经推开了弯弯，白衣的身形腾空而起，宛若一道纯白电光，激射向弯弯的背后！
弯弯蓦然回眸，这才看见父亲举着巨大的渔叉狠狠刺来！
弯弯大叫，“眉生，不要啊，那是我爹！”
夜星辉里，眉生蓦然回眸望向弯弯——
那一刻，弯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就在刚刚那一瞬，她怎么见着眉生的双眸变作翠绿之色，他的发丝骤然变成银蓝？
眉生约略迟疑地望着弯弯，“你爹他，为什么要这样？”
杜父大喊，“你个海妖，不许害我的女儿！”
弯弯急得眼泪落下，“爹……他没有害我！”
杜父怒吼，“好！那你快跟爹回家，永远不许再来见这个海妖！”
眉生闻言冷冷地望着杜父，“太迟了……我现在已经不可能不见她，她也已经不可能不见我！”
杜父一抖，“什，什么意思？”
眉生回眸望着弯弯，展颜一笑，“就是，我会一生一世跟着她，而她也会一生一世只对我一个人笑……”
杜父颤抖大喊，“什么？什么！你们，你们一个是海妖，一个是凡人，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眉生嗤声一笑，“这有什么？”
杜父摇头，“不行的……你这样是违反天条的！”
眉生狭长的眸子闪过一缕碧色光芒，抬头望向天空，静静地笑，“上天吗？又能如何？我说过我要纠缠她一生一世，便谁都拦不住我！”
眉生忽地放开杜父，纯白的身形凌空而起，悬垂在天水之间，长发纷飞。他仰首向着上天，“老天爷，我这辈子还没向你讨要过什么！父皇不喜欢我，没关系；母后也早早地就将我丢到东海来，我也接受——我唯独向你讨要这个人……”眉生的手指向着沙滩上已经呆掉的弯弯指来，“我想要她，一生一世在我身边……”
天空无云，却在暗夜里，隆隆地滚过一串空雷。雷声阵阵，却无法撼动眉生眸子里坚定的碧色瞳光。
弯弯大震，呆呆望着眉生，讷讷地说，“你，你的眼睛……难道你是，你是……”
眉生身在空中，眨眼而笑，索性淡去了眸子里的伪装，露出碧翠之色，“弯弯，你输了……所以你要信守当年的承诺，永远只对我笑，不许给别人看！”
弯弯的泪刷地流下来，虽然欣喜，却不住地埋怨，“你，你耍赖……你明知道我认得你的眼睛，可是你用障眼法挡住了……你耍赖……”
眉生微笑，缓缓落下，就在弯弯的眼前，“我就是耍赖了——我用尽心思耍赖就是要赢了你，赢了你给我一生一世的承诺……”
弯弯落泪，嘴角却开心地笑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眉生挑眉，“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那你呢，你会不会信守承诺？”
弯弯流着泪微笑，“好！我也答应你，一生一世只对着你这样笑，不给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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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背后的杜父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惊住。女儿十三岁了，长大的孩子有了心事，这倒也正常，可是怎么能跟一个海妖这般约定终生啊！
杜父一声大喊，“你们两个小孽障啊！不许胡说！”上前一把扯住弯弯，“你跟我回去！”
眉生拧眉。
弯弯却急忙推开了眉生，乖乖跟着她爹回去，转过头来，借着夜色用唇语说，“我明天再来……”
360．回廊一寸相思地
弯弯没想到，这个“明日之约”，却成了她无法完成的承诺。
被爹和哥哥两个人扯回家，爹爹便连夜套车，将她送走！
马车走了几天，当她被放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爹竟然将她送到了远嫁到泉州的姑姑家里！
姑姑在一家富人家中帮佣，便也日日带着她一起，既是让她有个事情做，同时也起到了看着她的作用。
弯弯便咬牙忍了下来。她唯一担心的是，她走的时候没机会带走那只海螺，她没办法通知眉生；她真怕那个傻瓜会如同往常一般，傻傻地等在沙滩上，直到她来……
－－－－－－－－－－－
“少爷，您要的茶送来了……”弯弯心事重重地垂着头，站在三少爷的房间里，视线只盯着自己手里的托盘。
一个少年的嗓音略略不满，“我要的是云峰，你怎么给我端了碧螺春？”
弯弯心底咯噔一声，猛然抬头——那位三少爷也正好皱着眉望向她……
“弯弯，怎么是你！”
“羊哥哥！”
绝没想到弯弯的姑姑帮佣的这富人家竟然是印家，而这位三少爷讶然就是印旸！
印旸笑着连忙从座位上跳起，几步奔过来，扯着弯弯的手，“天，弯弯，你怎么会来？”
弯弯有些脸红，自然不好说是因为结识了眉生，父亲担心她跟眉生之间如何如何的，这才将她送到泉州来……弯弯柔柔地笑，“爹说我十三了，年纪不小了，便让我出来跟着姑姑学做事。”
弯弯面上柔柔的红晕让印旸不由得发愣。这几年来，一直习惯将弯弯当做小丫头，却离开这么一点时间便已经惊觉弯弯竟然已经长大——一颦一笑竟然都有了少女的娇羞与妩媚……
印旸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扯着弯弯的手指放开，“啊，对啊，弯弯都是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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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眉生分别的日子，因为遇到了印旸而变得好过了一些。只是弯弯却发现，那本是与眉生前后脚认识的少年，印旸在她的心目中已经微妙地发生了地位的变化——纵然是面对着印旸的时候，她却也时常想起眉生，想起与眉生之间的每一句话，然后不由自主地淡淡微笑……惹得印旸不时拍她一下，“喂，又想什么呢？听没听见我说话呀？”
终于明白，原来同样相识的两个人，同样俊美优秀的两个人，却终究无法给予同样的心情——不是因为先来后到，也不是因为谁更优秀——只是因为印旸是印旸，而眉生是眉生……少女的情怀，在分别的时间里，渐渐苏醒。
便对眉生的思念，更深；甚至在夜半无人又无梦的时刻里，感觉到了丝丝的疼痛。
剪不断，理还乱，是轻愁。
来到泉州的三个月后，姑姑见着弯弯越来越乖巧，便以为弯弯忘了眉生，便也渐渐放松你给了对她的看管。
毕竟都是少年的心事，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孩子会对此时的执着当了真，于是便任由弯弯与印旸玩儿到了一起去。只要不是那海妖，只要不是眉生，大人们倒也乐见其成。
所以，当印旸说泉州城里要举行每年一次的“龙王法会”，以感谢海龙王每年赐予他们风调雨顺，让泉州出航船平安出海，弯弯便跟姑姑请求，想要出府去一观，她姑姑便轻易地同意了。
跟着印旸，弯弯也笑呵呵地手里执着一个大大的冰糖葫芦，一边走着看街景，一边咬着冰糖葫芦。
红衣的少女，大红的冰糖葫芦，红艳艳的脸颊，清风里最是迷人。
印旸都忍不住侧过头来，望着弯弯微笑。
正走着，前方忽然走过来一队人。皆是白衣，肩上扛着肩舆。肩舆四周垂挂下纯白的布幔，遮住路人的视线，无法看清里面的人。
饶是如此，却也足够惹人注目，单就那抬着肩舆的十八个青年男子，便已经是个个身材修长，面貌清逸俊美。
弯弯忍不住呆立在路边，偷偷扯过印旸的耳朵低声说，“羊哥哥，你猜那轿子里，是不是坐着一个绝世大美女啊？”
印旸垂首，将耳朵贴在弯弯嘴边，面上静静微笑，“就算是，反正也看不到，所以再美又有什么用？”
弯弯笑的面颊飞红，“要不要我帮你？比方说，我可以扔一块石头进去啊……”
印旸便也笑，“你真坏……”
就在一对小儿女亲密地附耳窃窃私语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注意，那纯白的肩舆上的布幔被轻轻撩开一线，一双眸子冷冷地望着他们面上的红晕……
－－－－－－－－－－－
“龙王法会”，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人们要将最纯净的莲花送入龙王庙，敬献在龙王像前。
泉州据说一直得到龙王的护佑，泉州龙王庙的阁楼上据说还敬奉着一颗龙王赐予的定海珠。所以有缘人会得到登上阁楼用掌心抚摸过定海珠的荣幸。
印旸便也拉着弯弯一同去献花。结果前后众人的都没有什么异样，偏偏在弯弯敬献的时候，纯白的莲花骤然变成了嫣红的！
弯弯惊讶得几乎颤抖——可是身边人却都投来羡慕的眼光。原来这便是弯弯是“有缘人”的象征，弯弯便得以登上阁楼……
阁楼密闭着，幽暗一片。墙外是一天一地的阳光，脚下的大殿里是来拜祭的人山人海。
弯弯紧张地扶着墙面走进阁楼里，还没等双眼适应黑暗，便猛地被一只手扯住，整个人被推到了背后的墙壁上！
弯弯惊叫，却发现自己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只能绷紧全身，只能恐惧地望着幽暗里，一双碧色的眸子狠狠望来！
361．曾许不负莺花愿
幽暗阁楼里，万众人声里，弯弯被推在墙上，无法出声地望着一双碧色的眸子穿过幽暗，狠狠望来！
弯弯紧张得一闭眼，却又猛地睁开眼——她无法说话，却用嘴唇无声地喊着，“眉生，是你吗，眉生……”
幽暗里，静默中，像是有一颗心“咚”地一跳，一声呼吸长长呼出。
那声音沙哑地凑在弯弯的耳畔，是灼灼的热，“你还记得我是谁……”
弯弯的泪“刷”地流下，她努力睁大眸子望向黑暗里的碧瞳，无声地呼唤，“眉生……”
眉生抬起头，深深望着弯弯，“为什么逃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真的听了你爹的话，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对吗？”
弯弯摇头，再摇头，泪水如珠，滚滚落下。
眉生望着弯弯，沙哑地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弯弯无声地哭得忘形，她用自己的嘴唇，努力地“说”着，“眉生，我，好想你……”
眉生望见弯弯的唇形，身子巨震，他伸出指尖滑过弯弯的咽喉，沙哑地说，“说给我听，弯弯，说给我听……我想听见你说……”
弯弯发现自己重新又能说话了，可是却忽地不好意思将那句话说出声来。
眉生一急，手指沿着弯弯的喉间滑过，缓缓诱哄着弯弯，“说给我听，弯弯……说你为什么会流眼泪，说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陌生的接触，陌生的感觉，陌生的潮涌……弯弯面色潮红，呼吸乱了节奏。
眉生忍不住情动，手指抚上弯弯的面颊，细细地村村蔓延，“弯弯，说给我听……否则我会……”眉生忽地顿住，他忽地不知道自己想对弯弯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疯狂地想要得到弯弯的全部，想要将她揉碎了揣入自己的骨肉之中！
陌生的一切来得如此惶急，眉生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忍不住一声低吼，将身子抵住了弯弯！
少年那颀长而又坚实的身子骤然压来，弯弯骤然明白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紧绷的肌肉，他粗重的喘息，他身子本能的厮磨，全都将这答案指向了一个方向！
他们——已经再不可能回到小儿女的天真烂漫时代，他们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下去，再无法回头。
或者接受，给出自己一生一世的承诺；或者赶紧结束这一切，忍受着心疼的折磨……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这就是情之一字需要彻底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做一个疼痛的分割！
弯弯的沉默让眉生更加惶急，他急迫地碾压着弯弯的柔软，他想要更深地靠近她！
弯弯终于哭出了声。
眉生一震，猛地将身子离开，碧眸燃火，深深望住弯弯，“你怕了么？你怕我了，是吗？你想反悔，你想毁掉你给我的承诺了，是不是？”
眉生在怒吼，可是弯弯却看得到他身子的殷殷颤抖——他在害怕，他在深深地害怕……
弯弯的心，就在那一刻，悄然绽放。
她伸出手，握住眉生那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的手，轻轻地说，“我刚刚在说——我好想你，眉生……一如那几年，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海边，一遍一遍地背诵起那首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眉生身子巨震，略有不可置信地望着弯弯，身子却已经一把将弯弯揉进了怀里，“那你为什么还要逃开我，为什么还要让我三个月没见到你？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几乎将整个海岸边掀翻！”
弯弯大惊，“什么？那这些日子来传说的，海岸边四处肆虐的海啸，就是你……”
眉生面红，“谁让你让我找不到你……我控制着，没有伤人……只是毁了几十艘船……”
弯弯惊讶地摇头，“再不要了，眉生，再不要了……”
眉生将面颊藏进弯弯的颈窝，“只要你答应，再不离开我……”
弯弯落泪，“我早就答应过你了，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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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独自坐在银白沙滩上的绾绾，红衣随风，长发飘摇。她柔柔抚摸着自己的腹，望着荡漾的海水，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静静微笑。
记忆仿佛骤然打开了闸门，许多许多的往事，全都重来。
那些曾经在梦里以片段形式出现的记忆，终于得以在海边，在那些往事发生的地方，重新连缀了起来。
绾绾望着荡漾的海水，便仿佛见着了眉生那深情的碧色瞳光。绾绾微笑，柔柔地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眉生，你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绾绾微笑，“不过我这次，却真的不急了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你一定会如同当年那般，带着对我的承诺，重新回到我的身旁……眉生，我，好想你啊……”
绾绾侧眸，朦胧的视线中，那银白的沙滩上似乎又坐了一对小儿女。红衣的娇俏伴随着白衣的清逸，便像是这世间最美的红莲与白莲。
少年微笑，“我想给你换一个名字。”
女孩皱眉，“我的名字是我爹给我取的，你给我取名，岂不是占我便宜！”
少年大笑，“我想当的可不是你爹——我注定，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就连名字，我都想亲自给你取！”
女孩便含羞点头，“好……”
少年静笑，“就叫——绾绾吧！”
“绾者，柔丝盘绕也……便如洞房合卺，需用红丝线缠住了两半的瓠瓜；再如结发之夫妻，要将两者发丝缠绕合一……便是娘子的发，合该由夫婿亲自绾起，从此一生相随……”
“我要你一生一世缠绕着我，我要亲手将你的发绾起……”
362．风月无情人暗换
“什么！弯弯啊，你们反了天了！他用妖法将你从泉州城带回来倒也罢了，可是他竟然还想给你改名字！”
绾绾垂下头去，“爹，绾绾这个名字很好听……”
杜父气得颤抖，“好听！好听有什么用！你这般受他蛊惑，女儿啊，你这一生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
绾绾抬眸，静静地望着爹爹，“爹，您是说，我会为他死吗？”
杜父咬牙切齿，“是啊！是啊！村巫说过，你是火凤之命，而他是水龙之命啊！水火不相容，水火相克，水终究会灭了火啊！”
绾绾听着静静微笑，“火凤，水龙？爹，我好喜欢这个名字——就算为水火，可是毕竟却能成为龙凤——这便是我们注定要遇上彼此，注定要喜欢上彼此的意思吧？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不得不为他去死，爹，女儿也一定是甘心情愿，是带着微笑的……”
杜父大喊，“疯了，弯弯你疯了！你定是被那海妖迷惑，你现在说的话定然都不是你自己想要说的！”
