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医者巫也
重新站在宫外,重新仰头看那一片无垠无际延伸的蓝天,绾绾禁不住驻足,高高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皇宫虽然金碧辉煌,但是总是洋溢着紧张的情绪,说话做事都要十分谨慎,就连那一片被宫墙围起来的蓝天,都变得狭小而又压抑了。
肩上被人拍了一记,绾绾笑着回身,“开明,宫外,真好!”
开明不赞成地皱着眉,“听见你这么说,我哥他又要担心咯。宫里就是再不好,终究也是你们两个的家,你们将来要在里面呆上一生一世呢,现在就不喜欢了,可怎么得了……”
绾绾面上一红,“我只是说——宫中太严肃、太压抑了。或许将来等眉生登上了皇位之后,一切就会改观了吧。”
开明佯作老成地点头,“是啊,我哥他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办法改观的,不然他哪儿受得了自己的皇后,三天两头地女扮男装跑去宫去啊!”
绾绾一听,脸就红了,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男装,“才,才不会……我出宫来是想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嘛……”
开明笑谑,“宫中有采买的局子,只要你说一声儿,你想要的什么东西他们买不来啊?还要你扯着我陪着你,易服出来?待得待会儿回宫,我哥一定捉住我一顿好打……”
绾绾又是脸红,“开明,对不起……如果眉生罚你,我一定替你求情……”
开明便朗声笑开,“好了好了我的小嫂子,再说下去,我看你都要哭出来了……快走吧,反正我在宫里也是呆得闷死了,名义上说是陪你出来,其实我自己也是乐不得呢!”
宫门外御街旁便是熙来攘往的市集。凡是吃穿用度、香料草药、毛皮珠翠一应俱全。
诸家店铺上招展的旗风,飘摇在清风里,格外吸引人的注眸。
绾绾一望之下,忽地驻足,红着脸对开明说,“开明,我们暂时分开走吧。一个时辰后,在此处会和,行么?”
微微一愣,挑着狭长的眸子静静望着绾绾,“小嫂子,你想去做什么?这个险我可不敢冒,一旦你迷了路,或者是没按时回来,我哥他一定剥了我的龙鳞去!”
绾绾红着脸,“我是想,去做点女人家自己的事情……”
开明便笑,“不妨,我远远地跟着你便是。再说……”开明坏笑,“再说你自己还是男子装束呢,就算是你自己去买那些东西,人家也要奇怪的……”
绾绾这才想起自己的服色来,便也只好点头,“好,开明,那我便直说,我是想去看看大夫……”
开明一惊,“绾绾,你身子不舒服么?怎么了?在宫中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你怎么要特地出来找这些游医?”
绾绾急忙摇手,“不是不是……开明你别担心,更别告诉眉生,我没病,我只是,只是想调理一下身子……”
开明挑眉,还是没懂。
绾绾无奈,只能坦白,“我,我最近癸水违和,这个算不得什么大事,又怕说出来让眉生担心,所以便出来让大夫看看……”
开明一听之下微微脸红,却没改了笑谑本色,“小嫂子,是不是有喜了啊?那你更该告诉我哥啊,让我哥也乐一乐!”
绾绾面上悚然变色。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很可能是受孕的征兆,但是她目下最不想的便是这个——天知道,皇后陵蓝说的清楚,一旦凡人有孕,分娩之后便会被逐出金沙国,今生今世再难见到丈夫和孩子;更让绾绾惊恐的是,她无法确定自己一旦有孕,腹中的胎儿能否顺利成为鲛人,而不是一个怪物……
这也就是绾绾没有在宫中寻太医诊治,转而想法设法出宫来找大夫的原因——她不想让眉生知道这一切。眉生说,决战将来,在这样的时刻,她怎么能再去干扰他……
绾绾连忙摇手,“开明,不是的不是的。女子癸水违和,不一定都是受孕了的;也可能是天生体质的问题,比如体质虚寒等……而这样的体质便不利于受孕,所以我才想要出宫来找大夫调理……”
开明便笑了,面上盈满清透的阳光,“啊,小嫂子,我明白了……你是想赶紧给我哥生个大胖小子吧……怎么,等不及了?哈,我这次回去可要提醒我哥,赶紧跟你拜天地吧,不然到时候都来不及小家伙的出生了……”
绾绾轻轻打了开明的胳膊一下,“开明,你糗我……”
开明笑开,“好了好了,反正都已经出宫来了,你先去看看大夫吧,我就在门外等你。如果有好消息了,我们再回宫另外延请太医确定,也就是了。”
步入医寮,小屋里正有一位老人家美滋滋地自己捧着一个小巧的紫砂壶,喝着茶。
绾绾知道评判老人家的相貌,实在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但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家,实在是相貌与众不同——个字短小,却是腹部浑圆,走起路来摇摇摆摆,颇有不倒翁的架势。面上的五官也俱是细小,不引人注目,偏就两条雪白的眉毛长长地直垂到腰季,反倒比胡子还要长了数倍。
原来人的眉毛竟然可以长这么长——绾绾的心里,实在是对此叹为观止。
绾绾轻声问好,“请问,大夫贵姓?”
老爷子似乎没料到这个时间有人来,捧着紫砂壶微微愣了一下,“啊,他姓胡。”
绾绾微愣。还没听说过有人称呼自己为“他”的。
绾绾便轻轻一礼,“胡大夫,请给在下看病。”
绾绾发誓自己没有看错,就在她说完话的刹那,她看见那老人家的面上忽然滑过一丝狡黠的笑,那两条雪白的长眉都被那笑引得抖了又抖。
老人家笑眯眯地做到大夫的正位上去,笑眯眯地对绾绾说,“坐,姑娘,坐……”
绾绾一怔,“老人家,您看得出,我是女子?”
老人家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绾绾,“难道你不是姑娘么?一看就是姑娘啊,穿了男装还是姑娘啊……”
绾绾便也不好再掩饰,微笑,“胡大夫好眼力。”绾绾说着将自己的手腕伸过去,放在了诊脉用的小枕上。
却没料到那胡大夫有点发愣,嘴里叨咕着,“这个悬壶济世,这个药引苍生,这个……”却迟迟不肯搭上脉来。
绾绾的目光越来越怀疑,终究想要收回手腕去。老人家这才急了,一把按住绾绾的手腕,“这个,姑娘啊,你算命不?老夫给你算一算,如何?”
绾绾真是哭笑不得。心说,我是来看大夫的,怎么改了算命了……
老人家看出了绾绾的迟疑之色,蛊惑道,“姑娘,自古‘巫’、‘医’不分家。巫也是医,医也是巫,巫师在为人算命的时候顺带着治病,医在治病的时候顺便为人指点迷津……所以,姑娘,咱们一边看病一边算命,岂不正好?”
老人家细小的眸子又是一转,“要么这样,我不收你的钱。只需你让我算一算就好,如何?”
绾绾的手腕被老人家按着,再说老人家又是这般的言辞恳切,便也不好推拒了,于是点头,“好吧,劳烦胡大夫了……”
老人家一笑,得意得两条眉毛又是抖了起来。
老人家静静端详了绾绾片刻,忽然说,“姑娘啊,你心口疼不疼?”
绾绾被问得一愣。其实并不觉得疼,只是这些日子来微微有灼热之感,倒不觉得不适,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微有灼热之感,不过不疼,不妨。”
老人家又望了望绾绾,挑起一边眉毛说,“他们怎么能这么难为你呢?一个凡人之身,又是弱质女流,他们给了你那么多好东西,就算都是为了你好,可是你也消受不得啊!就像人家肚子饿只能吃一碗饭,你偏要应给她塞上一大锅饭,这不是要撑死人吗?”
绾绾愣怔,“老人家,您在说什么?”
老人也是一愣,“丫头,别告诉我,你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绾绾摇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人家细小的眸子又是一转,随即磔磔笑开,“哈,调皮啊,真调皮……他们竟然这么坏……”
绾绾急速地思考着,本.能地联想到眉生的灵珠。或许那灵珠对于她的凡人体质来说,已经是无法消受,那老人家又说的“那么多”,又是指什么?
老人家便笑,“也是好事,也是好事。如此,便是劫数化为运气……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办吧……”
绾绾整个被老人家说糊涂了,心里不由得毛毛地,有点害怕。于是便想抽回手来,离去。
老人家却又笑眯眯地按住绾绾的手,“丫头,是不是有人提议,要给你脱胎换骨啊?”
264.命定之劫
绾绾心里毛毛地想要抽身离去,却被老人家又按住了手,“丫头,是不是有人提议,要给你脱胎换骨啊?”
绾绾惊得险些没从凳子上蹦起来!
那样隐秘的事情,那样只发生在幻香与她之间的谈话,怎么会另外有人知道,而且是这样一位身在街市之中,看上去平凡至极的游医!
老人家笑眯眯地望着一脸惊色的绾绾,“别担心,丫头。听从你的心,你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个世界啊,真是乱七八糟,或者就是那些文人们所说的‘纷繁复杂’;但是其实,却也简单——只要你看得清自己的心,找得到什么是自己想要的,这个世界就变得简单了。”
绾绾的心重重地一震。老人家的话,她还是没大懂,但是心中却脉脉有一条清流滑过——像是瞬间冲开了心中的迷雾,隐隐见到香花绽放……
“老东西,是不是又扮作是我,给人家胡乱看病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看病看错了,你可要遭天谴的……”绾绾正愣怔着,门口忽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笑。
绾绾一听就是大惊,瞪大了眼睛望着坐在那儿大模大样“悬壶济世”的长眉老人。那长眉老人一听着门外的嗓音传来,便面上微红,长长的眉毛又是抖了抖,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绾绾回转头去,一位身量高瘦的老人缓步走进来。身上一袭土黄长衫,腰上系着细细的山藤编成的腰带。也是须发皆白,背上还背着个大大的葫芦,葫芦嘴儿上垂下长长的嫣红穗子来。虽然衣饰简朴,却整个人一派仙风道骨。
那老人微笑着望住绾绾,“姑娘,某姓胡,是这里的坐堂大夫。那个老家伙是蒙事儿的,姑娘切莫为他所蛊。”
那长眉老人便不满地抖了抖眉,“什么什么嘛……你是大夫,这没错。不过大夫是看人身子上的疾病的,我是帮着姑娘解了解心里的疑惑,这也没错儿啊!”
胡大夫便笑,“姑娘身子违和,倒也不必大虑。就像那老东西说的,都是因为他们给了你太多的东西,而你目下的凡人身子承受不了了,这才引起身子的不适……不妨不妨,小碗儿盛不下了,咱们换成大碗儿便好。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绾绾真是被这一高一矮的两位老人家给打败了。两个人都像是打哑谜的一样,说得似乎懂,却又根本完全没听懂……
绾绾试探着问高个子的正牌胡大夫,“大夫,要不您替我把把脉?或者给我抓副药,让我回去调理试试?”
胡大夫便笑,“不用了,姑娘。这不是金石可医的病症,所以姑娘只需回去,静静等着命数的指引也就是了。”
迷迷糊糊被两位老人家笑着恭送出门,绾绾迟迟疑疑地走着。
开明见状担心地走过来,“怎么了?身子,很严重么?不怕,我们回宫去找太医,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绾绾抬起眸子望着开明,良久方冷不丁问出一句话来,“开明,你说,我女扮男装得真的有那么失败么?”
开明被绾绾这么冷不防问出的话惊得一愣,“啊,啊……是有点没什么作用了,不过倒是也不至于就让人看穿你是个女子,或者人们只是当你是柔媚过度了的男子吧。”
绾绾忍不住回头又望了望那旗风招展的小小医寮,喃喃自语,“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一眼便看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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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眉生尚朝会未归,让绾绾出宫的事,侥幸没有被眉生察知。
绾绾正在房中换下男子的衣衫,门上忽地有人敲门。
绾绾连忙将换下的男子衣衫藏进被子里,“谁啊?”
琅玕轻柔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绾绾姐姐,是我。我能进来么?”
绾绾微微皱眉。她知道她小心眼,总是故意避开琅玕;可是她是真的没办法面对琅玕,更没办法面对与琅玕在一起时候的自惭形秽。
开了门,琅玕微微忧色地直问,“绾绾姐姐,你出了宫去?”
绾绾一惊,“你怎么知道?”
琅玕皱眉,“绾绾姐姐,你,你不要再随便离开了,好不好?!”琅玕忧急之中,掩不住了责备之意。
绾绾不由得一愣,“琅玕,你怎么了?”
琅玕扶住绾绾的胳膊,泪忍不住滑下,“绾绾姐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命中将有大劫啊!”
绾绾一惊,呆呆望住琅玕,“琅玕,我知道你是巫族的‘预思’,求求你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以为,上一次在巴山差一点丢了性命,又被封印了记忆,这应该已经躲过了劫数啊。为什么,你竟然说,还有大劫?”
琅玕流着泪转过头去。她怎么跟绾绾说呢》难道直接告诉她,她注定要死去的才可以?上一次不是躲过了劫数,而是她幸运地躲过了劫数——可是上天并没有就此作罢,要一直让她真的死了才算完结啊……
绾绾心急地捉住琅玕的衣袖,“琅玕,求求你,告诉我!如果我真的还有大劫,那么眉生会怎样?”
琅玕忍不住哭着怒吼,“你为什么要回到眉生身边来,你为什么要解开那道记忆的封印?其实这是上天对你们的宽容,享用失去记忆让你们擦肩而过——可是你们偏不接受上天的安排,偏要重新在一起!”
“绾绾,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劫也终会给眉生带来今生今世都无法治愈的痛!”
绾绾惊得双泪滑下,“琅玕,你说什么?!”
琅玕摇头,“现在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呆在宫里,好好地呆在我们这几个人的身边。惟愿,集合我们的力量还能够保护得住你——可是你又怎么能随便出了宫去!”
绾绾惊讶地圆睁双眸,“琅玕……你看,我这不是平安的回来了吗?没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还遇到了两位可爱的老人家,我没遇到任何的危险……”
琅玕闭上眸子,伸出手指点住绾绾的心口,“还说没事,还说没事……这里,那滴鬼血,已经渐渐深入了你的心脉……要么你会因为凡人的体质承受不了鬼血的蛊毒而再度死去;要么,你就会被鬼血控制,堕入魔道,成为鬼魅的使女……”
绾绾惊痛得向后倒退两步。
“死亡?鬼魅的使女?琅玕,你在说什么?你在讲故事给我听吗?这些都与我无关,是么?”
琅玕忍不住流泪,“都怪我,都怪我……我当初便应该使了法术,阻止你回到眉生的身边来……我终究不忍,我终究舍不得看着眉生再那般惩罚自己——可是,我却错了,我却没能保护得住眉生,又要让眉生承受那般巨大的痛苦!”
绾绾心痛得几乎死掉,“琅玕,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保护眉生,才能让眉生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琅玕流泪,“你能做到么?只有你离开他,远远地离开他——永远再不让他找到你,今生今世再不相见……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的命运轨迹交叉错开,便再也不会伤害到眉生……绾绾,你真的,做得到么?”
为什么,会有寒凉的针,一蓬一蓬,狠狠刺进自己的心?
为什么,明明没有流血,却感到,自己的心千疮百孔?
琅玕看着绾绾一瞬间苍白脆弱的几乎变成了一个纸人儿一般,她的心中也是不舍,“绾绾啊……你们终究,本不该相遇,更不可终生相守的啊……他是鲛人,你是凡人,你们的恋情,根本得不到上天的许可啊……”
心痛的时候,原来,不会流泪……
心痛到极致的时候,原来,只想,微笑……
绾绾微笑着望住琅玕,“琅玕,我知道你作为巫族的‘预思’,虽然能够看到未来,却不可以随便泄露天机——可是我求求你,可否告诉我几件事情,也好让我,安心地离开……”
琅玕哭着点头,“你说吧。就算要受到天条的惩罚,只要我能看到的,我都会告诉你……”
绾绾微笑,“眉生他,终有一日会身披龙袍,站在万人中央,接受天下万民的中心朝拜的,对么?那一刻的他,一定是这天地之间最俊美的男子,对么?”
琅玕流泪,静静点头。
绾绾又笑,“眉生他,未来,就算没有了我在身边,他也一定会面上微笑的,对么?”
琅玕静静望着绾绾,再度点头。
绾绾笑得眼角漾出泪花,“眉生他一定能够顺利治理好水患,打败幻香,让金沙国重复当年的富庶和辉煌,对么?”
琅玕狠狠咬住唇,重重地点头。
绾绾眨了下眸子,泪水滑下,“琅玕,如果我不在眉生的身边,你一定会好好地陪伴他。好好地爱他,对么?”
琅玕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会的,绾绾姐姐,我一定会的!……”
绾绾终于微笑点头,“好,那我,就放心了……”
265.为你守候
夜色阑珊,宫灯摇红。
绾绾窝在眉生的怀中,心思却滑得杳远。
眉生拥住绾绾,手指轻轻捋着绾绾的发丝,“怎么了?在想什么?怪我这些日子太忙,没时间陪你么?”
绾绾笑着摇头,发丝蹭在眉生的胸前,再度凌乱,“没有……我只是忽地想起那晚,苍穹之中响起的金雕啸声。金沙国中,没有雕儿的啊,那只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眉生微笑,“你如何认为?”
绾绾从凌乱的发丝中仰起眸子,“眉生你说,会不会是我们雕儿的父母,来看望它们的孩子了?”
眉生笑着点头,眉间的那一点嫣红艳如红豆,“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那日大雕只是清啸而过,我无从辨识它们‘说’了什么……”
夜色中,绾绾盯着眉生眉间的嫣红,忽地说,“眉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眉间的胭脂胎记,像是一枚红豆呢……”
眉生挑眉,轻声吟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句话,绾绾的泪便掩不住,静静滑下,“眉生,其实你有没有发现,你眉间的这枚红豆,与琅玕,又是有缘啊……琅玕为珠树,上结红豆,就像是巫溯老人家发上那一顶‘琅玕冠’……”
眉生皱眉,忍不住拍了绾绾的翘臀一记,“绾绾,别胡思乱想……”
绾绾摇头,“不是的,眉生,不是的……我想,这一切定然绝非是巧合——我没有生气,也不是在埋怨你,眉生,我只是在说,天意……曾经,我不相信天意,不相信人力就无法与天意抗衡,可是现在,我却信了:不管凡人如何的努力,上天只需一个小小的捉弄,便会让凡人的一切努力全都化为泡影……终究到头来,还得向命运低头……”
眉生担心地支起身子,从上方静静凝视绾绾,“傻丫头,你又想到了什么?不是又是什么我是鲛人,你是凡人的说法吧——我说过这些都不是问题。就算凡人只有百年的生命,鲛人能活千年——那又如何,我会陪你一起走,我不会让你孤单……”
绾绾惊得狠狠抓住眉生,“眉生,你说什么啊!你早已经存了这个念头么?你竟然想要这么做……”
眉生微笑,“寿命是上天给的,我不能决定。但是至少,我自己可以决定,它什么时候结束……”
绾绾大哭,“眉生,我不许你那样!你答应我,就算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也不许伤害你自己,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
眉生微笑,“你要我独自活在世上,傻瓜,你以为这样是对我好么?你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如果不想让我伤害自己,那你只有答应我,好好地活在我的身边,就算为了我,也要多活一日……”
绾绾忍住泪,努力笑着拍了眉生一下,“、看我们啊,说了这么多生生死死的话……眉生,你也不拦我……我们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岁月,怎么现在就没完没了说这些呢,让人家听见了,会笑话的……”
绾绾每说一句,心中都会重重地刺痛一次。虽然还这么年轻,虽然还有未来那么长长的岁月,却会是——没有他的岁月。
那不再是美丽的日子,而只会是一段,荒漠……
眉生也释然笑开,重新躺在枕上,双臂拥住绾绾,“是啊……我们怎么总说这些生生死死。可能是这些日子来,一直在筹划着最终的治水决战,所以心中沉郁了些吧。”
绾绾靠近眉生怀中,“眉生,原谅我,最后再让我说一句——就算我将来要比你先走一步,眉生你也千万不要伤害自己……不用怕我孤单,我会记得背后一直有你的目光追随。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好每一天,好好地等在时光的长河彼岸,说不定,下一个轮回里,我们又会相见……”
眉生心中重重一痛,紧紧拥住绾绾,“好。我会等着你,等在下一个轮回的出口,只要你一回来,便第一眼就会看见我……”
绾绾将脸埋在眉生的臂弯里,借着自己凌乱的发丝,终于落下泪来。却是带着微笑的泪……
窗外的月,渐渐转换了方向,更高地腾起在夜空之中,清辉万丈。
绾绾轻轻扬声,“眉生,你睡着了吗?”
眉生略带着倦意,回答,“还没有……怎么了,绾绾,还是睡不着么?”
绾绾悄悄地望向窗外,看那一杆一杆摇曳的青竹,“眉生,那次你说要带我去训练雕儿飞翔。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呢?”
眉生微笑,伸出手指来捋着绾绾的发丝,“好像个小孩子啊——承诺了你的事情,如果忘了做到,你便会一直惦记着……”
绾绾轻轻打了眉生一下,“难道你要抵赖?”
眉生摇头,微笑,“我怎么敢啊……与你的承诺,我每一个都记得……反倒那个忘了的人,是你呢……”
绾绾皱眉,“我忘了什么承诺啊?”
眉生闭着眸子,似梦似真地说,“傻瓜,还记得你被当作人祭送入海中的那天么?你都忘了那是什么日子,更忘了我是谁——反倒以为我是要来吃你的海妖……”
绾绾,“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眉生轻笑,“那一年我被父皇用木兰舟接走,我舍不得你,说十年后会再来见你……”
绾绾惊呼,“十年之约,我没忘啊!可是,那天根本就不是约定的日子!”
眉生闭着眸子微笑,“是提早了谢日子。因为知道你将被当作人祭投入海浪,我如何还能忍得住?我刚刚化为鲛人,便急着冲回了东海——却没想到,在你的眼中,被当作了妖怪……呵呵……”
266.烈马长衣
听见眉生提到当年的“再度邂逅”,绾绾脸红,“我又怎么知道……你变作了鲛人的模样,我不认得你了……我哪里知道当年那个坏脾气的孩子竟然会是眼前那个拖着长长大尾巴的男子……”
眉生忍不住掐了绾绾翘.臀一记,“吃光抹净了我,你自己却不负责任地逃跑了……竟然还躲到了大漠,让我找不到你……”
绾绾的心不由得疼了起来。
眉生拥紧绾绾,困意朦胧地咕哝着,“绾绾,答应我,永远不要再偷偷地逃跑了……不要让我再次,找不见你……那一次几乎要了我半条命,如果再来一次,我也再没勇气独活于世了……”
最后几句话,眉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刚一说完,便坠入了梦乡。他这些日子来,实在是太累了,一心想着要做那场治水的决战,另一方面不灵便的双腿又增加了他的疲惫……
绾绾心疼地看着眉生,手指一点点滑过眉生那宛如刀削一般的面容,轻轻地说,“答应我,眉生,答应我……纵然我今生不得不离开你,你也千万不要伤害你自己。等着我,等着我投入轮回,等着我,等着我们的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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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绾尚在梦中,忽地面上有一捧冰凉忽地惊醒了她的梦。
绾绾睁开眼睛,面前一团雪白的柔软,惊得绾绾大叫起来,“雪?雪!”
“砰——”一小团雪落上绾绾的面门,绾绾狼狈地挂了一脸的雪望去,眉生正坐在轮椅上,满面得意的笑。
绾绾咬牙,“你,打我……”
眉生笑,“你个小懒虫,谁让你还不醒来……”
绾绾咕哝,“我还以为天没亮,原来是下雪了,天气阴沉着,所以不怪我啊……”
眉生催着轮椅走上前来,揪了揪绾绾的鼻尖,帮绾绾把面上的雪擦干净,“是啊,大邑竟然落雪,就连我看到,都以为是做梦。”
绾绾忽地惊讶地扯住眉生,“你不是说过,这里是神谕之地,所以四季如春么?怎么会突然落雪?”
眉生微笑,碧色的双瞳却是掩不住的忧色,“一种可能,是上天诸神想让大邑的百姓也感受一下四季分明的美丽;再一种可能……”眉生说到一半,便微笑停住,“快起来,绾绾,我带你去看雕儿飞!落雪的时节,雕儿飞起来,格外好看!”
眉生说到一半截住的话,绾绾意识到了——既然大邑四季如春乃是神谕,那么既然现在已经落雪,那么便是说明,神谕已经被违背,或者说神谕都已经无法震慑住那股邪恶的力量……
绾绾望着眉生,忽地说,“眉生,便就这样逮捕了幻香,不行么?”
眉生怔住。刚刚他半路停住的话,绾绾终究还是懂了……
眉生面上再也笑不出来,抬眸望住绾绾,“这个办法,我并非没有想过。可是幻香身在宫中,整个鲛人一族的宗室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况且,一旦战斗在城中爆发,大邑城中的居民又当如何?幻香他必然鱼死网破……”
绾绾怔忡,“那你想怎么办呢,眉生?”
眉生微笑,“明日我们启程去巴山。绾绾,正如你所说,我要去找巴布仓和小金。我觉得我们之前的相遇定然是冥冥之中有定数的,只是我们当初太急于找到巴人的兵营,错过了他们……”
绾绾点头,“那我们今日便不要去看雕儿飞了吧?你好好休息,还需要时间准备明日的启程。”
眉生摇头,握住绾绾的手,“不,绾绾。纵然明日就要启程,今日我也必定要完成对你的承诺。绾绾,答应你的事情,我定然都要一一做到。”
绾绾心下一暖,忍住了泪,“好……”绾绾心里默默地说,便去吧。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跟在眉生的身边,去看雕儿翱翔蓝天……
马蹄得得,一众男子骑在马上,手架长弓奔驰在一望无际的雪野之上。马蹄踏起阵阵雪花,一蓬蓬的碎脂琼玉在马蹄旁昂然绽放。
开明骑马奔在最前方,兴奋地回头望着眉生和绾绾,“看,前面有一只黄羊!我射下来,今晚给你们添菜!”说着,宝蓝色的大氅御着风,疾向前驰去,空中划过一线欢快的吆喝声。
绾绾撩开马车的车帘,望着马车旁白马之上白衣如玉的眉生,微微担心,“眉生,你的腿,骑马,真的可以么?”
眉生微笑,倾身望住绾绾,“难道不信我?”
绾绾摇头,“我信!”
眉生笑着将手臂抬起。前臂上正戴着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臂鞲(鞴gōu),臂鞲以细金链固定于手臂之上,雕儿正被蒙着眼罩昂首站在臂鞲之上,“我若随你一同坐在马车里,又如何驾驭这雕儿呢。雕儿可不愿被这小小的车厢束缚住,它的心里广有整个天地!”
一见着雕儿,绾绾便开始兴奋。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手指轻轻拂过雕儿的羽毛,“雕儿,雕儿,你想不想飞翔?”
雕儿被捂住眼睛,只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它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展开自己的羽翼,听着绾绾问,忍不住扎撒起双翅来,清亮地鸣叫!
眉生笑,“它忍不住了呢。它说它会飞了,还说它能帮我们捉到更多的猎物!”
绾绾忍不住微笑,“如果让雕儿与开明比赛,你说他们谁能打到更多的猎物来?”
眉生扬声大笑,“这可,难说……他们都是刚展开翅膀的雄鹰呢!”
两个人相视而笑中,开明正兴高采烈地从前方策马回奔而来,“哥,绾绾,我射中了!”
看见眉生和绾绾都瞄着他在笑,开明揉了揉头上的毛皮大帽,“怎么了,你们看着我,笑什么?”
绾绾莞尔,“我们在打赌,说你与雕儿谁能猎取到更多的猎物呢……雕儿也想去打猎咯!”
开明的脸腾地就红了,“它个小家伙,羽翼丰.满刚有几天啊,飞还飞不稳呢,怎么跟我比赛!”
绾绾忍不住大笑,“好啊,我们就来比赛,好不好?”
绾绾说着摘掉了雕儿的眼罩,轻轻拍着雕儿的羽翼,“雕儿,我们打败开明,好不好?”
雕儿侧过眸子来,显示郑重其事地看了开明一眼,继而再度扎开双翼,清亮而啸,就像在毫不迟疑地大声答应!
开明也笑了,“哎哟,这个带毛儿的畜生啊,还真的要跟我叫板了!”
绾绾大笑,拍了雕儿一掌,大声说,“雕儿,去!占领你的天空,收获你的猎物!”
雕儿清啸一声,拍动双翅凌风而起,几个腾跃已经直窜入半空!
开明一拍额头,“哎哟,它耍赖,我还没启动呢!”
开明说着,在眉生与绾绾的大笑声里,急忙调转马头,直追着雕儿飞翔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雕儿真的不愧是天生的猎手。半空之中翱翔的它,丝毫不慌乱,一直静静盘旋在空中,双眸静静凝视着雪原上拼命奔跑着的猎物们。它在静静等待着它们跑累,静静等待着纵身扑下去的机会!
开明也是一般,搭弓上箭,却一直没有急着射出去,而只是纵马跟在猎物的背后,伺机而动。
一人一雕,都展示出了充分的耐心与超人的冷静。
绾绾不由得紧张起来,捧住心口,只觉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终于,猎物们放慢了下来,它们在拼命的长途奔跑之后,跑不动了。
就在此时,开明的箭“嗖”地一声脱弦而出,直奔一头黄羊而去!
几乎与箭同时,半空中的雕儿也是一声清啸,整个身子像是一颗黑色的流星,从半空中急冲而下!利爪直扑一头黄羊的头盖骨,尖尖的喙毫不留情地一啄之下直接洞穿了黄羊的头骨!
两股鲜血从两头黄羊的身上几乎同时腾空而起,两头猎物扑通摔倒在了雪地之上!
周围跟随的护卫们尖叫声和掌声骤然响起——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段,即便只是打猎,看着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绾绾也激动得在车厢中几乎蹦起,她大声呼叫着,“太棒了,太棒了——我们的雕儿,还有我们的开明,都是太棒了,太棒了!”
眉生宠爱地望着绾绾。有多久,绾绾没有这般欢乐过了?她的笑容,才是他这一番,最丰美的收获……
看着绾绾的笑容,眉生的好胜心也不由得升起,他也从身后拿过白玉弓,扯过三支雕翎箭同时搭上弓弦——
绾绾惊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所处的地方比开明的地方又远了一倍,而且眉生是同时搭上三支雕翎箭啊!
眉生拉满弓弦,侧眸,碧色的眸光柔柔笼住绾绾,柔声说,“绾绾,你信我吗?”
绾绾心中忽地涌满春.水,用力点头,“我信你!”
眉生微笑着,三支雕翎箭脱弦而出,宛若长了眼睛一般,直扑仍旧在奔跑的猎物而去!
却猛然听得身后侍卫惊恐的声音响起,“绾绾姑娘,你,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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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名来自:
烈马扯长衣
北风动青丝
快马狂奔八百里
会弯弓射大雕
267.情深为病
当眉生的三支雕翎箭离弦而出,直扑还在奔跑着的黄羊时,猛然听见身后有侍卫惊恐的声音响起,“绾绾姑娘,你,你怎么了?!”
眉生大惊,哪里还顾得上那几支箭,急忙回头望向绾绾——绾绾小小的脸上一片苍白,在艳红的披风中更显得苍白如纸——整个人正从马车车辕上向后倒去!
眉生心下惶急,猛地从马上跃起,忘了自己的双腿不便,整个人扑到了绾绾的身边,拥住绾绾,被沉重的腿坠着,一起重重跌在雪野之上!
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舍下了猎物,调转马头急冲而来。开明更是嘶声大喊,“哥,绾绾!”
半空之中,疾风骤至,雕儿从半空中猛冲下来,微微惊愣地落在绾绾身畔,看着她仿佛睡去的容颜……
眉生碧色的眸子里含着泪,却不敢用力地喊,只是轻轻地抚摸着绾绾的面颊,柔柔地唤,“绾绾,绾绾……你怎么了?你困了么,想睡觉么?不要,别在这里睡啊……这是雪地,我抱你回去睡,好不好?”
人们见着皇子这般,便没人敢再出声,无声地自发团团围在眉生和绾绾的身畔,阻住雪野上鼓荡的凉风。
有温热的泪落在颊边,眼前的白色迷雾里,有白衣的身影迷乱地追寻而来;他碧色的双瞳漾满伤痛……
不能,不能让眉生这般伤心啊……
“绾绾,你说什么?大点声,说给我听……”耳畔,眉生的嗓音发疯一样地响起。
绾绾努力张大嘴巴,“不能,不能让眉生,这般伤心啊……”
眉生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哭出声来,“绾绾,绾绾……你醒了,太好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吓死我了,刚刚那一刻,吓死我了……”
绾绾努力睁开眼睛,留恋地望着面前那张绝世的面容,看着他碧色的双瞳泪光流转,看着他眉间的嫣红宛如红豆……
绾绾努力微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傻瓜,你以为,我死了吗?怎么会啊……我还想睁开眼睛看着你眉间的红豆,我还想听你吟诗给我听呢……”
眉生垂泪,重重点头,“好,只要是你喜欢的,我每天都吟给你听……”
绾绾面上微微一红,“只是,我并不识得几首诗啊……”
眉生握住绾绾冰凉的指尖,“没事的,没关系……我教你,我一首一首,慢慢吟给你听;直到你都识得,直到我们都苍苍白发的那一天……”
绾绾的泪静静滑下,“你说好了,要在轮回的出口等我;所以就算我有一天真的死了,眉生,记住,也不要这么难过地落泪……”
开明冲了过来,抹了一把眼泪,粗声粗气地说,“你们两个傻瓜,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晕倒,怎么就生啊死啊的说个没完!我估计可能是绾绾太过紧张和兴奋了才会晕倒的,或者就是车子颠簸了,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狠狠咬牙,“如果黑白无常真的敢这个时候带走你,我会把它们都打跑!”
绾绾含泪望着开明笑,“开明真棒……”
开明抹了一把泪侧过脸去,“我欠你一条命,所以我决不让你在我面前出事!”
眉生率先恢复过来,微笑,“还说我们说生啊死啊的,你又是怎么了?开明,快,帮我将绾绾扶到马车上来。”
开明也脸红,连忙将绾绾抱进马车里。眉生也撑着双臂腾身而上。
马蹄得得,踏过雪野,眉生怕绾绾冷,将绾绾拥入怀中,“绾绾,怎么了,身子有哪里不舒服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绾绾摇头,“就像开明说的,我定然是刚刚太过兴奋了……还有,一大片的雪野,又都反射着阳光,看了会有点头晕……”
眉生皱眉,“绾绾,明日,我们不启程了。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走……”
绾绾摇头,“不要……你已经筹划了这么久,每一天的行程自然都有你缜密的安排,如果耽搁了,可能整个计划都要被打乱。”
心中一股酸意涌起,绾绾握住眉生的指尖,悄然背过脸去,“或者,眉生,你们先去吧。将我留下来,等我养好身子,我再去找你们……”
眉生咬唇,“不行!绾绾,我不能撇下你……”
绾绾微笑,“放心。眉生,你不但有我,你也更有金沙国的责任啊。不要为了我,影响了你的计划——否则你的心中,也无法安宁……宫里有太医在,你不用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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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马缓缓入城。因为忌惮着绾绾的身子,不敢快行。
却没想到,这一行让眉生等众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刚刚出城之时,还只是白雪飘落,可是再回来时,房檐树梢上的白雪竟然变成了寒光闪耀的冰凌!
习惯了四季如春的大邑居民们全都被这突来的寒冷与冰凌困住,许多房子的门窗竟然都被冻上!
正向前走着,巫溯忽地从前方策马迎来,见到眉生,扑通一声跳下马来,惊呼着,“殿下,我们中计了!”
眉生皱眉,“仙师别急,究竟是怎么了?”
巫溯摇头叹息,“本来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雪,却没想到雪落之后全都结成了冰!殿下——一旦这些冰凌被利用,被融化成水的话,那么大邑也终将难逃水患之灾!”
眉生眯住眼睛,“真是,聪明!大邑受诸神护佑,所以水患无法袭来,可是他们却懂得利用了雪……既不与天神正面对抗,又能够将大邑淹没!”
268.曼陀罗华
大邑城中忽然白雪变作冰凌,眉生和巫溯都担心,一旦冰凌被控制变为水,整个大邑终将难逃水患!
眉生皱眉,双指伸出点住眉间嫣红,顺势点出——两道冰蓝色的光芒直取封住一户人家的冰凌!
冰凌应声而碎,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竟然像是无数刀剑凛冽的匕首。
巫溯也跟随眉生催动术法,击碎几乎人家门上窗上的冰凌,但是面上忧色却不减反增,“殿下,这些冰凌定然是事先都被施过法!极为坚硬,纵然我们用了术法,终究只能一家一户这般来打碎冰凌——可是城中有多少户人家,我们又能这般支撑多久呢?”
眉生皱眉,没有说话,但是面上的凝重之色,极为整肃。他双臂前伸,上下交叠,反复转动——一个绝大的水球蓦然滚起,化为一股银蓝色的激浪,涌向冰凌!
开明不由得一声惊呼,“哥,你在御水!可是,你要控制程度啊,如果召唤来的水太多的话,不但解不了冰凌之围,反倒会更早地让大邑城中遭遇水患!”
眉生点头,碧色的双眸却依旧谨慎地盯着水浪与冰凌之间的搏斗——眉生将术法投入水浪,射出去的都已经是热水,却没想到热水虽然融化了部分的冰凌,但是水中的热量却很快别冰凌给降低了下来,反倒让水浪最终也与它们一般,凝固成了冰!
旁边的侍卫们见状,也纷纷上前,用自己的武器猛力敲击着冰凌。却没想到那些看似普通的冰凌,根本无法敲碎,反倒让数个侍卫的户口被震裂,血流涔涔!
正在此时,一个宫中的侍卫奔来禀报,“殿下,请速速回宫!国中各邑皆加急送来奏报,称各地水患联袂而来,几乎成难解之势!”
眉生面上一惊,急忙带着众人返回宫中。
绾绾望着眉生担忧的样子,心痛如绞。
眉生和开明都离去,房间中安静了下来。 绾绾疲惫地沉沉跌入梦境,眼前迷迷蒙蒙。
却又似乎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园林之中。园林中虽然同样地假山玲珑,曲水静流,可是却奇异地开满了大片大片紫色的花朵,铺满了所有看得到的地方。每一朵都十足妖冶,让人的眸子情不自禁望着它,脚步情不自禁地走向它,心神情不自禁地被它牵引……
绾绾努力闭上眼睛,想要抗拒那种奇怪的感觉。
忽地,面前有清甜的微笑声,随着风,淡淡而来。
绾绾睁开眼睛向前望去,只见花丛之中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一袭艳紫绣着金线花朵的长衣,一把长发宛如玄黑的丝缎。
绾绾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声。
就在这个瞬间,那个男孩子忽然转过眸来,静静地凝视着身在紫花丛中呆立的绾绾,甜甜地笑,“姐姐,刚刚父亲叫你去,定然又不是什么好事吧?姐姐有没有照香儿所说的,拒绝了他?”
绾绾惊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紫衣的小小男孩子,竟然是幻香?!怎么回事,究竟是她做梦了,还是幻香又进入了她的脑海来?可是,怎么竟然会变成小孩子?
他又,将她当做了谁?姐姐——幻紫么?
幻香倒是没有意外,皱着眉缓缓摇头,“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没拒绝了父亲……姐姐啊,你总是这般心软。你侍他为父,可是他却根本就不将你当女儿呢!他只想让你成为他的工具,他只是想让你帮他实现属于他的梦想!他根本不管你本心的愿望……”
绾绾惊愣,忍不住出声,“幻香,你在,说什么?”
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泡“哗啦”一声破碎,刚刚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水影,潋滟晃去.
只是,大片的紫色花朵犹然在目,妖冶潋滟。
花丛中,幻香静静站起,惊诧地望着绾绾,“绾绾?!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绾绾摇头,“我不知道。我仿佛在梦境中,睁开眼睛便是这里。这是哪里?这些奇怪的花儿又是什么?幻香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幻香皱眉,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绾绾,“这些花儿叫曼陀罗。《法华经》说,佛在说法之时,天坠花雨。花分四种: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世人皆道曼陀罗为天界之花,却不知,其实除了那四种,还有第五种曼陀罗——便是这紫色曼陀罗。所不同的,那四种为上界之花,而紫色曼陀罗则为恐怖之花,来自冥界……”
绾绾一震,“冥界?”
幻香朗声而笑,“绾绾,你,害怕么?应该没有凡人会不害怕死亡吧,你也不例外,是么?”
绾绾微微闭眸,“既然是冥界之花,你为何要大片地种植在你的身边——要知道,它们每一朵必然都会带有死亡的气息,而你与这么大片的曼陀罗在一起,你的元气,会被减损!”
“哈哈,哈哈……”幻香忽地再度大笑,仿佛天下最大之荒谬之事,“绾绾,你在,担心我么?别忘了我不是你的眉生,甚至不是开明、印旸,我是幻香,是林眉生最大的敌人,幻香啊……”
绾绾微微皱眉,“如果我这样一个对你而言应该是对立方的人,都忍不住提醒你曼陀罗的危险,那么你的亲人呢,见到你这般,便更会担心……为了他们,为了让他们安心,你也应该离开这些诡异的花朵……”
幻香轻蔑地笑,“怕什么!这些花儿是我亲手种下的,我每天用血液浇灌它们,才会让它们绽放得这般繁盛!”
幻香抬眸,诡异地笑着望住绾绾,“所以,我又何必要怕它们?它们都是仰仗着我,才能活着……”
绾绾皱眉,不想再与幻香多言,只想着尽快离去,“那好吧,我走了。”说着便转身要走。
幻香却忽地扬声,“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掉?”
绾绾霍地转过身来,眉生为了满城冰凌的事情担忧的神色浮上脑海,“幻香,城中的冰凌,是你造成的,对么?”
幻香微笑,双手摊开,“不是我,还能有谁?还能有谁有胆量违抗神谕,又有谁能有这样了不起的手段呢?”
绾绾皱眉,“幻香,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幻香微笑,缓缓走上前来,纤长的手指划过绾绾的面颊,“绾绾,你让我,迷惘——相信么,你此时竟然是在,我的心念里……你这般普通的凡人女子,怎么能够进入我的心念的?你为何,总是能轻易走近我?”
幻香猛地转身,紫衣飘摇,“你知道不知道,我不希望有人走近我!我不愿意看人们虚伪的笑脸,我只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行事,你知道不知道!而你,绾绾,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女子,凭什么有资格走近我!”
绾绾皱眉,“如果能够选择,幻香,我怎么会主动走近你!你带给我的,除了恐惧就是伤害!”绾绾说着,猛然转身,抬步离去,却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来,无奈地转回身来。
幻香怒吼,“走啊,走啊!为什么要停下来,为什么要转回身来?可怜我吗?还是想与我对抗!”
绾绾皱眉,“如果是为了我自己,我宁愿躲开你!如果不是为了眉生,我绝不会停下!”
幻香忽地无声地笑,“为了林眉生?哈,绾绾,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听……”
绾绾攥紧拳头,轻声问,“要怎么做,你才肯解除大邑的冰凌?”
幻香不屑地笑,“冰凌?冰凌只是我的警告,我真正想要的是——大水冲天而来,毁掉鲛人的宗庙与宫殿,淹没所有曾经自以为尊贵的鲛人一族……”
绾绾巨震,“幻香,你疯了吗?!那将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啊!”
幻香大笑,“我要的,便是那样啊——如果没有人丧命,没有人流血,我的曼陀罗用什么来浇灌,我的力量如何日复一日地变强呢?”
绾绾怒斥,“幻香,你这个魔鬼!”
幻香得意地笑,“这便已经是魔鬼了吗?我想要的又何止是一个大邑城中的死亡,我要的是整个金沙,甚至是整个人界!虚伪的人类啊,到了该重新整顿的时候了!”
绾绾大惊,望住幻香眼中的疯狂,“幻香,你住手吧!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弃这个疯狂的计划?!”
幻香摇动手指,“绾绾,你太贪心……你现在唯一能与我讨论的是大邑的冰凌,你没有资格与我讨论整个计划……”
绾绾闭住眸子,“好,幻香,那我们就说大邑的冰凌。要怎么做,你才肯罢手?”
幻香忽地大笑,“好吧绾绾,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所有的水都是来自‘盐水’,因为盐水有女神,所以盐水中的水才会与众不同。这个世上能够驾驭和控制盐水的,只有盐水女神……”
269.心痛之约
绾绾惊愣,“盐水女神?”
幻香得意大笑,“对,就是盐水女神……绾绾,还记得我跟你提过脱胎换骨的事情么,还记得——我说过可以让你变成女神么?”
绾绾的脸上刷地苍白,“原来就是这个盐水女神!”
幻香眨着眼睛,像是一个调皮少年一般地闪烁而笑,“没错。”
绾绾的心狠狠一疼,“我懂了,幻香!你这次将冰凌布满大邑,你不是为了发动水患,你甚至不是为了为难眉生——你是为了我,为了迫我就范!”
幻香轻轻摆动玄丝一般的乌发,清甜地笑,“说得好难听啊——不过,我不能否认的是,你说的,没错,哈哈……”
幻香伸出手,勾住绾绾的下颌,“不过,我还要纠正你一下的是:我并非不是为了发动水患,并非不是为了为难眉生——如果你胆敢拒绝我的安排,我便会将这一切变成现实。大邑城中便会刹那间洪水滔天,鲛人几代人的心血,就此,毁于水下。”
幻香手指沿着绾绾的下颌滑动,“我才不管什么大邑是神谕之地,什么鲛人本为水族之首领——我只知道,就算鲛人都是水族,但是他们依然无法承受盐水之水。他们所有人,都会,表皮溃烂,窒息,而死……”
绾绾心痛地闭眸。
幻香得意地笑,“鲛人一族,向来以貌美闻名于三界之间。你能想象,你那风姿绝世的林眉生,一点点在你眼前溃烂掉的情形吗?你能想象,所有的鲛人都在水浪之中,身子腐坏,在波涛之中哀号的情形么?”
绾绾惊痛,“不要!”
幻香点头,“好……你说不要,便不要吧。只要你变成了盐水女神,你便能亲手阻止这一切——盐水之水只听你的话,你让它们停下,它们便会停下……”
绾绾摇着头流下泪来,“幻香……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变成盐水女神,你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幻香轻松地耸了耸肩,手指缓缓从紫色的曼陀罗上滑过,“你没资格问这么多……你只能选择,要,还是不要……”
绾绾大哭,“幻香,你这个魔鬼!”
幻香微笑,“你说的,没错……”
“绾绾,绾绾,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耳畔忽地涌起急促的嗓音,绾绾猛地睁开眼睛,望进开明满是忧色的眸子
绾绾又闭了一下眼睛,知道自己这是从幻香的心念之中退出来了。可是心中,刚刚那份恐惧和愤恨依然在心头狂热地奔涌着,难以压抑。
开明握住绾绾的肩头,“绾绾,究竟怎么了?你在说什么盐水女神,说什么不要?”
绾绾睁开眼睛望着开明,努力地微笑,“没事的,开明。我刚刚做了个梦吧,或者就是我之前的昏迷还没完全过去。”
开明皱眉,“绾绾,趁着哥哥不在,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什么会晕倒的?与你上次溜出宫去看大夫,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你身子出了什么状况,而你一直在瞒着大家?”
绾绾的脸“腾”地就红了,她听懂了开明的暗示,“开明,没有……我没有受孕,真的……我一直很小心,不可以让我的孩子承受那种危险……”绾绾的心黯淡下来,一想到凡人与鲛人的结合有可能生出怪物来,绾绾便一直小心地防备着,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在此时受孕。
开明皱眉,“刚刚太医来诊过脉,说你脉象虚弱……”开明不敢明言,实则那太医说,绾绾有命数不定的迹象。微弱如风中柳丝,风弱时柳丝尚可摇曳,一旦风强,柳丝便有随时崩断的危险……
绾绾想到了那日算命之时,长眉老人的话,心下便也释然,“是啊,我的脉象一直很弱。 我当年便已经是人祭,注定应该已经死了的;是你哥拼命赶来,救下了我的命……所以上天虽然放我直活到现在,却依然不满我违反了天定的命数吧……”
开明一痛,忍不住握住了绾绾的手,“不会的,不会的!就算跟天抗争,我跟我哥也一定将你保下来!”
绾绾望着开明,静静地笑了,“傻瓜开明……你们都不必瞒我了。你们都是鲛人啊,都是有着灵力的仙界生灵,你们怎么会看不出,我的命数真的越来越淡了呢……你们只是不说,只是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我的晕倒,你们竟然都以为我是死去了,这便证明你们心中都已经有了这个认知……”
开明的泪“刷”地涌了下来,“知道我哥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他可能随时都会离去,所以要我赶紧熟悉起所有的国政来,让我日夜苦修,赶紧打开自己的灵珠之光……他是,他是做好了准备,一旦你离去,他便立时与你同去的……”
绾绾的泪,无声涌下。
她轻轻握住开明的手,哽咽着说,“开明,可不可以答应我,帮我做一件事?”
开明点头,“你说……”
绾绾闭住眸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得不离开,开明,答应我,帮我拦住眉生,不要让他跟着我一起去做傻事……鲛人千年寿命,凡人只有百年,这是天定之数,不要让他为了我,放弃剩余的生命……”
开明摇头,“绾绾,我做不到。哥会杀了我的……”
绾绾流泪,“越是爱他,我越是明白,不能自私地独占了他——他终究还有他此生的责任,他还要完成对杜宇老人家的承诺……所以,千万不要让他随我而去……”
绾绾侧过眸来,深深望住开明,“开明,我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在恳求你,更是为了你鲛人的先祖,为了金沙国的万民啊。此时正是金沙国的生死存亡之秋,需要眉生扛起他肩头的责任来……”
开明落泪,“我该,如何做到……”
绾绾忍住泪,“就算要打晕他,开明,你也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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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霄殿。皇后陵蓝坐在高高的凤座上,微微惊讶地望着跪在丹墀之下的绾绾,“你主动来见本宫?”
绾绾静静叩头,“绾绾此来,是有一事来恳求皇后帮忙。”
陵蓝皱眉,“本宫能帮你什么事?本宫说过,如果是想正式与眉生大婚,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绾绾心中酸楚,努力微笑,“皇后娘娘,绾绾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来。绾绾是想向皇后娘娘确认一件事:娘娘,当年老太后曾经封印过杜宇老人家的记忆;而如今,同样身在后位的您,也一定有同样的办法,能够封印得住眉生的记忆,对吗?”
陵蓝一愣,“你怎么知道?”
绾绾终于微笑,“看来,绾绾的这个猜测,果然没错……”
绾绾静静向上叩头,一声又一声,空空的响声在大殿之中寂寞地回响。
陵蓝皱眉,“够了……你究竟要干什么?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眉生还不得怪本宫虐.待于你?!有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绾绾抬头,全然顾不得额头的痛楚,还有热热淌下的鲜血,静静微笑,“娘娘您上次说的对,绾绾是凡人之身,定然不该与鲛人结合,乃至未来受孕生子。所以,绾绾已经做好了决定,想要离开眉生。”
陵蓝闻言便是重重一愣。
绾绾淡淡垂眸,“娘娘,可是娘娘也知道眉生对绾绾用情极深,所以绾绾担心一旦离去,眉生会做出伤害他自己的事……”
陵蓝也是皱眉,“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绾绾落泪,“所以绾绾想恳请皇后娘娘,请娘娘怜惜眉生,切不要让眉生承受太多的痛苦——如果他真的要做傻事,就请娘娘出手,封印了眉生关于我的记忆吧……”
“就当作,我们今生从未相逢;就当作,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美梦……”
陵蓝心中重重一震,怀疑地凝视着绾绾,良久方说,“你真的,愿意?”
绾绾落泪,“是的,娘娘……绾绾无能,无法永远跟随在眉生的身边,没有办法帮他排忧解难,绾绾所能做的,只能是让他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请娘娘,答应了绾绾吧。”
“绾绾曾经亲耳听到杜宇老人家对眉生的嘱托,绾绾猜想,娘娘也定然不希望杜宇老人家的希冀落空,对吗?请娘娘封印了眉生的记忆,让眉生成为金沙国,最伟大的帝王!”
一听到“杜宇”,陵蓝的泪忍不住落下,“好,既然这是皇上的愿望,那么本宫便答应你……如果你真的离去,本宫会寸步不离地守着眉生,如果眉生要做傻事,本宫定然会第一时间封印住他的记忆!”
陵蓝微微犹豫,“只是,绾绾,你真的不会后悔,也不会,怪我?”
绾绾宁静地笑,“娘娘,不会……我与眉生的娘不一样。我是自愿请求您这样做,绾绾纵然离去,也会在心底铭记您的恩典……”
270.衾暖旧香
“绾绾,你去了哪里,怎么此时方归?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绾绾疲惫地推开房门,一室红灯中,眉生一袭白衣坐在轮椅之上,满面忧色,急急望着她。
绾绾心中便是一酸,忙走前去,靠近了眉生的臂弯里,“别担心,我没事儿了。要不然,我怎么会下榻走动呢。躺着久了会觉得头晕,反倒会加重之前的症状,于是我四处园子里走了走,呼吸些新鲜空气。”
绾绾努力忍住自己的悲伤,“只是,好奇怪啊,整个大邑都被冰凌覆满,为什么宫中倒是一切如常?”
眉生抚着绾绾的秀发,“因为宫中有金沙历代先祖的护佑啊……就算幻香功力了得,他却也不敢与历代先祖的仙灵抗衡。”
绾绾微微黯然,“那么先祖的仙灵难道就不能制服幻香么?”
眉生叹息,“傻瓜,又说傻话了……就算仙灵神圣,但是世道轮回,先祖们已经是仙逝已去的了,怎么还能过多干涉后世子孙的事?我们的生活,要由我们自己来保卫,不能还去依仗祖荫……”
绾绾点头,将头更深地埋向眉生的臂弯,“我懂了,眉生。当这一切灾难发生的时候,不能被动地去依靠上天,也不能去依靠祖宗,而应该靠我们自己的力量!”
眉生静静点头,下颌在绾绾发顶缓缓摩挲。
绾绾拥住眉生的手臂,“眉生,这样说来,你的责任就会更加重大。好好做好金沙国的帝王,好好引领金沙国的臣民,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最伟大的鲛人之君!”
眉生声音中微微颤抖,“那些,都不重要……绾绾,我只想好好地,陪着你……”
绾绾的泪悄悄地滑下,在心里无声地说,“就是因为你这般爱惜我,就是因为你从来都将我看得最为重要,所以我才更要,替你着想——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幸好,我最亲爱的眉生,幸好我已经做好了安排……”
绾绾努力地微笑,“明天启程要准备的东西,已经都安排好了吗?”
眉生一把捉住绾绾,“你真的,不与我们同行了?”
绾绾故意虚弱了一下,软软地伏倒在眉生的臂弯里,“这阵子,估计我气血不足。略微累到一些,便会头晕。若去巴地,这一路的山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眉生,你们先去吧,待得我的身子好了些,便去找你!”
眉生再拥紧绾绾,“我不放心你……”
绾绾仰头笑,“傻瓜眉生。我相信,你一定去问过琅玕了吧?琅玕定然会告诉你,我没事的。我会乖乖呆在宫里,好好地听太医的话。”
眉生微微愣怔,“你怎么知道我去问过琅玕?”
绾绾微笑,“她是巫族的‘预思’啊。她定然会给你最准确的答案……”绾绾心中,有酸楚的波纹隐隐荡起。这是她与琅玕之间的默契,琅玕已经答应了她,帮她保守所有的秘密。
绾绾抬头,轻轻抚着眉生眉间那一点嫣红,“所以,眉生,你该可以放心。我会好好的,一切都不会改变。金沙国终会恢复和平,而你定然会成为金沙国最伟大的帝王……”
眉生横抱着绾绾,柔声说,“好,那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而我,会尽量快地办完事,早点回到你身边。”
绾绾微笑点头,却挣扎着站起,亲自走到香炉边,燃着一只錾金镂空云龙吐雾文的香球,吊在床帐之间。随即回眸,笑着坐在榻边。
眉生一愣,“绾绾,这香?”
绾绾脸颊红透,“眉生,你还记得当年在楼兰,你给我讲过的微墨‘鱼戏莲’么?你可还,记得那份香么?”