软金色的阳光里，弯弯柔柔一笑，“爹，我叫绾绾……”
－－－－－－－－－－－
日暮西垂，绾绾迫不及待地跑向海边。
白衣的少年早已经立在银白的沙滩上，披了一身绯红的霞光，碧色的双瞳漾满无限的情意
绾绾奔来，在眉生面前不由得停住——此时仍然无法相信，这个风姿绝世的少年，竟然是属于自己的，而他的心中也独独只有她一人……这不是梦吧？美丽的梦不会突然被打碎吧？
看着绾绾长发轻飘、裙裾飞扬而来，静寂的海边仿佛一下被她身上的红衣点亮！
眉生的笑，蔓延到眼底——可是绾绾却停在眼前，不肯再前行。
眉生轻笑，几步便迎上去，一把将绾绾拥入了怀中！
绾绾面红，轻轻推着眉生，“眉生，别……”
眉生坏笑，“不许拒绝，不然我会……吻你……”
绾绾红着面颊仰起头，目光如烟似雾，红唇嫣红如樱，“不，不许……我们，还小，总归要等到及笄……”
眉生碧瞳闪烁，“及笄……女子及笄便可以绾起长发，女子及笄便可以嫁娶……绾绾，还有两年，待得你十五及笄，我便会来迎你……”
绾绾面红更甚，“眉生，你是说……”
眉生面上也是微微一红，“我夜夜都梦着你，我没办法忍受不跟你在一起的时光——绾绾，我要你做我的妻，永生永世在我身边……”
少女的心，羞得无以复加，骤然推到眼前的婚姻之约，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好微笑着搪塞，“不，不行……你是海中人，我是陆上人啊——我们怎么可以成婚？”
眉生眨眼微笑，“不怕！我的灵珠快要修成，可以离开我的身子了，你带着我的灵珠便可以跟我一样自由出入于海中。”眉生拥进绾绾，手指绕着她一缕鬓发，“或者，如果你想要，我便跟你一起在陆地上生活……”
绾绾一愣，“可是你不是说，你的身子还不能呆在陆地上过久？”
眉生点头，“不怕！再过些时日，我父皇会接我回巴蜀去，到时候他们会给我一道术法，我便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变身了……绾绾无论海里还是陆上，我们都会相守，再不，分开……”
绾绾微微难过，垂下眸去，“你又要去巴蜀了呀？”
眉生心尖一颤，知道绾绾定然是又想起了他那次一去，五年未归的事。眉生伸出指尖，抬起绾绾的下颌，“傻瓜，这一次，定然不会。如果见不到你，最先发疯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
“巫师大人，求求您了……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的女儿吧，她，她一定是被那海妖摄了魂了！她现在一心只想跟他在一起，这可怎么好，怎么好啊……”
杜父跪倒在村巫的小木屋里，看着枯瘦的村巫将几片龟甲投入了火中，又取出来，散落在地板上。
村巫摇头，“村长，太迟了，太迟了……他们如今的命数，已经绞缠在一起了啊……”
杜父大惊。
幽暗的火影里，村巫也是摇头，“真是，太奇怪了……本来绝不该相合的两个人，一个是仙，一个是凡，一个是水命，一个是火命，却怎么能将命数缠绕在一起的呢？”
村巫心下蓦然一动，抬眸问，“你说那海妖给弯弯改了名字，叫什么？”
杜父苍白着面颊，“叫，绾绾！”
村巫瞪着杜父半晌，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是了，原来就是这样——绾者，柔丝缠绕也；便仿佛结发之约……村长，真的是，太迟了，我们已经来不及改变任何的西了……”
杜父一听便是大惊，忍不住朝着村巫叩头，“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
村巫连忙扶住杜父，“村长，我巫家，三代受您收纳之恩，如果有办法，我一定会倾尽全力……”
杜父双泪长流，“我已经不让绾绾读书习字了，我更严格地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人，为什么这一切还是会发生啊？巫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还没办法保护我的女儿？”
巫师也是难过，“都怪我无能……我能看见绾绾的命，却无法改变她的命……”
巫师黯然回头再去摆弄他那几片龟甲，忽地他转过头来，望着杜父，“似乎，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
杜父双眸骤闪，“您说！”
巫师沉吟，“过些日子，那少年会离开海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这个时候将绾绾嫁出去，或许他就不会再来纠缠了……”
363．红颜又惹相思苦
一想到这些当年的事，绾绾的心便很痛很痛。
曾经她一直纳闷儿，为什么之前既然已经与眉生之间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可是却为什么她直到被当做人祭投入海中的时候，她却以为是第一次见着眉生呢？
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疑问是：当年，她被选为人祭投入海中，真的，只是因为她爹是村长，所以爹才牺牲了她吗？
或许这一切就与当年那个“婚礼”有关吧……
绾绾回眸，遥望小小的渔村，那一幢一幢木屋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看到了那一乘大红的花轿……
－－－－－－－－－－－
大红的花轿颠颠颤颤地摇曳走着，轿外的唢呐锣鼓震天价地聒噪响着，可是轿中的绾绾却只觉自己被关入了地狱。
头上的喜帕之下，一块布死死地堵住了她的嘴；宽大的嫁衣之下，比拇指还要粗的绳索紧紧地捆住了她的手脚……她只能拼命晃动身子，拼命撞向轿子……
她不要嫁，她不要嫁！
她已经将这一生承诺给了眉生，她怎么能在他不在的时候披上嫁衣嫁给别人？！
绾绾在轿子里的拼命挣扎，惹得轿子走起来十分困难。轿旁胖胖的喜婆大声地劝着，“我说姑娘啊，你可别蹬踹啦！你这桩亲事啊，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命啊！要不是泉州城里的程大官人的夫人得病死了，你哪儿有机会给人家当夫人去啊！”
“本来人家聘你是当个小妾的，现在既然正室夫人死了，你进了门直接就晋级为续弦的夫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绾绾在轿子里，心里疯狂地吼着，“我不嫁，我不嫁，就算将我嫁入的皇宫，就算是让我当正宫皇后，我也不嫁！只要不是眉生，只要不是那个人，我死都不嫁！”
绾绾在轿子里使劲地用脚跺着轿子的底儿，让轿子颤悠得越发剧烈，几乎没办法好好地抬走！
杜父在轿外哀声地恳求着，“绾绾啊，女儿……算是爹爹求你了……乖乖地出嫁，乖乖地洞房花烛，熬过这一晚之后，咱们就能躲开那海妖了……孩子啊，爹爹不求你大富大贵，不求你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爹爹只求你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地……跟着自己的夫君，生几个自己的娃娃，这不也是你自己的梦想吗？”
“跟着那个海妖，你只会被他给害了啊！”
－－－－－－－－－－－－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忽地听得海边有人惊声大呼，“不好了——海潮溢又来了——”
众人都是大惊，回眸望去——刚刚还在金色的阳光下一片湛蓝的海天交界处，忽地涌起一线雪白的浪线！浪线远远冲来，兜起天地的风，卷动漫天的云，一路遮蔽住了蓝天与阳光！
即便那浪线距离岸边还远，但是却已经让人们听得到那巨浪的怒吼之声，像是千万头野兽藏身在海浪之中，咆哮着想要吃人！
众人都是在海边土生土长的人，所以那浪线还远在海天交界之处，却也都能够预感到，这将是一场从没经历过的，极其巨大的海啸！
那些从泉州城里来迎亲的队伍，谁还顾得上什么接新娘子，都各自逃命要紧！
顿时，一片唢呐铜锣掉地的仓皇声响里，绾绾的轿子被撇到了地上，众人四散而逃！
杜父惶急地喊着，“张喜婆，这，这……”
不过说着话的工夫，海浪已经怒号着冲来！
停泊在海上的几艘渔船仿佛狂风中的树叶，都没来得及旋转一下，便被海浪直接吞没！
岸边顿时一片惊呼和哭泣，滔天响起！
杜父还没来得及将绾绾从轿子里拖出来，还没来得及扯开绾绾手上的绳索，后面突然传来杜梁撕心裂肺的呼声，“爹！娘她，她昏倒了……”
杜母的身子一直病弱，绾绾的事情已经让她担了太多的心，而骤然而来的海啸更让老人家惊恐万端，巨大的压力之前，她颓然昏倒——杜父一声哀叫，连忙放开了绾绾，向着老妻冲了过去！
绾绾依旧被绳索捆着，嘴里勒着布，却终于甩掉了头上的喜帕，能够看得见海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眨眼之间，海浪已经奔涌到了岸边！
那又哪里是海浪，那分明是巨大的山峰！从没见过这样巨大的浪头，根本不敢想象那浪头一旦向岸边倾下，会有多少无辜的性命沦丧！
无数人惊惶的呼声里，绾绾的心骤然一动——他想起了眉生上次在泉州的龙王庙里说过的话……
绾绾在心底嘶声吼着，“眉生，是你吗？是你吗？！”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伤了无辜的人命啊！否则，这将是你的重罪啊！”
“不要为了我，伤害了无辜的性命啊……”
可是，绾绾的嘴还被堵着，她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眼见着惨剧就将发生，眼见着巨大如山的潮头就将向岸边倾泻下来——忽地，恍如魔法展开，那奔涌的潮头忽然倾天地立在岸边！
一个嗓音，本是清朗如月，此时却因为狂怒而散发着恍如鬼魅的森然——“绾绾在哪里？将绾绾还给我！她是我的，她答应过要一生一世在我身边，没人可以夺走她！”
一听那声音，绾绾的泪“刷”地滑落——真的是眉生，真的是眉生为了她而做了这样的事！
杜父一声哀嚎，“造孽啊，造孽啊！绾绾，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招惹了海妖，你造下了什么样的孽啊！”
海浪之下，木屋早已被狂风掀翻，人们惊惶地四散奔逃，恍若末日降临——绾绾含泪望着这一切，心仿佛被一条一条撕裂……
364．酒入香腮红一抹
滔天巨浪在半空之中汹涌地翻卷着，仿佛随时都会倾泻而下，吞没整片大地，毁掉所有的人命！
随着那一线嗓音，巨大的浪头向两边分开，一个男子霍然从海浪之中腾空而起！
那一刻，天空风云稍定，金色的阳光穿过风云直直射来——汹涌的海浪之上，那甩着巨大鲛尾的男子，银蓝色的长发撒入风中，碧色的双瞳恍如千年玄冰！
“啊——海妖，海妖啊……怎么会有人身鱼尾的人，怎么还有银蓝的头发绿色眼睛的人！”
“救命啊……娘，快跑啊，妖精会吃人的——”
所有人都被那蓦然冲起的鲛人吓坏，没有人知道原来这一直主宰着大海的神灵竟然是一个人身鱼尾的“怪物”！
除了——绾绾。
在人们的惊恐之中，只有绾绾被眼前的男子惊艳——风云变幻，浊浪滔天，可是他竟然银蓝色鳞光闪烁，银蓝色的长发更似乎集中了海天的清美……
他真的，好漂亮……
曾经以为，白衣的他便已经是天地之间的绝色；此时方知，其实这样的他，才要更加动人心魄！
他天生便是与众不同，他天生便该是披着清光而来！
绾绾的泪落得更凶——眉生，眉生……眉生为了她，甚至已经不再避讳真身，他竟然公然现出真身只为了驱动海浪而来！
眉生身在浪上，碧色的双眸锁住杜父的方向，“绾绾在哪里？将她还给我！”
杜父竟然毫无惧色，正色凝望眉生，“你休想！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将我的女儿交给你！”
“你们一个是海妖，一个是凡人，你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我宁愿让我女儿现在恨我，我也绝不亲手将她送给你这个海妖，绝不能看着她去送死！”
眉生大怒，双手一抬，巨大的浪头哗地便冲上了沙滩，将半个渔村瞬间吞没！
眉生碧色的双瞳闪烁着幽冥的怒火，“将绾绾还给我！否则我会毁了你们，毁了这一切！”
眉生忽地冷笑，桀骜的眼神望遍天地，“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天条——我这一生，没向上天祈求过任何——我只要绾绾，如果不行，我又何妨赌上我这条命，毁了这天地！”
银蓝长发随风飞扬，碧色的双瞳闪烁着魅惑和坚定，“我只要她……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她……”
杜父不由得被眉生的桀骜惊住，忽地怒声，“你怎么能，那么自私！你知不知道，你是水命，而我的女儿是火命！水火相克，水能灭火——她终究会为你而死的啊！”
眉生碧色的双瞳粼粼一闪，似乎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他随即笑开，双眸漾满天地清光，“水命，火命，又能怎样？生死，又能如何？生在世间，便总有死去的一刻——纵然绾绾终究会为我而死，我便陪她一起去死，这又有何难？！”
眉生碧瞳粼粼，缓缓环视整片天地，“如果没有她，整个世界都是空寂和荒芜；只有她在身边，我的心才会重新跳动——所以我绝不会让绾绾离开，更不会让绾绾孤单一人先死去……生也同生，死也同死，这便已经是幸福，这更是我的承诺！”
天地无声，风云静寂，海天之间只回荡着眉生郑重的誓言，杜父竟然呆愣得无言以对。
绾绾哭得几乎无法自已。这个世上果然有飞蛾扑火的吧？小时候她曾经笑话过飞蛾的傻愣，竟然能就为了那一眨眼的火光，而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此时，她忽地明白了飞蛾的心。纵然会丢掉自己的生命，纵然代价似乎比获得更为惨重，但是只要能够拥有那一眨眼的辉煌，那么又何必吝惜那曾经苍白空洞的生命！
哪怕只是片刻，她也想要燃烧自己；哪怕会为了他死，她也愿意陪在他的身边——一天也好……
绾绾哭着，努力滚动着，从沙滩上直冲向海浪！
她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但是她一样有办法冲向自己心爱的人，她一样有办法亲自选择自己的命运！
－－－－－－－－－－－
苍茫的天地之间，一线红衣翻滚而来。
杜父惊呼，“绾绾，小心啊！”
海浪之上，银蓝鳞光之中的眉生听见杜父的呼声，忽地只觉自己无法呼吸——他的绾绾，竟然披着嫁衣，向他冲来……即便已经是满身的狼狈，他却还是看见了嫣红的身影旋转之中，那一双晶亮如星的眸子！
眉生呆愣愣地蓦然从浪尖直坠下来，竟然忘了控制洪水，巨大的浪头恍如山峰，骤然倾下——
滔天巨浪，如山排下，绾绾依旧被捆缚着的身子骤然被卷入了浪中！
眉生这才回过神来，一声清啸，鳞尾直冲入海浪，向着那朝向海底倾坠而下的红衣人儿，疯狂扑去！
海浪幽幽，光影粼粼，绾绾只觉自己被巨大的旋流骤然吸入，无法抗拒地直沉向下……
正在意识越来越昏乱之时，耳畔骤起水浪翻涌之声，眉生巨大的银蓝色鲛身直冲而来，一个旋身，将她拥入怀中！
身在海浪之中，绾绾终于放心地大哭出来——是眉生，是眉生回来了……
海浪早已冲走了她口中的布，可是她一哭泣，海水便猛地冲来！绾绾忘了这是海里，绾绾忘了她在海水中无法呼吸！
巨大的冲击，绾绾乍时险些昏厥！
眉生心疼地望着绾绾，终于心下一柔，唇向前倾下，缓缓吻住了绾绾……
唇齿仿佛前生便认得彼此，只是浅浅贴合，便自然彼此绞缠而舞——终于找到那份感觉，终于明了这种生死相依的心情……
口中，还带着海水的咸涩，却更有彼此的甘甜。仿佛生命中一直在等待着的甘泉，仿佛浅尝辄醉的琼浆……
海浪幽幽，银蓝的身影紧紧拥着红衣的人儿在海浪之中旋转。红衣飘摇，银蓝鳞光闪烁，两个人根本已经忘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只想更深地拥抱彼此，只想一生一世这般再不分开……
良久，眉生终于缓缓松开舌尖，凑在绾绾耳畔，低低地说，“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要在你及笄之后再吻你……可是我总是对你，情难自禁……”
趁着绾绾屏住呼吸的当儿，眉生再度碧眸闪烁，坏坏笑起，“我虽然道歉，却根本不会后悔——而且，我会更过分，我还要继续，吻你……”
绾绾口中的气息尚未消失，眉生的唇便又压了下来，仿佛积累了千年万年的思念，又将清澈的气流哺喂给了绾绾……
365．免教生死作相思
当那海中的一幕，清晰如真实地涌来，绾绾抚着自己的腹，双泪静静落下……
终于明白，为什么眉生一直没有急着与她拜堂——那是因为，她已经身穿嫁衣，投入过他的怀抱啊……
也终于明了，为何当年身为人祭之时，会只觉含住他的唇，便会获得气息——因为在那次的海浪之中，眉生不断将清流哺喂给她，帮她呼吸啊……
尽管，还差一点点的记忆没有苏醒过来，但是绾绾却已经嗅到了那危险的气息——为了夺回她，眉生竟然疯了一般地驱动了天地的海浪……这是多么大的罪过啊，上天岂会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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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也恰是如此。
当眉生与绾绾还在海浪之中，品尝着初初亲吻的甜蜜之时，海滩上已经是一片人间的炼狱！
疯狂涌动的海浪咆哮着冲向人群，沿路所有的树木、房屋、渔船全都被眨眼吞没！
人们的呼救声，家畜的嚎叫声，响彻了天地！
水中的绾绾仿佛被惊醒，忙推开眉生。眉生也听到了岸上的哭号之声，碧瞳一黯——刚刚的刹那，他只想着绾绾，只记着要来救绾绾，却忘了乍见绾绾的惊呆之中，他竟然忘了控制住洪水！
眉生拥住绾绾，猛然冲出水面！
大地之上发生的一切，登时惊呆了他们两人！
眉生连忙挥动双臂，海水怒号着仿佛不甘地退潮而去。可是大错却已经铸成——海水退去的沙滩上，有数百个人与家畜的尸体，苍白地躺在海岸上……
绾绾惊惶失措，忙挣脱了眉生的怀抱，奔向潮水退去之后的沙滩——终于在一棵就要倾倒的树上，发现了她的父母和哥哥！
可是，就算她的家人侥幸活了下来，整片海岸上已经有太多个家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人们的哭号上达天听，更有疯了一般的人们冲向眉生，“杀了他，杀了他……”
绾绾哭着挡住人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如果要打，就打我；如果想要报仇，便杀了我吧！”
眉生惊愣地立在海浪上，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做下了这样无可弥补的大错。
大地之上，忽有叹息幽幽而来，那位枯瘦的村巫身在一座木屋顶上，摇头望着眉生，“鲛人，你终究犯了大错！上天，又岂能饶恕你！”
眉生桀骜仰头，“为了绾绾，我不后悔！上天如何罚我？杀了我吗？来啊！”
村巫摇头，“你这样的大错，上天又岂是单单要了你的性命这般简单？鲛人，你最大的愿望便是与绾绾一生相守，可是你刚刚所做的一切，却终究会激怒天地，让天地痛下决心，终不允你们在一起！”
村巫一如他身子一般枯瘦的嗓音，凉凉地在天地之间回荡，“就算你们相逢，终会让你们离散；一次次，合而再分。直到绾绾为你而死，直到——你们一次次经历了这些失去了亲人的人们的伤心！”
眉生忽地一声怒吼，“不要！杀了我，不要为难绾绾，不要让她体会那种一次次离散的痛苦！”
村巫摇头，“太迟了……我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要错开你们的命运，可是你们终究还是找到了彼此，爱上了彼此，并由此铸下了大错……鲛人，太迟了……你们命运的转轮将就此改变，并已经按照全新的方向，开始了旋转……”
红衣飘摇中，绾绾忽地扬声，“我愿意！即便要为此而一次次禁受离散之苦，我也愿意——只要还能遇见眉生，只要还能在眉生身边守候一天，我也甘愿……”
绾绾静静落泪，回眸望着眉生，“而且，我愿意，为了眉生而赎罪——用我一次次的死，来挽救天下苍生；这一次是因为我让人们死于洪水，就让我再为了挽救洪水之中的性命而死去吧……上天，请你听见我的话：我愿意！”
绾绾清声的誓言里，天地重开万道金光。似有钟罄之声在九天云霄之上飘摇，“鲛人，绾绾，你们真的愿意赎罪，真的愿意在另一次洪水之中，挽救天下苍生？”
“为此，你们甘愿禁受一次次离散之苦，甚至——终究生离死别吗？”
绾绾郑重跪倒，仰望上天，“是，我愿意！既然我为火命，眉生为水命，我愿意为了眉生而死，我愿意为了赎罪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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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心痛，刺骨而来。
绾绾在海边哭得无法自已。
原来都是因为自己，才引动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海啸。所以再遇到海啸，她便被理所当然地选为人祭，这也是她的赎罪，这也是她对上天的承诺……
上天封印了她的记忆，不让她记住她与眉生之间初相识的甜蜜，而只记住后来的颠沛流离，只让她与他一次次分散，这也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啊……
一直奇怪为什么自己与眉生要经历这么多的离散，一次次被上天拆散，一次次被生死相隔——原来都是这样，是她甘心情愿答应了上苍的啊……
而金沙的这次大洪水，便也是她与眉生注定要还给天下苍生的，是在，赎罪啊……
虽然那一次次的痛苦几乎让她死掉，可是现在终于可以展颜一笑……
绾绾带着泪花，仰望上苍，静静地说，“上天，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对吗？眉生当年的罪，终究赎清了，对吗？”
绾绾擦掉泪花，释然微笑，“上天，既然您让我想起了我与眉生的初相识，那么便说明您已经撤掉了对我们记忆的封印，您已经停止了对我们的惩罚了，对吗？我与眉生，终于能够在这初相见的地方，重新相遇了，对吗？”
366．枕上片时春梦中
往日如雾，终得云开见月明。
此时，海天之间正冉冉升起一轮明月，清亮的光辉照遍天地！
绾绾微笑，忍不住回眸望向小渔村——又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不然过一会儿，哥哥杜梁就又要像小时候那般，站在村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了。
真好……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曾经怀疑过的亲情又重新回来。
就算当年家人竭力要拆散她与眉生，却也其实都是为了保护她，在他们能够达到的见识里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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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爹爹照常端上来一个瓷碗，“绾绾，回来啦，快来吃药。”
绾绾接过碗，微微皱眉，“那个郎中，又是傍晚才来的吗？”绾绾垂首喝药，抿了一口又微笑，“好像头一回见着这样的郎中啊，总是不与病人照面！难道医者的望、闻、问、切，他一样都不用么？”
杜父笑，“你当时还在昏迷的时候，他来给你切过一次脉，所以他心里有数。再说，就算不见你的面，这郎中的药总是好用，不是吗？看你连夜晚抽搐着喊疼的毛病都没了！”
绾绾点头，“也是！”
看着绾绾喝完了药走回房间去，杜父面上挂着的笑，彻底垮掉。
村巫对他说过的话还凛冽地飘荡在耳畔，“绾绾她，这一次侥幸逃生，除了有人在护着她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有了那鲛人的孩子。自古以来，罪不降孕妇，所以上天将她送了回来。但是她的命数已经在这些磨难里几乎消耗殆尽，待得分娩，她的命数又要被孩子分走大半——村长啊，请你们做好准备，绾绾的阳寿可能就咋分娩之后，就要尽了……”
“她夜晚的抽搐喊疼，便是身子里命数不够支撑在造成的疼痛啊……”
杜父忍不住背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
人命天定，不过好在又遇到了那么一位郎中。从没见过的郎中，自己寻到他家来，给绾绾切过了一次脉之后便离去，却又在每天绾绾去海边的时候送药过来——幸好，那药竟然奇异地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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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国。大邑。弥忍的小院。
弥忍抖着雪白的长眉望着赤帝，满面的不满，“什么！我才不信！你是谁啊，你是赤帝，你是神农啊，你是天下医者的老祖宗！怎么还有你看不好的病！”
弥忍有些激动了，“一定是你个老西不尽心！你，你想当上天的走狗！”
赤帝被弥忍的怒火也给惹怒了，“你个老龟，你胡说些什么！你以为我不想看好绾绾，不想让这个可怜的丫头过些舒坦的日子吗？”
赤帝摇头，“可是，有些事情是我们改变不了的！其实上天都已经结束了惩罚，都已经想让她活下来了！可是谁能想到她竟然怀了身孕啊！”
弥忍狂躁起来，那一直捏在他手里的酒盅，这么久以来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波折，都没有打断他握着那支酒盅喝酒的兴致，可是此时，弥忍却一把将那酒盅甩了出去，撞在假山上，跌了个粉碎！
弥忍望着赤帝吼着，“怀了身孕——那不正是上天终究为了她和眉生的孩子饶恕了他们吗？为什么反倒还因为这个孩子而有了变数！”
赤帝望着弥忍，静静摇头，“你呀……你该知道，绾绾的命数已经在这么多生生死死之中给折腾得差不多了……她终究是个凡人啊，她哪里禁得起这般的折腾……其实上天已经格外开恩，让她剩余的命数足够支撑她走过花甲，可是现在她仅剩的这点命数却要跟她腹中的孩子两个人来分享了！”
赤帝叹息，“仅剩的命数给一个人，足够支撑走过花甲；可是现在是两个人分享，尤其她腹中那个孩子又注定是一个小鲛人，那孩子对她命数的争夺越来越强啊……”
“天啊，怎么会这样……”弥忍跌坐在石凳之上，有老泪落了下来，“怎么又会是这样，怎么绾绾又要重蹈流珠的覆辙啊……”
赤帝也是叹息，“当年流珠也是为了生眉生，将她自己所有的命数都给了眉生……看来绾绾她，也极可能这般啊……天数循环，有时候其实就连上天都已经改变了自己意旨，可是命数循环而来还是应和了曾经的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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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释然的心，绾绾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一切都已解开，一切都将重来，她只需带着期待的心，等着眉生的到来，等着孩子的降生……
当三更梆过，当天边的一丝浮云静静地将月光遮掩，绾绾身子里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来了……
绾绾忍不住轻呼，“疼……”
似乎梦里，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绾绾拥住，有温软的唇吻住绾绾……
绾绾忍不住轻吟，一边感受着口中有汩汩清流涌入，分解了她的疼痛；一边却又喘息着承受那唇舌的挑弄，承受那深吻里传递的感情……
天……绾绾忍不住害羞，竟然又做了这般的梦啊……可是却也好，总算可以一解相思之苦……
绾绾便也大胆地迎上那唇舌，主动回吻，小手更是攀上那具昂藏的身子，细细感受着掌心之下他的紧绷与那砰然的心跳……
小小的木屋之中，气息骤然浑浊起来，仿佛有爱的气息氤氲而起，让绾绾沉入了更加深沉的梦境，无法醒来却每一个感官都敏感得宛如针尖……
他的指腹在颤抖，似乎激动，似乎犹豫着，隔着衣衫触上了她的胸尖……
绾绾快乐得几乎尖叫——天啊，她想念他的抚触，想念他的全部……
367．月下醉吟溪树霜
“村长，不好了！竟然，竟然又有人被困进了那片浮岛……”
绾绾刚要出门，便听得一个渔夫惊惶地奔进来向杜父禀告。
浮岛？绾绾的心整个被提了起来——这片浮岛，是不是便是她当年与眉生初见之时所出现的那一片奇异的岛屿？
杜父连忙一把将那渔夫扯到了一边，以颜色警告。渔夫抬眸望了绾绾一眼，终是忍住了话，沉默下来。
绾绾惊讶地问杜父，“爹，那浮岛是什么？可是当年害了王家大叔性命的那片神秘的海域？”
杜父尴尬地笑着，“啊，不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早就没了。这片浮岛，其实是海边的礁石，咱们的渔船不小心容易被海面下的暗礁给卡住……没事儿没事儿，绾绾啊，你想出门就去吧，散散心也好啊……”
绾绾皱眉，“爹，真的不是当年的那片浮岛？”
杜父点头，“哎呀绾绾，你就放心吧！爹这就带人拿着绳索出海去，把那困在暗礁中的船给拉出来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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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绾带着狐疑走到海滩，不知道是不是她刚刚被那浮岛的事情扰乱了心绪的缘故，她总觉得坐在沙滩之上，看着海波竟然隐隐泛出淡紫之色……
寂静的海岸上，隐隐有歌声传来。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极尽柔媚与清甜，初时听着尚听不清，待得用心去听，却忽地发觉，似乎已经深深地被那歌声迷住了……
绾绾的心里有微微的惊讶。这种歌声，她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曾经在西域大漠，曾经在幻紫所营造的海市蜃楼“欢境”之中，便曾经听到过这样缥缈若仙的歌声……
那时候，歌声是回荡在天地皆静的大漠之上，此时却是萦绕在海天之间，虽然地点不同，环境却都是一样的空阔辽远……
轻灵甜美，如歌如诉，像是诉说着心底的思念，又像是哀叹自己的命运……
清风细细，歌声缭绕，不知怎地，绾绾不由得落下泪来。海风吹在面上，竟然已经是满面的濡湿。
“姐姐，你为什么哭呢？”身旁忽地有一个清甜的嗓音传来。
绾绾一愣，回眸望时，却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模样，穿着湛蓝的衣裳，一双紫色的眸子恍如宝石。
绾绾微微愣怔，“你，是谁？你怎么会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小女孩仿佛丝毫不意外绾绾的提问，“我是隔壁村的，贪玩儿，顺着海滩走到了这里，看着姐姐自己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哭泣，便好奇来问问。”
“我的紫眼睛来自我娘。我娘是从西域来中原的舞姬，被我爹收做侧室……”
绾绾这才恍然。当年身在西域的时候，果然是见多了这般紫眸的西人的。
绾绾不由得想起了楼兰的那段时光，便对眼前的小女孩多了几丝好感，“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小女孩含笑摇头，“我叫鬟鬟。‘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的那个‘鬟’……”
绾绾面上微红，“我没念过那首诗……”
鬟鬟微笑，站起身来，宛如宝石的一双紫眸静静闪烁：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看着绾绾面上还是有点似懂非懂，小女孩叹气，“姐姐，这首诗名叫《月夜》，乃是诗人思念远方的妻子儿女的一首诗。鬟就是女子头发上缠绕成环形的发髻……”
“整首诗里，最后一句就是关键，那意思是说：什么时候才能跟我的她，一同倚着窗帷，共赏明月，让如银的月光照干我们面上思念的泪水呢？”
绾绾红着脸，“鬟鬟，你真的好棒！姐姐没读过书，好多诗词都不会背诵，更不解其意的……”
“不过，鬟鬟，如果姐姐没有说错的话，我们的名字倒是很为相近啊！绾与鬟都是发丝盘绕之意……”
鬟鬟紫色的眸子闪了闪，终于笑开，“姐姐，你终于听明白一点了，我的天啊……”
绾绾很高兴身边有这样一个美丽又聪慧的小姑娘做伴。鬟鬟坐在绾绾身边，托着下巴问，“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会哭啊？你也是被那歌声吓坏了吗？”