眉生伸手握住绾绾的柔荑,“绾绾,你这是……”
绾绾红着面颊垂下头去,“明天你就要启程去巴山了,今晚,我想……”
眉生的心轰地一声,掌心不由得发热,“绾绾,可是你的身子……傻瓜,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为了你的身子,我们不急于这一次,好么?等我回来,我会好好地,爱你……”
绾绾心中伤感得无以复加。待得眉生归来,她那时已经在哪里了呢?
眉生佯作羞涩,“眉生,你担心会累着吗?那你别动,我来,侍奉你……”
绾绾的小手已经淘气地抚了上来,眉生忍不住重重低喘,“绾绾,我担心你的身子……”
绾绾却不依,偎进眉生的臂弯,缓缓落下……
眉生还在努力维持着理智,绾绾懊恼地嘟哝,忍不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葫芦,仰口含入,强行哺进眉生的口中。
眉生惊讶地低呼,“绾绾……竟然是酒……你今晚,这是怎么了?”
绾绾笑着压紧眉生,酒意之中,媚眼如丝,“我今晚,是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眉生,你终究,逃不脱……”
绾绾邪邪笑起,“小女贼,竟然这般急切……”
绾绾便也笑,伸手取出缎带,遮住眉生的眸子,将他的双腕系在栏上。轻轻贴上眉生的耳边,含着笑说,“公子——今夜,我便是倒采花的女贼,公子便从了我吧……”
眉生笑着,喉咙咕咚而跳。这般迷人的绾绾,他又如何还能抗拒?
也好……便用今夜的亲密,补偿未来多日的思念吧……
眉生装作惶恐,“遵命,还请姐姐多多怜惜,千万不要一次便罢,多怜爱小生几次吧……”
绾绾忍不住流泪,却仍要努力微笑,“好啊……那公子,今晚千万不要告饶哦……”
蒙住他的眼睛,是为了不让他看到她,纵然妩媚,却仍然掩不住的泪水。
绑住他的手,是为了不让他有机会拒绝……
这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欢爱啊……她要记住他,永永远远地记住今夜……
271.欢如露电
眉生被蒙住眼睛,双手被绑在床栏上,鼻息之间缭绕着“鱼戏莲”的旧香,脑海中情不自禁想起还在楼兰之时,他与绾绾之间一进一退的纠缠……
眉生的心底,柔得像水。
他娇媚入骨的绾绾,此时骑在他的腰.上,极尽耐心地寻找着他忍耐的极限。
眉生从没感受过这般急躁的心情,几次想要挣断了手腕上的布带,直接将绾绾压下……
眉生在黑暗中努力地恳求,“绾绾,给我……我真的,忍不住了……”
绾绾轻轻地笑,但是那声音中却有小小的颤抖,“还不要……可曾记得那一次,你如何对我?我要,报仇才行……”
眉生闷哼,无奈手臂被捆住,双腿还无法移动,只能感受着绾绾那温软的小舌缓缓滑过他的身子,让他的喉间无可抑制地低低嘶吼……
绾绾的指尖轻轻滑在他的腰.间,眉生要疯了,低低嘶吼着,“你这个,小妖精……”
绾绾却坏坏地俯身,“眉生,答应我,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
眉生沉沉地笑,“怎么有你这般‘照顾’得周到……”
绾绾的指尖再向下滑,眉生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坏丫头,停手……”
绾绾却笑,“眉生,答应我,好好做你的金沙国皇帝。一定要做一个明君,不许做昏君。”
眉生咬牙,“绾绾,给我……”
绾绾指尖开始环住,点点打转,“眉生,答应我,如果琅玕是‘木’,那么你便不能让她离开你的身边。我懂你的心,所以我不生气。眉生,答应我……”
眉生被绾绾握住,早已经无法集中地思考,但是他却下意识地感知,绾绾似乎在哭泣……
眉生嘶吼着,“绾绾,你停下来……让我听到你的声音,让我冷静地思考——你今晚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哭?”
绾绾手上加快,“才没有,我没哭……眉生,你真的舍得,让我停下来么?”水润的小舌加入其间,绾绾柔媚入骨地说,“眉生,告诉我,要继续,还是要停下?”
眉生整个人真的疯了!他想要停下来,但是却根本逃不开绾绾的柔情陷阱——他想要她,他想好好地爱她!
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这样便不用分开,不用担心……
绾绾流着泪终于将最美的给了眉生,却刚刚相合,还没有动几下,绾绾便只觉得心口尖锐的疼痛!
绾绾努力地呼吸,想要平复住那种疼痛,却又不舍得停下两个人极致的贴合……
眉生拼命停住,却无法拦住绾绾。
眉生担忧地嘶吼,“绾绾,你停下来!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绾绾抹掉面上的泪,轻柔地笑着,“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可是,我不想停下来……眉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眉生的心仿佛被刀深深刺到,他嘶吼着,“绾绾,解开我的手,不然我要施法挣脱了!”
绾绾一惊,急忙向前伸出双手,与眉生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拼尽自己的力气,拼命缠住眉生——不要停下,不要——这一次,也许会是最后的一次,她绝不要半途停下,她要好好地最后爱他一次……
极度的忧虑与极度的快意,将眉生迅速推上高高的巅峰,瞬间爆发……绾绾柔媚的叫声,也在纱帐间,成为最动人的音乐。
绾绾累得伏在眉生的身上,却仍不许眉生离开……
这份决绝的坚持,这份拼死的缠绵,让眉生的心魂,剧烈震荡。
直到,他再一次苏醒,直到绾绾再一次将他推上高峰,让他也与她一同嘶吼着,再度绾绾整整地拥有了彼此……
夜色迷人,暗香浮动,眉生在完全被动的情形下,宠溺着绾绾的放肆,让她尽她所有的想象,让她每一次都成功地让他战栗,让他嘶吼,让他成为她专属的奴……
直到——绾绾终于倦急睡去,眉生这才施展法术将双手挣脱,将双眸望进他最爱的那张容颜……
睡梦中的她,就像是一个孩子,面颊上还带着疯狂之后的红晕,嫣红的唇小小而紧致,让眉生不由得再度想起她刚刚的一切……
眉生轻笑,无奈地摇头,一点点撩开绾绾粘结在面颊上的发丝——一片濡湿。眉生心中微微地震动,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汗水,还是泪痕?
窗外,东方的天际,已经微微起了鱼肚白。
门外,开明轻轻的呼唤声传来,“哥,天快要亮了。”
眉生心中一疼,拥住绾绾再度深深地吻下去。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分离,对他竟然是这么深的疼痛——可是他已经失去了预感的能力,只能依靠琅玕的预言与开明的灵力。他们都告诉他没事,他们都说绾绾一定会好好地呆在皇宫里,不会有半点差池……
眉生轻声说,“好,我这就来。”
开明的声音静静退去,眉生伸出双指,店主眉间的嫣红。说也奇怪,那眉间的嫣红竟然放出红光,染红了那两根手指。
眉生将手指转而印上绾绾的眉心。眉生轻轻地说,“我走了,吾爱……等我回来,等我。如果你在敢随便躲起来,我一定会好好地罚你——天上地下,你都逃不掉的……”
门扉轻轻一响,绾绾的泪便已经无声地滑下。
绾绾无声地说,“别了,眉生,别了,我的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眉生,我们的这一场相遇,你该记得,放下……”
272.忍剪寸心
一路行离大邑,眉生、开明和琅玕三人,俱是心事重重,彼此之间极少交谈。
眉生自然是舍不得绾绾,舍不得她昨夜的一切。仿佛快乐中始终缠着泪水,让他的心始终狠狠地揪痛。
开明和琅玕也是心中记挂着绾绾,记挂着绾绾垂泪跪下恳求他们的事情——帮着她一起瞒过眉生,让眉生能够心无牵挂地东赴巴山……
心事沉坠,马蹄悠缓,在这天光初霁的时刻,他们根本没注意到马蹄下的冰凌已经有了碎裂之声。就像冰凌本身已经酥裂,却在表面看上去还是完好,一旦马蹄踏上去,冰凌之下便一定缓缓断开……
曾经坚硬得让眉生和开明的术法都束手无策的冰凌,怎么会从偷偷从内部,酥裂开来?
一路星夜兼程,眉生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个片刻都舍不得耽搁,只想快点到达巴山,只想早点找到巴布仓和小金,有了解决水患的办法,然后赶紧回到绾绾的身旁——总感觉像是韶光易逝、昙花难久,仿佛每多耽搁一会儿,便像是再也见不到了绾绾……
这种感觉让眉生几乎发疯,却无从来判断,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失去了灵珠,他的预感力几乎完全失去,他觉得此时的自己竟然不再像是鲛人,反倒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男子,无助的牵挂着自己心爱的人儿,思念如狂……
这一夜,开明强迫眉生停下来休息。十数日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中的国事与思念,眉生整个人迅速地憔悴。没有了灵珠的辅助,眉生的消耗远比他们都要大,开明无奈只能施法强行将眉生送入梦乡。
望着眉生入睡时,依然紧紧纠结的双眉,纵然自己也是疲倦已极,但是开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睡去。只得低低叹息,走出帐篷。
山野幽静,星月低垂,却见有一个人比他更早地枯坐在夜色之中,叹息幽幽。
那纯白如莲的身影,讶然正是琅玕。
开明轻轻咳嗽一声,以通知自己的到来。琅玕微微一震,转过脸来时,映着星月,掩不住微微的泪痕。
开明一愣,连忙走过来,“琅玕,你怎么了?不会是才离开你爷爷这么几天,便想念他而哭鼻子吧?大哥需要老人家在朝中坐镇,我们这才能安心出来办事,很快就回去了,别哭了。”
琅玕哭着摇头。银色月光之中,眉间的红豆微微颤抖,“开明,不是的……我知道,你也都知道了,对吗?你知道绾绾为什么不与我们同来,你知道未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对吗?”
开明的心,重重一疼,“难道,你告诉我哥的一切,也是绾绾事先安排好的?”
琅玕垂泪,“是……我虽然也是为了眉生好,但是看着眉生这般不顾性命地赶路,心里还是难过得无法承受……我总怕我是在做一件错事,怕错到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开明也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是……琅玕,你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所想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的命是牵绊在一起的。我真担心如果绾绾真的离开,我哥会这般一直憔悴下去……”
琅玕的泪,再度汹涌,“是的,开明,是的……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眉生的发全都变成了银白。我只能看着他白衣白发的背影,孤独的站在夜色里,我想要走过去陪他,却永远走不到他的身边……”
开明巨震,“你是说,我哥他,会憔悴得白了头发?”
琅玕咬住唇,压住哽咽,“凡人到了伤心的极致,便会一夜白头。我不知道眉生身为鲛人,为什么也会那般……”
开明如遭雷击,侧过头去,面上早已一片泪水。
世间相爱,为何会有如他们,这般痛楚?
可是却又为何,这般地,羡慕他们?
琅玕垂泪望往开明,“开明,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应该将这一切,告诉给眉生?否则,我真的会,负疚终生。”
开明慎重地思考,“终究摇了摇头,”琅玕,知道吗,曾经在西域大漠,我将自己当作了哥哥。不仅仅是拥有他的相貌,更学着用他的心来看待这个世界,却第一个先爱上了绾绾——所以我现在大致可以用他们的心情,来思考这件事……”
“虽然将事实告诉给我哥听,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却一定不是最好的办法——他们之间的牵绊与感情,永远不是那样的简单。如果我们现在告诉我哥听,他有可能会扔下整个金沙国,违背当初对父皇的承诺,甚至不惜牺牲他自己的性命——我想,这正是绾绾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绾绾她,牺牲她自己,为的就是保全我哥;如果我们现在便将一切说出来,不但会让整件事情滑向最坏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我们便辜负了绾绾的心啊……”
琅玕静静地哭出了声,“我以前一直对绾绾心有芥蒂,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凡人女子凭什么能够有资格站在眉生的身畔,得到眉生全心全意的爱——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天地之间最勇敢、最坚强的,便是凡人。他们只要认准了的事情,便会执着地去坚守,去保卫,甚至丝毫不去计较她自己的得失……”
“他们没有法术,他们的力量在我们看来微弱而又渺小,可是他们却有最朴素,却又是最美丽的心啊……”
开明心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还在,喜欢着绾绾啊——纵然上次出了那件事之后,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再爱绾绾的资格,所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骗自己再不去爱她……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的心痛丝毫不亚于兄长……
一次次,他真想抛下这一切,反身回到绾绾身边去,如果绾绾真的要离开眉生,就让他带走她!天涯海角,大漠山巅,哪里都行,只要能让他陪着她……
却也更因为爱她,而不舍得违背对她的承诺,才要拼尽自己的心力,完成她的期望……
其实,知道真相的人,才更可怜啊……
玉琅宫。漫天的阳光,漫天的花香,幻香一袭紫衣站在缤纷落英里,绝美的面容仿佛披满天地间多有的颜色。他遥遥望着刚刚走进宫门的绾绾,轻轻吐声,“绾绾,你终于,来了……”
言语之间,竟似执着等待。
绾绾黯然,轻轻垂首。迎接她的将是一段叵测的命运,绝不像此时幻香身周的那份绮丽的光晕一般,美如幻梦。
幻香微笑,身在高阶之上,遥遥伸出手来,“别怕,绾绾,来……我定然不会伤害你……”
绾绾闭上眸子,忍住心中的战栗与愤怒,“那你何时会,撤去大邑城中的冰凌?”
幻香微笑,坚定地伸着手,“走到我身边来,握住我的手,我便会实践,对你的诺言。”
绾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不远的距离,却仿佛走到遥遥天边。这一路便是全然离去,这一路便是与眉生从此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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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女国。女王弥萝坐在绯红的纱帐之间,长长的发丝在青纱衣上柔柔蔓延。
她的身畔,三个面容姣好的少年陪伴着女王,一人把盏,一人斟酒,一人送上鲜美的肉脍。
弥萝慵懒地侧卧在纯白的毛皮之上,看似沉湎于享受之中,只是顾盼之中,眼神不经意地滑向纱帐之外,身在几案之后枯坐的印旸。
纵然女王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印旸却自顾沉首坐着,闷闷地喝着自己眼前的酒,不多时一壶又空了。
弥萝不觉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啊……怎么跟上次来,竟然是换作了一个人一般?”
印旸皱眉,“上次来,我们是途径,只是客;而这一番,我来而有所求,只能礼下于人,所以心境自然窘迫。”
弥萝慵懒地一笑,“真是受不了你……如果不喜欢礼下于人,你又何必来求我?说要求我,又没有个求人的样子……我说印公子啊,这天下,这般求人的,你是独一份儿了吧?”
印旸咬牙,想执起酒壶来倒酒,无奈酒壶已空,只能重重将酒壶掼到几案上,发出重重“砰”的一声。
弥萝忍不住坐起,正视印旸,“印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不是为了你自己来求的吧……”
弥萝先前的慵懒与高傲,仿佛瞬间消散,她别开头,掩住眼中的泪水,“是小香,对吗?他,可还好?”
273.爱与深爱
弥萝挥手赶走身边围绕着的男宠,别开目光,借绯红的纱帐掩住眸子里涌起的泪,“小香他,可还好?”
印旸心中一黯。高高在上的弥萝女王,虽然在东女国这样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度里,尽享男子,可是终究还是心上被幻香挂住,从此难得自由。想要装作已忘记,实则反倒是更深地收进了心底……
印旸点头,“既然殿下已经猜到,那印旸便不必隐瞒了。”
弥萝颤抖着问印旸,“他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来?”
印旸心里也是一痛。幻香只是要他来争取那破解的口诀,又哪里说过别的什么话——可是此时弥萝那脆弱又颤抖的样子,印旸又如何忍心实言相告?
印旸清了下嗓子,缓缓地说,“幻香他说,要我向殿下问好。说离去之后,心中还时常念起殿下。”
绯红纱帐之中,弥萝女王忽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印旸,你骗我……我比你更了解小香,我比你更知道他的冷酷无情。他定然一句话都没有给我,他只想着我的利用价值,他从来不肯施舍半分的感情予我……”
印旸一愣,有点左右为难,“殿下……我想,幻香他定然心中有此意,只是不方便直言而出……”
弥萝笑着摇头,长发飘乱,“不是的,不是的……印公子,你永远不懂一个女人的心——女人的心虽然脆弱,可是却也最为敏锐。陷入情网的女子,就更是如此。那颗心尖得啊,就像是蜜蜂的尖刺,虽然明知道那刺极容易断裂,却一样想刺出去,探探爱人的心……我一早就知道,对于小香而言,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弥萝流着泪,大声地笑着,“别忘了,我的先祖也曾经是鲛人的后族啊,蜃的心,我又岂能看不清?可是你知道吗,我却是甘心情愿——甘心情愿上他的当,甘心情愿违背对祖宗的誓言而将那口诀告诉给了他……”
印旸皱眉,“那你又为何只给了他一半的口诀,而不全部告诉给他?”
弥萝惊讶地瞪大眼睛,忽地仰头大笑,直到笑得长发飘摆、花枝乱颤,“小香他说,我给的口诀,少了一半么?哈……我明白了,一定是他想要运用这口诀遏制鲛人的时候,出了差错,他便以为我给的口诀有问题,哈哈,哈哈……天意,我只能说,这是天意呀……”
印旸一愣,“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弥萝笑得眼泪纷飞,“这是一条关于爱的口诀啊,他却是凝集了所有的恨来用这口诀,怎么可能奏效,怎么可能奏效啊……”
印旸也是惊讶,“怎么会?这不是殿下您的先祖因为愤恨鲛人,所以才有的诅咒口诀?”
弥萝又是大笑,长袖抖动里打翻了琉璃的杯盏,叮叮当当里,一片仓皇的流光,“恨?爱?你们男人哪里懂得女人的心?女人的爱可能变成恨,女人的恨往往也是最深最沉的爱……”
印旸皱眉,“那口诀,到底如何来用?”
弥萝又是大笑,“印公子……你果是另类之人……又不耐烦了,而且是在我东女国中面对我这东女国的国主……”
印旸也是皱眉,却无法明白,为何自己此来,心中会如此急躁,完全失却了自己一贯做事的风度,变得心如荒原,野草横生。
只是想着快快结束这件事,只是想着早些回到金沙国去。
就算已经无法阻止幻香,至少要亲眼看着绾绾,看着幻香将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弥萝看着印旸一跳一跳地皱眉,忽地一笑,“印公子,你知道,什么是爱么?你有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
印旸一愣,心下重重一痛。
弥萝醉意朦胧地说,“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便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傻瓜。完全忘了自己,完全丢掉了所有的理智。什么术法啊,什么灵力啊,都已经失去,只能像普通的凡人那般,痴痴地念着他……”
印旸如遭雷击,惊愣着望住弥萝——原来他竟然没有做到么?所以才会没办法得到绾绾的心,所以才会永远斗不过林眉生……他没有忘了他自己,与绾绾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一直听得见他自己的心声。
他想要绾绾,因为绾绾在他身旁,他便不会孤独;他想要绾绾,因为绾绾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紧紧抓牢的人——他想要绾绾,因为他一直认定绾绾本就该属于他,而一旦绾绾的身旁出现了别人,他便疯狂地想要将绾绾夺回身边!
——他一直将他自己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他始终没有忘了他自己……
看着印旸惊愣的模样,弥萝又是大笑,“我便知道,你没有!你以为当日,我没有观察过你与绾绾姑娘么?绾绾姑娘身影一动,你与鲛人都会投眸于她,可是你的目光却是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而鲛人的目光却可以一直跟随者绾绾,甚至旁边有人唤他,他都不分神……”
印旸满面的惨白里,弥萝笑得悲伤,“你爱她,却是有条件的爱;你爱她,是因为你想要得到她能带给你的幸福……可是鲛人不同,鲛人完全将自己的心神都投入到了绾绾姑娘的身上,就从一个眼神,你们的高下便已经立现……”
印旸狠狠咬牙,“原来就连这,都没能逃过殿下的眼睛!殿下真是,目光如炬啊……”
弥萝笑,珠泪却串串滑落,“可惜,女人能看清的,从来都是别人的感情。就算目光如炬,却从来都用不到自己的身上……看不清,自己啊……”
弥萝醉意朦胧,又兼心中悲伤,她说着笑着,却又挂了满腮的泪,渐渐坠入梦乡,朦胧地说,“只要睡着,我便能见着他,向着我,笑……”
274.人蛇之心
眉生、开明与琅玕终于到达了巴山。
巴山覆雪,林中森然。曾经雾霭环绕的枯黄落叶,此刻全都被白雪覆住,却非但没有减少了它的诡异之感,反倒让人觉得凄寒之下,步步陷阱。
一进巴山秘林,琅玕便紧张起来,手指点住眉间眼红,小心地指点着眉生与开明的前行。
因为眉生乘着轮椅,行动之间便不自如,所以琅玕在指点路线的时候,便要格外谨慎。
有了琅玕的“预思”能力,眉生与开明的前行果然顺利了许多,只是眉生却总是不由得恍惚地想起,当日与绾绾同来时,绾绾笨手笨脚一步一步投石问路的情形——那一次虽然前进缓慢,也担心脚下的陷阱,但是心中却总是充满了快乐。绾绾笨拙却又执着的努力,总是给他带来无尽的鼓励和喜悦。
又前行了半晌,开明忽地停住,望向眉生,“哥,这里应该就上次我们见着小金吞象的地方了!”
眉生微微咳嗽了声,琅玕慌忙来问,“眉生,你,不舒服么?”
眉生微笑,“没事。山中寒气干凉,不碍事。”
眉生说着仰首望开明,“闭上眼睛,别去看眼前的万象,调动你的灵珠……”
开明点头,静静闭眸,仿佛聆听着林梢掠过的风。半晌,方睁开眼睛,“哥,我错了,还要向前再行半刻。”
眉生微笑,“这林中,变化的不仅仅是覆盖了白雪,就连之前的树木山石的位置,都被刻意地改变过了。开明,世间万象皆是可变,所以有时候要学会闭上眼睛,倾听心。”
开明重重点头。
眉生又笑,“你毕竟从小一直以为自己是凡人,从没有开启过灵珠之光,所以你像凡人一般,更加相信自己的感官,而不是习惯去追循灵珠的指引——所以,才更要训练自己忘记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而去聆听内心,聆听灵珠的直觉,只有这样,你的鲛人潜能才能更被激发出来。”
开明点头,“哥,你放心。正如你所说,我曾经一直被心魔所困,将自己的心缠绕在不甘与怀疑之中,所以一直找不到灵珠所在;此时我的心已经走过了那些弯路,现在既然找到了灵珠,我便会努力呼唤出自己的鲛人本能来,助你一臂之力!”
眉生欣慰点头,碧色的眸光盈盈闪烁。
前行既远,开明再度立住,凝神而反观心空,终于微笑,面对眉生与琅玕,“是这里了。”
眉生微笑,“你的心听到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开明闭上眸子,寻找刚刚片刻的感觉,“我听见有风声飒飒地吹过树梢,灵珠的显影却指引我,那根本不是风,飒飒而响的,也不是树梢——是鳞片,是巨大的蛇滑行而过之后,鳞片翕张之时的声响。”
眉生闻言,静静微笑。琅玕则惊讶地张大了眸子,环身四望。
开明又说,“我在心空中看到,所以曾经出现在眼睛里的山石草木全部退化而去,而只看见蛇行的轨迹……”开明说着手指弹向头顶的一根树枝,那静静不动的树枝忽地惊动起来,迅速蜷起!开明微笑,“这根看似普通的树枝,它实则便是小蛇——偌大巴山,山岭奇峻,密林幽深,那份迥异的感觉却非全部来自山脉本身,而是,它们中的许多,根本都是蛇与蟒的化身……”
开明的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山峰忽地活了一般地涌动起来!
轰隆隆几声过后,整座小山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琅玕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她是巫族的“预思”啊,她竟然事先全无所知!
眉生点头赞许,“开明,干得好!你的鲛人本能,终于渐渐苏醒了!”
开明也是激动,面向眉生,单腿而跪,“哥,谢谢你……此番回到巴山来,我终于明白,哥你有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了。我在这里心魔出窍,你也便让我在此处正式结束心魔,唤醒灵珠之光……哥,你一直在耐心地栽培我,等着我成长……”
眉生托住开明的手肘,微笑,“开明,你是我弟弟。兄弟之间,永远不必如此。”
正说着话,山间忽然一阵大动,仿佛整个脚下的山路全都震颤了起来。
开明起身,伸手扯过呆住的琅玕,护在身后。
眉生却是微笑,“开明,纵然恐惧之时,也还是要忘了你的眼睛。跟着灵珠的指引,判断那是什么。”
开明屏气凝神,忽地欢叫,“是小金!”
眉生微笑,“是小金。”
正说着话,山林之间,巨大的金蛇已经冲了出来,高高地昂起头颅来,略带傲慢,却又难掩快乐地凝视着一行三人。
琅玕惊得高呼,“蛇,有蛇!”说着,长袖一摆,已经捏起一个手印,准备随时反击金蛇的进攻!
小金也是疑惑地望了望琅玕,高过林梢的蛇头猛地伏低,直奔琅玕而来!
开明急呼,“小金,不要!她是,朋友!”
小金却似乎根本不买帐,狠狠地凝视着琅玕,丝毫不想后退,绕着琅玕升起的结界,缓缓游动。
开明回身望琅玕,“小金也是朋友。收起结界来,别让小金感受到你的敌意。”
眉生缓缓闭上眸子,心中有痛和快乐,搅缠而起。
相比于琅玕,绾绾不过是个凡人,她更无自保的能力,却能在那次乍见小金之时,没有拿出凡人的偏见来,更没有如同琅玕一般地防备小金……
就算无法猜测小金一直不肯放过琅玕的想法,但是万物有灵,定然是琅玕对小金有了敌意,小金才会以同样的敌意来防备着琅玕的。
眉生心中一柔:谁说凡人就一定是最胆小和脆弱的?他的绾绾,便是最勇敢、最善良的姑娘……
“好了,小金,你要吓到我们的贵客咯……”林叶飒飒,一个爽朗的嗓音,随风而来。
275.天亦无情
“好了,小金,你要吓到我们的贵客咯……”林叶飒飒,一个爽朗的嗓音,随风而来。
风吹起地面上的落雪,像是琼花旋舞,眉生微笑,朝着那方向,朗声而语,“巴布仓大哥,故人来访,别来无恙乎?”
旋飞的雪花仿佛瞬间静止于空中,一片一片直直地坠落回了地面。天地皆静,巴布仓大笑而出。依旧是虎皮围于腰间,依旧背上背着长弓,腰间挂着长长的鹿皮箭囊。仿佛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哈哈,眉生,你们终于回来了。巴布仓在此,等候良久咯……”
巨蛇小金一见主人来了,忙收回了身子,蜷成一团,静静盘绕在巴布仓的身边。巴布仓大笑,拍着小金的头顶,“看你啊小金,绾绾姑娘只是有事没来嘛,干嘛对我们的新朋友那般地不礼貌呢?”
巴布仓说着朝着琅玕一抱拳,“姑娘见谅。小金上次认识了绾绾姑娘,而且很是喜欢绾绾姑娘。这一番知道眉生和开明来,小金欢欢喜喜冲出来,却见着了姑娘而不是绾绾姑娘,小金便发起了拗劲来……”
琅玕也忙还礼,心下却非但没有释然,反倒一派寒凉。
之前,开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小金,不要!她是,朋友”已经让她心中感伤不已,如果换作了绾绾,开明定然不会将绾绾定义为“朋友”吧,那么客套,却那么遥远,原来她真的永远走不近眉生和开明,永远成不了他们的“亲人”,而只能是“朋友”么……而刚刚,巴布仓所说的话,琅玕便更是感伤不已。就连冷血的蛇,都能在心中认定一个人,就连蛇儿都嫌弃她……
开明回眸忘了琅玕一眼,忍不住低声说,“别怕,小金看起来巨大,实则是很温驯的。上次我与哥和绾绾来,还是小金驮着我们,送我们去了巴人的兵营呢。”
琅玕黯然垂首,“原来你们跟小金,这般友善……”
开明一笑,扯着琅玕的衣袖,“来,我带你来摸摸小金。身上有了它的气味儿,它便会认得你了。”
这边厢,眉生正与巴布仓攀谈,“巴布仓大哥,您在等着我们回来?”
巴布仓朗笑,“我不只是在等着你们回来,我也是在等着我们巴人上古的那个预言回来……上一次,我以为这一切可以实现了,却没想到直到听说你们离去,却没再回来。”
眉生叹息,“上一次,眉生是黯然离开——绾绾受了重伤,生命危在旦夕,眉生早已无心旁骛。”
巴布仓笑,意味深长,“巴山似乎注定是眉生你的伤心之地呢,上一次离开带着对绾绾的担心;这一次来,还是放不下对绾绾姑娘的担心啊……”
眉生一凛,“巴布仓大哥,这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巴布仓微笑,”眉生,你对绾绾姑娘的重视,说都看得出来。你将她看得,比你自己的生命、比这整片天地,都重要。”
眉生面颊上淡淡一红,“巴布仓大哥见笑了。”
巴布仓憨厚一笑,“世间难得有情郎,眉生,你这般的好男儿真是珍贵;可是你知道么,就因为所有人都能轻易看出你对绾绾姑娘的重视与珍惜,那么所有对你寄予厚望的人,会担心,会失望……”
没上叹息,轻轻点头,“眉生明白。”
巴布仓微笑着拍了拍眉生的肩头,“眉生,既然你再度返回巴山来寻我,心中便也自然是明了我的身份,所以我便也不再刻意隐瞒——眉生,你我都知道,你的出生注定要担着重要的使命,整个金沙国,需要你来继承。”
巴布仓微微一顿,“你要知道,所有对你寄予厚望的人都会担心绾绾的存在会让你分心,甚至担心你会为了她而做出伤害你自己的事情——仙凡终究殊途,你与绾绾姑娘本就不该深爱。”
眉生一抖,“巴布仓大哥,请你直言。”
巴布仓仰天,望着被林叶遮蔽的天空,无声叹息,“所以,所有人,无论天地神明还是你的祖先,或许都希望她不再在你的身边——你们两者之间,在所有人的眼里,你都是更加重要的……所以大家都会集合起来,只为保全你……”
眉生面上刷地苍白下来,“巴布仓大哥!你是说,只为保全我,便要伤害绾绾,对吗?究竟是谁,究竟谁要对绾绾做什么?”
巴布仓按住眉生的肩膀。静静地摇头,“眉生,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在说绾绾,实际上又不是在说绾绾,我想告诉你的是——幻香。”
“我想你一定心中疑惑,为什么一个蜃族的儿子,曾经的文静少年,竟然会奇异地越来越强,已经与你匹敌,甚至在隐隐之中超过了你,对么?”
眉生一惊,“幻香的强大,又与绾绾什么关系?!”
巴布仓正色道,“阴阳存世,善恶并生。你焉知道,上天一径纵然幻香越益强大,甚至有可能是故意压制住你与绾绾的感情,而强迫你回到正轨上来,正视你肩上更为重要的责任!”
眉生几乎疯狂,他仰天怒吼,“这不公平,不公平!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你凭什么要让她来承受一切!我爱上她,这不是她的错——如果你想要惩罚,便来惩罚我啊!为什么是绾绾,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弱小的女子!”
巴布仓按住眉生,语气深沉地说,“眉生,想要挽救绾绾的命运,想要争取让她能够在你的身边,你能做的,只有一个选择!”
眉生动容,“你说!无论是什么,只要能挽救绾绾,我都去做!不论刀山火海,不论生死……”
276.赤黑双洞
原来深爱亦会遭天嫉,只因为仙凡殊途,只因为上天希望一切都回归“正轨”!
眉生愤怒而又心痛,动容而吼,“巴布仓大哥,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挽救绾绾,我都毫不犹豫地去做——不论刀山火海,不论生死……”
巴布仓叹息点头,“眉生,顺从天意……上天希望你不要为了绾绾而伤害你自己,上天希望你扛起你肩头的责任,那你就好好去做!治水、振兴金沙国、拯救鲛人一族……漂亮地完成你的使命,上天便再没有借口去为难绾绾!”
眉生点头,“是!……巴布仓大哥,多谢你!我一直在想着为了绾绾而违抗上天,却忘了上天反倒会因为我的违抗而降罪给绾绾……我现在知道,该积极地去做,顺应上天,来保护绾绾!”
巴布仓引着眉生、开明与琅玕前行,转过山壁,便见山谷敞阔,白雪无踪。谷中无房屋,却有人开荒种田,服色俱与巴布仓同,唯有腰间没有那长长的鹿皮箭囊。
巴布仓微笑,示与三人,“这里,便是我巴姓一族的家园。欢迎三位。”
山谷之中,田间地头的百姓都抬头微笑着望眉生一行,眼神中竟没有陌生,甚至似乎有隐隐的感喟。
开明忍不住问巴布仓,“巴布仓大哥,山谷中未见房舍,你们又是居住在何处?”
巴布仓大笑,“山间处处皆是日然之房舍,又何劳另建房舍?”说着忽地转身一拍身后的山壁,只听得山林之间隆隆而响,一个巨大的山洞便呈现在三人的眼前!
三人举目望去,俱是一惊。但见山洞之中一片赤红,乍然看上去,竟然是血色盈然!
巴布仓微笑,“此乃我巴人之‘赤洞’,为我巴姓人之所出;三为还记得巴人军营里的黧黑之色吧?那是皆因他们另外四姓出于‘黑洞’。”
开明挑眉,“巴布仓大哥,世人皆说巴人五姓,原来你们巴姓与另外四姓并不是出于一地啊?”
眉生也是微微皱眉,约略沉吟说道,“如此说来……巴布仓大哥,我想,我上次是判断错了。贸贸然来找巴人的首领,却到了相瑜把持的另外四姓的兵营……”
琅玕也说,“巴人五姓原为一家,如今却怎地那另外四姓集合起来占据兵营?”
巴布仓微笑,“外人只知巴人五姓为一家,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我巴姓与另外四姓实则并不同族源,所以时光流转,巴姓与另外四姓便渐渐产生了隔阂,各自为政了。”
正说着话,山中忽地隆隆而响,山谷中忽地涌来数条大蛇,每一条都是银环绕身一般,银光潋滟!
更为惊悚的是,大蛇的身边有三头大象,被大蛇裹挟着,狼狈而来!
巨蛇。大象,整个大地像是都震动了起来!
眉生三人纵然已经见识过了小金,却也不得不再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巴布仓见了却是抚掌大笑,“我们的蛇儿们又狩猎归来了!”
开明心中一动,“巴布仓大哥,你们的蛇儿,难道都是狩猎大象的么?”
巴布仓又是大笑,“巴蛇吞象,这便是上天的规定啊!”
琅玕忽地惊呼,“这些蛇,不对!”
眉生和开明问声望去,只见琅玕眉间的红豆嫣红如血,她闭上眸子,似乎正在急促地思考着什么。
巴布仓却并不惊讶,反倒笑着看向三人,“别急,慢慢拆开你们心头的疑惑。这是必经的过程,也是我们想要考验你们题目。”
琅玕又是摇头,低低惊呼,“不对,他们,不是蛇……”
眉生抬眸静静望着开明。开明也在努力地思考着。
开明忽地说,“巴布仓大哥,你们巴姓人,都是居住在这个山谷之中么?”
巴布仓眸子一亮,静静点头,“没错。虽然还有族人散居在外,但是只要还在巴山之中的,便都聚居于此。”
开明皱眉,“山谷不大,巨蛇又是在哪里眠宿?曾记得巴布仓大哥说过,蛇儿都是巴人的密侣,本是一同居住的……”
巴布仓大笑,“说得好,开明。继续……”
开明皱眉思考,额角有汗珠流下。
眉生嘱咐,“开明,闭上眼睛。忘了眼前所见,听从灵珠的指引。”
开明依言闭目而思,缓缓说着灵台所见,“我听见鳞片的滑动,但是却与小金的不同;那鳞片之间的摩擦之声更为轻柔——就像是,就像是……”
眉生也闭住眸子,轻声鼓励开明,“将灵台中第一个念头说出来。不要迟疑,也不要犹豫。”
开明皱眉,“就像是——人的皮肉摩擦的声响……”
琅玕也应和低呼,“是的……开明,我的感觉也是如此。我没有从蛇们的身上看到舍得灵魂!”
巴布仓再度抚掌大笑,他扬眸转向山下的银环巨蛇,“好了,快现身来让客人们解惑吧!”
飒飒声响,眼前宛有雾霭滑过,忽地数条银环巨蛇皆不见,立在大象身边的竟然是数个壮悍的男子!
开明惊呼,“竟然真的,是人?!”
巴布仓大笑,“正如鲛人,我巴姓族人与你们,真的相似啊……”
眉生静静望着山谷中由银环巨蛇变为的男子,听着巴布仓似有深意的话,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再次响起绾绾曾经说过的话,“金沙国中奇异的有许多蛇的雕像,你又说过金沙国中不许有雕,因为雕是蛇们的天敌。同样,巴人又对蛇友善,是不是,你们与巴人之间,有着什么特殊的关联?”
眉生心尖,柔柔一颤。如果他的绾绾还在身边有多好……竟然迷惘的时候,一次次指引他的,不是灵珠,而是她——他已经失去了灵珠,她就是他的灵珠啊……
眉生微笑,静静抬眸望向巴布仓,轻轻地说,“巴布仓大哥,我们,回来了……这一次却不是作为客人,而是作为,亲人……”
,眉生此言一出,开明和琅玕都是重重一愣!
巴布仓则面上骤起感喟之色,他激动地望着眉生,眼中似有隐隐泪花,“太好了,眉生……看来,我们几千年的期盼没有落空,那个上古的预言,终于能够实现。眉生,不枉我们在这山谷中,苦苦地,等了你几千年啊……”
277.白虎蟒龙
听着眉生与巴布仓的谈话,开明愣住,“哥,巴布仓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千年的期盼,什么上古的预言?”
巴布仓微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我巴人的故事吧。巴人五姓,分出赤黑双洞。五姓争神权,相约而竞赛。首赛以长剑刺山壁,其余诸人的长矛都被坚硬的山壁挡回而落于地面,只有我巴姓青年巴务相的长剑深入山壁;次赛以土做船,其他诸姓的代表所做的土船如水之后皆土崩瓦解,只有巴务相的土船轻易浮在水上,水流而下百余里……于是,巴人五姓均臣服,共立巴务相为‘廪君’,辖制五姓,从此巴人五姓成为一家,在巴地曾经建立起强大的巴国。”
原来巴姓才为巴人之首领。开明趋前而问,“巴布仓大哥,那么如今为何另外四姓占据了巴人兵营,而你们只是这般甘于田园呢?”
巴布仓微笑,眼神滑过眉生,“廪君仙逝,巴人再度分崩离析。廪君临去之前曾经对我们的祖先说过,千年之后他会重归。所以我们便在山谷中避世而居,静静等待我们的廪君,千年之后的归来……”
开明惊讶地望了望巴布仓,又望了望眉生,“哥,你刚刚说,你这一次是作为亲人‘归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与那廪君,又有何关系?”
眉生微笑,却不急着回答,径自催着轮椅走入赤红山洞之中。煌煌嫣红,只有洞中最深处,高高悬挂着一片银白的兽皮,上面绘着一头吊睛斑斓的白虎!纵然满洞嫣红,纵然洞底光线幽暗,然白虎栩栩如生,双眸炯炯宛如瞪住众人!
琅玕一见白虎,忽地低低惊叫,“这白虎,我曾见过它!”
开明也是惊叫,“怎么会!金沙国中处处可见蛇与虎的雕像,却没人能说得清为何会有那两种雕像,而且历来都被视为神圣——那虎的雕像,分明也就是这支白虎的样子啊!”
巴布仓站起身来,转身面对三人,“廪君仙逝之后,不舍族人,放弃升仙,而化身白虎,守护我族人。所以我巴人都尊白虎为图腾。”
巴人廪君化身白虎,金沙国中处处尊奉白虎雕像;巴人能变蛇身,与鲛人本就相似,金沙国中又有蛇的雕像!——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开明捉住琅玕的手,“琅玕,说说,你又是在哪里见过这头白虎?”
琅玕闭上眸子,“很小的时候,爷爷说过要将巫族交给我的时候,曾经给我看过我巫族的族谱——似乎就是在那上古的族谱之中,见到过这头白虎……”
巴布仓静静微笑,“没错。廪君巴务相的母亲,便是巫女苍兰……”
开明忍不住微微颤抖,“哥,巴布仓大哥,你们是不是想说,我哥他就是廪君的复生?可是我哥是鲛人啊,他怎么是蛇,他怎么又会与白虎扯上干系?白虎,蛇与鲛人,陆上与海上,这,这也太远了啊!”
眉生微笑,轻轻拍了开明的手一下,“开明,别急。我们还没听到巴布仓大哥说的,最关键的一件事。知道了那件事,或许我们就能一切都开朗了。”
开明有点急,他是眉生的弟弟,虽然现在讨论的中心是眉生,但是却也可能与他自己的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开明便忍不住催促巴布仓,“巴布仓大哥,你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说明?”
巴布仓却停了下来,静静望着三人,继而眼光独望眉生,“眉生,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人。但是,却又不是现在。时机未到,无法说与你听。”
眉生望着巴布仓,静静微笑,“巴布仓兄,说的是巴姓王族的真身么?眉生略知一二。虽然巴姓为蛇,实则巴姓王族却不是蛇。就像刚刚那些化为人形的巨蛇身缠银环,而小金确实浑身赤金一般,看着虽然都是蛇形,却是不同的。”
开明的灵台忽地有一片飞花,轻轻坠落。曾经的谈话,浮上脑海。开明冲口而出,“巴人为蛇,可是巴姓王族却是蟒!”
巴布仓微微一愣,却又一笑,“开明说的是蟒蛇么?蟒蛇纵然巨大,却还是蛇啊。”
眉生缓缓抬眸,碧色的双瞳在赤红的山洞中,现出别样的魅惑,“巴布仓兄,蟒为四爪龙,比五爪天龙,只少一爪。”
巴布仓大惊,腾腾走到眉生的面前,一把握住了眉生的肩头,“眉生!难道,难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可是,怎么可能……时机未到,天途未开,你怎么会将这些串联起来的?”
开明和琅玕都是惊住,完全不明白巴布仓惊讶地原因;完全理不清眉生知道了蟒为四爪龙,又能如何……
眉生却只是静静地笑,“巴布仓兄,说也奇怪,自从遇到绾绾,天意对我而言,屡屡出错。”眉生回眸,望向阳光漾漾的洞外,“或许我当日失去灵珠,便已经是注定。没有了灵珠的鲛人,终究还会是,鲛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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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洞中,众人各自陷于自己的惊讶之中,却忽地听见洞外有高声的禀报,“仓王,相瑜率军来攻!”
巴布仓皱眉,“相瑜怎么会突然来?”
眉生却丝毫未乱,反倒抬眸静静望着巴布仓,“仓王……仓廪足而天下安。廪君为‘廪’,兄为‘仓’……巴布仓兄,你,廪君不在之时,你一人,辛苦了……”
278.巴山蛇战
眉生望着巴布仓,“仓廪足而天下安……廪君为‘廪’。兄为‘仓’。在廪君不在的日子里,巴布仓兄,你一人,辛苦了……”
巴布仓重重一震,英武的汉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单腿跪在眉生的面前,“廪君,是你,回来了……”
眉生微笑,连忙托起巴布仓,“仓兄,我是林眉生。廪君早已化作白虎,静静守护这巴氏族人。”
巴布仓垂泪,“廪君你,终究舍不下你的鲛人之身么?”
眉生摇头,“仓兄,我相信廪君千年前的那个归来的约定,定然不是说他真身归来。或者眉生的身上传承了廪君的一部分血统吧。蟒为四爪龙,本与鲛人相类。”
巴布仓点头,“布仓只是希望,千年前的谶语不要重来。”
眉生微微一惊,“谶语?”
巴布仓叹息,“既然眉生你不是廪君复归,这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言语之间,山间隆隆声起,阵阵浓重的腥风,滚滚而来!
巴布仓一声惊呼,“不好!请三位各自施法自保,布仓要去率军迎敌了!”
巴布仓一个腾身,便已经消失在了洞口。眉生三人也各自冲出洞口去。
一出洞口,三人便惊在当场!
山谷之中此时早已杀气腾腾。更为恐怖的是,山谷两端的出口被巨大的黑蛇盘绕阻住,大若小山的蛇头,吞吐着骇人的血红蛇信!
漫山遍野黑衣黑马的战队,像是死亡的使者,狠狠地望着宁静山谷之中的巴姓子民,双眼闪放着嗜杀的光芒!
巴布仓高踞山崖之上,指着相瑜,高声而喝,“相瑜,你这般又是为何?你想要巴人的酋领之位,我们已经给了你,你怎么犹自不足?”
相瑜微笑,却没搭理巴布仓的怒喝,反倒抬高了眼眸冷冷望着同在山崖之上的眉生等三人,微微挥了挥手,“哟,二位殿下,还有巫族的琅玕公主……啧啧,真是天地菁华呀……”
眉生静静地看着傲慢的相瑜,面上无波无澜,“相将军,别来无恙。你今日来,定当是为了我们吧?”
相瑜挑眉,“果然是未来的新皇,果然见识不凡……”
开明怒喝,“相瑜,你胆敢领兵来进犯皇子,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相瑜狂妄大笑,“是啊,我都忘了自己还算是名义上的金沙国的臣子呢……十恶不赦之罪,好吧,既然我罪无可赦,那么就当我反了金沙国,又能怎样?!”
眉生微笑,声驭清风,“金沙国从来没有节制于你,你也从来没有臣服过金沙国。所以,你带兵冲着我们而来,并非是因为我的金沙国皇子的身份——而是,别的吧……”
相瑜朗声而笑,“聪明!我巴人五姓,本就该轮流为君,可是巴姓竟然把持‘廪君’之位数百年!好不容易等到廪君死了,我相氏一族才能登上今天的地位,所以我决不允许那个什么预言重现!”
相瑜冷冷望着眉生,“林眉生,你是鲛人,你好好地管理你的金沙国,或者好好地呆在你的东海便是了,为什么还要染指我巴人的事情,将你自己装扮成廪君复生的样子!”
巴布仓怒喝,“相瑜,你太过分了!你这样,不仅仅是不敬我巴姓,更是不敬廪君,不敬上天!廪君出而巴人合,这本就是天意,巴人五姓的分崩离析全都是你们相氏的责任!”
相瑜冷冷一笑,“他林眉生自己的金沙国都要完蛋了,所以他才假扮廪君转世来寻求我巴人的王位!巴布仓,你老糊涂了你!”
相瑜说着,手指朝天一挥,忽地,一条绝大的黑色巨蛇,猛地从他身后直窜上高高的山崖,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巴布仓!
几乎就在黑蛇扑过来的同时,一直静静盘在洞口的小金腾身而起,半空之中像是闪过一道金色的闪电!
小金身法更快,一口便咬住了那黑蛇的头颈,黑蛇发出惊恐的“嘶嘶”之声!
眉生三人都惊呆了。从来没见过两条如此巨大的蛇之间的缠斗,而且就在眼前,而且全然一副必置对方于死地的凛冽!
黑蛇哪里是小金的对手,虽然奋力想要甩尾缠住小金,但是小金控制住了它的头颅,让黑蛇根本没办法将身子盘卷起来!
相瑜一声怒喝,山林之间猛然窜来无数黑色巨蛇,宛如密密的黑云,瞬间涌向小金!
山谷之中,群情共愤,几个田间汉子打扮的男子,猛地扯掉身上的衣服,纵身腾云而起,化作银环巨蛇,纷纷扑向蜂拥而来的黑蛇!
一时间,半空中、山崖上、山谷中,无数巨蛇彼此颤抖、撕咬,血流如何,嘶声震耳!
相瑜大怒,“林眉生!我还有一笔账要与你算!杜绾绾当日杀我相氏圣蛇,圣蛇的蛇胆被你吞入腹中,我要生剖你,取出蛇胆!”
眉生心中隐隐一痛。眼前看着巨蛇之间的争斗,他不敢去想象,当日绾绾为了救他,小小的身子与巨蛇殊死搏斗时的情景——绾绾那时,一定吓坏了吧……
眉生忍住心痛,冷冷一笑,“绾绾是个善良的小傻瓜。如果不是有人挑唆,她怎么可能随意去扑杀巨蛇》再说,她一个凡人女子,尺余小蛇都会令她惊叫,如果不是有人怂恿,她自己怎么可能去主动击杀巨蛇!”
眉生冷冷望住相瑜,“定然是你心怀叵测,想要指引绾绾来扑杀巴姓的银环蛇,以让我们与巴姓族人结仇——却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绾绾杀掉的竟然是你相氏的圣蛇!”
相瑜面上大红,恼羞成怒,“不管怎样,我今日定要生剖了你,取回圣蛇之灵胆!”
说着,相瑜自己腾身而起,在半山云雾之间,骤然变身为巨大的三头黑蛇,口中喷出红火与黑雾,直扑眉生而来!
巴布仓、开明与琅玕,全都奔上前来,护住眉生。
巴布仓向天空甩手,两股激浪猛地从他口中喷出,直击三头黑蛇口中的烟火!
三头黑蛇怒喝,“巴布仓,你找死!”说着,三个血盆大口之中同时喷出火浪,烧向巴布仓!
巴布仓双手齐挥,怎奈双手无法全然阻住黑蛇的三个大口,一股股的火狼在山崖之上熊熊燃烧起来,将眉生的几人围困在其中!
烟火滚滚之中,开明只觉身子里仿佛有一种撕裂一般的疼痛骤然滚过,他大叫一声,向空中猛然窜起,一条巨大的鲛尾在半空中闪现!
与眉生的真身冰蓝不同,开明的鲛身覆满银色的鳞片,长长的发丝则宛如碧丝,凛冽飞扬!
开明顾不上自己还有些控制不住的真身平衡,便猛扑向三头黑蛇的另一头,双手齐挥,银光爆裂!
三头黑蛇一边与开明和巴布仓对战,一边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你们的本事不过如此啊!一个瘫子,两个废物,还有一个娘儿们!”
说着三头黑蛇一声令下,山谷之间杀声震天,那些黑衣黑家黑马黑刀的武士们,像山谷之中横冲直撞而去!
惨叫声渐渐响起——山谷之中的巴姓族人有的能够变身为巨蛇迎战,但是更多的老弱妇孺则惨死在了黑衣骑士的刀锋之下!
琅玕一声怒喝,“不要伤害无辜的妇孺!”
山谷间,回应她的只有一波一波更加响亮的惨叫之声!
巴布仓闻声一声痛呼,蓦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双手的激浪被三头黑蛇的火狼击回,两股烈火蓦然喷来!
琅玕广袖齐扬,双手举向苍天,“以我巫族之力,唤醒群象之心。惩罚杀戮,还我宁和!”
山谷之中,像是蓦然想起风笛——地动山摇之声,隆隆而来!
数十头大象,齐齐奔来,脚步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山谷,响亮的嘶鸣震慑心魂!
巴布仓捂住心口,惊呼,“琅玕姑娘,你竟然懂得召唤象军!”
琅玕转眸微笑,“别忘了,当年廪君的母亲便是我巫族之女苍兰啊……巴人统御象军的能力,说不定便是由苍兰带来的!”
说着,琅玕双手凝于眉间嫣红,朗声而呼,“象军之灵,尽数醒来。众像之围,力成强军!象军,冲锋——”
随着琅玕的朗声呼唤,刚刚还只是凭着蛮力横冲直撞的大象们忽地缓行来,排成阵势,轮番进攻,却又主攻与侧翼呼应!
更有数头大象伸出长长的鼻子,将地面上的妇孺勾卷起,抛上他们的后背或者是象群中央的空地而护卫起来!
山谷之间,惨叫声更为凛冽。却不再是妇孺的惨叫,其中渐渐多了蛇与马的嘶鸣。象足过处,许多黑蛇被活活踏成两段!
象鼻子的挥舞之中,无数黑色的骑士被整个从马背生掀翻,重重跌落地上!
象军出动,山谷中的情势迅速转换,相瑜手下的黑蛇与黑军,渐入劣势!
三头黑蛇一声嘶吼,“主人,助我!巴山的鬼魅啊,请现身!”
279.血咒鬼灵
金沙国。大邑。玉琅宫。墙壁之内掩藏着的一个暗室之中。
灯光幽暗,墙上有巨大的紫色曼荼罗法.轮图腾,流泻着妖异的光焰。
巨大的曼荼罗花朵形状的法坛上,幻香正与绾绾相对而坐。幻香的双手平伸,双手食指的指尖顶住绾绾锁骨处。
有细细的幽香在玉琅宫中澹澹环绕,墙上曼荼罗法.轮的诡异流光丝丝流过。
忽然有嘶声的呼唤仿佛穿过紫色曼荼罗法.轮而来,满是“主人,助我!”
幻香指尖一抖,撤离绾绾的身子,绾绾口中一股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倒在法坛之上。
幻香一震,皱眉确定绾绾没事,这才走到墙上的曼荼罗图腾前,挥手滑向墨玉血盆,看着血盆中缓缓漾开的巴山大战的情形。
眼见着半空之中的三头黑蛇渐渐难以两顾,纵然开明还无法完美地控制住他的鲛人真身,纵然巴布仓也已经受伤而力量减弱,但是琅玕所召唤出来的象军实在是力量惊人!在大象的面前,纵然铁甲长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都毫无招架之功,一片片恍如推倒的麦浪,被大象抛入空中或者踩在脚下!
幻香皱眉,回头再凝视一眼软软倒在法坛之上的绾绾。
幻香没有想到,今日竟然突发大战。如果他事先能够料到,他不会选择在今天对绾绾施法。如果此时助了相瑜一臂之力,那么他施法的功力就势必会大打折扣;可是如果不助其一臂之力,更担心眉生会顺利与巴人兵合一处、实力再增……
反复犹豫之下,眼见着墨玉血盆之中的三头黑色越发急躁。幻香终于狠了狠心,咬破手指,看着有嫣红的血沿着他的手指落入血盆,一滴、两滴……
巴山山谷之中,三头黑蛇忽地精神大振,三头中间的巨头忽地猛地咬向自己的另一头——有黑色的血,从那侧翼的头颈中,喷涌而出!
三头黑蛇猛然狂笑,“主人,多谢主人相助!巴山的鬼魅啊,血食已至,你们还不现身?!”
三头黑蛇说着,巨口猛张喷出一股水柱,那些喷涌的血顿时变幻成为漫天的血雨,淋淋而降!
山川草木,山地河流,血雨淋落之处,忽地扬起一片邪异之声!
无法形容,更无从无描述那种恐惧之感——就像一蓬蓬的尖针,针尖上还淬了剧毒,狠狠地刺入人的骨髓,那一刹那的疼痛和恐惧让人立时死掉!
无数狰狞怪异的形体从林里山间、土底水中腾身而出,狂叫着扑向还在缠斗的巨蛇以及大象和人!
那些鬼魅都是饥饿已久了一般,只要见到有流血的伤口,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猛吸!即便被打击,亦绝不松口!
更为恐怖的是,那些鬼魅竟然都不分敌我,就连无数的黑甲骑士也被他们抱住狠狠吸血!
那些黑衣的骑士急了,有的便用刀砍将下去——可是那些鬼魅的身子就算被砍掉,却会奇异地瞬间重生,而它们的口只是顾着疯狂地继续吸血,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口鲜血才是最重要的!
整个山谷由巨大的战场,瞬间演变成了群鬼横行的修罗场!
哀号遍野,血气冲天。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活灵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生灵的涂炭!
巴布仓忍着伤,怒吼,“相瑜,看看你做了什么?!这些都是巴人的同胞啊,甚至还有你的手下,你怎么能放这些鬼魅出来,咬噬你的族人?!你会,遭天谴的!”
三头黑蛇也有些愣怔,甚至开明趁着他愣怔,手中一束银光集中了他的一个头,他都没有在意——主人说要帮他,主人说给他血咒,可是怎么会这样?
这些鬼魅,为什么会不分敌我,连自己人也疯狂地咬噬!
地上,尸体堆叠,惨状四步。
一具具被吸干了的人、蛇、象的尸体,让人心惊胆寒!