绾绾微微惊讶，“鬟鬟，你也听到了海上飘来的那歌声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那是一个女子在表达着心中的思念——海天辽阔，却只有一个人在唱着歌儿，却不知道那歌声什么时候才能传到心上人的耳中，更不知道心上人能不能够听懂她的心声……”
绾绾抽了抽鼻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说着这样超乎她理解范围的话，“我只是很难过，很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我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
清风过耳，歌声袅袅，小小的鬟鬟竟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以后，真的有人理解了她的心情，为了她而留下泪水……”
绾绾重重一惊！
鬟鬟却像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说着超乎她年龄的话，“多少年了，只要有人听见她的歌声，便都只是两种反应：或者是想要猎捕她的美色，或者是拿她当做鬼魅急着逃命，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坐下来，静静地听完她的歌声；没有人明白，她的心啊……”
绾绾惊愕地望向鬟鬟，“你，难道你就是……”
鬟鬟紫色的双瞳光芒熠熠，望着绾绾静静地微笑，“没错，我便是唱着这歌儿的人，我便也是那片浮岛的主人……绾绾，这么多年来我终于遇上了一个肯听我唱歌的人，走，我要将你带到岛上去，夜夜听我歌唱……”
368．楼上吹箫人在否
“爹，到处都找不到绾绾！绾绾她，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不测？！”
杜家的小木屋里，一片惶乱。几拨人分头去找，无论是搜寻海里，搜寻山上，搜寻近便的市集的，都回来禀告说没见着绾绾！
已经被请到了杜家的村巫也颓然摇头，“我看不到绾绾在哪里……一来是我能力有限，二来那邪异的力量超过了我！”
杜父见连村巫都这般说，老泪急得流了下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绾绾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
昏黄的灯光里，每日来给绾绾送药的郎中，这一回竟然没有急着走。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背部微微驼着立在光影暗处，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药包，一边静静听着房中的声音。
村巫颤抖着，轻轻地说，“我的祖上曾经传下来一个传说。据说，这海下有一块亘古玄冰，下面压着一个邪灵……”
话音未落，人们只觉眼前灯花一晃。待得灯花重新稳定下来，却已经在那光影暗处不见了那青衫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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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星辉，海天幽蓝。一轮巨大的圆月仿佛近在身边。
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奇迹一般浮起一片小岛，小岛不大，岛上的树木却直Сhā云霄，像是已经生长了千万年之久。
中央的一座岛上，高耸入云的树木下，绾绾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幽蓝的海面上，一个长发如藻的女子，坐在银白的贝壳船上，轻轻唱着清甜的歌声。
她身上，湛蓝的衣裳融入夜色；紫色的眸子闪烁得宛如宝石。她的歌声在海天之间幽幽飘荡，天上一颗一颗的星子，仿佛都是月亮哭泣时落下的眼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清甜的歌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伤心的歌声啊……
绾绾只觉心碎，只觉绝望，竟然都忘记了恐惧，更忘记了思索如何逃离……
只想这样坐着，静静地听着她的歌声，听着她的诉说，陪着她，静静落泪……
一曲唱罢，鬟鬟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一颗颗的泪珠落进幽蓝的海水之中，仿佛化作了一颗一颗晶莹的珍珠。
绾绾愣住。想起金沙皇宫宗庙之中的那一夜，想起了眉生的泣泪成珠……
绾绾“腾”地站起身来，望着鬟鬟，“鬟鬟，你，你是鲛人？”
鬟鬟坐在纯白的贝壳船上，隔着遥遥的海水，望着绾绾惨然而笑，“不，我现在是，魔鬼……难道忘了你们村子里那些莫名死去的人吗？他们都成了我的食物，成了小岛上这些树木的食物！”
绾绾吓得惊叫起来，慌忙离开身后那一棵大树！
鬟鬟在水中央仰天大笑起来，“哈哈，你害怕了，是吗？刚刚你还在为我流下同情的泪水，可是你现在终于还是害怕了，是吗？”
鬟鬟站起来，盘绕如海藻的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扬，“我就知道，所有人都会害怕我的……都只会害怕我，害怕我……所以没人肯听我唱歌，所以要我自己永远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
鬟鬟嘤嘤的哭泣里，绾绾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恐惧。不知道是不是成为了母亲的缘故，绾绾觉得自己的身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她的思考能够更加冷静，她的心也更加宽容，同时也更加勇敢起来——因为她知道，她不只是在为自己而活，她更是在为了她的孩子，为了眉生三个人而活……
绾绾冷静下来，轻声问鬟鬟，“鬟鬟，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是谁伤害了你，而你又在一直等待着谁？”
鬟鬟霍地转头望着绾绾，紫色的双瞳闪烁着迷离的火光，“你！你怎么知道我在等待着？是谁告诉你的，是它吗？！”鬟鬟说着手指上天。
绾绾摇头，“鬟鬟，其实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你我的名字，意思这般地相似，我知道那一定也是寄托着相似的愿望。我的夫君对我说过，绾乃柔丝缠绕也，便如结发之约；我想鬟鬟的名字定然也寄托着结发之约的心愿吧？”
月光迷离之中，绾绾看到鬟鬟重重地一震。
绾绾微笑，重新坐了下来，“其实鬟鬟你给我背诵的那首《月夜》，其实说的也正是你此时的心情吧？在这月华如水的夜色里，静静地思念着远方的人儿……诗人是用诗句来表达心情，而你便是用你的歌声……”
绾绾努力微笑着，抹了一下自己面上的泪，“鬟鬟，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在这样的月夜之中，苦苦地思念着自己心爱的人啊……鬟鬟你有歌声；而我一不会作诗，二不会唱歌，但是我有我的孩子……”
绾绾望着明月，渐渐平静下来，“我们都与心爱的人被迫分开，我的心情其实也与你一样，思念若狂。但是发狂却是没有用的，我们只能静静坐下来，怀着一个美好的希冀，相信自己与爱人终究有，相聚的一天……”
－－－－－－
海深处，骤然狂涌怒涛！
一个青衫的中年男子跳入海中，飞箭一样直沉海底！
海浪哗哗从他耳畔掠过，一点点将他看上去略驼着的后背拉直；而那张丝毫不引人注目的中年人的面容，也渐渐回复成了倾世之容！
碧色的眸子恍如暗火，在海浪之中灼灼燃烧，青衫褪去，银蓝色的长长鲛尾用力摆水！
极深极深的海底，仿佛幽冥的世界，那里是比地府更加深邃的地方。
一声清啸蓦然点亮了幽冥的海底，“邪灵，将绾绾还给我！”
邪灵的嗓音，恍若袅袅的海水，点点浮生，“林眉生，你终于，来了……”
369．莲花法藏心悬悟
原来，那一直扮作郎中，默默去给绾绾送药的人，竟然就是眉生！
他知道瞒不过绾绾，便每一次都是趁着绾绾出门的时候才来……
眉生立在海海沟底的亘古玄冰前，眸如暗火，“邪灵，将绾绾还给我！”
邪灵狂然一笑，“你的女人，你自己不去看好，你怎么反倒来跟我要？”
眉生长眉斜挑，“一定是你掠走了她！竟然连我自己都看不到，竟然连那通天的巫师都看不到，那么只有你有这样的能力！快将绾绾还给我！”
邪灵似乎也略有惊讶，不过却哈哈大笑起来，“别说杜绾绾不在我这里——即便她就在我这儿，我也不会还给你！”
邪灵的嗓音傲慢地略停，“想要夺回她，先要看看你有没有法子打赢我！”话音未落，海底的幽冥之中，便猛然涌起急促的紫色暗流，宛如离弦之箭直刺向眉生！
眉生身子急转，巨大的银蓝色鲛尾在暗流之中回旋涌动。避过一击，眉生缓下身来，双臂平举，蓦然整个海海底的海水全都汩汩奔涌起来，像是千军万马，一齐冲向亘古玄冰！
无垠的海，骤然之间地动山摇，无尽的海水全都怒吼着奔涌起来！
可是那邪灵却依然在大笑，“哈哈，哈哈……林眉生，这便是你的鲛人之力吗？竟然还比不上在金沙之时的金龙之力！你又何苦放弃了那金龙之身，回到海边来做你小小的鲛人！”
眉生静静而笑，碧色双瞳华光闪耀，“你又哪里明白这个世上选择的美妙！就算放弃金龙之身，就算放弃白帝之位，就算放弃整个金沙国——只要能呆在她的身旁，你便觉得这便是所有的幸福……”
邪灵的声音像是又在思忖，继而狂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是，就凭你现在，如何打得赢我！别说你当时是金龙都无法战胜我，更何况你现在自揭了龙鳞，只为了给那个丫头治病！林眉生啊，你这个郎中，可再不是那厉害的鲛人了！”
邪灵一语，眉生万般心酸。
本来想要第一时间回到绾绾的身旁，却惊悉绾绾命数薄弱，一旦分娩之后极有可能重蹈流珠当年的覆辙而阳寿命尽……眉生压抑下自己对绾绾的思念，揭了那天下人皆知可以治百病的龙鳞，化为齑粉，掺入药中，扮作郎中，日日为绾绾送药。
他知道，如果以真实身份回到绾绾身畔，绾绾一定会猜出真相；他唯有装作他人的方法，才能让绾绾毫不起疑地将他的鳞片与安胎的药物一起服下……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眉生当然知道自己揭掉龙鳞，对于他将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甘之如饴。唯一的遗憾是，自己的法力将因为龙鳞的失去而降低，在面对邪灵的时候，胜算便几乎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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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地动山摇之时，浮岛之上的绾绾也意识到了！
她惊讶地环视浮岛周遭，波涛涌动，恍若排山倒海！
莫非又是“海潮溢”？！
可是这般凶狂的海潮溢，只有一个人能够唤起！
绾绾惊跳而起，高声地呼唤起来，“眉生，眉生！我在这里！你不要再度激怒海潮，不要！”
鬟鬟也似乎很惊讶，喃喃低语，“怎么又来了……”她抬眸望向绾绾，紫瞳如宝石，“你别怕！我会平息这海潮溢！”
鬟鬟说着，身子从纯白的贝壳船上直直升起，悬垂于缥缈云海之间，背后议论硕大的圆月……
海潮涌动掀起的风吹起鬟鬟宛如海藻一般的长发，鬟鬟清甜的歌声在海天之间萦绕，“风动虫生，虫止风落……”
刚刚还在狂吼着的海风，宛如奇迹一般，真的骤然停了下来！而狂风中翻涌的海水，也静止了下来——海天复又宁静，那一轮硕大的圆月也重新绽放起皓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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鬟鬟眨着眼向绾绾微笑的时候，绾绾却早已经惊成了木雕泥塑，“风动虫生……鬟鬟，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鬟鬟撅了撅嘴，“那你先告诉我，风动虫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绾绾努力点头，“风动虫生，是说盐水女神，或者说我当时拥有驾驭草虫与飞鸟的神力！所以能用‘风动虫生’来提醒眉生，帮他认清那‘天地浑圆’实则是虫灵幻化而成！”
鬟鬟眼珠一转，回眸望向海天之间的圆月，轻轻一嗤，“狭隘！鼠目寸光！”
绾绾愣住。
鬟鬟坐在贝壳船上，随着贝壳船轻轻摇荡，“风动虫生，那‘虫’并非你所说的草虫那么简单，而是泛指这天下所有的鳞虫。而实际上便是直接指向——龙……”
“天下万物，龙为众鳞虫之长。龙动风起，便为‘龙卷风’；龙能驭水，是为‘龙吸水’。正所谓‘云随虎，风从龙’……”
绾绾迷乱，“风，龙？”
鬟鬟又是轻笑，“我真奇怪了，为什么选了你这么个凡人女子，你哪里懂得这些精妙！真不知上天究竟要做什么……”
绾绾面红，轻声软求，“鬟鬟，求你解说。”
鬟鬟叹气，“伏羲姓风，他又是人身龙尾。他与她的妹妹女娲结合，创造了人类——他的子孙，便是所谓‘龙的传人’……”
鬟鬟转眸过来，目光炯炯，“伏羲氏以龙为图腾，以龙为纪元，以龙为百官之号，所以凡是伏羲的子孙，凡是能驭风控水的都是龙的化身！”
“你的鲛人，也是如此，他也本该姓风，他也是伏羲的后人！”
370．怅望银河吹玉笙
海海底，幽冥地府，趁着方才怒吼奔涌的海水蓦然停下来的时机，亘古玄冰之中骤然涌起一股紫色的暗流，猛地击中了眉生的胸膛！
重击之下，眉生身子一震，一口鲜血“哇”地喷出！
“啧啧，可怜啊，可怜！鲛人，你已经法力大损，你怎么还竟然敢在与我的过招之时走神？”邪灵轻蔑而笑。
眉生顾不上身上的伤，也顾不上邪灵随时可能再发动的下一波攻击——他努力侧耳倾听着……
就在刚刚，就在他再一次发动了海潮水的时刻，巨浪翻涌里，他似乎听见了绾绾的嗓音！
绾绾在叫他“不要……”；绾绾在担心他再一次发动海潮伤及无辜而从上天获罪……
是绾绾吗？她究竟在哪里？！
邪灵轻蔑地笑，“林眉生，我再告诉你一次：凭你的力量，无论你是鲛人，还是曾经的金龙，甚至是统御西方的白帝，都没用！你都杀不死我……因为上天不想让我死！”
磔磔的怪笑在幽冥之间狂肆流转，“林眉生，我说过，这个世上能够杀死我的，只有伏羲与女娲合力！可是他们都已经成了上神，他们绝不可以再管人间的事情——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海面幽静，月华如水。
绾绾望着鬟鬟，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鬟鬟，告诉我，刚刚那潮水的涌动，是不是眉生，是不是他来了？”
鬟鬟翻了翻眼皮，“你说那小子吗？应该就是他——能不顾天条的约束，随便涌起海之水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鬟鬟回眸望了望绾绾，“没有鲛人敢不听天条的规束，什么时候该行云，什么时候该布雨，什么时候潮涨潮落，这都是有上天的安排——只有他，根本就不怕天条，不怕死，一次次涌起海潮！”
鬟鬟摇摇头，紫色的眸子闪烁如星，“而且，还都是为了你……”
绾绾的泪“刷”地落下，“鬟鬟，求求你，放了我。我要去见眉生，我想见他……”
鬟鬟一扭头，目光寒凉下来，“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听我说话，听我唱歌，如果放了你走，那我就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鬟鬟是执拗的，绾绾知道此刻定然不可激怒她。绾绾只好压抑下心中的澎湃，再度静静坐下来，“鬟鬟，那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觉得你应该是鲛人，而你的能力又似乎还在眉生之上，可是你却又困在这片浮岛上，你又说自己是魔鬼……那你，究竟是谁？”
鬟鬟扯着自己海藻一般蜿蜒的长发，一根一根地将它们分开，映着海天的清光，慢慢开始讲起——
“从前，这片大地上有一对夫妻，他们是尊贵的王与王后。整片大地都对他们臣服，所有人都衷心地爱戴他们……他们生下了无数的孩子，分封到了各地为王；无数个孩子之中，他们最最宠爱的是一位小公主……”
“小公主最爱的是大海，每天都在大海之中畅游。上界派了鲛人来统御大海，小公主便与那鲛人在海中相遇了……”
“曾经，那个小公主一直以为那鲛人一定是一条又老又丑的鱼，所以尽管总是能听见那鲛人动人的歌唱，小公主却也根本就不屑与那鲛人见面——直到有一天，海底忽然涌起一阵暗流，小公主被暗流卷走，无法呼吸……”
“这时候，海底忽然升起一个蓝色的身影——小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的绝美男子，有着蓝色的发，蓝色的鲛尾，碧色的眼睛……”
绾绾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泪落衣襟。缓缓的讲述，便与她为人祭之时见到眉生的场景，多么的相似啊……她明白那一刻的惊艳，她更知道那一刻的心动……
鬟鬟低低垂下头去，“小公主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鲛人。上天与她的父母自然也乐见其成，从此海上与陆地联姻，人界将会获得安宁……”
鬟鬟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绾绾，“所以，你刚刚说错了，我不是鲛人……鲛人泣珠，也不是鲛人生来就会的本事，实际上是小公主的本事，后来传给了她和鲛人的后代——所以后来的鲛人，便都会泣珠了……”
绾绾大惊，“鬟鬟！你，你是说——那小公主便是你，对不对？而你，是眉生的老老老祖母，对不对？”
鬟鬟生气，回身一束电光打来，击在绾绾臂上，不疼，却是警告，“我老吗？”
绾绾连忙跪下身来，向着鬟鬟郑重施礼，“绾绾虽然还没有正式与眉生成婚，但是绾绾已经是眉生的妻。老老老祖母在上，请受绾绾一拜！”
鬟鬟皱眉，“算了！我不喜欢这些。再说——我现在也已经不再是他们家的人了……”
绾绾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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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下，缠斗正激。
邪灵大笑着紫色激流狠狠向眉生射去！
眉生数度吐血，却依然坚持着。
邪灵终被眉生激怒，他狂然大笑，“哈哈，哈哈……林眉生，我知道你最怕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那次你擅自唤起海潮，是那次你的过错让你的绾绾承受了那么多的痛楚！”
眉生重重一震。
邪灵狂笑着，“来，我帮你，林眉生，我们再唤起一次海潮，将它推上海岸，淹没所有的人吧！……”
“上天都答应了要让你的绾绾活下来，可是她现在还是没剩下几天的阳寿——这便是上天对你无信！林眉生，这样的上天，这样的世界，你又何必还要拼死相护？我帮你，一起毁灭它们吧！”
狂笑声里，海浪骤起！
371．今朝歌管属檀郎
宁静的夜色里，怒涛狂起！
这一次已经不再只是海潮的涌动，而是所有的海水全都化作奔腾的猛兽，嚎叫着从海中奔出，直直窜上海岸，扑向睡梦之中的百姓！
又或者，不只是海，还有陆地上的江河湖泊，仿佛都变成了一朝被惊醒的狂龙，怒涛翻天，直冲人间！
没有一丝的端倪，没有一点的预兆，人界的水便就这般凶狂而起，扑向了全无准备的人们！
那一刻，水潮涌动，天风呼啸，林木在飒飒哀哭，凡人们在绝望地嘶号！
在天地面前，凡人们总是弱小而卑微；不论人们用自己的智慧创造了什么样的文明，什么样繁华富庶的城市，什么样一碧万顷的良田，可是只要天地发怒，顷刻间便能够将那千百年心血铸造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人们在惊恐之际，越发怨恨上天！
素日里，凡人们用最诚挚的心，最丰盛的祭品，祭天、礼地、供养神明，可是天地神明却一次次将凡人们丢入天灾里，弃之不顾！
这样的天，要来何用？这样的地，恁地寡情！
被洪水卷走的人们在浪里发誓：愿化身厉鬼，毁了这个无情的天地！
－－－－－－－－－－－－－－
风浪骤起之时，绾绾和鬟鬟全都惊愣住！
绾绾急得仰天长呼，“眉生，不要，不要啊——”
鬟鬟紫色的眸子在狂风抖乱的月色里静静闪烁，她猛地一扯绾绾的衣袖，“不是那小子！这股力量比鲛人的还要凶狂，他唤起的不只是海水，还有陆地上的江河湖沼！”
漫天狂风，满地疾水，猎猎的风扯动绾绾嫣红的衣袂，“鬟鬟，你说过，龙动风起——这漫天漫地的狂风，是不是龙便能驾驭？”
鬟鬟没说话，狂风扯起她的长发，她双手合一，蓦然间紫眸发射出耀眼的光芒！
紫色的光芒，从鬟鬟的身子向四周暴涨，照亮了混沌的夜色，茫茫恍如紫色纱帐，笼盖住天地！
茫茫天地，无垠无限；鬟鬟身上暴涨的紫光，竟然随同天地同阔！
绾绾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强大的力量，鬟鬟身上所拥有的神力竟然远远超过了所有她见过的人！
紫色光雾蔓延里，风云骤定，狂浪疾止。
大地上的人们获得了喘息之机，纷纷奔上高地，以求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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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太神奇了，太有趣儿了！……”海底的邪灵狂然大笑，“真没想到，这个人界竟然还有人能阻止得了我的力量！是谁？是谁？我要跟他斗上三天三夜！”
邪灵的声音缓慢下来，“我在海底寂寞了这么多年，没有光，没有热，没有人声，甚至连一条鱼都没有——今天终于碰上了能与我匹敌的对手！”邪灵的声音渐渐激狂起来，“哈哈，太好了，我太高兴了！我又有了战斗的热望，我又想好好地活了！”
海底之中骤然一亮，一道青烟从亘古玄冰之中倏然而出，在幽冥的海底化作了一个青衣的身影——虽然不是实体，而只是虚淡的元神，却已足够看清他的相貌……
眉生重重一震！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像——他？！
邪灵却根本没时间留意眉生的惊讶。他青色大袖一挥，眉生便整个被他在海中击退了数十丈！他大袖再猛向前推，海水重新疯狂涌动起来，大地上的哀号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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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鬟鬟猛然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绾绾大惊，“鬟鬟！”
鬟鬟身在半空中，长发如藻，面色虚白着一笑，“哈哈，哈……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我做了太久的魍魉，我已经，失去了天地的正气了……”
鬟鬟望着再度疯狂涌起的海水，面上漾起一串宝光，“如果是过去，如果我还没有沦落为魍魉，我又如何会惧怕这股邪力！”
鬟鬟落泪，仰望上天，“父王，母后……你们终究还是放弃了女儿了，是吗？”
这样滔天的巨浪，这样生灵的涂炭，绾绾心中像是有一团火猎猎燃烧起来！
颈子上骤然发烫，一道红光从颈子上直冲天地！
绾绾大惊，指尖抚上颈子——天！竟然是那块白玉龙珏！
不，应该说不只是那块白玉龙珏，而应该是白玉虎符与白玉龙珏奇异合一而成的——龙虎双形！
黯淡的天地里，仿佛骤然窜起两道白光！白龙直冲云霄卷起长风，白虎呼啸山林驱散乌云！
龙虎龙吟虎啸相和里，骤然大地震动起来！
所有的山川、草木全都像是瞬间拥有了魂魄，齐集在大海岸边，拼起一道屏障，阻住喷涌的洪水，将天下万民护在身后！
－－－－－－－－－
“这是，什么？！”海之中，邪灵也不由大惊失色！
眉生鲛尾摆动，从海浪之中冲来，嘴角还挂着嫣红的血迹，碧色的眸子却放射出邪灵都不敢直视的光芒！
眉生静静仰头望向海面——他知道，那一定是绾绾，绾绾一定就在他不远处！
眉生心中勇气大增，他甚至对着邪灵微笑，“难道你忘记了我金沙国的白玉虎符么？”
邪灵猛地眯住眼睛，“那是上天赐给你们金沙开国皇帝的神器！能够召唤三界鬼兵……”邪灵忽地仰天大笑，“林眉生，可是你不要忘了，那护符召唤的可只是鬼兵！鬼兵只会吃人，就算海浪不会淹死所有的凡人，那鬼兵也都会将他们吃光！”
眉生碧色的眸子里，隐隐闪过一丝水光，“可是，邪灵，你却忘了幻香吗？”
眉生微微垂眸，“那个一直被你当做马前卒的少年，你一直以为你能够轻易控制住他，可是你却竟然从不知道，他手中握着的白玉龙珏……”
372．当时只道是寻常
邪灵眯住眸子，“幻香？那个毛头小子就算握着白玉龙珏，又能怎样？他心里漾着怨气，你又让他有了嫉妒，他对这个天地都充满了仇恨，他只是一个——轻易便被我掌控的小卒子罢了！”
眉生静静摇头，“邪灵，你了解天上诸神，你能轻易控制我们这些地仙诸族，可是你唯一没有掌控的是——人心……”
“或许你觉得凡人软弱，或许你从来没将凡人放进眼里过……所以才让你漏掉了他们，让你不知道当我们化身为普通人的时候，心里的情感……”
眉生再度仰头，透过海面，凝视已经被白虎与白龙重新平静下来的天空，看着漫天的星斗洒满海面，“其实，你控制的，从来都只是幻香，却不是龙珏——幻香只是跟绾绾在一起的时候才是龙珏……那时候的龙珏便是蜃族，不是血魅，他只是一个人……他用一个人的情感去爱慕着绾绾……”
眉生摇头，“邪灵，所以你便不知道那龙珏的存在，更不知道那龙珏的用途。就算后来你在金沙上空见到白玉虎符与白玉龙珏合二为一，你明知道龙虎相合便是最强大的力量，可是你依然没有重视——因为你还是看不起凡人，看不起幻香，不相信我们的力量能够毁灭了你！”
邪灵仰天大笑，“林眉生，你说的没错！我说过，除了伏羲与女娲的合力，否则没人能毁灭了我！”
幽幽深海，眉生重新化为人形。白衣飘摇，照亮黑暗，“没错……除了伏羲与女娲的合力，确实没人能够毁灭得了你，但是至少，我们有力量可以——抵抗你……”
邪灵轻蔑，“抵抗我？就是你那白玉虎符吗？就是那所谓的三界鬼兵吗？”
眉生微笑，静静摇头，“天地混沌初开的时候，邪灵，你还记得那时候的情形吗？那时候一片茫茫，万物皆是平等而生，哪里有什么神，又哪里有什么鬼？”
邪灵重重一震，“你，你竟然一惊参透这个道理……”
眉生微笑，“所谓鬼兵，其实就是掩藏在山川草木之中的灵体。天地造人，同时也创造了山川草木；山川草木与人一样，都拥有各自的生命。只不过，上天为了避免人类惊惶，便将山川草木的灵体封印起来，让它们除了能够默默地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之外，不具备人类的语言等功能……”
邪灵眯起眼睛，“好！原来你真的已经明白了白玉虎符真正的力量！”
眉生白衣在水中静静飘摇，“没有三界鬼兵，有的只是山川草木，万物之灵……”
心底脉脉涌起丝丝缕缕的温暖，眉生静静微笑，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天下万物，皆以五行相生相克。女娲补天便是用五行之石，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也都可以各自归纳为五行的属性。金、木、水、火、土，便是整个世界，便是所有人的一切……”
眉生淡淡的笑容恍如水莲，“所以，只要懂了五行之理，那么这个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便都可以成为手中驱驰之兵，五行聚合便是足以抵抗你邪灵的力量！”
眉生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光华闪烁，“万物皆有灵，五行皆为兵，我集天地万物之力与你相抗，邪灵，你说，难道这种力量不足以与你抗衡么？！”
邪灵冷冷望着眉生，半天没有说话。
眉生微微闭上双眸，像是老僧入定一般，脑海之中一片宁静。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到过的一个厅堂，里面有五色衣着的士兵在静静打坐。每个人的面前都垂着一片花瓣，务使呼吸不能惊动花瓣……
那份宁静的打坐，便像是山川草木之中的灵体，奉了上天之命，静静坐在山川草木的外形之中，不使自己的存在感过强，而让凡人惊惶……
万物皆有灵，五行皆为兵，一旦天下大难骤起，那些默默存在着的山川草木便都可被唤醒，成为保护人类的天降神兵！
眉生静静微笑，以元神静静说话，“弥忍相父，我理解的，对吗？你一直在默默为我训练着这样的一支力量，让他们进而为兵，退而为天地万物；你让我去体悟五行之理，你将天地之玄奥传授给了我，对吗？”
眉生静静沉思，恍若沉睡。空灵的脑海里，像是隐隐闪过偏偏艳紫的霞光。
眉生微笑，“幻香，我知道，是你……龙虎相合，才是打开这一切的钥匙。虎符唤醒天地万物，龙珏唤醒我的心；唯有龙虎相合，才能让我与天地万物之力聚合，才能让我一个力量薄弱的鲛人，拥有了天地齐集的神力！”
“幻香，谢谢你……”
－－－－－－－－－－－
海面之上，绾绾望着海岸上蓦然动起来的山川草木，看着他们化身为五色衣装的士兵，一边以术法抵御洪水，一边将逃难的百姓护送至高处。绾绾惊讶得无以复加，忍不住问鬟鬟，“那是什么，它们怎么会突然会动了起来？”
鬟鬟也在静静望着这神奇的一切，紫色的眸子里漾出光芒，“五行之兵！这是怎么回事？”
鬟鬟仰首遥望苍天，“母后，五行之兵本是你补天剩下的石料化成，他们之中凝结了你的神力！除了你，怎么会有人能够驾驭？母后，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补天、五行之石、母后？”绾绾大惊，深深望着鬟鬟，“难道你是，你是……”
鬟鬟紫眸宁静，那宛如海藻一般蜿蜒的长发忽地变直，“我叫风鬟。我姓风，我的父王叫伏羲，我的母后叫做女娲……”
373．一望青山便惆怅
大地上的洪水，终于被抑制下来。天空大地，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邪灵望着眉生，忽地微笑，“五行之力，天地万物……好，好，林眉生，你果然是天地钟灵，造化毓秀！就连女娲的神力也能被你参透！”
眉生碧瞳深邃，白衣宁静，“我是龙，便是伏羲后人；我又现在可以调动五行之力，这本是女娲的神力——邪灵，这算不算得上是结合了伏羲与女娲的神力？算不算得上可以毁灭你的力量？”
邪灵广袖一挥，“算！如果这是百年前，你真的已经毁灭了我！但是现在，却不够了！”
眉生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邪灵仰天大笑，“五行之力……可惜林眉生你所拥有的五行之力不过是女娲当年补天所剩余的边角料！所以你的五行之力还不足以毁了我！”
邪灵晦暗的眸子里猛地燃起两团萤火，“尤其——这多年的囚禁，让我有时间去仔细参透这天地万物……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邪灵得意大笑，“我发现了，原来这世上还有能够跳脱五行控制的力量！”
邪灵说着，双手猛扬，只听得海底蓦然响起隆隆之声，像是整片大地都震动了起来！
邪灵得意地望着眉生，“你们将我封印在了这海的海底，你们以为这里是比地府还要幽冥的地方，你们以为在这里便会让我束手待毙了，对吗？”
邪灵轻蔑地抬头望水面之上的天空，“老天没杀我，留着我的命，想要让我对他感恩戴德，从此静心被囚……可是我告诉你，我没有一天屈服过！我知道，囚禁我只不过是你的权宜之计，只要你想了，你随时会派人来杀我！”
邪灵瞟着天空，手指猛然一指林眉生，“这个鲛人不就正是嘛！”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不想办法逃走，从来没有一天不想办法毁了天地！”
在邪灵愤怒的声音里，海底缓缓耸起了一座山峰！
海水之中的温度骤然飙升，像是海底燃烧了一团烈火！
眉生大惊，扬眸望去——那座山峰的顶端渐渐裂开了缝隙，正有无数火红炙热的岩浆从中流溢而出！
眉生大惊，“这是，什么？！”
邪灵得意大笑，“林眉生，来，看看，这便是超脱五行之外的存在！”
邪灵黯眸紧眯，“水火相克，是吗？可是这却是水中之火，是水都灭不掉的火！”
“木生火，是吗？可是这却是无木之火！”
“土生金，是吗？可是这却是在土中生出的火！”
邪灵大笑，“你有五行之力，你以为便是这天下万物吗？你错了，林眉生！你终究是个狭隘的鲛人罢了，你以为你能驾驭天下众生？！”
邪灵狂然而笑，“想想吧，如果我将这座火山升上水面，升入半空——届时，无数火热的岩浆倾泻而出，流遍大地，所经之处草木皆枯，人畜皆亡……你的五行之力还有什么用，这个人界就会变成一片死地！”
邪灵猖狂大笑，“风动虫生，结发之约，哈哈，哈哈——伏羲，女娲，你们两个老西，也有力不能逮的时候吧！”
－－－－－－－－－－－