三头黑蛇惊惶地在半空之中滚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这样的,主人他没说会这样的……”
玉琅宫,曼荼罗图腾签,幻香狂意大笑,“哈哈,哈哈……愚蠢的巴人!想要血咒,想拥有召唤鬼魅的能力,却没办法预料后果,更不知道如何控制!”
无风,幻香的紫衣衣袂却与暗室中的灯火一起抖动起来。
幻香还凝神在墨玉血盆中,“也好,就让你们两败俱伤!巴人,不论你们是蛇还是蟒,我都要你们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巴山险峻,巴人拥有‘神兵’之力,只可惜你们不遵从祖宗,不懂如何运用你们自己的能力……死了吧,都死了吧,倒也省了我未来的麻烦,真是,太好了……”
幻香笑毕,却忽地静静凝视着烟火蒸腾的血盆,喃喃而语,“林眉生呢》林眉生为什么还没出手?开明在空中跌跌撞撞地拼命,琅玕费尽了灵力驾驭着象军,那么林眉生呢,他竟然躲在他们的背后,什么都不做?”
幻香忽然烦躁,拼命移动墨玉盆,“林眉生,你藏到哪里去了?难道躲在烟火之下?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神秘的院落。无声的厅堂。奇异的人群。
金、黄、蓝、赤、黑五色衣着的蒙面人,各自跪坐。每个人的面前,都半空中静静垂着一片飞花。
房间中静得,仿佛听得见时光走过。静得,仿佛一屋子的死人,每一个出气儿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有黑衣男子面前的飞花轻轻一抖。
忽地苍老却精干的嗓音扬起,“飞花拂动,鼻息乱者,再加练十个时辰……”
眉生奇异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浑然不知自己怎么会凭空来到这里,看着这样离奇的一幕。
自己应该是在巴山之中啊,自己应该出手参与那激烈的战斗!
怎么会元神虚无地浮在这里,看着这毫不相关的一切!
心中急躁,眉生紊乱的鼻息在静若死亡的厅堂之间嘶嘶出声。
那苍老却精干的嗓音低喝,“殿下屏住呼吸!看看你眼前,便是金、木、水、火、土,你是他们的主人,你如果都做不到,将来又如何统御他们?!”
眉生惊讶,忍不住轻声问,“老人家,您是谁?为何时常招我元神来此,为何要我与他们同修习?”
眉生皱眉,“老人家,现在战况正紧急,请你放我回去。待得战后,晚辈必然来归!”
玉琅宫。曼荼罗法坛上,绾绾缓缓醒来。
幻香疯狂的嗓音猛然飘荡在她的耳边,她听见了“巴人”,听见了“眉生”!
无风,可是她却只感到暗室之中灯影飘摇。
绾绾惊讶地扬眸望向吊在紫色曼荼罗图腾上方的琉璃盏。灯花一闪一闪,仿佛眨动的眼睛——这场景,怎么会似曾得见?
绾绾心中宛如针刺而痛——眉生在巴山遇到危险了吗?
帮帮眉生,帮帮眉生!
巴山中,静静坐在烟火丛中的眉生,白衣胜雪,衣袂如莲。
身旁蒸腾的火焰、汹涌的黑烟,仿佛全都到不了他的身边。无有污秽能够玷污他纯白的宁静。
忽地,眉生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巴山。耳边惨叫声惊天动地!
眼前,忽地浮现出绾绾娇美的笑颜。
有玄黑的缎带,随风而来,柔柔罩上绾绾的双眸。绾绾娇柔地笑着,水润的唇主动迎来。
眉生的心中疯狂地疼痛。此时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绾绾,有多离不开她!
闭上眸子,物我两忘,眉生静静迎上绾绾的唇,颤抖着体会那一份甜美与柔软……
绾绾清甜的嗓音响起,“眉生,我信你!我,信,你……”
眉生的身子重重一震,一股火焰一般灼热的感觉从身子深处腾然而起!
猛地张开双眼——绾绾已经不见,只剩下火焰与死亡交缠而成的修罗场!
眉生猛地向上腾起,直入云霄!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林眉生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为什么我看不清?!”暗室里,曼荼罗紫色流光丝丝闪过,幻香双手按住墨玉盆的盆沿,嘶声惊呼!
就在幻香努力想要看清眉生之时,他背后,曼荼罗法坛上,绾绾忽地轻轻叫了一声,“幻香……”
幻香猛然转身,难以置信地望着绾绾,“在我曼荼罗法坛上,你竟然能这么快醒来!”
绾绾虚弱地低呼,“幻香,求你,继续给我施法……我觉得,好痛,好像全身都要粉身碎骨……求你,施法……”
幻香额头青筋蹦起!
如果现在不继续施法,不但前功尽弃,绾绾无法顺利脱胎换骨,甚至会就此灵魂灰飞烟灭,再也不能转生!
可是,如果现在继续施法,他将没法继续帮助相瑜,更无法看清刚刚林眉生变身之时,那极为诡异的一幕!
280.九天金光
金沙国。大邑。被冰凌封锁了的街市里。一间小小的医寮。
长眉老人家满面郁闷地趴在桌子上,透过冰封的窗子望着窗外的街道。曾经的熙熙攘攘,曾经的衣袂繁华,全都变成了此时的萧索与寒凉。
长眉老人不耐烦地敲了一下桌子,“把个好好的金沙国,把个好好的大邑给我折腾成这个样子,看着真他娘的生气!”
他身后,那位姓胡的老大夫依旧身着土黄的长衫,静静研究着医书。
听着长眉老人的抱怨,胡大夫一笑,“你个老东西,又忍不住了?那你出去一块块将冰凌敲碎好了。”
长眉老人郁闷了,“那些冰凌,刀扎不进,剑砍不掉,你还让我一块块地去敲碎……你想累死我老人家啊?”
胡大夫便笑,“如果你能被累死,早几百年你就该死了,哪儿还能活到现在?这个世上惹你操心的事儿,还真是不少。”
长眉老人听着胡大夫的揶揄,忽地颓然坐下,叹口气说,“可不是?我这一辈子啊,净替别人操心了,操心完了上辈,操心下辈,可惜了却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大忙……”
胡大夫笑,“还不是,人家都不知道你帮了忙啊?你这个老家伙啊,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明明心里一团热火,反映到脸上来呢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长眉老人又被胡大夫说得一怔,眼光再度投向窗外,被窗外的冰凌拉得悠长,“其实他们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呢。只要我能在旁边,看着他们能好好地走好每一步,这就够了。”
“让自己心安才是最重要的,反倒那些感谢没什么用!”
胡大夫静静抬首,望着长眉老人神思飞远的样子,微笑着,静静点了点头。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不必求同,只要自己心安便是。
长眉老人感叹完了,似乎心情立马便轻松了下来,他反身走到胡大夫的桌案前,一把按住胡大夫手里的医书,“你个老家伙啊,能不能弄点新鲜的,成天除了药草就是医书……这医书就是你自己写的,你竟然还整天捧在手里看个没完,你骗谁呀你。”
胡大夫被长眉老人一言说得扬声大笑,“我骗谁了我?医书为我写,这没错,只是也要日日时习之才不会遗忘。当年写这书的时候,正是我年轻力壮的年纪,走遍天下遍访百草,便走便记下;如今年岁大了,有些东西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感觉,当然要捧起这医书来重新温习一番啊!”
长眉老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为医者,也自可悲;你这般的老家伙还要当大夫,就更可恨。医者只能医人身骨,却无法救治人心;而你这个老家伙,只能救人却无法改变不公平的天道!救了的还会再病,短时医好的,终究还会毁于天道……老家伙,你说你愚蠢不愚蠢啊!”
胡大夫被长眉老人说得再度扬声大笑,“老东西……你的话,倒是真真说到我的心坎儿里来了!你的话,正是我多年来的心结。能救人,却不能救命,每每费劲了心力,却只能感慨天道的无常。”
长眉老人也是叹息点头。
胡大夫微笑,“不过,后来啊,我的心算是慢慢解开了。每当有一个我所医治过的人却仍死去,我便会翻开他一生的命数来看——就仿佛阴阳双鱼,善恶并生。他的死,是由于他的恶,而我救的则是他的善,两者并存而并不彼此违拗。我的心便豁然开朗了。”
胡大夫合上医书,静静叹息,“天道无情却有常,纵有离难,只要离难之中的人们坚持善念,不忘心中信念,上天终究会给一个公道的。”
长眉静静听完,眉间纠结也渐渐散了,便笑着拍了拍胡大夫的肩膀,“唉,真是不一样啊。我这肉眼凡胎,果真比不上你这大罗金仙啊……”
胡大夫又是大笑,“纵然你不愿飞升,却也早已是人仙,又何必将自己向凡人靠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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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山谷之中,拼死而战的硝烟还未散去。
鬼魅横行,天地颤抖,所有的生灵都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恐惧的惊呼,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曾经生机勃勃的巴山之地。
骤然之间,忽有万道金光忽地冲破天际的乌云,一条条宛若金丝直刺下来!
那些看似虚无而没有形体的金光,却在此时化身为世上最为锋利的利剑,直直刺向拼命咬啮着生灵,嚎叫着吸食鲜血的鬼魅!
瞬间,天地之间惨叫连起,尖声入耳,震慑心魂——却已,不再是生灵的呼救,而是鬼魅惊恐的哀号!
线线金光之下,鬼魅宛若被烈火焚烧,黝黑的表皮上发出阵阵青烟,山谷之中甚至隐隐听得见“嘶啦嘶啦”的灼烧之声!
山谷之中骤然被解救下来的人们,还有山崖之上的巴布仓和琅玕都惊异地抬头向上看去——浓浓阴云遮天蔽日,除了能看到弯道金光从云层之中穿刺而出,根本再见不到一个人影!、、就连身在半空之中的开明和三头黑蛇相瑜,都无法透过那云层之上的人……
巴布仓一声轻叹,“漫天重云,阳光被云层遮住,是谁能冲破重重云海,直达九天之上?身在九天之上,牵引万道金光照射人间,而不被阳光灼烧,他是谁?是谁拥有驾驭阳光的神力?!”
琅玕闻声一惊,本能反身去看眉生——只见轮椅空在,人影已杳!
琅玕微微惊惶。刚刚她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调集灵力控制象军的事上,浑然无法回神去看顾眉生。虽然眉生身为鲛人,但是眉生的双腿现在是瘫痪状态,身子里有没有了灵珠,他的能力丧失的厉害,就算还能现出鲛人真身来,却恐怕也飞不了多高——此时他去了哪里?
那九天重云之上的,定然不该是眉生!
鲛人算得地仙(仙人大致分为鬼仙、人仙、地仙、天仙、大罗金仙。地仙能腾云驾雾、拥有一定的神通。),可是地仙纵然能够腾云驾雾,却没有能力直飞九天之上,更没有能力驾驭阳光才是啊!
那么眉生去了哪里?他不是逃避危险的人,难道刚刚的混乱里,竟然也有鬼魅趁乱伤害了眉生?!
同样的疑问也闪现在了开明的脑海里。趁着三头黑蛇也是神智大乱的时机,开明急忙从空中降落,飞到琅玕身边,急切地问,“我哥呢?他是否安好?”
琅玕急得泪都落了下来,回手指着早已空空如也的轮椅,“眉生他,不见了!开明,都怪我,我没保护好眉生,都怪我……”
开明握住琅玕仓皇挥舞的手臂,“好了琅玕,冷静下来!不是你的错!刚刚,你也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在指挥着象军,你用自己的勇敢在保卫着巴人与我哥,所以这怎么是你的错!一定事刚刚这帮鬼魅,趁着我们无暇分神的机会,劫走了我哥!”
说话间,山谷中的鬼魅已经飞也般地四散逃命去也。来不及逃走的,或是在地上被化为了一滩黑色的灰烬,或是恢复了山石草木的原形,多年的修行就此毁去!
半空之中的三头黑蛇相瑜惊惶地逃窜,但是却无论它如何飞腾都逃不过万道金光的统摄,它痛苦万状地嚎叫,终于不得不恢复人形,“扑通”一声跪落尘埃,向着山崖上的赤洞,用力磕头,“廪君,廪君饶命啊……不肖的子孙知道错了……巴人五姓本为一家,是不肖子孙妄想独夺酋领之位,这才坏了巴人之间的团结。廪君,饶命啊……”
幽幽山谷,终于宁静了下来。死亡的痛楚却在山谷之间凝成极致的悲伤。
巴人们还活着的,各自去寻找自己亲人的尸首。没有呼天抢地的嚎哭,却又无声反倒更加沉重的悲伤!
天空之中的金光仿佛也静默了下来,为这些死去的生灵静静哀悼。
开明和琅玕则痛楚地扬声呼唤,
“眉生,你在哪里?”
“哥——”
忽地,有隐隐的虎啸之声,从赤红的山洞里威严而来。
一听山洞中的虎啸,整个山谷肃静了下来。巴人全都惊喜地跪在地上,扬声呼唤,“廪君,是廪君显灵了!”
跪在山洞之下磕头请罪的相瑜就更加惊讶,更是重重叩头,哀哀声求,“廪君老人家,真的是您,真的是您!您一定是听见不肖子孙的诚意忏悔,对不对?您一定是原谅了子孙,原谅了相瑜的愚蠢!”
虎啸声声,山谷静寂。
虎声澹澹而来,“我巴人五姓,虽不出于同洞,然血脉相连,本为一家。相瑜你为了一己私心,强行割裂五姓,制造流言,伤害人心——其罪,当诛!”
相瑜一听便身若筛糠,“饶命啊,廪君老祖宗,饶命啊……”
281.魂兮来归
一听虎啸声中,廪君威严地说“其罪,当诛!”跪在山崖之下的相瑜便已经抖若筛糠,“饶命啊,廪君老祖宗,饶命啊……”
虎啸声微微一顿,像是廪君仙灵陷入了沉思,终于,有静静的笑声从赤红的山洞中缓缓飘来,“好吧。既然有人替你求情,本王也看在你这多年来率领着四姓族人谨守巴山,多次打退洞蛮的进攻,维护了我祖宗生活的这片土地——相瑜,本王收回你三头黑蛇真身,只留你百年功力,着你戴罪立功,协助巴布仓,重新整合巴人五姓;同时听令于金沙皇子,共行治水!”
相瑜一听大喜,忙连连叩头,“不肖子孙谨遵廪君老祖宗之命,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廪君之声缓和了下来,召唤巴布仓,“布仓,这多年,辛苦你了……”
巴布仓一听便“扑通”跪倒,泪如雨下,“廪君……布仓汗颜!布仓无能维持巴人五姓的团结,布仓更在五姓分崩离析后没有能力将五姓重新聚合起来。布仓无颜面对祖宗,无颜面对廪君您老人家啊……”
廪君之声温暖而笑,“布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这就够了。天下之势,分合有时。我巴人五姓的分开,不是你的错,而是五姓从一开始便存在的姓氏隔阂,当年我便没有谨慎地处理好,才会引致今天的情形,所以我曾经承诺,千年后重归,就是担心巴人五姓之间的隔阂啊……所幸,风波终于化去。”
巴布仓叩首,“廪君,未来我们该如何维护五姓的团结?”
廪君微笑,“抛除小我,而成就大国家。忘了姓氏之争,忘了部落私利,当金沙国重新振兴,中央朝廷得以加强,那么五姓便都会融入天下万民,成为千万姓氏之中的五个,便再没有彼此之间的隔阂与争斗,而真正成为一个大家庭了……”
巴布仓一怔,缓缓会意,“子孙懂了!廪君是让我巴人融入金沙国中,诚意归附金沙朝廷……”
廪君微笑,“无论是华夏,还是夷狄,终究天下一统,我们同为龙的子孙……”
廪君的声音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天地之间万道金光再度流转起来——华光万道,瑞彩千条之中,山河亮丽,草木回春。
氤氲的金光之中,忽地所有死去的生灵身子上,都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袅袅融入天地金光之中,冉冉上升!
山谷之中沸腾了起来,“升天了,上天接这一战中死去的生灵,升入天堂了!”
天地同辉,万灵伏地,人们热泪长流,重重叩谢上天的恩泽……
如果死亡,每一个生灵都无法避免,那么如果能够让灵魂在死后升入天堂,那么死亡本身便不再恐怖,更不再蚀骨地悲伤……
天地之间,金光流转,温暖流溢,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在了生灵的灵魂袅袅升天的壮丽之中,浑然没人注意到眉生已经一袭白衣,静静飘摇着重新坐回轮椅……
眉生轻轻微笑,扬声,“开明,你做得很好。”
一声宛如清风,却激起惊浪无限!
开明和琅玕如遭雷击一般,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眉生。
开明一步奔过来,跪在眉生的眼前,一把抓住眉生的双臂,“哥!你,你究竟去了哪里?你有没有受伤?都是开明守护不周,都怪我现在力量还是太弱!”
琅玕也落泪呆立住,满眼酸楚,“眉生,你没事,太好了……刚刚那一刻,我怕极了……”
眉生先是抬眸面对琅玕,静静微笑,“琅玕,谢谢你,果然,有你在我身边,能够帮我极大的忙。人虽可智慧,象军却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没人知道该如何驾驭他们,可是你却帮我们重睹了象军的威风。琅玕,你是我们的守护仙子,谢谢你。”
琅玕立于清风里,泣不成声。
眉生托起开明的手肘,碧色的眸光漾满温柔,“开明,你已经做得非常好。才第二次变身,便已经能够腾云驾雾,并且能够与三头黑蛇对战。你哥我当年刚刚变身的时候,别说腾云驾雾,几乎连动都不会动了,呵呵……”
开明还哪里顾得上眉生的赞许,一径抓住眉生的双手,问个不停,“哥,你刚才,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有鬼魅劫持了你,还是你避祸而离开?可是我没见你变身啊,你又是如何离开轮椅的?”
眉生微笑,缓缓闭上双眸,“刚刚,我见到了绾绾……她就在我面前,甜美的微笑——是她赋予了我力量,是她给我开启了神奇……开明,或许这一切自有天机,甚至上天连我自己都要瞒过,所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切——开明,我只能告诉你,我刚刚经历了一次,神奇之旅……”
开明闻言也是一愣,“哥,你见到了绾绾?在哪里,她来了吗?难道她的身子好起来了?”开明仰首四顾,想要努力找寻绾绾的身影。
眉生黯然,“不,我见到的,不是绾绾本人,而是她的幻象——却不同于梦境,更不是我自己的幻觉——而是就是她,来到了我的眼前,对我微笑,给了我神奇的力量……”
开明听着眉生的形容便是重重的一震!
这种形容,多么像,多么像人死之前,灵魂出窍,找到自己最爱、最惦记的人,与他作别的情形啊……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这样?!
开明呆愣之下早已泪流满面,心里是撕裂一般的疼。即便刚刚看着整个山谷里生灵涂炭,即便刚刚他自己的生命都随时有危险,他都没有这般地疼痛——难道,这一切,真的已经发生?
眉生望着开明满面的泪水,突的一愣,“开明,你怎么了?”
开明咬牙,“绾绾……我担心绾绾……”
眉生一愣,猛地捉住开明的肩膀,“开明,告诉我,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们是不是瞒住了我们什么?!”
眉生扬眸看向琅玕寻找答案,琅玕却已经哭着跪倒在了地上。
眉生突的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纯白的袍俱被染红!
一定是绾绾出事了,一定是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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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琅宫。暗室里。灯花摇曳,紫色曼荼罗法轮流光熠熠。
幻香却一再皱紧双眉,有丝丝的汗沿着他的额角涔涔滑落。
猛地,幻香大吼一声,“绾绾,放弃你的执着,放弃你的元神对记忆的固守!你不放松,你的元神便无法脱离,你便无法成功脱胎换骨!”
绾绾猛地一口鲜血喷出,衣衫之上猛地绽放一朵一朵嫣红的花朵。
绾绾虚弱垂泪,“我忘不了,忘不了……就算死亡,也没有这般痛苦……那些记忆已经深入我的心髓,无法剥离……”
墨玉血盆里,陡然有尖利的嘶啸声。那是鬼魅在痛哭,那是鬼魅在呼唤他的援助!
可是幻香却无法去管那墨玉盆,他的心神全部被绾绾牵扯住!
绾绾与鬼魅,他只能选一边,他只能集中功力救下一方!
幻香汗下,他再度集中全身的注意力,双掌前推,护住绾绾的心脉。
绾绾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已经失去血色。她微笑,她知道只要她能多强撑一刻,便能给巴山激战之中的眉生多争取一刻的时间。只要幻香无力两顾,只要她能拖住幻香,那么眉生便一定有办法赢得胜利!
绾绾知道,神秘而又彪悍的巴人,定然牵系着眉生的大业,无论治水,还是治国……就像金沙国中神奇地处处分布着的蛇与虎的雕像,就像巴人驭蛇与牧象的能力,这些一定对眉生有着奇异的助益!——所以,眉生一定要收复巴人之心,眉生必须要借力巴人才能顺利完成大业……
她不能陪在他的身边,她不能帮到他,那么就让她用她的性命拖住幻香吧……
就算自己会因此而丧命,就算元神都会灰飞烟灭,都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能保住眉生,只要能让他完成他的理想,她的一生,便没有白来……
绾绾忽地微笑,静静望着幻香,“幻香,还记得,你在御书楼中,吻过我吗?”
幻香忽地一震,掌心溢出的掌风乱了节奏。
绾绾苍白地笑,“脱胎换骨之后,我便不再是我,我忘了的不仅仅是眉生,也有你,对吗?我会不再记得你如何吻我,我会不再记得,你虽然想让我当你的工具,却每一次的吻,都越发深柔……”
幻香身子又是重重一震,他大喊一声,“绾绾,别再说了!否则,你我都会走火入魔,你的元神将会灰飞烟灭!”
绾绾猛地凑近身来,柔唇吻上幻香的唇,缓缓加深……
幻香怒吼声里,绾绾在心底对自己说,“幻香,我不怕灰飞烟灭。就让你与我,一起,下地狱吧!”
282.飞身崖下
东女国。
山谷幽静,风过如春。一束束纯白的梨花,伴着一束束粉红的桃花,清美与娇艳,相得益彰。
弥萝在前方,缓缓行着,青色的长衣,缓缓拖在地面。嫣红的珊瑚珠串绕著她纤细的腰.肢,长长的发上,金色的蜜腊珠和琥珀头饰盈满阳光。
纯白的牦牛静静跟随在一旁,牦牛背上的大红氆氇毡垫格外鲜艳。
弥萝走在前方,缓缓回转头,问印旸,“我的东女国,比之你们东海之滨,又当如何啊?”
印旸正走神想事情,被弥萝女王忽然问起,先呆了一呆,方才回答,“却是不同的,应该说各兼特色。东海之滨,沿海皆是出海的港口,千里帆影,万舸争流;触目所及皆是繁忙的人们,或是上货卸货,或是商旅望来,一片人间熙攘。”
弥萝听着,极是神往,“我自出生来,便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东女国。祖宗有训,说国外处处都是男人称霸的天下。只有我的国度里,才真正珍惜女子。作为女王,我自己虽然对山外的世界极是神往,却也不敢随便走出。”
印旸一笑,“其实,东海之滨纵然繁华,可是印某此时倒也羡慕女王殿下的清静国土。”
印旸微微叹息,极目望着这一片掩映于山色花影之中的幽静国度,“人间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有人间繁华的地方,便也多了诸多的遗憾。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商人之间为了追逐钱利而彼此争斗之事,随处可见。眼睛里繁华似锦,心里却是一团乱绪啊……”
印旸静静地望着山谷田间悠闲耕作的东女国子民,静静地说,“如果是生在这样的一个国度里,不知道,我这一生是不是便会,与今不同……”
弥萝微微一愣,轻声问,“印公子,你累了?”
弥萝不由得叹息,“你的心很累。你厌烦了目前的一切,却已经无力挣脱。就像一张蛛网,一旦触上,便无可逃脱……”
印旸苦笑,“哈……却也不能都怪蛛网,毕竟蛛网是静止不动,而飞虫是能够自由飞翔的。天下之大,一张蛛网简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可是就是有飞虫自己直直撞上去……”
弥萝定定望住印旸,没再说话。
印旸缓缓在花树下坐下,静静仰首,吸入花朵的芬芳,“女王殿下,知道么,就连这般呼吸花朵的清香,对于我而言,都已经是一种奢望。不是路边无花树,而是我的心静不下来,感受不到花朵的清芳。”
弥萝心中一动,缓缓点头。
印旸闭上眸子,“我也时常在问我自己,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曾经幼时,因为是妾生的孩子,我被长房唾弃,被远远地抛弃在小渔村里,那时候我想的就是快些长大,让他们都对我刮目相看!”
“渐渐长大,我发现,纵然我拼尽了努力,做到再好,他们都一样不会将印家的生意交给我掌管——只是因为我是庶出,便将所有的生意都给那无能的老大和贪色的老二去打理!他们懂什么啊——所以那时候我最想要的是印家的生意!”
“再之后,找到了绾绾,遇见了林眉生。我便想要得到绾绾,想要让绾绾如同对林眉生那般对我,所以我不惜一次次打击林眉生,想要将绾绾从林眉生身边夺走……”
“接下来,我发现了凡人的无力。我便想变得强大,强大得如同鲛人林眉生和蜃族幻香。是的,后来我有了这样的力量,可是我却发现,我依然无法得到绾绾,依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山谷间有风吹过,片片飞花随风飘舞,环绕着印旸,静静飞翔。
印旸眼角眉梢的艳丽紫色仿佛灵动流转。
印旸缓缓睁开双眸,望向弥萝的眼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泪痕,“我曾经以为,我能够在这个世上坚持着活下来的原因,是为了绾绾。我相信我爱她,超过一切。为了她,我可以放弃我曾经的理想,我甚至放弃了已经到手的印家的产业,只想追随着她的脚步,一路从西域来到东女国,后来又回到了金沙国。”
印旸咬了咬唇,“可是,女王殿下,直到那一天你一言点醒梦中人,我才知道,原来我对绾绾的爱永远比不上林眉生的,所以可能我永远等不到绾绾的爱……我心中的信念再度土崩瓦解。”
印旸伸出双手,静静望着,“我曾经跟上天埋怨,说他让我一无所有。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了。上天已经让我拥有了许多:印家的产业、强大的能力,甚至超过凡人的寿命……但是这些拥有却没有带给我任何的快乐。”
印旸颓然地将双手握成空拳,“想要抓紧一切,却此时方知,掌心之中其实一无所有,抓到的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切。”印旸抬眸望向弥萝,此时弥萝的眼中已经有泪,“上天公平,它会给每一个小人物实现他的若干梦想;可是上天却也不公,他在让小人物实现一些梦想的同时,却又同时拿走了他的一些梦想——我现在拥有印家的产业,拥有强大的能力和超乎常人的寿命,但是我却失去了今生的信仰,失去了前行的动力,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热望……”
印旸再度闭上眸子,长长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扬,“我为什么在活着?我为了谁再活下去?如果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爱绾绾,我又如何还有资格要求绾绾来爱我?”
“我的人生,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流着泪的笑话?”
印旸说完,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朝着弥萝长身一礼,“女王殿下恕罪,印某说的这些山野村言,殿下一定听得不入耳了。”
弥萝抱着双臂,望着平静下来的印旸微笑,“如果我说我听懂了,你相信么?”弥萝笑着转身,凝望那开得一树粉红的桃花,微笑,“你的许多感觉,其实我也有。我也时常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身在王位,便要注定一生一世的孤独?所有围绕在你身旁的男子,或者是惊惧你的王威,不得不曲意承欢;或者是想要以色事人,得到物质的好处;或者如同小香,另有所图……”
“没有一个男人是真正因为我是我,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而喜欢我,爱惜我。有时候我真的想放弃这个冰冷的王位,冲出东女国去,哪怕要在男人的世界里与无数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只要那个男人不再心怀叵测,只要那个男人肯给我一点点的真心……”
弥萝站在崖边,青衣扶风,长长的发丝飘起,回眸望着印旸,“上天也同样给了我尊贵的王位之后,却拿走了我属于女人的,所有快乐……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弥萝的话刚说完,还没等印旸反应过来,忽地弥萝脚下一滑,她整个人猛地向山崖之下倒下去!
山谷风声震震,弥萝坠落的身影便仿佛一朵青花,衣袂飘摇,发丝长舞。
山崖之上,所有跟从而来的女官与男子侍卫全都惊声呼叫,“王,王!”
印旸一惊,顾不上犹豫,便从崖边飞身而下,直扑向弥萝下坠的身子而去!
长风飘摇,山谷静寂,只有风声在耳畔轻轻流过,天地倏然变得广大而又朦胧。
印旸一声清啸,“弥萝你别怕,我会捉住你!”
不知道是东女国历来为神奇之地,所以即便印旸身有法术却依然无法施用;还是弥萝的下降速度太快,印旸几个冲刺,却都没法捉住弥萝的身子,眼见着距离崖底越来越近!
崖底,遍布粗粝的石块,如果一旦弥萝跌落其上,恐怕就是摔不死,也一定会因为头颅撞上粗粝的石块而撞死!
印旸大急,整个人不顾自己安危地再度向下沉力而去!
终于,手腕够到了弥萝的腰,正待印旸想要用力将弥萝的身子向上提起,以减缓她下降的速度时,忽地印旸只觉自己手中一空,弥萝竟然一个空中的转身,整个人脱离了印旸的掌心,恢复了头上脚下的姿势,青衣飘摇,缓缓降下。
风定,衣袂归于平静,弥萝竟然是整个人完好地轻松站在了地面上,望着狼狈落地的印旸,款款而笑。
印旸大惊。
弥萝手中摆弄着长长的细细发辫,眨着眼睛微笑,“别忘了我是螺族啊,我也是地仙呢!小小山崖,能奈我何?我小时候便经常从崖上这边跳下,体验飞翔的感觉呢!”
印旸不由大怒,“你竟然这般捉弄人?!”
弥萝大笑,“我不过是想看看,印旸,看你会不会随我一同跳下来——真不错,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毫不犹豫地随我跳下的男子!”
印旸大吼,“弥萝,纵然你是女王,可是你也太过分了!”说着起身,愤而离去!
283.德济娘娘
这是——哪里?
为什么会有纯白的布幔从天棚顶直直垂落,为什么会有香烛神案摆在眼前?
为什么——身子上覆盖着王者才用的纯白衾被?
为什么自己正躺在一具棺椁中?!
喉咙像是有火焰灼烧过的干痛,但是眼前的一切却比喉咙中的干痛更为重要!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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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无声的殿堂,有白衣的使女端着香烛走入。娘娘的尸身已经停了七七四十九天,明日就要正式入土为安了。今日是来换过最后一批香烛。
白衣使女推开沉重的檀木大门,“吱嘎”声里,门外的阳光冲进室内,照亮了满室的幽暗。
使女静穆走到神案前,将燃过的香烛收起,再将新拿来的香烛静静摆好。
一想到明日娘娘便将下葬,从此再不能见面,白衣使女不觉伤心,抬起衣袖静静擦去眼角落下的泪水。
有风滑过,布幔飘摇,忽地有声音静静传来,“请问,这是哪里?我真的是,已经死了吗?”
使女一震,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待得那个声音将之前的问题再度重复了一遍,使女这才意识到,真的是娘娘在说话!
使女壮着胆子,掀开遮挡在棺椁与神案之间的重重布幔,扬眸望向棺椁——白衣的女子,黑发披散着坐在棺椁之中,虽然面容陌生,但是那说话时候的神态,却分明是她们的娘娘啊!
使女“刷”地流下泪来,奔过来一把扯住棺椁之中女子的手,“娘娘,德济娘娘,真的是您回来了,对吗?您当日说过,七七四十九天,您会转生,您真的回来了,对吗?”
德济娘娘定定地望着使女,半晌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我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一切。就连在我眼前的你,我也从未见过。”
那使女却点头微笑,“是的娘娘,是的!您是刚刚转世而归,您当然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不过都没有关系,只要您回来就好,只要您还是我们的德济娘娘就好!”
那使女说着转身朝向门外大声喊着,“姐妹们,快来啊!娘娘她醒了,娘娘她真的回来了!”
门外,一片杂乱,听得入耳的是一片乒乒乓乓的跌碎之声。像是有人在极度的惊讶之中,跌碎了手中所持的物件儿;而且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德济娘娘抬眸,惊讶地看着一众女子纷纷奔入,俱是满面的惊喜之色,个个的眸子里都是漾满了泪花。
一位年长的使女走到前面来,静静望着德济娘娘,将手中端着的一盘东西拿给德济娘娘看。
很奇怪,巨大的金盘中放了许多杂乱的东西,贵重者如金玉之器,平凡者如木梳铜镜,彼此之间几无关联。
德济娘娘惊讶地望着老使女。
可是殿中静寂,所有的使女都安静下来,眼神肃穆地望着她。没有人给她答案,更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
德济娘娘心头迷惑,眼神却不由得被盘中一张面具吸引住——那是一张黄金打造的面具,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熠熠的光。德济娘娘的眼光被那面具吸引住,却并非是为了黄金的光芒,而是这张面具的造型极为独特。
即便没有人戴着它,即便它只是静静地躺在托盘里,却似乎有一种魔力召唤着人们的目光,让你似乎根本就移不开眼神。
说实话,那面具很是凶相,一点都不柔美,可是它就是牢牢地黏住了德济娘娘的眼光。
黄金的面具,黄金的面具——说不出来为什么,德济娘娘只觉得自己心头如同一缕光芒划过。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这样的话,似乎曾经在什么时候心中一直牵挂过这样一件东西……
却又是何事,却又是为何?
心中疑惑着,德济娘娘忍不住伸手拿起金盘之中的黄金面具,映着软金色的阳光,静静凝视着面具。就像造型怪异的面具里,原本就居住着一个灵魂。
德济娘娘捧着黄金面具静静而观,却没看一众使女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
那手捧金盘的年长使女率先“扑通”一声跪在了德济娘娘的面前,哀哀而唤,“娘娘,娘娘,您终于醒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德济娘娘微微一愣。
年长的使女微笑,“娘娘,虽然知道娘娘临去前曾经许诺过必会重生,却因为娘娘相貌的变化而不敢轻易相认。于是老奴便将娘娘生前用过的东西以金盘端来,以让娘娘辨识。娘娘果然第一个拿起了象征我盐水神女的黄金面具——娘娘,老奴等您等得好苦啊……”
随着年长的使女,那一众白衣的使女全部落下泪来,跪倒在地莹莹而泣。
德济娘娘茫然望着众人,抬起眸再茫然望向门外一天一地的阳光,心头惶惑无限。
“是德济醒来了吗?”殿门口处,一声宛若琴弦,静静撩动人心。
德济娘娘抬眸迎向那嗓音。
门外一天一地的阳光,门内玄色的幽暗,恰恰让那人的身形被阳光罩上一层金边儿,而只遮住了他的面容。
衣袂飘如飞花,长发静静浮动,那个身影快步走到眼前来,仰起眸子,静静凝视德济娘娘,“德济,你终于,醒来了。”一张倾城的容颜,带着少年的青涩与执着,恍若一眼望入心底,心湖之中随之涟漪荡漾。
德济娘娘望着面前的少年,惊愣万分,忍不住开口轻问,“你是谁?”
那少年微微一笑,握住德济娘娘的柔荑,“我是你的,命定之人……”
年长的使女微笑着走来,微微一礼,“娘娘你忘了,这是王夫啊。王夫才降临没有多久,娘娘你便出了事,所以娘娘你现时不认得王夫,也是对的。”
德济娘娘惊愣地望向那姿容倾城的少年,“王——夫?”
少年微笑,从颈子上扯出一条项链来,项链上挂着一块龙形的玉佩,纯白、气韵流动。
少年又毫不避讳地伸出纤长的指尖,从德济娘娘的领口扯出一条项链,项链上同有一块龙形玉佩,同样皓白如月,同样微光流动。
少年在德济娘娘惊讶不解的眼神里,将两块玉佩对在一起,竟然形成一块双龙珏(读音“决”)!
少年抬眸,目光如水,“二玉相合为‘珏’。这一块双龙珏便是你我今生情缘的信物。纵然你重生归来记忆全无,不过没关系,我会带着曾经的承诺,一直陪伴在你的身旁。”
德济疑惑地望着少年,却除了相信而再无他法。
德济抿了抿唇,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笑,双手捧起双龙珏,“德济,你可以叫我‘龙珏’。”
“龙珏……”德济望着面前面如美玉的少年,喃喃叫着那个名字,忽地微笑,“这个名字,真好听。而且,也似乎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美好的名字。”
龙珏的眼神之中猛然划过一丝潋滟,他握住德济的手,“这是你,第一次夸奖我。”
德济面上一红,“曾经的我,是个严苛的人吗?”
龙珏似乎走了下神,“曾经的德济吗?那都不重要……”
看着龙珏与德济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模样,一众使女们哪里还好意思站在那里看着。
可是终究,这殿堂之中的布置还都是灵堂的模样,于是年长的使女便笑着指挥一众使女,“赶紧忙活起来吧,殿堂之中所有的白全要换成红,好好给娘娘庆贺庆贺!”
一众使女忙碌起来,搬来高高的梯子去换柱顶悬挂的白色布幔与白色花球。却因为太高,而颤颤巍巍地,险象环生。
德济不由得担忧地低低惊呼,龙珏会意,柔美而笑,“别担心,有我。”
说着,龙珏长袖轻扬,手指滑过之处,奇迹顿生——所有的白,便在顷刻之间,全都变成了红!
一众使女全都惊讶地拍起手来,“龙珏少爷真是好手段!太好了,这样一来便不用格外换过了!”
德济也惊讶地望着眼前的龙珏。没想到这般静若香花的少年,竟然有这般的手段!
龙珏望着德济眸中的光芒,感觉到他自己的心房,静静地跳动。
年长的使女也是拍掌大笑,指挥着使女们将香案和香烛抬走,却又微微皱着眉头望着德济的方向,“娘娘,纵然这些布幔不用换过了,可是您现在还坐在棺椁里啊!这个,是必须要换才行!”说着,使女们便走来,想要将德济从棺椁之中扶出来。
龙珏却是一笑,温柔地对德济说,“闭上眼睛——”
德济微笑闭眸,却听得身边的使女一阵惊呼之声!
284.玉之珏玦
德济听得龙珏的话,闭上了眼睛。却听得身周的使女全都是一片惊呼!
龙珏轻笑声来,“德济,睁开眼睛吧。”
德济心中轻跳,缓缓睁开了眼睛——天,眼前发生了什么,刚刚那象征着死亡的乌木棺椁竟然变作了一大朵纯白的莲花!
她此时正坐在花中,身旁千瓣莲瓣,清香无限!
德济惊讶地望向龙珏。龙珏微笑,“德济,送给你。”
一众使女见所有的改造工作都已经完成,便各自微笑着退出门去,将殿堂中的这一方天地留给了德济与龙珏两人。
德济感动得眸中泪光涌动,“谢谢你,龙珏。”
德济的一声感谢却说得龙珏心中酸楚横生。他捧住德济的柔荑,柔声说,“其实我欠你良多。我不要你谢我,只要你不再恨我便好……”
德济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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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
眉生疲惫地睁开眼睛。眼前,巴布仓、开明、琅玕等一众人等俱围在身前。
眉生再去寻觅那个刚刚说话的声音,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皇后陵蓝!
眉生连忙想要努力起身见礼,却被陵蓝按住,“眉生,躺着说话吧。你这次受伤颇深,不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了。”
眉生惊讶地看着自己——他,受伤了吗?可是身子却没有哪里有伤口或者疼痛,只是确是疲惫异常,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看着眉生的表情,开明忙上前来,“哥,别担心,你的伤已经好了。就连伤口也看不见了呢!”
眉生微微怀疑地看着开明,再度转眼看着陵蓝,“母后——您这一次竟然千里迢迢专程来巴山看我吗?”
陵蓝心下一叹,“这是我曾经许下的一个承诺,所以我来了……”
原来当日巴山大战之后,眉生惊觉到绾绾忽然来到眼前的情景,一定是绾绾出了事。而大邑传来的消息又正是如此……
眉生当日便狂吐鲜血,厥然昏倒!
再度醒来,眉生便郑重地将开明叫到跟前,将国中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嘱托。就算最愚钝的人,都能猜到眉生想要做什么!
眉生却是摇头,“我再无心国事,我只想静静归隐东海而去,独守百年,等着绾绾的再度转生……”
开明等众人自是惊恐,可是无论是开明还是琅玕,纵然费尽了灵力,却都无法封印住眉生对于绾绾的记忆!
就在众人万般忧虑之时,皇后陵蓝竟然奇迹般地来到巴山之中,亲手以只有金沙国皇后才能拥有的大手印之法,封住了眉生的记忆……
陵蓝看着眉生低低地叹息,“眉生,本宫是为你而来;却又不仅仅是为你而来啊……”她心中暗暗地说,“绾绾,对你的承诺,本宫做到了……”
人群背后,知道内情的开明和琅玕相顾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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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从大邑到巴山,一路遥远,娘娘又是如何这么快便能赶到的呢?”安顿眉生休息,开明陪着陵蓝另赴别洞休息。
陵蓝叹息,“绾绾临去的那日,竟然来找过我……那时我正在小睡,眼前忽地出现绾绾的容颜。她哭着向我跪下,说她要去了,恳求我信守对她的承诺,如果眉生想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要我一定要封印住他的记忆……”
“待我醒来,便已听说绾绾阳寿已尽。宫中遍请名医,都是说绾绾身子虚弱已极,再担不起生命。不知道她的身子曾经为了承担什么而消耗过重,所有的命力全都被消耗殆尽,纵然大罗金仙,都已经无法再救了……”
开明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才没当着陵蓝的面落下泪来,“娘娘……那您又是如何这么快便赶到的?”
陵蓝一听,便闭上眸子,静静垂下泪来,“开明啊,虽然我从没承认过你是金沙国的皇子,但是我心中却也知道,你是皇上的孩子——送我来的人,是你父皇啊……”
开明重重一震,“父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陵蓝垂泪,“昨晚,我刚刚睡下,你父皇他便入我梦来。他恳求我,救救眉生。”
陵蓝闭上眸子,耳畔又浮现出杜宇恳切的言辞,“陵蓝,我知道,我这一生亏欠最多的人,其实不是流珠,而是你。虽然流珠为我等候千年,可是她毕竟拥有我的爱,而且还为我诞下了眉生,千年之后我终究与她携手同归……而你,陵蓝,无辜地成为了我的妻子,却又没有得到过我的感情……”
“陵蓝,亏欠于你的,我自会设法补偿。可是现在我还要求你救救眉生——他是我与流珠的孩子,我决不能让他出了半点的闪失……”
陵蓝的心底,滑过悲伤,“恍惚之中,我只见到你父皇挥动广袖,我便如身入祥云,这便到来了。”
开明再无法忍耐,哭着跪倒在了地上。仰望苍天明月,哀哀低声,“绾绾,绾绾,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如果没有当日我重重地伤了你,你的身子里又怎么会流入鬼血;而你的身子又怎么会耗损得那般严重?”
陵蓝闻言大震,“鬼血?开明,你在说什么鬼血?”
开明便将当日情形缓缓讲来。陵蓝满面惊异,“你是说那鬼血是来自西域于阗的血胆玛瑙?”
开明点头。
陵蓝像是陷入某种沉思,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啊?它们都是被封印于东海底的玄冰之中。纵然沧海桑田,时光流转,可是东海底的玄冰又怎么会漂移到西域大漠之中去?因为牢兰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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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山洞之中,安静了下来。
开明陪同陵蓝而去,琅玕去煎药,洞中只有巴布仓静静陪伴着眉生。
眉生一直在昏睡,却又不是困倦,就像是灵魂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想面对眼前的现实一般。
就像——生无留恋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段生命充满了厌倦?
这一切不都是他拼命争取和维护的吗?
那是他对父皇的承诺,那是他生为鲛人的责任,那是他为了保护金沙国民的责任——此时却为何会这般厌倦,仿佛全都想抛开,就此远离?
那从心底,倏然抽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眉生缓缓抬头,巴布仓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
巴山那一场激战,巴布仓消耗极大,他的身子也被三头黑蛇震出内伤,却还在强撑着坚持亲自照顾他……
眉生心下一暖,缓缓起来,抬腿下地,将身上的兽皮盖在了巴布仓的身上。
眉生缓步走到山洞口,望着天上那一弯月,他的心也像是残缺了半边。
双玉相合为“珏”,残缺之玉则为“玦”。同音之字,含义却是截然的相反。(两个字都读“决”。)
而此时天空之中的弯月,便多像是一块玉玦啊。古人常将这有缺口的玉佩赠人,以示决绝,正所谓“绝人以玦”——那是诀别啊……
弯月,曾经是谁人的名字?玉玦又是要与谁,诀别?
为什么想不起来那是谁,却会心中漾满无限的惆怅?
“哥!你,你,你……”
洞外山崖上,忽地传来开明极其惊讶的叫声!
眉生一凛,回眸望去——月色星光之下,开明竟然满面泪水,七尺的汉子身子颤抖着直直望住他!
眉生微笑,碧色眸子轻轻闪烁,“开明,你这是,怎么了?”
开明流泪问,“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眉生微笑,“躺得太久了吧,想出来看看这天上的月亮,呼吸呼吸清风。”
开明摇头,“哥,你怎么能站在这里?”
眉生微微一愣,“这里,怎么了?你是担心我身子虚弱而站立不稳么?这里虽然是山崖边,可是就算失足,却也伤害不得我的。开明你放心。”
开明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说,“哥,你竟然能站在这里!”
极为相似的三句问话,却有着细节的不同。眉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间身形巨震,“开明!你是想说——我竟然能站立了,对不对?我刚刚还是自己走出来的!我的腿,我的腿竟然似乎好了!”
眉生惊异地大喊,“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梦境,不期然击中眉生的眉心。似乎就在昨晚,曾经耳畔有一个轻盈的嗓音,“眉生,我走了……不要记住我,不要再想着我……没有我,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要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活得更加快乐……灵珠,我还给你;眉生,忘了我……”
眉生忽地大喊,“灵珠!”
285.凌波微步
看到眉生双腿的复原,听见眉生描述那似真似幻的梦境,没人不知道,那是绾绾……
没想到,绾绾临去之时,却还想着将眉生的灵珠还了回来。她不想着灵珠或许能帮她保住命数,只想着灵珠能让眉生恢复健康……这便是绾绾对眉生最终的爱的表达,却也是——割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道维系啊……
知道内情的人们,无不黯然落泪。
在他们的眼里,凡人曾经是弱小而又无力的,可是如今在绾绾的感情面前,再没人不动容。那份执着的感情,那份全然不顾自己的无私,纵然大罗金仙,又有几人能?
眉生望着众人的落泪,便更加仓皇,他几乎疯狂一般地怒吼着,“告诉我,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她为什么竟然有我的灵珠?——你们,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她是谁?”
众人无语,泪却长流。眉生哀求,“告诉我……你们知道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她是谁,我的整个灵魂都痛楚得想要死掉啊?我只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终究是皇后陵蓝年长冷静,他拍了拍眉生,柔声劝慰,“眉生啊,你先别慌。你自己是鲛人,你该知道灵珠之于鲛人的重要。灵珠是鲛人的半条命,更是鲛人法术与灵力的载体。所以,孩子啊,母后的话,你仔细听来——那个女子,本就是你的灵珠啊。”
眉生一愣,碧色眸子望住陵蓝,“那女子就是我的灵珠?”
陵蓝微笑点头,“是啊。她就是你灵珠的化身。在你身子虚弱的时候,你的灵珠散发出了它自身的强大力量,它化身来提醒你,鼓舞你,让你调动了身子里的潜能,恢复了健康啊……”
眉生心下黯然下去。
陵蓝的话没有错,以灵珠之灵力,真的有可能化身而来;而他当时又在梦中,便也极可能只是幻梦一场——是灵珠挽救了他,是灵珠让他重新恢复了健康……
只是,却为什么,这个答案虽然让他再无疑问,却反倒让他的心,一下子便空了?
空得像是再无欢乐,再无热望,即便活着却只能形同行尸走肉,再没有激起心底热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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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千里,银浪翻涌。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万顷碧波之上,漾漾粼粼荡向岸边,与银白的盐晶缓缓相撞。
天空碧蓝,水波碧蓝。阳光如金,盐晶似银。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三种颜色:金、银、蓝……同样的纯粹而宁静,同样的神圣而闪耀。
德济高高地站在船头,望着这一片纯净而闪耀的天地,心中涌动起无限的激动。
身旁,龙珏含笑而立,“这便是盐水,这便是你统辖的水域。你,喜欢么?”
德济心中涌起苍茫,却真的无法掩抑心中对这一片天地的喜爱,于是静静点头,“是,我喜欢这里。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纯净的天水。”
龙珏微笑,“你喜欢,便好了。”龙珏静静凝视德济,忽地说,“天水碧蓝,阳光如金、盐花似银,它们其实都是为了衬托你,成为你身后的背景——天地之间,只有你一抹红衣……”
德济的脸腾地便红了,倒真是与她身上的红衣,相映成趣。
反倒是龙珏一身湛蓝的丝袍,宛若隐身于天水之间,却有气韵天成。
德济心头突然一跳,急忙想要避开眼光;却被龙珏快速的回眸截住。
龙珏微笑,“为什么不敢看我?”
德济脸红,“我总是觉得你,似乎不该穿蓝色的丝袍……”似乎,该有另外一种颜色,比湛蓝更加适合他才是。虽然湛蓝已经将他衬托得轻灵绝雅,可是却似乎将他气韵中的某一些给掩盖了起来,没有完美地适合他。
德济总是觉得,就像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颜色一般,就连每个人也都是有自己的“颜色”的,只有一种服色才会最适合一个人……
眼前的龙珏,却不该是湛蓝的。
德济说者无心,龙珏听到却是心中狂跳,面上也不觉变了颜色。
德济望了,便不好再说,以为龙珏当她不喜欢他的服色,忙解释,“龙珏,其实你穿蓝色,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龙珏微笑,“德济,喜欢我吗?”
德济便是一怔,嗫嚅了半天方说,“你是我的王夫啊,你也说了这是上天的决定。既然我会管理这一方水域,既然我有神女的身份,那么上天便会决定了我的一切——你是上天赐派给我的,我自然喜欢……”
龙珏面上便是一寒,“德济,别管上天,别管你神女的身份。说你自己的感受,我想听你说……”
德济认真地思索良久,静静地望着龙珏姿容倾城的面容,却仍是怔忡,“龙珏……我刚刚转生,许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思考。”
龙珏微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会静静地陪在你的身边,等着你爱上我——那一次,我们相遇得太晚;或者说,相遇便已经错过,我没来得及将我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看。那么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重新认识我一次。”
德济心底涌起迷茫的雾霭——他说的,是她的前生吗?可是那究竟是德济娘娘的前生,还是她的前生?
她今生是德济娘娘,那么前生呢,她前生也是德济娘娘么?如果她前生不是德济娘娘,她又,是谁?
德济迷惘之间,龙珏忽地跃下船舷,踏足水浪之上!
德济一声惊呼,“龙珏,小心!”
龙珏微笑,宛如身在陆地,缓步前行,走到岸边取了一块盐晶回来,笑着对德济说,“德济,你担心我?”
德济总是无法接受自己是神女的身份,兀自拍着咚咚跳的心口,“龙珏,多危险!”
龙珏大笑,站在船舷之前,却依然还身在水浪之上,“德济,来!”
德济难以置信地望着龙珏,“你要我,到水里去?”
龙珏星眸闪闪,静静点头。天水碧蓝之间,他的面容仿佛春天最艳丽的桃花。
德济连忙红着脸摆手,“龙珏,不行呐——我,我不会游水……”
龙珏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德济,嘘,小声一点……不然,不光我要笑,恐怕这天地山川,还有你背后的使女们,都要忍不住大笑了!”
德济红着脸问,“为何?”
龙珏笑着低头,凑到德济的耳畔,“你现在是德济娘娘,是这一片盐水的神女。这片水域是你的统辖之地,你怎么竟然还说怕这片水啊……”
德济的脸“腾”地燃烧起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真的还没办法将自己的身份归到“神女”这两个字上来!
德济暗自回眸,悄悄望着三层的楼船上下侍立的使女们,果然个个都是压着笑,低低垂着头。
德济窘得不行,却依然无法解除心底的担心,低低地问龙珏,“如果我真的失足落水,你有能力救得了我吧?”
龙珏想要大笑,却努力绷住,“应该,没问题。不如,我们先试试?”
德济咬住唇,小手颤抖地放入龙珏伸来的掌心中,一片紧张的冰凉。
龙珏揽住德济的腰肢,唇凑在德济的耳畔,轻声说,“来,别怕,有我在。”
德济再抬首,深深地望了龙珏一眼,终于抬步跨出船舷,向水波之中踏入!
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感觉会是这样?
德济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眸子望着龙珏。龙珏大笑,手上微微用力,“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德济咬住唇,既有担心,却又掩不住兴奋地踏足而出——整个人,竟然毫不费力地浮在了水波之上,脚下粼粼波动的水浪居然毫不费力地承托起了她!
德济忍不住捉住龙珏的双手,兴奋地大叫,“龙珏,这不是法术,对不对?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都能站在这水波之上,对不对?”
“哈……”龙珏朗笑开,“我的傻傻神女,别忘了你的水域叫什么名字——盐水啊!看看岸边结出的纯白盐晶,它们都清楚地说明,水中含有大量的盐分,所以水中的浮力能够轻易将人浮起来啊!”
德济惊喜地挣脱龙珏的双手,自己提着裙摆,高兴地在水浪中前前后后地走了许多步,到了后来索性放开心怀,衣袂飘摇着奔跑了起来!
“龙珏,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奇妙之事,更是从来没想到会有这般神奇的水域——我爱这里,我太爱这种奇妙的感觉了!”
天水一碧,盐花如银,在软金色的阳光中,德济快乐地奔跑着,嫣红的衣袂飘摇如盛开的红莲,那便是这个天地之间最为鲜美的颜色!
比衣衫更为动人的,则是她小小的面颊上盛放的笑靥——那才是这人世间最美的花朵……
龙珏望去,目光悠长。
286.心的坚持
东女国。山间温泉。玄色轻纱一般的夜色柔柔罩住天地,却将明朗的星月之光放入,照亮这一方小小世界。
温泉之中,有袅袅的纯白热气升起,像是朦胧的纱帐。
温泉旁,一树一树纯白的梨花,开满素雅的娇媚。
这般柔美温暖的小小世界里,池中池外,却是冰水两重天。
池中的暖水里,弥萝长发披散,柔柔埋身于水波,面上泛着桃花儿一般的红晕;而岸边上,印旸却背对池水而坐,屏息凝神。
两个人各自无言,却像是在做着各自的抵抗。
良久,弥萝终是忍不住笑开,双手泼水,扬向老僧入定了一般的印旸,“为什么,还在生气?不过是开个小小的玩笑,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会记恨到这么久?”
印旸不说话,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弥萝微微生气。偌大个东女国,从小到大,还不曾有人敢于这般地违拗她!
就算是幻香当时,也不敢背对她,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弥萝不禁心头烦恼缭绕而起,双臂“啪”地一拍水面,“印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来求我的,不是吗?你如果一直这般对我,你让我如何能放你离去?”
弥萝一句话勾出了印旸心底的怒火,他“腾”地转过身来,“尊贵的女王殿下,你终于承认了是你干的,对吗?我想离开东女国,却总是做不到,就像有结界绕在我的身周,而我无法突破!”
印旸双手握拳,“你究竟想,干什么?!”
弥萝气得面颊通红,“是你自己要来我东女国的,不是吗?我又没请你来!你是替小香来取口诀,后来发现问题不是出在口诀上,你就想甩袖离开,是吗?”
弥萝咬牙,“这就是你们男人,该死的!都只是为了目的而来,达到了目的之后,转身便走!”
印旸心底也是微微汗颜,便没有争辩。
弥萝忽地转过身去,池水发出哗哗的声响,竟像是隐隐的悲泣,“那次你说,东海之滨,你最不喜欢的是‘商人重利轻离别’,那么你现在又是什么?”
印旸皱眉。弥萝说中了他心底的柔软,他并非心硬之人,但是此时绾绾还一直在幻香的手中,他怎么可能安心地留在东女国中?
纵然明知道自己的爱比不上林眉生,却也不忍心看着绾绾落在幻香的手上!