形势骤变，刚刚得到的优势尽数毁去！
眉生静静闭住眸子，警告自己要冷静下来。
邪灵最后说出的“风动虫生，结发之约”，仿佛又将眉生带回了那次的“天地浑圆”之中。邪灵此时的招数便真的又像另一个“天地浑圆”，根本看不出破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可是眉生心中却再没有慌乱，就像“天地浑圆”之时，绾绾提醒他的——这个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只要沉下心来，静静地思考，一定能够发现破绽，一定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
邪灵望着洋流之中，已经被岩浆灼烤得渐渐流下汗来的眉生，得意地笑，“林眉生，你怎么真的‘没声’了？难道你在束手待毙，闭目等死吗？哈哈，识时务！”
幽冥海浪里，浓艳的红耀人双目。极致的黑与红绞缠在一起，仿若炼狱。
却有白衣飘摇如莲，却有碧色双瞳闪若星辰！眉生缓缓睁开双眸，宁静微笑，“邪灵，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看在我将死的份儿上，你可否回答我？”
邪灵轻蔑地笑，“好！看在你识时务的份儿上，我让你当个明白去死的鬼！”
眉生点头，静静微笑，“天地初开之时，这个世上本没有善恶之分，万物皆是懵懂之态，众生皆是平等相生——那么你呢，邪灵？你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怨气，从而聚合成为了邪灵？”
眉生的嗓音清越平静，却宛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了邪灵的心！
邪灵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眉生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看着邪灵惊诧的眼光，眉生似乎并不急着要答案，而是静静地继续说，“你刚刚在表达着对于伏羲与女娲的愤恨；而伏羲与女娲正是这个世上的人文始祖……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对这个世界的仇恨，你心中的怨气其实便是因伏羲与女娲而起？——定然是他们拒绝了你什么愿望，所以才会让你如此愤恨！”
眉生静静微笑，“而又因为伏羲与女娲是这个天地的创世神，所以你便将对他们的仇恨转移给了整个天地，所以你才想要毁了这一切……”
邪灵面上邪光流动，“林眉生，你了不起！——可是，既然你这般聪慧，又如何猜不到那个答案？”
眉生静静地笑，“让我，再给你说一个凡人间的说法吧——世间最大的怨不过是两者：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374．香随静婉歌尘起
幽冥海底，熔岩流红，极致的黑与浓丽的红绞缠在一起，将海的海底幻成了炼狱！
却有白衣飘摇，却有碧色双瞳闪如星辰，眉生淡淡而笑，“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仇恨伏羲与女娲，就算我无法直接找到那个答案，但是正如凡人的智慧所总结，人世间最大的怨气不过两者：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邪灵身子重重一震！
眉生浅笑如莲，“天地初开之际，你与天同寿，本无父母；那么真正让你心生怨气的便只剩下了一桩：夺妻之恨！”
－－－－－－－－－－－－
海面之上，乍然听到鬟鬟自报身份的绾绾早已惊得无以复加！
怪不得她拥有比眉生的能力还要高强的手段，能够平息得下眉生发动的海水。
怪不得她被鬟鬟掳来，即便是眉生却也都没办法找到她……
伏羲，女娲，这些人文始祖，这些早已经登入上天成为大罗金仙的名字，曾经还只是留存在神话传说里，却没想到现在眼前竟然活生生地出现了他们的女儿，从而将他们两者的形象骤然扯到了眼前！
绾绾有些结舌，“伏羲与女娲已经登了上界，可是你，你怎么会……”
鬟鬟凄然清笑，“你是说，为什么天神的女儿，竟然成了魔鬼，还会吃人的……对吧？”
“你是想问，为什么伏羲与女娲早已经带着登入天界，他们其他的孩子早已在大地各处为王，而我却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大海上，人不人鬼不鬼……”
绾绾点头，难掩心中的难过。鬟鬟的心里一直压着秘密，似乎成为伏羲与女娲的女儿，并没给她带来想要的幸福，反倒造成了她今时的万年孤寂……
鬟鬟清冷地笑，转头去望海天之间的那轮明月。
月色凄清地照满她的周身。一天月色清如洗，无边幽梦恨成灾。
鬟鬟霍地转过身来，“是父王和母后抛弃了我，他们，不要我了！”
绾绾忍不住摇头，掌心抚上腹。虽然孩子还小，但是她如今已经渐渐体会到了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又哪里有父母真的忍心抛弃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她万年孤寂，任凭她沦落成鬼？！
绾绾定定地说，“我不信！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们不会抛下你！”
鬟鬟半晌无声，再回眸来时，月光如水，映着她流满泪水的双颊，“是，你说得对，我的父王和母后，是天下间最好的父母。他们一起创造了人类，他们一起教会人类结捕鱼，教会人类用兽皮做衣；父王为了让人们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还以龙马身上的花纹悟出了五行八卦……他们最终抛下我，终是我伤了他们的心啊……”
鬟鬟的嗓音满是细碎的低泣，“伏羲与女娲，完美得没有任何的缺点，如果没有我这个女儿，他们会更加完美……”
绾绾皱眉。鬟鬟是个喜怒不定的女子，但是她却也是眉生的老老祖母，爱屋及乌，所以绾绾对她充满了心疼。
绾绾柔声说，“现在你不再孤单，我在你身边。你想给我说说你的那段往事吗？”
鬟鬟垂泪，“绾绾，其实，我羡慕你，又佩服你。虽然你是个凡人，是个大难来临之时几乎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凡人，但是你的心却比我还要坚定……”
绾绾惊诧，不明所以。
鬟鬟静静望向茫茫大海，“你知道一个女人，寂寞的滋味吗？你虽然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相公，你虽然深深地爱着他，可是他的心里，你不过是排在第二位的……”
“你要忍受着他日夜忙于公务，你只能独守在空闺靠着无尽的等待，还有曾经的记忆才能坚持下去……那种滋味，真的好难过啊……”
“可是，你却又不能抱怨。因为你是伏羲和女娲的女儿，你便应该具有与他们一般的高尚。你不能有小我，你不能耽误他们的大事……”
绾绾静静垂泪，“你说的，是你的夫君，那位被上界派来统御水域的鲛人吧？”
鬟鬟微笑，“正是啊……那时候天地初开，万物还都处于混乱的状态。我的父母在大地上忙碌，而他就要在海中忙碌。日以继夜，不眠不休，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更在意他的重任，更在意天下的苍生……”
“就连我们的孩子出生，他都没在我的身边。虽然他安排好了一切的细节，可是他不明白，女人在分娩的那一刻，最希望的就是相公在身边啊……她想看见相公抱着宝宝时候由衷的笑脸，她想看着父子相偎时刻的温馨场景……可是我都没有等到……”
绾绾心中的心疼更甚，“我明白……”
鬟鬟望着绾绾的目光，渐渐温柔了下来，“孩子也渐渐长大，有了他自己的小小天地。他竟然也与他的父皇一般，以治理天下水域为己任，小小的他已经跟着龟相在四处查看水域的情形……”
“身为母亲，我自然高兴，却也因此而更为孤寂。无边无垠的时光，在我指尖像流水一样滑过，可是我却呆呆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值得欢笑的事情发生。”
鬟鬟抬眸，望向天空中静寂闪烁的星子，“无边无垠的日日夜夜里，我只有一个人在海底游荡，想要碰到一条美丽的鱼，或者看见一株美丽的珊瑚，至少能让我驻足，至少能帮我熬过一段时光……”
鬟鬟说到这里，忽地顿住。面上倏然漾起淡淡的红晕，之前所有的哀伤和寂寞渐渐不见。
绾绾一愣。
鬟鬟的嗓音如梦似幻地响起，“直到有一天，我在海底听见海面上有人在歌唱。那歌声好像我的夫君啊，就像我当年第一次听见，夫君的歌声……”
375．恨不相逢未嫁时
风鬟望着绾绾，静静微笑，“那歌声虽然没有我夫君的歌声好听，但是却真的好相像啊……我不禁回忆起与夫君在海水中的初相遇，不由得心中又有了花开的声音，所以我连忙浮上水面去看……”
绾绾不知怎地，心底担忧起来。
风鬟的讲述缓慢了下来，她像是跌回了她自己的回忆，一边想着，一边静静地微笑着，一边才缓缓地讲几句，“他像个傻瓜，穿着一袭紫色的袍子，呆呆站在水面上。海天一色，看不见陆地，也看不见草木山川，就好像海天之间只有他一个紫色的身影。”
“我问他，你在干什么啊？他说，‘我也不知道啊’。”
风鬟摇头微笑，“原来他也是被混沌初开劈出来的存在，可是他却不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山川草木。他更像只是一缕游魂。”
“他很迷惑，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间；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不许要像人类一样吃饭睡觉；也没有我父母和夫君那般被上天赋予责任，他就像是一抹孤魂在这个世上飘荡来，飘荡去，就像他那时候的状态——海天一色，他却截然一身。”
“没有欢笑，没有梦想，没有昨天，没有明天。”
绾绾不由得皱眉。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岂不是，最为可怜？
风鬟叹息着坐下来，抱住双膝，紫色的双瞳闪烁着迷离的光彩，“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我更加寂寞。至少我曾经爱过，至少我还有希冀和梦想。”
风鬟长长的发，从头的两侧如瀑流下，垂到双膝，“我坐下来，听他唱歌。他说他好快乐，他说他第一次明白了有人相伴的感觉，他第一次知道了快乐是什么感觉……”
“从那天起，我便日日都浮上海面来听他唱歌。他也渐渐地，笑容一天比一天扩大……”
绾绾的心微微一抖，忍不住轻声说，“鬟鬟，可是你已经有了你的夫君和孩子……”
风鬟轻轻抽泣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管不住我自己，我就是太害怕孤寂了……”
风鬟缓缓抬起面颊，缓缓吟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绾绾摇头，“你爱上了那个人，你想要离开你的夫君和孩子？”
－－－－－－－－－－－－－－
当眉生的嗓音如琴弦铮然响起，“所以，你怨恨伏羲和女娲，怨恨整个天地的原因便只剩下了一个：夺妻之恨！”
“哈哈，哈哈……”那个邪灵忽然仰天长笑，一直笑到身子剧颤，一直笑到眼角泪光滑落。
“林眉生，你知道吗？其实我跟幻香这个孩子，真的很投缘啊……他临死之前的怨恨天地，真的一如我的心声！我也从来没跟这个天地请求过什么，我也从来没对我的生命有过什么奢望——我想要的，也不过是有一个人能够陪在我的身边，听我说话，听我唱歌……只要有她在身边，我便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不再是孤魂一缕，不再是茕茕孑立……”
邪灵晦暗的眸子转来，“林眉生，你说，我的要求，过分吗？”
眉生也不觉黯然，静静摇头，“人孤身来到世上，终究都会去寻找那失落的另一半。就像人们千古传颂爱情，就像千年流传的一曲‘凤求凰’……”
“呵，呵呵……”邪灵苦涩而笑，“我知道你懂我，鲛人……其实看着你与你那个绾绾生死不渝地彼此爱着，其实我真的是既敬佩，又羡慕你们两个……”
眉生不由得碧瞳暗闪，静静凝视那邪灵。
点点寂静里，那海底的火山忽地涌出新的岩浆。灼热的岩浆遇到沁凉的海水，发出“刺啦”的声响，仿佛撕裂了一颗心。
邪灵忽地恢复了冷硬，像是被那岩浆的声音从梦中惊醒，“可是，伏羲与女娲那两个老东西却不允，他们想要将她从我的身边带走！”
邪灵转过头来，狠狠地望着眉生，“而你，鲛人，你凭什么就可以这般畅意地去爱！你和你那个绾绾丫头，凭什么就能历尽劫数却仍然还有机会在一起！不公平，这个天地不公平！”
邪灵癫狂又起，“既然不允许我爱她，便也该不允许世间所有的男女相爱！天地既然不公，我便要毁了它！”
眉生皱眉，既恨又怜地望着邪灵，缓缓地说，“你与幻香，倒真是相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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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之上，绾绾惊讶地问，“那你想要为了那个人，离开你的夫君，还有你的孩子？”
风鬟一听便有些痴狂，她挥舞着双手，“没有，我没有！尽管我真的想，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我爱他，可是我也爱我的夫君；我的夫君他没做错什么，我不能让他背负这样的耻辱……”
风鬟泪珠滚落，化为珍珠，“而且，还有我的孩子啊……我怎么舍得离开？”
绾绾努力安慰风鬟，“别哭，如果痛苦，便不要再说了。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等到你愿意讲给我听的时候再说，啊……”
风鬟却似乎已经跌入了那个心结，再难自拔，“我不想离开我的夫君，我也不能让我的父王和母后因为我的水性杨花而蒙羞……我好痛苦，我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可是”，风鬟惊惶地望住绾绾，“可是我发现我有了他的孩子……我便再没有资格死，否则我便是杀了自己的孩子……”
风鬟仓皇地想要从绾绾这里求得认可，“你现在也怀着你的孩子，你明白我的心，对吗？我不是不想以死谢罪，我是想要保护我的孩子，你明白吗？”
“就算我有错，可是我的孩子并没有错，对吗？”
376．池上风月今宵凉
风鬟仓皇地望住绾绾，“就算我有错，可是我的孩子并没有错，对吗？”
“就算我想死，我想以一死来免除父母和夫君因为我而蒙受的羞辱——可是我那时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绾绾心痛，她怜惜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的，我明白。就算再有过错，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绾绾落泪，“可是你该怎么办呢？你夫君既然不在你身边，可是你却有了身孕……难道你想要跟那个男人一起离开么？”
风鬟骤然摇头，“不，不……我不能告诉他，否则他会不顾一切地夺走我，而使天下人都知道我做了对不起父母和夫君的事情！”
绾绾大惊，“你竟然，没告诉他？那你，难道……”
风鬟眼神凌厉，“不，我没有杀了我的孩子……我在海上浮起了这片小岛，我设下了密密的结界，那些天神还是鲛人都看不见我……”
风鬟的眼神又凌乱了起来，“就连他都看不到这里！我不能让他知道，不能……”
“我就在这里，再一次独自一个人，生下了我跟他的孩子……”
风鬟疯狂起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惩罚我——我竟然没有|乳汁！我没办法养活我的孩子，我又不敢带着他离开这里！”
那种绝望的眼光深深刺痛了绾绾，绾绾感同身受，哭得无法自已。
身为母亲，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没有|乳汁，眼睁睁看着他饥饿地哭泣……
风鬟仿佛跌回了她自己的梦魇，疯狂地抽搐着，“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我只好咬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他……”
“可是却不够，我渐渐地衰弱下去，而他还是饿得哇哇大哭！”