所以他想离去,他想赶紧回到金沙国中,确定绾绾的安好……
印旸叹息,“女王殿下,印旸并非无情……”
弥萝在暗影里,悄然泪落,“我知道。印公子,你是为了绾绾想要回去。你对绾绾情重,你只是对我——无情。”
印旸不由皱眉。
当时幻香派他来东女国,便一再指示他用感情为武器俘获弥萝,因为只有一个女人在感情上死心塌地,才更容易俯首帖耳。印旸虽然并不想那么做,可是他也只能承认,确实在与弥萝的相处之中,刻意地对她多少温存了些。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让弥萝误会了……
印旸摇头,“女王殿下说的对,印某来到东女国中,的确便是为了口诀而来。正如殿下所说,男人皆为功利之心而来,那么殿下便应该早早将印某扫地出门才好;又何苦留住印某,不让在下离去?”
腾腾的水汽,打湿了弥萝的长发。长长的发宛如水藻,润泽蔓延。
弥萝咬住樱唇,忽地转过眸子来,倔强地说,“我偏不如了你的意!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不是太藐视我的东女国,藐视我这个东女国的女王!——我偏不让你走!”
印旸心底轰地一声。此时的弥萝在他的面前,几乎已经卸掉了刚刚初见面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女王模样,反倒如天真的小女孩也似,或是出点子逗弄他,或是与他赌气——他不明白女王这是怎么了,还是当初幻香给他的情报有误?
东女国的女王,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性格啊?
印旸皱眉,“女王殿下,给我理由。就算不让我走,总要有个理由。”
印旸皱眉,“是,印某来到东女国是有所图而来,这算是冒犯了殿下。但是既然殿下当初给幻香的口诀没有问题,那么印某便没有实质上损害到东女国和女王殿下的利益,殿下又为何拘禁于印某,不放南归呢?”
印旸的话问得弥萝一愣。
印旸又说,“治国,必有法度。如果印某有错,请女王殿下以法度指明,如果印某真的违反了东女国内的法度,印某也好甘愿伏法。总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拘禁着,南归无日吧?”
弥萝被问得有点窘了。环顾四周,忽地眸子里闪出晶亮的水花,“印旸,你先闭上眼睛,我便给你理由!”
印旸一愣,却也只好闭上眼睛。
只听水花潋滟之声穿入耳鼓,弥萝柔媚一声,“印公子,你睁开眼睛吧。”
印旸睁开眼睛——月如美玉,水汽笼轻纱,玄黑的夜色,却如何都遮不住眼前的玉白之身……
弥萝竟然从水中走上岸来,玲珑浮凸地站在他的面前!
长发如润泽的水藻,红唇似水润的樱桃,媚眼如丝,仿佛召唤……
印旸一声大喝,忙捂住了双眼,“女王殿下,你这又是为何?”
弥萝狡黠地笑,“你竟然看光了东女国的女王殿下……这算不算重罪,你该不该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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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济,你看——”
龙珏笑眯眯擎了件东西来,放到了德济面前的桌案之上。
德济好奇地眨眼,“给我看的东西,还有丝绒布遮住,我怎么看得见?”
龙珏便笑,掀开丝绒的布套——一件纯白如玉的雕塑出现在面前!
那雕塑的女子,衣袂随风飘摇,面上带着娇羞却快乐的微笑。纤发毕现,衣带轻扬,真个是栩栩如生,可见雕刻者用心之细。
德济不可置信地抬眸,“这雕刻的人,是我?”
龙珏眸子里揉满了笑意,“没错!”
德济脸红,“我哪里有,这么好看?”
龙珏不言,静静凝望住德济。
德济羞得抬不起头来,狼狈地低呼,“看什么啊……”
龙珏微微笑开,“我也觉得啊,你哪里有这么好看呢?可是为什么当我自己对着这块盐晶开始雕刻的时候,心海里浮现起来的你,竟然是这么好看呢?”
德济的面“腾”地燃烧起来……龙珏的话,听似贬抑,实则却是漾满了咱们,更惊心动魄的是——无限的深情……
龙珏微笑,“想笑便笑吧。这个世界上,得到我夸奖的女子,你该是独一个。”
德济窘了半天,忽地被龙珏刚刚话中的一个细节吸引住,双眸闪亮着转过眸来,“龙珏,你刚刚说,你这雕像竟然是用盐晶雕刻而成的?!”
龙珏微笑,湛蓝的丝袍在软金色的阳光之中漾起一片潋滟的清光,“没错!还记得我们那天泛舟水上,我从岸边带回的那一大块盐晶么?”
德济点头,“我记得!当时光顾着踏浪而行,便忘记了问你拿盐晶做什么……原来是为了做这个,真是太谢谢你了,龙珏……”
龙珏长眉浮动,面如桃花,“德济,如果真的谢我,便该对我——以身相许……”
德济心中轰然一声,惊愣地望龙珏。
龙珏伸手握住德济的柔荑,阻住她双手想要逃走的念头,“你我,本就是夫妻。这是上天的决定,你又何必抗拒?”
龙珏说着,妙目一转,宛如桃花雾霭,望之心伤,“难道我还不够好?难道,我还不够爱你?”
德济讷讷,“不,龙珏……你是风姿绝世的少年,你对我又是极尽的细心——不是你的问题,问题是我自己的。可能我刚刚醒来,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再给我些时间,行吗?”
龙珏望着德济,幽幽地说,“我不怕等待,我有足够的耐心——可是我终究无法在盐水,陪你太久啊……”
德济一愣,“龙珏,你要离开盐水吗?”
龙珏微笑,伸出掌心托住德济担忧的面庞,“不会这么快。不过,似乎也不远了。我已经感觉到了他们在积蓄力量,那一场大战,就要来了……”
德济一愣,“龙珏,你在说什么?什么大战?他们又是谁?”
德济皱眉,拼命压抑住心底的惶恐,“你是这么好的人啊,这般英俊又这般体贴,怎么会有人对你有敌意?”
龙珏深深望着德济,缓缓出声,“德济,在你的心中,我终于变成‘英俊又体贴’的了,对吗?”
清风拂来,湛蓝的衣袂清光飘摇,姿容绝世的少年静静站在风中,闭上双眸,那一瞬,他的心中潋滟成三月阳春。
龙珏微笑,缓缓张眸,“德济,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会将那些残酷的事情都挡在你的身外,让你永远带着那一天,甜美的微笑……”
287.立尽斜阳
“殿下,这水并非来自巴山。”
大邑。满城耀白冰凌,晃得人眼睛生疼。
巴布仓蹲在冰凌旁,皱眉而言。
眉生望住巴布仓,“布仓兄,我鲛人虽为水中王者,但是却只是限于海中,这巴蜀陆地上的水,还是布仓兄的蟒龙一族拥有治水的能力。可是如果这水并非来自巴山,又该来自何处?是否也该出于布仓兄的控制之下?”
巴布仓面色微红,“殿下,布仓有一实言相告:布仓虽为巴氏传人,却始终没能变身成功——族中传说,只有重生的廪君,才能化身蟒龙,统御陆上江河。”
开明愣住,走上前来,“布仓大哥,不会吧!当日巴山一战,我分明见你手指射出水浪,这分明便是驾驭水的能力啊!”
巴布仓微笑,“毕竟我也是蟒龙的传人,所以用水为武器,布仓还是能。只是资质愚钝,始终未能化身蟒龙,所以能力便只限于巴山之中,再难控驭他地之水。”
眉生微微皱眉,“华夏大地之上,自上古以来,便处处洪水传说不断。无论是大禹治水,还是龙女治水,都广为传扬。布仓兄,原来这都是巴氏后人无法化身为蟒龙,能力受到限制,失去了对巴山之外的水域的控制,所以才造成的,对吗?”
巴布仓面上通红,面向眉生深深施礼,“是!殿下,布仓屋檐面对祖宗廪君,更无颜面对初祖伏羲啊……”
眉生一凛,“巴人的先祖,竟然是伏羲?”
巴布仓点头,“是……伏羲人身蛇尾,便是我巴人的初祖……”
眉生深深皱眉,心中的谜团越积越大。
若是伏羲,当为统御东方之天皇。既然伏羲神职在东方,又何必将后人留在西方的巴蜀之地?而这一切,竟然与鲛人从东海而来,西迁至西蜀之地颇有相似之处——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三皇五帝之中,伏羲为三皇之一。)
饶是眉生,却也忽地不敢再往深想下去了……
眉生望向巴布仓,皱眉道,“巴氏族人中,便再无人能够继承廪君的血统,顺利变身的吗?”
巴布仓约略沉思一下,沉吟着道,“殿下,有一个应该已经成功的,还有一个有可能成功的……”
眉生皱眉,“布仓大哥,什么意思?”
巴布仓思忖着说,“巴人之中,普通的蛇是另外四姓的黑色,以及我巴姓族人之中的银环之蛇。能够化为蟒龙的,必须身披金鳞。”
眉生一愣,“你是说——小金?”
巴布仓点头,“只是小金还小,他还需要百年才能有机会尝试变身,所以他是那个‘有可能成功的’,他现在还只能做一条蛇,却还不是蟒龙。”
眉生心中微微一震,“那么,布仓兄刚刚说过的‘应该已经成功的’,所说的,是谁?”
巴布仓抬眸望向眉生,玄黑的眸子里恍如有时光翩跹而过,他轻轻地扬声,“这要看殿下你的选择……”
眉生皱眉,却是沉吟不语。
开明则惊愣地望着二人,“巴布仓大哥,你说我哥他,他……”
巴布仓叹息,“廪君说他将归来,带着千年的预言与千年的谶语……金沙国与我巴人,必有神秘的牵绊;廪君化身成为的白虎又是统管西方的灵兽,所以这一切都在预示着,廪君转生在我巴山的西方——这便是金沙国啊……”
眉生皱眉,“开明,我想,我身上应该继承着一部分廪君的血脉。或者是廪君的后代与我鲛人有过通婚。”
巴布仓黯然下去,“殿下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廪君的转世,便也好——千年的预言没有重来,那千年的谶语便也不会发生……否则,殿下伤心,布仓亦不忍。”
开明有点慌了,“巴布仓大哥,什么谶语?为什么有预言,还要有谶语?”
巴布仓摇头,“这只是我巴氏一族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有那谶语,又为什么要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就说不出了。只能等待那个身负廪君灵魂的人出现,让他自己来辨明这一切吧……”
开明回眸,望着眉生略微苍白的面颊,急忙将巴布仓扯到了一边,“巴布仓大哥,你也知道我哥他刚刚经历过什么!绾绾她,刚刚离去,我哥他被皇后封印了记忆——这已经要了他的命了,难道还有比这还要严重的谶语吗?”
巴布仓黯然,“我也知道,所以心里却也理解殿下想要推拒这个传说的心情……”
开明叹息,“不管我哥他有没有继承你们廪君的血统,布仓大哥,放过我哥吧,不要再让他经历什么谶语了……”
巴布仓深深叹息,重重点头,“好。布仓尽力而为。”
开明便扬声说给眉生听,“是啊,廪君的转世就是小金哈!那再等等好了,百年之后小金化身成功,华夏大地的水域就又能被收拢治下,不用再担心的了,是吧?”
巴布仓黯然点头,“是……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小金,等待他化身成龙的那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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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的冰凌之中,独有一间小小医寮,寸冰皆无。
身着玄黄之衣的胡大夫摇头,指着那长眉老人,“你个老家伙啊。满城的冰凌,偏就你将我们这医寮弄得一块冰也无。明眼之人,谁看不出异常来?”
此时长眉老人正眼巴巴地隔着窗子望着大街上正说着话的眉生等一干人,“是啊是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偏就他现在一眼都没往这儿瞧!就算我想帮他,可是总也不能自己走出去帮他吧!要他自己发现才行啊!”
胡大夫摇而笑,“你早就该知道。他现在不是没瞧见,他是压根儿就关闭了所有的心门,除了被动地完成着自己肩上的责任,你看他身子里哪里还有一点热望的存在了?他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好不好——他现在是一心等死,什么都瞧不见了。”
“没瞧见,对于廪君转世的事儿,他一径推拒着,摆明了早已心如死灰。”
长眉老人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好哟……真是急死我了!”
胡大夫摇头,“你着急也要压抑住。他该经历的劫数还没有历完,你只能安静地旁观着。如果一切劫数都走遍,他还能坚持着他的本心,那便是劫后重生。”
长眉老人颤微微走到胡大夫面前,“老家伙呀,你说,我们再让他见见那个丫头,成不成?只有那个丫头能点燃他心底的火焰。”
胡大夫摇头,“难道,你忘了廪君的那个谶语?难道你愿意让他心中的热望被点燃,却再一次更加痛楚地熄灭掉?”
胡大夫叹息,“况且,你如果这么做的话,对那个丫头而言,岂不是更加不公?作为一个凡人,那个丫头已经经历过太多,已经够了。”
长眉老人急得一跺脚,“那个傻丫头啊,我一想就生气!当初劝说她可以接受脱胎换骨,为的是让她跟他能够等寿相守嘛,谁知道这个傻丫头竟然在脱胎换骨的时候拼了命地扯着那个小鬼儿去下地狱!命数又乱了套了不说,她还将灵珠还给了他!他们的命这就彻底错开了啊,还怎么重新相聚啊!唉……”
胡大夫也是苦笑,“看到了吧,你算就是不如天算。你本来想要泄露天机来帮他们,结果呢,还是上天占了先,终究将他们两个人的牵绊彻底扯断,这下子再无命理交汇的可能了。就算两个人当面见着彼此,可能也再想不起来对方是谁——更何况,还有那个要命的面具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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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霄殿。天空依然是一片澄澈的蓝,清透如水。
此时皇后陵蓝却跪倒在了眉生的脚边,满面泪水。
眉生面上满是疲惫,碧色的眸子里充满血丝,“多久了?”
陵蓝泪水滑落,“已经快要四个月,马上就遮不住了……四个月的时候,肚子就会鼓起来,所以如果现在你不允我出宫,那么这件事终究会被天下人都知道……”
眉生咬牙,“母后……我不是迂腐之人,我也知道父皇对不住你,可是你终究还身在皇后之位上啊,你怎么能……”
陵蓝努力摇头,“眉生,请你相信我——我不是要故意留下这个孩子来给金沙国皇室一个奇耻大辱啊……我想尽办法想要除掉它,所有能堕胎的方法我都用过了——可是这个孩子,它就是死死霸住我,不肯离去……”
陵蓝流泪,“眉生,你相信吗,我甚至想到了死!可是你看看——”
陵蓝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将手腕伸到眉生的眼前,“眉生,你看看——”
眉生便是大惊,“母后,你别乱来!”
288.相思应驻
见着陵蓝抽出匕首在手,毫不犹豫地划向她自己的手腕血脉,眉生失声惊叫,“母后,你别乱来!”
说时已经晚了,陵蓝早已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朝着手腕迅速划下——一道嫣红的血痕出现在手腕之上,皮肉翻卷着,鲜血淋漓!
眉生一声大叫,“母后,你怎么这么傻!太医——快传太医来……”
陵蓝却紧接着一声大喊,“不!不要叫太医来!眉生,你再看!”
眉生惊讶地望着陵蓝的手腕——仿佛魔法衍生,刚刚还深可见骨、血肉淋漓的伤口,竟然一点点地生肌长皮、渐渐愈合!
不过片刻之间,陵蓝的手腕便已经恢复完好,就像刚刚的一切不过是眼睛的一个错觉!
眉生也自惊讶,“母后,你,你难道施了术法?”
陵蓝泪落,“你看到了吗,眉生?我竟然连死都死不掉,我竟然根本就无法摆脱腹中这块肉!这怎么可能是我用的术法,我等鲛人又如何有这种永远不死的术法?!”
眉生皱眉,“难道是鬼魅,难道是幻香?!”
陵蓝哭泣,“最恨这个孩子的,其实不是眉生你,也不是我,而是——幻香啊……他一直记恨我,恨我夺了幻语的爱,恨我害得他母亲一生孤单。他更恨这个孩子,他认为这是幻语不再爱他的象征!所以他不但改变了这个孩子的性别,甚至让它宛如吸血之虫一般附着在我的血脉之上,日日以我的血肉为供养,而我却根本无法逃脱!”
眉生大惊,“母后,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已经变化?”
陵蓝痛楚地敲打着自己的心口,“这个孩子,早已经不再是我的孩子——他已经杀死了他啊……如今以那个孩子的躯壳活着我身子里的,定然是个鬼魅啊……要吸食我的血肉,直到我死!”
陵蓝哭得难以自已,“眉生,允我出宫去吧。我顾惜的,不是我自己的脸面,更是担心我金沙国,担心你的安危——我身子里这个东西,尚不知道是个什么鬼魅。就算以我之力,甚至再加上幻语的能力,都无法除掉它……眉生,如果让它在宫中继续长大,我真的害怕它生出来会为害金沙,为害你啊!”
“眉生,让我出宫去吧,求你……”
眉生泪落,白衣飘摇,“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陵蓝的面前,双手握住陵蓝的双臂,“母后……请受孩儿一拜……虽然母后并非眉生生身母亲,但是母后却一直为眉生安全着想。日前刚刚不辞劳苦亲赴巴山帮孩儿保住性命,此时却又要为了孩儿和金沙国的安全,想要独自带着身子里的鬼魅而去……母后,曾经父皇与孩儿的母亲,无心之下亏欠了母后良多;此时孩儿却又再度亏欠了母后……”
陵蓝抱住眉生,任凭泪水长流,“傻孩子……其实,是母后对不起你……当年心魔作祟,我到天山将你从你母亲身边夺走,然后故意将你丢在东海,任你孤单长大;后来,当你回到金沙国之后,我又贪恋着统御国家的权力,不允你继承皇位——这些都是我的私心,都是我亏欠了你和你娘啊……”
陵蓝正身再跪,遥向蓝天,“其实,金沙今日的危机,却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偏听偏信幻语,蜃族又怎么会有机会将金沙搅成一团混乱?!我对不起你父皇,对不起金沙的列祖列宗啊!”
陵蓝双手抚上自己的腹,“而这一遭,我竟然身在皇后之位而受孕,这便是对金沙皇室最大的侮辱,更是对你父皇最大的亏欠……我如何还能继续错下去,我如何有脸去见你父皇和列祖列宗?”
陵蓝止住哀声,定定望住眉生,眸子里的泪花之中渐渐多了坚定,闪亮如星子,“眉生,知道吗,真正让我幡然醒悟的,是——”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陵蓝努力忍住,“是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让我见识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般无私的爱——能够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完全忘记自己,完全放弃自己的一切……”
眉生一愣,碧色的眸子里卷起风云。
陵蓝咬住唇,“那个姑娘让我忽然之间明白了你的母亲流珠——同样身为凡人女子,凭什么贵为鲛人皇族的你和你的父皇,宁愿放弃同为鲛人的我们而去爱那些凡人的女子……原来,她们的爱更深沉,更伟大,如果是我,我也会这般地去爱她们吧……”
陵蓝含着泪,努力微笑,“因为那个姑娘,我开始喜欢上了你的母亲流珠。鲛人在岸,对月流珠……这种感情,我终于从嫉恨,转为了钦佩……眉生,我这一生的心结终于解开,就为了你一直坚持喊我‘母后’,所以我愿意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保护你……”
眉生大恸,他抓住陵蓝的手臂,“母后,那个姑娘,究竟,是谁?我的身边,除了琅玕之外,哪里还有另外的一位姑娘?母后,求你,告诉我!”
陵蓝也是心中难过得无法自已,“眉生,对不起,母后不能告诉你——只是因为母后曾经亏欠过那位姑娘,为了母后一己的私利,重重地伤害过那位姑娘;所以母后必须要信守对她的承诺,不将这一切告诉你……眉生,你要努力自己醒来,只有你自己醒来,才能找到那个最重要的答案!”
陵蓝说着擦了擦眼泪,“比起她,比起你的母亲,其实我没有资格流泪的。所以眉生,我要走了,出宫去。待得一切平定,我会回来看你。说不定未来,当你有了孩儿之后,我还能作为皇祖母,回来替你照顾小家伙……”
眉生心中宛如刀刺,“母后!母后的身子这般,孩儿如何能放心母后出宫!若在宫中,还有太医照料,一旦出宫,谁来照顾母后的身子?”
蓝霄殿外,阳光流转。金色的光芒,像是凝成了一个灿烂的梦。
忽地,有一个声音坚定地传来,“还有我……”
此声一出,不但眉生,就连陵蓝都怔怔愣在了当场!
穿过光雾,一个魁梧的身形坚定而来,衣袂随风飘摆。
陵蓝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身形,“幻语,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幻语。他站在陵蓝的面前,面上满是沧桑,却兀自绽开微笑,“为什么不是我?你腹中的,无论它现在变成了什么,终究是你我的孩儿……照顾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如果它注定是个灾难,那我也要站在你的身边,陪你一同承受。”
陵蓝的泪,再度坠落,她忍住哽咽,“你在,说什么啊……你想要的,不一直是金沙国吗?你怎么可以随我一同离去?”
幻语摇头,“傻瓜……我是想要金沙国,我是想要凌驾于鲛人之上——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陵蓝怔住。
幻语摇头,“当年在你遇见皇上之前,其实我便遇上了你。作为迎亲卫队的指挥官,我率军保护你从东海而来。我一直默默在你的身后,而你却一心只想着即将见到的金沙国皇子,而从来没有将眼睛落在过我的身上……”
陵蓝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一直戴着面具的将军?”
幻语点头,“我喜欢你,可是却无法得到你,只因为你注定是金沙国的皇后……从那时起我便想,有朝一日我也会登上金沙国的皇位,我也可以给你皇后之位!”
幻语说着,扬眸望了眉生一眼,“尽管这话是对殿下你不敬,不过我也还是要说出来。”
眉生点头,“你几乎成功。”
幻语摇头,“曾经,我也以为我实际上已经成功——后来才猛然明白,不是我成功,而是杜宇他甘愿放弃了一切,而将这表面上的成功赐给了我!他为了你母亲流珠放弃一切而去,因为皇位与荣耀根本比不上你母亲的重要!”
陵蓝垂泪,“幻语,你这,又是何苦……”
幻语微笑,“其实,殿下他说的也对。有你此时垂泪,蓝儿,我真的,已经成功。我想争得江山,不过是想得到你;如今已经有了你,又何必还要那冰冷的江山?——没有了你,江山又有何用?”
幻语的话,说得眉生几乎痴狂——没有了你,江山又有何用?这句话,他曾经一直揣在心底,想要对一个人说——可是她在哪里,在哪里啊?!
陵蓝含泪望住幻语,“那么,幻香呢?他会更加恨你……”
幻语摇头,“对香儿,我的确是心有亏欠。不仅仅是对香儿,还有紫儿——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弥补,所以我愿跟上天请求,来世转生为他们的牛马……”
幻语握住陵蓝的手,“而今生,就让我做好最后一件事:好好地陪伴你……”
289.花若有情
“他竟然胆敢趁着我不在的时候逃脱,他竟然放弃了一切只陪着那女人离开!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清风花影里,德济红衣的身影飘摇而至,跳起来拍着龙珏的肩头,“龙珏,你在说什么?谁过分了?”
德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刚那一瞬,龙珏竟然全身丝袍宛如被风鼓起,长发扬向天空!
那般的狂怒,那般的恐怖——那定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龙珏吧?
龙珏应该是,天下间最温和好看的少年……
龙珏背对着德济,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丝袍落定,发丝垂下。再转过身来时,便已经又是那宛如桃花一般温柔而美丽的少年,“太过分的,当然是你——德济,你是我的妻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对你一偿相思之苦?”
说着,龙珏的手指揉上德济的面颊,指腹之下渐起热意。
德济的脸腾地就红了,忙挑着退开,“龙珏,你说过,给我时间的……”
龙珏咬牙,“你要我等到何时?难道真要,天荒地老?”
德济惊讶,“我们真的能活到天荒地老吗?我们竟然有,那么长的寿命?”
龙珏忽地微笑,邪魅的眸子里忽地涌起紫色的烟雾,“德济,你想要吗?如果你想要,我会给你不死的生命。那便能活到天荒地老……”
德济被龙珏眼中的紫色烟雾慑住,半晌才说,“我才不要……天有天时,万物有命,如果我一直不死,而要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沧海桑田的变换,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来了又往,没有一个人会驻足留下,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地活着……那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要!”
一句话,说得龙珏黯然神伤,他深深望着德济,忽地说,“如果那个必须要独自活着,看着世界变幻,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最终离开的那个人;如果我害怕孤单,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不死——德济,你会,答应吗?”
德济惊愣地望着龙珏,半晌才说,“龙珏,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选择不死,为什么要让自己永远孤独?”
龙珏身子微微一震,苦笑着摇头,“德济,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与众不同?人们一听到我永生不死,都会充满了崇拜和羡慕,却只有你,一针见血地说我傻,说我自己选择了永远的孤独——德济,你竟然丝毫不给我,留面子。”
德济微窘,红着脸笑,“你说过,你是我的夫君。夫妻之间,本就该坦诚相待,不是吗?”说着,德济搂住龙珏的手臂,撒娇地摇啊摇。
龙珏忽地惊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此时满面红云,正在哄着他的德济——这是她么?这不是他在做梦吧?
一天一地的阳光,柔软如金沙;一庭一院的花影,暗香流溢。龙珏忽地感觉自己的心口疼痛难忍,忍不住一低头噙住了德济的红唇……
纵然天地变幻,纵然永远孤独,可是如果能够这般吻住这娇美的唇,为什么心口的痛便也不再难忍?
龙珏突然落下的吻,让德济乱了阵脚。她本能地想要推拒,却反倒被龙珏拥得更紧,整个人被龙珏推到背后的假山之上,双手被他死死地按在两旁……
一吻既深,两个人都早已气喘。龙珏氤氲着双眸嘶哑地吼着,“绾绾,给我。我要你,我想要全部的你……敞开全部的你,为我……”
一声情浓之时无心的呼唤,却宛如一个炸雷重重劈响在德济的耳畔!
德济一个颤抖,猛地挣脱开双手,用力推开龙珏!
“你,你刚刚在叫谁?谁叫‘绾绾’?‘绾绾’是谁?!”
心底轰然一声,龙珏真想甩自己一个嘴巴!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怎么能让自己的努力前功尽弃!
德济还苍白着面颊,等着龙珏的回答。
龙珏咬牙,“对不起,德济。都怪我……素日里,你总是不让我一偿所愿,所以我忍不住的时候,会去青楼……那边有个姑娘,叫‘晚晚’,夜晚的晚……”
德济的泪无声坠落,却不知为何心底反倒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
龙珏急促呼吸着,静静地观察着德济,“德济,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想把你拥在怀里……”
德济面上一红,“我生气,可是,我却也有错。所以,我没资格怪你。是我一直拒绝你……”
龙珏心底宛如有丝弦崩裂,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德济,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究竟是你真的贤惠,还是——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龙珏咬牙,“如果不是我,换做他,你还会这样说吗?你还会吗?!”
德济惊恐地望着龙珏。此时的龙珏太狂躁,太陌生,已经完全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俊美少年!
那宛如绝世美玉一般的少年,哪里去了?
德济眼睛之中的惊恐再度激怒了龙珏,他闷哼着将德济推到背后的假山上,然后他欺身而上,毫不怜惜地将德济揉在身.下!
德济惊恐地颤抖,“龙珏,不要……求你……别再伤害我……”
此时的龙珏早已经被怒火蒙住心智,他一径疯狂地撕扯着德济的衣衫,一边宛如野兽一般低低地嘶吼,“德济,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已经给了你新的一切,你从头到脚都应该是我的!我不会再放过你,绝不!”
布帛撕裂声中,龙珏双眼血红地望住德济掩在肚兜下那两点玲珑,猛然吻下,“如果我注定永生孤独,我也要扯住你,让你陪着我——我已经孤独得太久,我绝不放过你……”
龙珏疯了一样地搓揉着德济的身子,她那两颗嫣红的玲珑在空气之中无助地立起,任凭龙珏唇齿舔舐,却根本无法自保……
德济缩起身子,想要逃避这一天一地的阳光,想要逃避这暴露在室外的羞辱,却被龙珏识破,他大笑,疯了一般地仰天,“上天,大地,众灵,都张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我是如何宠爱她的!她是我的,记住,她是我的,无论是你们谁,都不许再反抗我的决定!”