风鬟猛地转头，月光之下，她那双紫色宝石一般的双瞳竟然发出了血红的光芒，“所以，我便捉了到这浮岛附近来打渔的渔夫！将他们的血喂给我的孩子……”
“啊！——”绾绾一声惊呼，浑身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风鬟也是凄然大笑，“是啊，是啊……我的父王和母后费尽心思教会人类结、捕鱼；可我却将那些进海捕鱼的人吃掉……”
“从此我自己也爱上了人血的滋味，就算后来孩子离开了，我还是要忍不住抓住渔夫来尝尝……我，我就这样变成了魍魉……”
“哈哈，哈哈，伏羲与女娲的女儿，鲛人的皇后，竟然变成了魍魉！”
绾绾摇头，泪珠滑落，“鬟鬟，你妄害人命，你这是犯了天条啊……”
风鬟仓皇泣下，“是，我知道……所以后来父王和母后听从天命前来捉鬼，却没想到他们看到的竟然是他们曾经最最疼爱的那个小女儿……”
“那一刻，父王和母后的心碎了，我听见父王的心房破碎的声音，我看见母后的眼角流下嫣红的血泪……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已经没法回头！”
“后来，我父王和母后，以他们自己的修为和命数向上天祈求，上天终于允许他们将我带回天上去……可是，可是……”
绾绾心痛如绞，“那么那个人呢？他刚刚从你这里获得了一点点的快乐，你便又整个失踪，他没有找你吗？”
风鬟的嘴唇抖得无法成言，“有，有啊……父王和母后的到来，打开了，这里的结界……原来他一直都守在海上，原来他就一直守在结界的外面！”
风鬟的眸子化作苍白，“他，他想要跟我父王和母后求得我，可是休说父王和母后不允，我自己也不答应——我怕连累他，我那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一死谢罪了；而且，他，他怎么打得过我父王和母后的合力……我只好对他说，我们还有孩子，让他为了孩子放开我的手……”
绾绾大声地哭喊，“那个孩子呢？你从小便让他喝了人血的孩子呢？！”
风鬟一听顿时疯狂起来，她仰天狂呼，“我的孩子呢？是啊，我的孩子呢？！”
－－－－－－－－－－－－
眉生看着癫狂的邪灵，摇头，“你要毁了这个天地……邪灵，如果你毁了这个天地，那么你与你所爱的人之间所有的记忆也将都被抹去……”
邪灵狂然大笑，“是，林眉生，你终于说到了我的心声！——我就是要将与她之间所有的过往全部抹掉！我恨她，我恨她！”
眉生的心一震，“你恨她？你明明那么爱她，为了她不惜与伏羲和女娲对抗，不惜仇恨整个天地——你却又为何是恨她？”
邪灵晦暗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他狠狠咬住了牙关，“对，我就是恨她！如果没有遇见她，虽然我是孤魂一缕，但是至少我不知道快乐是什么的同时，我也不明白心碎是什么——可是她，她将快乐教会给了我之后，却又一把将它撕碎！”
“她偷偷离开了我，她甚至为我生了孩子，却一直还在瞒着我！”
“当我终于找到了她，她却跟她的父母离去，还让我放开她的手！”
“她毁了我，还毁了我的孩子！”
眉生心中一震，一缕迷茫的光笼住他的心，“你的，孩子？”
邪灵怒喝，泪花震落，“是！她说她将孩子放在了小岛上的树洞里，可是我去了，根本没有找到！只见着那树洞里，落满滚圆的明珠！”
眉生也是迷惘，“怎么会，这样？”
邪灵大吼，“所以我要恨她，恨她！我要毁了这片天地，我要毁了与她之间所有的记忆！”
“我恨所有的人，我要这个天地万物都跟着我一起去死！”
邪灵巨袖一挥，一股劲浪向着火山狂奔而去，那火山流溢着灼热的岩浆，向着海面，快速地升高！
377．愿随明月入君怀
海浪翻滚，火山隆隆而起，无数灼热的岩浆在海水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眉生在大地震颤之中，拼命稳住身形，努力阻住那火山的升高，“邪灵！你先冷静下来！难道你就没仔细想过你的孩子的下落吗？那树洞之中落满的珍珠，又说明了什么？”
邪灵狂怒，长发如乱蛇狂舞，“你说对了！林眉生，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要通过幻香来毁了你们鲛人！——就是因为我的孩子，就是因为那树洞里落满了珍珠！”
“天下谁不知道，你们鲛人会泣泪成珠，所以定然是你们鲛人干的！她的夫君就是你们鲛人的先祖，他一定是恨我与她暗通款曲，然后偷走了我的孩子，想要以此来报复我！”
－－－－－－－－－－－－
大地隆隆，海面隆隆，整个天地都在隆隆作响！
绾绾和风鬟都是大惊！
这一次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海潮涌动，而是天崩地裂，而是天地皆颤！
绾绾却直觉，这一切似乎都应该与风鬟的故事相关，她努力大声喊着，“鬟鬟，你的孩子被你放在了哪里？还是，你托付给了谁？”
风鬟狂乱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将孩子好好地放在了浮岛之上的树洞之中……”风鬟忽地纵身而来，落在绾绾身侧，指着绾绾背后那棵最高最大的树，“就是这棵树！我就将我的孩子放在了这棵树的树洞里！”
风鬟颤抖了起来，“可是他却说没有，他说我骗了他，他说只在树洞里发现了无数的珍珠……”
绾绾大震，“珍珠？难道是你自己的泪水化成的？”
风鬟摇头，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飘舞着，“不是，不是我自己的眼泪……”
－－－－－－－－－－－
天地震颤，海水隆隆，狂风涌动！
整个世界仿佛骤然到了末日，整片天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绾绾与风鬟之间的谈话被骤然打断，她们两人全都瞠目望着她们不远处的海面上缓缓涌起了一座浮岛！
不——它却又并不是一座浮岛。或者说开始的时候是一座浮岛，却不断扩大、增高，渐渐成一片大陆，渐至耸起而成冲天的高山！
那高山之顶仿佛撕裂的伤口，正有无数的“血液”从中奔流而下，而那些“血液”却都是灼热的，带着滚滚的黑烟，将整片大海全都煮沸！
绾绾大惊，“这是，什么？”
风鬟则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只听得她一径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随着火山的隆起，风鬟所设定的这一片浮岛的结界仿佛也被骤然撕扯而开，海面之下隐隐传来狂然的嘶吼，“是你们鲛人！你们鲛人会泣泪成珠，所以定然是鲛人偷走了我的孩子，想以此来惩罚我！”
绾绾骤然一愣！——这个声音，她认得！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彼此连通！
顾不得天地狂风，顾不得滚烫的岩浆倾泻而下，绾绾用尽气力大喊，“不是的，不是的！那个时候的鲛人先祖还不会泣珠，鲛人们泣珠的本领是鬟鬟遗传下去的，所以定然不是先祖偷走了你的孩子！”
－－－－－－－－－－－－－
那一刻，天地末日降临。风云翻滚，海浪滔天，灼热的岩浆不断扑通扑通跌入海里，岸上百姓的哭号震惊天地……
可是，就在这一方海面上，却似乎天地皆静，万物无声。
海上、海下的四个人，都在彼此倾听着，想要在缭乱的声音里找到自己铭刻入心魂的那一抹！
眉生猛然从海底浮身而起，颤抖着声音问着，“绾绾，是你吗？”
绾绾泪下，“眉生，是我……我就在这，就在浮岛之上……”
风鬟则仿佛在风中化作木雕泥塑，良久良久无法动弹，只有双泪静静长流，“是，是你吗？……”
海底，仿佛一切静止。邪灵不敢置信地听着那声音随着海浪粼粼而来。
怎么可能是她？怎么会听见她的声音？
她不是明明跟着她的父王和母后升上了上界吗？
她不是残忍地抛弃了他和他的孩子，回去做她的鲛人皇后了吗？
她是天之骄女，而他永远是被万世唾弃的邪灵……他们，他们的命运不是早已经远远地岔开了吗？
怎么会，这么近地，听见，她的声音？
长风呼啸，大地隆隆，风鬟终于放声大哭，哽咽着唱出一首歌……
邪灵在海底已经抖成了一团，就连紧握的双拳都已经再也无法握紧——风鬟唱着的，正是他们初初见面之时，他唱过的那首歌……
虽然已经因为哭泣而不成调，却宛如尖细的针，一下一下刺入他的心底。
她竟然还记得，她竟然一直都记得……
－－－－－－－－－－－－－－
海浪踏开，阮郎重归，绾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海浪，扑身冲向海浪，奔向眉生！
眉生大惊，飞身而来，在绾绾跌入海水之中的刹那，将绾绾拥入怀中！
终于重见。终于相拥……
眉生摇着头，捋开绾绾凌乱的发丝，“傻瓜，小心啊，还有我们的孩子……”
绾绾泪落，“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眉生垂泪拥住绾绾，“傻瓜，我怎么能不来看你……你是我的柔丝，你紧紧缠绕着我，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呆在你的身边……”
大地隆隆，火山再度升高！
灼热的岩浆汩汩流着，甚至冲开了海水，直直冲向了大地！
绾绾不敢再多耽搁，忙告诉眉生，“鬟鬟是伏羲与女娲的女儿，也是你先祖母，更是那邪灵曾经钟情的女子。”
眉生碧瞳一闪，“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明白了！”
378．终日相思不相见
天地震动之中，海面上的绾绾和风鬟都各自认出了那海面之下骤然传来的声音。
绾绾不顾一切冲入了眉生的怀抱，风鬟却愣在风里，恍如风化。
就连，身边的火山又喷涌出了巨流的灼热岩浆，直直砸向她来，她竟然仿佛都没有听见，更不会在意……
岩浆隆隆，仿佛灼热又粘稠的血液，呼啸着从空中奔涌而来，眼看着就将砸上风鬟的身子！
绾绾大喊，“鬟鬟，小心！”
眉生则腾身而起，直扑向风鬟，以备救护。
就在眉生腾身而起的刹那，海底蓦然窜起一抹青色的身影，轻若青烟，迅如闪电一般，骤然冲向了风鬟，那速度竟然比眉生要快出数倍！
眼看着那灼热的岩浆就将撞上风鬟的身子，那抹青烟霍地将风鬟的身子整个卷起，抛向了远远的海面！
眉生也连忙回身拥起绾绾，将绾绾护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长风猎猎，天地震动，可是却仿佛根本都影响不到那一双四目相对的人。
仿佛恨入骨髓，却谁都看得出来，那恨的源头分明是刻骨铭心的思恋！
风鬟浑身战抖，宛如秋风之中瑟瑟的落叶，她此时仿佛已经不再是伏羲与女娲的女儿，而只是一个毫无法术的、脆弱的普通小女子。她深深望着眼前的青影，“真的，是你吗？”
邪灵显然也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他嘶声怒吼着，“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魅影又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你竟然堕入了鬼道？”
风鬟流泪，却是坦然微笑，“是的，是的……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伏羲和女娲的女儿，我现在不过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魍魉……”
邪灵仰天一声痛啸，“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跟着你的父王和母后登上天界了吗？有他们的庇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风鬟静静垂泪，缓缓摇头，“因为，我又回来了……”
邪灵咬牙，环视这一片深海之上浮起的小岛，“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你并没有远在天边，你竟然就在这里，就在与我近在咫尺的海面之上？！”
风鬟凄然而笑，静静点头，“而你，竟然就在这海的海底？竟然就在我的身边？”
邪灵大恸，“该死的，你是不是又设了那个神鬼都看不见的结界？！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你就在我的身边，我竟然都不知道！”
风鬟颤抖了起来，“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就在海的海底，我以为你早已经离开了这片伤心地……我只是，我只是想回到这里来回忆过去的时光，我只是想来等回我的孩子……”
“我不想被人发现我在这里，尤其是我的父母，所以我设了当年的那道结界……”
邪灵也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你，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明明走了，却要回来！”
风鬟摇头，静静落泪，“都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们所有的人，我的父母因为我而蒙羞，我的夫君因为我而抑郁早亡，我的孩子印为我而不知下落，还有你，你怎么会跑到海的海底去，你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眉生摇头，轻轻地说，“他一直以为是你抛弃了他，他将这股怨气化作了怨灵，与天地抗衡，终究被封印进了海底的亘古玄冰之中……”
风鬟一声哀号，“啊！怎么会这样！都是我，都是我！我将自己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又累得你变成了怨灵！我们两个，我们两个竟然都成了天地的罪人……”
两行清泪从邪灵干涸的眸子里骤然滑落，“说！你为什么回来？！”
邪灵一遍遍在问着同一个问题，绾绾将头埋进眉生的怀里，藏住哭声——邪灵原来是这般可怜的人呢，他一遍遍问着同一个问题，只是想知道，风鬟的归来，究竟是不是为了他；她的心里，是否也一直如同他一般地，放不下她……
眉生也明白邪灵的心，他拥紧双臂，将绾绾护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地说，“绾绾，这一次，不论生死，我都绝对不会，再离开你……”
－－－－－－－－－－－－
邪灵一遍又一遍的追问，让风鬟颤抖。
天地长风，万物颤抖之中，风鬟静静凝视着邪灵，终于缓缓开口，“我走，是为了我的父王和母后，是为了保全夫君的颜面——而我回来，是为了，你啊……”
“我害了你，我累得你要在人间永生永世地孤独，却不能像凡人一般投入轮回，更没人能杀得死你，所以你便要永远这般地孤独下去——所以，我不能让我自己生后在父母的身边，我也要惩罚自己，让我自己也来品尝这份永生永世的孤独……”
邪灵双泪长流，“你就一直都在这片浮岛上，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风鬟静静点头，紫色的双瞳仿佛雨雾之中的宝石，“是。我一直在唱歌，唱着你当年唱给我听的歌……”
邪灵猛然一击他自己的胸膛，那里是心房的位置，“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自己一个人变成邪灵也就够了！我自己一个人承受这无边无际的孤独也就够了！你为什么傻傻地也要自己来背！——你是，天之骄女啊，你怎么能受得了这一切！”
风鬟静静微笑，娇美的面颊上仿佛重见少女时的羞涩，“傻瓜，有什么，承受不了？你能受得住的一切，我一样能行！”
风鬟环视整片海域，“况且，我这不是，已经，熬过来了吗？”
邪灵望着风鬟，良久，良久，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极轻、极轻地抹去风鬟面上的泪珠，“别哭……其实我们都不孤独，虽然不知道彼此就在身边，但是我们毕竟就是这样静静相伴了这么多年啊……你在海面上，我在海底……”
379．觉来惆怅消魂误
四个人谈话之时，火山却一刻都没有停息喷涌，灼热而粘稠的岩浆覆盖了大片的海水，将滚烫的海水推向大地！
火山还在不断地上升着，竟然已经渐渐高过了海边的山峰，直刺云霄而去！
绾绾和眉生都已经心急如焚，天地之间人们的嚎哭声已经漾满了绝望！
可是，绾绾和眉生却也都知道，眼前解决一切的关键就在邪灵和风鬟的身上！所以他们不能急，他们只能咬紧了牙关，静静地等待。
绾绾咬牙，忽地扬声，“鬟鬟，说说你们的孩子啊！他究竟怎么了，你们想不想知道？！”
邪灵闻声，猛然大怒，回身怒指眉生，“鲛人，我要杀了你！一定是你鲛人的先祖偷走了我的孩子，那么你是他的传人，我便要杀了你为我孩儿报仇！”
话音未落，一股激浪骤然射来，眉生忙回身护住绾绾！
绾绾大声喊，“不对！我说了，那时候鲛人的先祖并不会泣珠，树洞之中的明珠并不是他留下的！”
风鬟也点头，“是，那时候他还不会，泣珠本是我的术法……”
邪灵顿时狂乱起来——他多年一直信奉的事情，骤然之间全都被打乱！
他恨风鬟，以为她狠心地弃他而去，所以他怨恨天地，却原来风鬟早已回到他的身边，甚至宁愿将她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恨鲛人，以为是鲛人害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报复鲛人，收买幻氏家族，扰乱金沙，甚至还要一次次毁了绾绾来打击眉生；可是却原来，那时候到过树洞的根本不是鲛人先祖……
邪灵喃喃望着眉生和绾绾，“那到底是谁？是谁偷走了我的孩子？！”
望着邪灵那因怒而狂的表情，望着风鬟那一双紫色的双瞳，更有风鬟身上那一袭湛蓝的袍子印入眼底——绾绾的心骤然一颤，她扬声，“鬟鬟，你的孩子身上，有没有你的什么信物？”
长风扯起风鬟的发丝，狂乱而舞，风鬟点头，“有啊，有啊！我是伏羲的女儿，伏羲的儿女身上都带着龙形的信物——我的是一对白玉龙珏，我母后说过这是伏羲传人的传承标志！”
“白玉龙珏！”眉生、绾绾和邪灵都惊呼起来！
风鬟慌了，她仰头望着邪灵，望着他眸子里蓦然的一片死灰，“怎么了？你们，难道你们都见过白玉龙珏？在哪里，告诉我，在哪里啊？！”
风鬟的嗓音嘶哑起来，她猛地拽住邪灵的衣襟，忍不住地大哭，“说啊，说啊！”
绾绾落泪，“我知道了……这个世上，会生珠的，除了鬟鬟，与现在的鲛人外，还有一族——蜃本为蚌，蚌可生珠，所以定然是幻氏家族的先祖带走了你们的孩子……”
邪灵睚眦尽裂，口唇血流，“你是说，幻香他，他便是我们的后人？”
绾绾点头，“虽然无法知道幻香的父亲幻语是否也是你们的后人，但是我却知道，幻老夫人说过，幻香生而戴着那白玉龙珏——也或许幻香他就是你们的孩子，他一次次在幻氏家族中转世重生，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你们……”
“啊！——啊！——”邪灵猛然大喊，以拳痛击自己的胸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我害了我的孩子啊……是我一直用仇恨灌输给他，是我一直将他当做我的马前卒，是我最终将他逼上了无法转世投胎的死路啊……”
风鬟惊愕地望着邪灵，“你，在说什么？！我们的孩子，他，他现在在哪里？”
风鬟也狂乱了起来，“你说他不能转世投胎了，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邪灵大哭，顿足捶胸，狠狠击打着他自己的头。
绾绾哭着摇头，“不会的！幻香这一世的生身母亲，已经用了她自己的命数去换回幻香转世投胎的机会！就算黄泉路，幻老夫人也是握着幻香的手一起走的——幻香他走得并不孤单，他也一定会，转世再来！”
风鬟望着绾绾，忽地静静微笑，“绾绾，又是你，对吗？能够让我的孩子最终托付了白玉龙珏的姑娘，也是你，对吗？一直这般坚贞地爱着鲛人的你，也赢得了我孩子的爱，对吗？”
绾绾垂泪，重重点头，“是的……幻香临去之时对我承诺过，他会转世再来，他会穿着一身蓝衣，戴着那白玉的龙珏，来找我……”
“蓝衣，蓝衣？哈哈，蓝衣……”风鬟忽地仰天大笑，“果然是我的孩儿，果然……”
邪灵垂眸，“什么？”
风鬟哭着，“傻子啊……看见我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吗？——我们便是在海天一色的湛蓝中相遇，所以我给我们的孩子取名‘蓝襟’啊……”
邪灵一愣，却也忽地释然大笑，“是，我也懂了……为何幻香这孩子总是一身紫袍，也是因为我当年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我也正穿着一袭紫色的袍子啊……”
“这孩子，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他却能够带着前生的记忆，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记着我们啊……”
听着邪灵与风鬟之间的谈话，绾绾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明白了……幻香在身为龙珏之时，一直坚持着穿蓝色的衣裳……原来他是龙珏的时候，他才是你们的孩子，他的心里，一定也在拼命寻找着身为龙珏时候的那一抹蓝衣的纯净——他是在，寻找着父母的记忆，寻找着父母之爱的啊……”
风鬟蓦地止住哭泣，紫色的双瞳深深望向绾绾，“绾绾，你刚才说，他这一世的母亲将她的命数给了幻香，所以幻香答应你一定会转世重来的，对吗？”
绾绾点头，“我信他，他一定会再来……”
380．水誓兰情别来久
绾绾郑重点头，“我信他，他一定会再来……”
正在谈话间，火山之中隆隆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好像有什么西在火山之中孕育着，等待喷薄吐出一般！
火山之中流溢而出的岩浆已经足够毁灭这片大地，可是火山好像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喷出岩浆了！难道，那正隆隆震响着的西，竟然是比岩浆还要恐怖的吗？
那，会是什么？是不是便是依据毁了这个世界的力量？！
大地之上，哀哭声起，万民跪倒在大地上，遥望上天，哀哀祈求。
眉生碧瞳疾闪，“邪灵！你现在终究知道，你做得该有多么错了吧？！你自以为的伤害，你自以为的仇恨，其实都只是你自己的狭隘臆造出来的！”
“而你为了你的狭隘，为了你自己臆造出来的仇恨，你不但亲手毁了幻香，你更毁了整个天地！”
邪灵重重一怔。
风鬟望着邪灵，双泪长流，“原来这都是你做的？傻瓜，你在做什么啊，你要毁了我父王和母后呕心沥血创造的这一切啊……”
眉生扬声，“你毁了这个天地，原来是想要毁掉与鬟鬟的记忆……那么现在呢，现在你难道还想要抹掉那一切？抹掉你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所有印迹？”
邪灵回眸望着那隆隆震响的火山，再环视整片天地，忽地展颜一笑，“鬟鬟，看看我们俩啊，真是，太狼狈了……”
“我变成了邪灵，成为天地之间的万恶之源；而你呢，你也从天之骄女变作了如今的模样……你说，我们这样如何还好意思等着我们的孩子转世重来，我们如何还有面目站在他的面前啊……”
风鬟静静一笑，郑重点头，“是啊……既然我们这一世已经见不到我们的孩子，与其我们在时间的荒涯里寂寞地等待，我们为什么不能放弃这一世，也投入轮回，以全新的面貌再去见我们的孩子呢？”
风鬟紫色的眸子忽然闪亮，“你说，有没有可能，如果我们也转入轮回，有可能再度遇到我们的孩子，我们能够再度以他的父母的身份将他带到人世呢？”
风鬟泪下，“赎回我们的罪……”
邪灵也是双泪长流，重重点头，“是！我相信会的，一定会的！”
邪灵伸出手，静静托住风鬟的面颊，“鬟鬟，只有我死，才能平息这座火山。那么，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我们已经分开了太久，这一次，就算死，我也不想放开你的手……你会，怪我自私吗？”
风鬟含泪微笑，“好，我们一起死……这也是，我的愿望啊……”
邪灵仰天长笑，虽然即将去死，却是无限快慰。他猛地转头望着眉生，“眉生！还记得我说过，只有伏羲和女娲的合力，才能杀死我吗？——原来你我都会错了意，不是真的要集合他们二老的神力，而是——我终会甘心情愿随着鬟鬟去死！而鬟鬟，正是他们二老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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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望着相拥而笑的邪灵和风鬟，微微摇头，“不，二位老人家，我现在觉得，说‘邪灵会被伏羲与女娲的合力消灭’，这样的话并不只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含义……”
眉生微笑，白衣在混沌的海天之间静静飘摇，清净如莲，“邪灵是仇恨和怨气的化身，而伏羲与女娲的合力并不仅仅是指他们的孩子——整个天地，所有的人类，都是伏羲与女娲的合力创造，他们在合力创造了人类和万物之时，更努力教会人们，什么是爱……”
“不仅仅是给人类创造了形体，更要给予人类以灵魂——所以，伏羲与女娲真正的合力是，人间的爱啊……”
“也就是说，邪灵被伏羲与女娲的合力消灭，实际便是说——这个世间，爱终于会化解怨恨，即便要以死亡为代价，却是心中充满着温暖的……”
眉生碧瞳闪烁，他仰天，“其实上天和所有的仙灵们，都错了。我们都一直以为凡人是弱小的，是无足轻重的，其实凡人却拥有了这个天地之间最强大的武器——爱……”
“有了爱，便会无坚不摧；有了爱，便会化解仇怨。凡人，才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们所有的仙灵，其实都该静静退开了……”
邪灵望着眉生，晦暗的双眸渐渐闪出灼灼的光彩，“林眉生，好样的！我现在明白，你之所以放弃白帝之位，不仅仅是你要回来找绾绾，更是你早已经明白了凡人的力量——你在所有仙灵之前，已经开始退出对这个世界的掌控，而将管理这个世界的权利，还给凡人……”
眉生静静点头，碧瞳闪烁。
鬟鬟迎风而笑，紫色的双瞳幽幽闪烁，“好孩子！眉生，这么多年来，我的那片浮岛的结界，除了凡人能进来之外，天上的众神还有人间的地仙都无法突破——只有你，当年的金鳞大鱼能够穿越……”
鬟鬟欣慰而笑，“太好了，我鲛人的后代能够拥有你这么棒的子孙，我算是对得起你的先祖，我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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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灵坦然大笑，长臂一收，拥住鬟鬟的腰，两人腾空而起，竟像是一对比翼鸟！
邪灵朗声说，“能够熄灭这座火山的，只有亘古玄冰！而我在亘古玄冰下被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融入了玄冰之中，我此时便已经是那块亘古玄冰了，所以只有我才能熄灭火山！”
风鬟也是琅琅而笑，“这座火山，都能被你唤醒，你真是，了不起呢……当年我父王和母后创世之时，曾经唤醒过它……结果十个太阳还是造成了大祸，多亏有后羿呢……”
两个人的谈话声渐渐在天地长风之中消散。
绾绾大惊，想要拼命听清他们最后的谈话，却已经隐隐而散。
骤然之间，只见邪灵与鬟鬟的身影相偕扑入火山之口，激起漫天火光！
只有幽幽的叹息在风中消散：“风动虫生，结发之约……”
381．绿笺莫忘深深约
漫天喷溅起的火红岩浆里，邪灵青衣的身影紧拥着风鬟蓝衣的身影轻轻飘落火山口。
漫天的火红，却有这般青色与湛蓝交织的清澈。
眉生和绾绾都不由得落下泪来。
绾绾抬眸望向眉生，“原来，这就是‘风动虫生，结发之约’。鬟鬟他们终于能够重继结发之约……”
眉生静静点头，碧色的双眸紧紧锁住绾绾，“所以，只要有了这般的结发之约，无论生死，只要两个人能够相守，便都是幸福……”
邪灵与风鬟的身影消失在了火山之中，火山里那震天动地的“隆隆”之声骤然止歇下来。
天地重又恢复了宁静，风云渐退，水波重平，大地上的人们久久不敢置信，直到这个世界重新恢复了宁和，大家才如梦方醒，郑重叩谢上天。
一场大难终于消弭而去，毁灭天地的劫数终于化尽。
眉生腾身入空，白衣在重现的金色眼光里静静飘摇，“五行之兵听令！白日间，化身人形帮百姓重建家园；夜晚各以所形，容庇百姓暂居。务使百姓不荒曝于野，不使一人因饥寒而亡！”
五行之兵，齐声遵令，天地昭昭，万民跃跃！
绾绾目眩神迷地望着此时的眉生——他合该是这个天地的王者，白衣飘摇之间便是君临天下的气度，能够拥有这样的男子相伴一生，就算会经历更多的苦难，又有何妨？
眉生缓缓从空中降身而落，“在笑什么？”
绾绾面颊微红，“没……我在想刚刚鬟鬟说过的话——什么伏羲和女娲当年创世之时曾经唤醒过这座火山，而又是什么十个太阳……”
眉生碧眸闪烁，“绾绾，你想，说什么？”
绾绾微微皱眉，“眉生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坐在沙滩上等你的时候，我会常常想起一个问题——都说太阳是从海之中升起的。可是究竟是从哪里呢？为什么那么热的太阳没有被海水熄灭呢？”
眉生情不自禁握住绾绾的手。绾绾的话又在不经意之间展现了她的智慧！
眉生说，“邪灵曾经说过，这火山之中的火，乃是超脱于五行之外的。在火山这里，已经不是水克火，木生火，而是土生火，水亦不能克火……”
绾绾点头，目光如星，“所以，这火山之中的火，乃是天地至阳之气的凝聚……”
眉生点头。
绾绾绽开笑颜，“你说，眉生，当年的十个太阳是不是便有可能是这天地至阳之气聚合而生，也就是说太阳就是从这火山之中升起的？”
眉生眸光粼粼闪动！
绾绾微笑，“鬟鬟刚刚说过，伏羲和女娲创世之时，曾经唤醒过这座火山……就像天地之间万年一劫，每当‘坏’劫过后，都会升起崭新的太阳，宣告着天地苏醒，再度轮回的开始……”
绾绾闭上眸子，努力抓住脑海中那一闪即逝的光亮，“邪灵能够在这个时候唤醒火山，一方面是说他的能力超凡，另外一方面这也可能正好与天地的定数相合——当天地毁灭之后，新的太阳便自然要升起，所以火山便自然醒来了……”
绾绾的手指紧紧抓着眉生的手，从眉生温暖的指间吸取着勇气，这样才能将自己那超乎凡人领悟力之外的想象，描述出来，“所以，这座火山就像是一个天地循环往复的起点和终点。天地的苏醒要靠火山之中以至阳之气孕育出的太阳，而天地真正的毁灭也是火山之中喷发出来的岩浆所毁掉……”
天地之间金光重现，清冽的风吹遍大地，绾绾静静微笑，缓缓张开了眼睛，“眉生，我想，这座火山就是一直藏在海海底的——旸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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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率领着五行之兵，会同大地上的人们共同重新恢复了家园。
忙碌了多日，这才有机会随同绾绾回到她的家中。
小小的木屋虽然经历了多次浩劫，却一次次倒下、散碎，又一次次被坚韧的人们重新建起。
绾绾红着脸带着眉生一进门，杜家人便都愣住了！
杜母一声惊呼，“这，这本就是那海妖！你，你快出去！天地刚刚安宁下来，你，你怎么又来害人！”
绾绾面上一红，连忙走到母亲身边，“娘……他不是海妖，他是，他是你的女婿啊……”
杜母大惊，“什么？！绾绾啊，原来这么些年，一直在你身边，直至让你受了孕的，竟然都是这个海妖？”
绾绾点头，“是……娘，孩儿心中从始至终，只有他……”
杜母登时大哭，忍不住举起笤帚来便打过去，“哎呀，作孽呀，作孽呀……你这个该死的海妖啊，你还要害我绾绾到什么时候啊……”
“我绾绾为了你，遭天谴，当人祭，远走西域大漠，这次又是被妖精抓走……你，你害的我女儿，还不够吗？”
杜母点手指着门外尚自凋敝的一切，“你上一次发洪水，险些毁了这片大地；这一次，又是你，又是你啊……你这次还会受到上天更严重的惩罚的！你为啥还不放开我女儿，难道你还要让她再替你赎罪一次，再经受风波吗？”
眉生听着，早已泪下。他面对杜家二老，长膝跪倒，碧色眸子里光华闪放，“是……您老教训的对。眉生这一生，亏欠绾绾良多。眉生唯有用尽一生的心、一生的爱，回报绾绾……”
眉生这一跪，杜家人也是一愣。
杜父连忙拦住老妻又要打下去的手，他凝望着眉生，“刚刚腾身升入空中，指挥那些神兵神将帮我们重建家园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绾绾落泪，奔到眉生身旁，随着眉生一起跪倒，“爹，娘……你们真的，错怪他了。这一次天地的浩劫不再是他的错，是他平息下了这一切啊……”
门外，一声轻轻的叹息，“是啊……村长，大嫂，眉生甚至揭了自己的龙鳞，合药，给了绾绾和老嫂子你呢……”
382．绣巾柔腻染香罗
大地春来，重又熙攘。
绾绾第一次与眉生牵着手走在江南春风里，心中便如那惊蛰之后的虫儿，满是雀跃。
眉生细细垂眸望着绾绾额上的细汗，“累了，便坐车吧。”
绾绾娇俏撅嘴，“不要！好不容易能与你这般，心无牵挂地走在街市上，我要多享受下。”
眉生微笑，“享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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