下裳终于被龙珏疯狂地撕碎,德济颤抖的身子整个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的双手被龙珏按在假山之上,只能羞愤地承受着龙珏手指的揉弄……
德济大哭,“龙珏,住手,你住手!你真的是我的王夫吗?如果真的是我的丈夫,你怎么会舍得对我这般?”德济双手拼命想要挣脱,竟已被假山磨出血痕来,“龙珏……这不该是你啊……我感受得到你心底的温柔,你曾经不是这样的人!今天的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生气,是谁,伤害了你?”
龙珏身子重重一震,不由得停下来,深深凝注德济,“有谁,伤害了我?哈哈,哈哈……德济,你为什么这么说?有谁能伤害得了我?”
德济摇头,“龙珏,你在强撑……我知道,你的内心里,实际上是一个温柔的人,就像桃花一般美丽而温柔的少年……一定是有人伤害了你,才会让你变成现在的狂怒。在伤害面前,你来不及自保,所以你才会表现出自己的恐怖和狂躁来——龙珏,实际上,你是希望,在伤害和痛苦到来的时候,会有人陪伴你、保护你……”
仿佛有洪水冲破了堤坝,龙珏忽地发现自己再无法进行之前的一切。尽管渴望依旧,尽管爱死了德济在自己面前的这副柔媚模样,但是——龙珏却无法再狠下心来!
龙珏一拳砸在德济背后的假山之上,顿时鲜血直流,“该死的,该死的!你为什么总能说中我的心!纵然我给自己穿上了最为坚硬的铠甲,但是还是会被你看穿!”
德济的身子蓦然得到解放,她连忙掩住自己的身子。衣衫早已破碎无法遮蔽,她颤抖着想要第一时间逃跑——却还是停下脚步,被龙珏鲜血如注的手给留住……
德济站在花影背后,勉强用花影掩住自己。扯过龙珏的手,落下唇去,细细用舌尖将伤口里假山的碎石屑舐出,然后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袖,替龙珏包扎起来。这才扬眸望着龙珏,“别人伤害了你,这是你自己没法子预防的事;至少,你自己别再伤害你自己……如果你再伤心,可以试着跟我聊聊,我们之间,应该有更好的相处方式,而不是这种——彼此的伤害……”
说着,德济忍住泪水,双手抱住身子,转身而去。
背后假山花影里,龙珏无声地转过头,望着德济的身影。
忽地,天空中有一片湛蓝飘摇而来,柔柔罩住了德济的身子——竟然是那一袭再熟悉不过的湛蓝丝袍。
290.结发之约
“眉生,快来吃饭了……知道你这些日子都没有胃口,我做了这竹叶饭给你尝尝。”
书房里,眉生正在假寐,窗外一根根修竹纤细的影子,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
琅玕掀开竹帘走入,微笑着说。
眉生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忽地问琅玕,“琅玕,你要过我的头发么?”
琅玕一听,脸“腾”地就红了。
男女结发为夫妻,眉生的话让琅玕想到了婚礼之上,合卺酒之后的“合鬓”之仪。琅玕只是想不到,眉生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琅玕便红着面说,“爷爷也催过几次了,可是这件事终究是要眉生你来定的。琅玕早已心托于你,我没意见的……”
琅玕含羞带怯的话,让眉生一愣,他这才省得,自己的话是让琅玕起了误会了。
眉生皱眉,“我只依稀记得,曾经有人要走了我的一缕头发……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子,便以为是你了。琅玕,方才我方从梦中醒来,所出之言如有唐突,还请你见谅。”
琅玕面上便是一白。这竟然又是眉生的“梦”,便又是与她无关。
眉生没注意到琅玕的神情,心思还一径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喃喃自语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琅玕惊惊一愣,望住眉生,“你说什么?!”
眉生也是一愣,不知为何心中会自己涌出这两句诗句,便也笑笑,“没事,只是因为头发,想到了《孔雀东南飞》之中的诗句罢了。”
这确是《孔雀东南飞》之中的诗句,可是琅玕却也知道眉生吟起这两句诗,不可能是心中没有所动!——他竟然,有了求死之心么?
绾绾为了怕眉生有求死之心,方才央告大家瞒住眉生,封印住眉生的记忆——可是饶是如此,眉生却为何还是有了求死之心?
眉生望着琅玕,努力微笑,“做了什么好吃的,竟闻着一室的竹香呢?”
琅玕努力笑开,将手中的竹子托盘托到眉生面前,“你一直没有胃口,我便想着做些清淡的来给你开胃。你素来喜欢青竹,我便用新鲜的竹叶子裹了粳米来,没有油腻,又能带着竹香,你尝尝呀……”
眉生微笑点头,“琅玕,劳你费心了。”
琅玕忍住泪,“只要你肯吃,只要你不再憔悴下去,别说做这么一些竹叶饭,就是要我一整天都在厨房里不停地尝试新鲜的口味,我也愿意!”
眉生微笑,“好,我一定把它们都吃光。”
琅玕终于破涕为笑,“好!你答应我的,不许赖掉!”
眉生微微闭上双眸,静静点头,“我答应你。”眉生的心中静静告诉自己,一定有一个人,曾经悄然地走开,却带走了他的一缕发丝——他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找到那个答案,才能重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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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城中的冰凌,已经完全都融化掉了!”眉生刚刚打开第一个竹叶包卷的饭团,开明便兴冲冲地从门外走入。
眉生精神一振,“怎么做到的?”
开明微笑,却先望了一眼琅玕,继而深深吸了吸鼻子,“嗯——好香啊!琅玕今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琅玕便笑,“是用竹叶裹了粳米做成了米饭呢。开明,你也来尝尝,陪着眉生,多吃一点。”
开明点头,伸手拿过来一个,揭开了翠绿的竹叶——雪白的粳米之上,一粒红豆嫣然其上。开明笑开,“哎哟……这饭里怎么还藏着‘琅玕’哟?那我可不敢吃了,还是留给我哥自己一个人吃吧!”
一见开明竟然一语点破自己的心意,琅玕的脸“腾”地就红了,拍着开明的胳膊,“开明,你别胡说——什么琅玕啊,那只是普通的红豆,是为了配合那翠绿的竹叶,看上去好看些,好让眉生有些胃口……”
开明便继续笑,“原来是‘普通’的红豆啊……可是‘普通’的红豆也不寻常哟,谁不知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呢?你做给我哥吃的‘相思’哟,我可不敢尝!”
琅玕羞得几乎燃烧起来,全然忘了什么矜持,挥起粉拳便砸向开明,“坏人!看我不饶你!”
开明则举着竹叶饭,嘻嘻哈哈地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叫着眉生,“哥啊,哥,快点管管她吧,她还没进门呢,先要杀了小叔了!”
琅玕虽然面上羞涩,可是开明的话却实际上说得她心里甜蜜蜜的,一边跑着追打开明,一边忍不住偷眼望向眉生去——如果眉生默许了,便说明,自己的梦真的有实现的那一天……
开明和琅玕都揣着“敲山震虎”的心思,于是不约而同望向眉生。
却只见,满室的青竹修影静静洒在眉生的白衣之上,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琅玕和开明两个人之间的戏谑,一径喃喃地叨咕着一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曾经对谁,这般说过?”
琅玕宛如身遭雷击,惊愣地立在眉生的身后,泪如泉涌。
开明也自难受,手中镶了红豆的饭,变得沉重有如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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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失声痛哭的孙女儿,巫溯深深皱眉,“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绾绾已经将灵珠还给了眉生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牵绊已经斩断,眉生怎么还会记得绾绾,怎么还会这般?”
巫溯伸手轻抚琅玕发顶,“孩子,你坚持住啊。或许也是眉生念力太强,所以绾绾留在他记忆之中的影像还没有完全褪去。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完全忘记她的。琅玕,你要坚持住,要用你的柔情,不断地去打动他。”
巫溯叹息,“必要的时候,孩子,别忘了你是我巫族的‘预思’啊,你可以运用灵力的……”
琅玕哭泣,“爷爷,我也想那样做,我也想得到眉生啊。绾绾已经去了,我也舍不得眉生孤独,我自信我可以做到绾绾那般,忘掉我自己地那般爱他……可是,爷爷,我却发现我做不到——我总觉得,如果我运用了灵力,便是对不起绾绾……”
巫溯摇头,“我的傻孩子啊……世间安得两全法,你如果想要得到眉生,便要忘记绾绾。你从来没有对不起绾绾——如果说先来后到,反倒是绾绾抢走了本来属于你的一切。”
“孩子啊,你是琅玕,你是金沙国的神木,你是辅助眉生的人,这早已是上天的注定。而绾绾这个凡人的丫头,不过是意外闯进眉生命数的人啊……”
琅玕泪落,“上天究竟是厚待了孙女儿,还是苛待了孙女儿啊?如果他真的注定孙女儿与眉生之间的情缘,为什么不让眉生早一点遇见我,在遇见绾绾之前……”
面对琅玕的问题,巫溯也只能重重叹气,无言以对。
上天弄人,谁又能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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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只剩下了眉生和开明。
开明望着琅玕的背影消失了良久,才尝试着说,“哥……琅玕的心,你真的不知道么?”
眉生摇头,“知道又如何,不如让她早些断了这条心。”
开明皱眉,“哥啊,你的心,开明都明白……可是,皇后娘娘离宫的时候曾经向群臣宣布,正式立你为新皇了啊。就算你要等水患平息了之后再正式举行继位大典,但是你这金沙国新皇的身份,却是已经定了的。”
眉生点头,“我知道。”
开明扶住眉生的肩头,“哥啊,或者我该改称你为‘皇兄’,才能更好地提醒你——你现在是新皇了,你就要承担起皇上的责任来。哪有皇上不赶紧立后,然后确立皇嗣的呢?就算你不想,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啊!”
眉生碧色的眸子里漾满疲惫,努力微笑着转移开话题,“开明,说说你是怎么解决冰凌的?”
开明知道眉生再不欲多谈成婚之事,只好微笑着岔开话题,“哥,还记得我们说过,落雪之后还能起的水患,定然是盐水么?”
眉生点头,碧色眸子里不禁一亮,“没错!”
开明便笑,“所以我便试试看,用盐去打磨那些冰凌,果然真的奏效!”
眉生面上现出清光,“是谁提醒了你?”
开明便笑,“说起来有意思,竟然是街市上一个小小的医寮呢!整个大邑城中都是冰封,只有他们的小房子没有一点冰挂,原来那老人家就是用盐来磨化冰凌的!”
开明忍住心中的激动,差一点就说出来,“就是上次绾绾混出宫去的时候,去的那家小医寮啊!”
开明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为什么,竟然又是与绾绾有关?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291.指点迷津
眉生听得开明提到一间医寮,在满城的冰凌之中竟然独独没有冰挂,开明便用那医寮的办法融化了满城的冰凌,便是一惊,握住开明的手说,“开明,带我去看看!”
医寮里,光线晦暗,仿佛阳光到了门口便被截住,刻意保持着房间里的影影绰绰。
眉生低头进门,房间中却只有一位身着玄黄长衫的老者,腰间藤条为带,手捧医书,看得正入神。正是那位仙风道骨的胡大夫。
见着胡大夫的衣衫颜色,眉生便已经一愣,走到胡大夫桌案之前,深深一礼,“晚辈林眉生,拜见老人家。”
胡大夫似乎是看书看得入了迷,不但有人进门没有听见,就连眉生已经在桌案前深深一礼,胡大夫也没听着,一径看着自己手中的医书,微微唏嘘。
眉生却也不急,以眼色示意身后的侍卫退出门去,他便执弟子之礼,束手静静站在桌案旁,等着胡大夫发现他的到来。
胡大夫看了半天,方手捋长髯,悠悠而吟,“月空之人亦罕逢,那堪官贵在其中;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
眉生只觉心头倏然有金芒闪过,碧色的眸子不由得深深望住胡大夫。
胡大夫此时方感觉到有人来了一般,忙放下医书起身而立,“哎哟,原来有贵客登门啊。小老儿头昏眼花,竟然一径垂首看书,而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啊。”
眉生微笑。如果这位老人家还说自己“头昏眼花”,又怎么会在这间阳光都照不进、光线昏暗的小屋子里看书看到入迷?
眉生再度长长一礼,“晚辈眉生,见过老人家。”
胡大夫忙请眉生坐了,方笑眯眯地说,“客官啊,你来的时日不对。小老儿都是晨间看病,午后便收手了。客官你看,此时窗外的天光已经过了午时啊。”胡大夫看了看眉生面上的表情,又说,“客官啊,你的身上,也没有病啊。就算曾经双腿不灵便,此时却也已经痊愈了的。应该说,客官的身子现在是前未有过的好啊,灵珠与鲛体,完美配合,再无之前的分离了。”
眉生依然微笑。此乃金沙国中,大夫们知道鲛人的事儿,自然再正常不过,但是却还没人能一眼便能看出究竟来。这位胡大夫又哪里只是普通的大夫?
眉生再度起身,深深一礼,“老人家,晚辈的确不是看病来的。 屋比之晚辈自身,我金沙国的病,更为重要。晚辈是来请教长辈,哪怕只是听长辈一言,晚辈也是不虚此行。”
胡大夫微笑,“世上最好的大夫,在这儿——”胡大夫说着指着眉生的心口,“百病从此起,百病却也从此消。老夫行医多年,见惯了不过微末小病却能在心里窝成滔天巨症的;也还有本已罹患绝症,却因为心中旷达而正常活过百岁的……”
胡大夫微笑,望住眉生,“求医不如求己。当你心中顿悟那一天,一切病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房间之中光线晦暗,这一刻却突地有一线光芒从门口泻入,照亮了胡大夫的眼睛。
光华潋滟。
眉生心中一震,似有光芒穿心而过,留下丝丝的暖意。
眉生离去时,老人的吟诵之声依然在耳,“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
开明跟在眉生的背后,有些茫然,“皇兄,那位老人家反复吟诵的诗句,想来定有深意。可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眉生无声轻叹,“类似的诗句,民间还另有一句,‘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说的是鲤鱼跃龙门而化身成龙的故事。而老人家说‘不日天书下九重’,便是说近日便会有天书直下九天,是说天意将会显现。”
开明一震,“什么天意?一位老大夫怎么会提到这些?”
眉生微笑,“我来到此,是来求解。老人家看似没有给我答案,却告诉我‘不日天书下九重’,便是告诉我静静等待,上天自有意旨。”眉生回身,再度深深望了一眼那小小的医寮,“那是一位大夫,却不是普通的大夫。老人家或许只是不想透露身份罢了。”
眉生心海之中,胡大夫刚刚的话再度响起,“求医不如求己……”眉生忽地大悟,遥向医寮,又是深深一礼,“老人家本已是知道天机之人,却不能公然泄露天机与我们,便刻意制造小小的线索,让我们循迹而至,以便将天机含蓄地说给我们听……老人家的意思便是,不是他主动泄露天机,而是我们自己按照自己的心而寻来……”
眉生心中暖意涌动,诚意而礼,“老人家,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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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济,我要暂时离去一段时间。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相信你自己的力量,这一方天地归你统御,不要怕,拿出你的威严来。”
德济正在映着金色的阳光,细细地看着龙珏送来的另一尊雕像。那是他,与之前拿来的她的雕像,宛如双玉合珏。
冷不防听得龙珏说要离去,德济的心不由得一空,她抬头,“你要到,哪里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龙珏只觉心中一荡,映着阳光静静望着面前的人儿,轻轻地问,“德济,你是,舍不得我吗?”
德济面上一红,“是。在这里,你是日日陪着我的人。我只认得你,我也只是跟你在一起才觉着快乐。如果你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每一日。”
龙珏咬住牙,“德济,我去办事,很重要的事。等这次的事情办完,我便回来,从此与你不分开。”
德济只觉难过,“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你要离开?”
龙珏咬牙,“这个世上还有许多自己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比如‘责任’,比如‘梦想’……”龙珏伸出手指,静静刮了德济的鼻尖一下,“嘘……都要哭出来了。我这次去,就是要扫清我们之间的障碍。办完这件事,我就可以放心地做德济的龙珏,再不理世事了,好么?”
德济心头一跳,“与你那天突起的狂怒有关,对吗?你是——去战斗,对不对?”
龙珏微微闭上眼睛,湛蓝的丝袍在金色的阳光下一片清光潋滟,“傻瓜,为什么,我总瞒不过你?”
德济摇头,“龙珏,为什么不能放开心怀,忘记那所谓的‘伤害’呢?难道你现在不快乐吗?为什么要放弃快乐,再去找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龙珏心中重重一震。望着阳光中红衣翩跹的德济,虚弱一笑,“德济,我为什么没能,早些遇见你?在我还没有起那些仇恨之心,在我还没有开始做那些事之前?如果那时候便能遇见你,或许我对那些事情的看法便会,截然不同了,对吗?”
德济皱眉,“龙珏,你在,说什么?”
龙珏惨然一笑,“人生一世,好像总是走在不同的渡口,面对迷津,幸运的人会遇到一个指点迷津的人;而不幸的人,即便已经走错了路,却只能一头向前……德济,你是站在渡口迷雾之中给我方向的人,可是你却来得太晚,我已经走过了太多的错误的渡口了……”
龙珏深深望住德济,“我终于懂了,绾绾。我终于明白林眉生为什么会那么地爱你。他在成长之中,也因为仇恨与埋怨,遇到过太多迷茫的渡口;而他幸运,因为早早便遇见了你……你是他心头的航标,让他一路向着你,弃恶从善,让他的心漾满光明与温暖,不再孤单……绾绾,这便是你的魅力,你无与伦比的、魅力……而我,已经太晚了……”
龙珏转身,向着门外的阳光,“德济,等着我回来。如果可能,如果我能顺利归来,我愿意尽忘前尘,只做你的龙珏,陪着你一直到老。而你,德济,我会让你永远做快乐的德济,永远忘掉那些前尘过往。”
德济一愣,“为什么是‘如果’你能顺利归来?龙珏,你这一行,会遇到危险?”
龙珏微笑,“我的命,早已不在我自己的手中。我一直在问别人‘卖命吗’,实则我自己的命也早已经卖了出去——卖给了怨恨之心,卖给了心魔……”
德济一震,“龙珏,你在,说什么?”
龙珏微笑,转身深深望着德济。软金的阳光、嫣红的衣袂、纯美的人儿,他相信这一幕会成为他心中最美的记忆,“站在那里,别动。等着我回来,我也会将你当做我的航标,一路向你奔回。”
龙珏深深呼吸,再说,“德济,等着我。只要你说等我,我便定会回来。”
德济不由泪落,“龙珏,我等着你。龙珏,一定要,回来……”
292.预言谶语
回到宫中,开明见着巴布仓便笑,“巴布仓大哥,我今儿听着一句话,想来倒是蛮适合小金的。”
巴布仓微笑,“什么话?”
开明望了望眉生,“金麟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开明想了想,又说,“不过,似乎还是我哥后来说的那句更适合一点:‘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个更适合小金!”
开明爽朗地笑着,却惊讶地看到巴布仓的面色忽然苍白。
开明一怔,“巴布仓大哥,你怎么了?”
巴布仓圆睁双眸望着开明,“这句话,开明殿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开明惊讶地回答,“是一位老人家这般说的啊。怎么了,巴布仓大哥?”
巴布仓激动地抓住开明的手,“开明殿下,求你,带我去见那位老人家!”
巴布仓的激动也惊动了眉生。眉生也问,“布仓兄,究竟怎么了?”
巴布仓浑身颤抖着,“那句话,是,是我巴人的先祖圣训,说的都是金蛇化为蟒龙的事情。除了我巴人之外,没人能够知晓,就算‘金麟岂是池中物’民间也曾流传,但是天书之事却只有我巴人知道!”
巴布仓再度抬眸望着眉生,“若能化龙,便已是天界之仙,所以必须要有天书的认定,否则不能登九重天。殿下,我怀疑这位老人家,是我巴人先祖显灵,或者是上界之人!”
巴布仓急切地说,“二位殿下,带我去拜见那位老人家吧!”
眉生一愣,却又淡淡笑开,“布仓兄,既然老人家真的可能是上界之人,那么,他又岂能不知道你就在宫中呢?此时,他老人家定然已经是离去了的——布仓兄,我懂了,原来老人家吟出这诗句来,就是要让布仓兄你替我指点迷津啊……”
巴布仓却抬起头来望住眉生,“殿下,身外迷津易解,可是殿下心中的迷津呢,是否能够看得开?”
眉生一愣,碧瞳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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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星月如银。
庭院里,白眉的老人又是自酌自饮,满面的皱褶里都是微笑。
面带微笑,却不是因为和平顺遂,正好相反,老人已经敏感地察知,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到来。老人的这份淡定的微笑,便是独立潮头而丝毫不乱的气度。
老人捏住酒盅,静静仰下一杯酒,“该来的,总归要来,既然躲也躲不掉,索性迎向潮头立。来过了,便也安静了,各安天命,该干嘛的干嘛去。”
假山花影里,有轻轻的微笑,“那么到时,老相国是否还可以重归相国之位,辅助新君,治理金沙呢?”
老人被这话问得一愣,却丝毫不惊,望着酒杯中映着的那轮明月,微笑,“老夫说的是,各安天命。老夫的天命,也违背了良久了,估计就算老夫自己愿意,上天却也是不能再容的了。”
假山花影里,静寂了半晌。
老人微笑,“殿下,出来喝杯酒吧。我们君臣两个,总不能一直这般偷偷摸摸的,像是小情人儿月下偷相会一般,哈哈……”
老人正是老相国弥忍,假山花影里又是眉生。
眉生缓缓走出,一袭白衣,恍若清莲。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倒也是人间最美的景致。况且,若以家国相约,老相国,晚辈敢不来赴约?”
弥忍微笑着望住眉生,“殿下这一番,似乎是第一次以人形现身哟……”
眉生惊愣,“原来前几次,老相国已经得见?”
弥忍微笑,“是人形,是鲛人,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化身之形,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你,不是么?”
眉生心头一跳,忙深深一礼,“多谢老相国,一言点醒。”
弥忍侧眸静静望着眉生,“殿下,你想做凡人,对吗?所以你无法再接受另外的变身,你只想当一个最普通的人形,对吗?”
眉生心中一软,仰望苍天明月,微微唏嘘,“凡人求仙问道,只为脱离凡人之身;而我正是相反,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凡人。不求腾云驾雾,不求千岁长生,只想摆脱开那些所谓的责任,安安静静做一个最普通的凡人——这曾经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此时却又忽地不知,所为何来了……”
弥忍叹息,“殿下啊,你的心里好乱,你‘病’得很重啊……”
眉生一震,“老人家,眉生也曾听过这样的话!一位老大夫曾经说过,晚辈的‘病’,都在心里;病也因为心,治也因为心……”
弥忍微笑,“眉生,你知道你此时的模样,天地之间多少人在为你担心么?”
眉生一愣。
弥忍低头饮酒,“比如皇上。比如你的母亲流珠。比如,廪君……”
眉生一惊,“廪君?您说的是巴人的首领廪君?”
弥忍微笑,“我国中遍布蛇与白虎的雕像,眉生,你还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吗?这不仅是因为金沙国皇室承袭了巴人血统之一脉,所以才会从海选择巴蜀之地建国;同时更是将巴人之蛇与廪君化身之白虎,作为了我金沙国的保护神啊!”
眉生心中忽有清光闪过,“老相国,这一点我也猜到。可是为什么这一点我国中人早先并不知道,而且与巴人交往日少?”
弥忍望着眉生,缓缓微笑,“廪君故,巴人再无蟒龙转世。巴人首领之位被另外四姓所夺,所以金沙国便渐渐少了与巴人的联系——只待蟒龙再生,只待千年预言重现……”
眉生皱眉,不做声。
弥忍叹息,“眉生啊,天下洪水,不仅仅是我金沙国啊——天下都在盼望蟒龙再生,统御天下之水啊……”
眉生抬眸,静静望着弥忍,碧色的瞳光盈满冷月清辉,“可是,与千年预言同来的,还有曾经的一个谶语——老相国,天地成全我,却要合力绞杀一个女子,老相国您说,我又如何能够接受那个预言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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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语:所谓“一语成谶”,说的是将要应验的预言、预兆,一般指一些“凶”事,不吉利的预言。】
293.驭水灵杖
“女王殿下,求你放我回去!”
女王弥萝夜半被印旸疯狂的叫声惊醒,顾不上更衣,只披着长褛,便带着人奔到印旸的房间门口。
房门里,印旸容颜憔悴,似乎是许多个夜晚都没有入眠过,整个人看上去形销骨立、眼窝深陷。
弥萝心中一痛,“印旸,你这又是何苦?我不让你回去,只是想让你远离那些争斗,你呆在这里,不好么?”
印旸似是十分痛苦,双手徒劳地挥舞向空中,“幻香在召唤我——他叫我回去,他说他需要我……弥萝,我得回去,我的血都在回应着幻香的呼唤,我要回去!弥萝,放我回去!”
弥萝看着印旸的痛楚模样,忍不住泪落,嘶喊着,“不,我不放!印旸,不要听幻香的召唤,不要听从他的命令!他只是将你当成他的工具,如果你回去,你会死的,会死的!”
印旸的眸子穿过夜色,望着满面泪痕的弥萝,忽地叹息,静静垂下头去,“弥萝,我必须,要回去……绾绾还在幻香的手里,我必须要回去……”
弥萝的心“扑通”一声,仿若坠入无底深渊,“原来,还是为了绾绾……印旸,我告诉过你了,你对绾绾的爱远比不上鲛人的,所以绾绾绝不会放弃鲛人而爱你……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为什么还不放弃?”
印旸坐在暗夜里,无声地苦笑,“弥萝,你说的没错。我的爱比不上林眉生,可是纵然比不上他的,我却还是在爱啊……就像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一样,我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心,只是想爱她,只是想拥有她,怎么办……”
弥萝脚下一个踉跄,“我以为,你与我都可以走过曾经的那个感情的迷沼,我以为我们两个人可以彼此鼓励着重新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却没想到,你全然没懂我的心……”
印旸心中一痛,走到门前,伸出手,点点擦去弥萝面颊上的泪,“弥萝,你的心,我懂。我知道,你我同病相怜,你我的心便比别人更近一层。如果能够留在东女国里,跟你在一起,于我真的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只是,弥萝,对不起,我们相遇的,太晚了……与你相遇之时,我的心已经留给了另外一个人,再也,收不回来了……”
印旸柔声说,“所以,弥萝,放我回去吧,求你。如果能够回去,如果能够确定绾绾在幻香的手里没事,我再回来找你,行吗?”
弥萝流着泪摇头,“印旸,你骗我!你不会回来找我的,因为你自己清楚,这一次如果你与幻香在一起战斗,你会凶多吉少的……不但鲛人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就连幻香都不会让你活着逃生的……印旸,你是幻香的挡箭牌,你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你知道不知道啊……”
印旸点头,“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弥萝咬牙,“你有!留在东女国,就可以躲过这一切,可是你不愿意!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去,那我也要跟你去!”
印旸重重摇头,“弥萝,不行!你是女国的女王,你不可以出一点闪失!”
弥萝流着泪微笑,“这个冰冷的女王之位,我早就不想要了!我会将一切托付给我的哥哥,并会留下一道一照,如果我死了,边让我哥哥继承王位,并且改变国中女尊男卑的现状,让男女平等相处!”
印旸忍不住泪下,“弥萝,你怎么会这么傻?为了我,值得吗?”
弥萝咬住唇,微笑,“怎么办呢,谁让你把我看光光了,谁让你又是唯一一个肯陪我一同跳下山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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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骊郡水患又起,淹没郡内所有良田,民皆避于山中,无衣无食,有地方官员冒死划船出来,向朝廷请求救援呐!”
又有水患奏报而来,这已经是五天之中的第三桩!
所来水患均是诡异至极,纵然有百姓想要驾船逃生,却都被水浪掀翻,反倒更容易葬身水底!
有水族之民,能够游泳于水中,却没想到会奇异地被水下的藤蔓捆缚住了手脚,找到之时更是只剩下了骨架,血肉皆无!
纵然水患,谁又能猜不到,实则这又不仅仅是水患!
巫溯皱眉,望着眉生,“五日三郡,照此下去,不出一月,我金沙将成为一片泽国,而大邑将成为众水围困的孤立之城!”
眉生皱眉,回头向开明,“开明,这件重任要你亲自去完成。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将衣食送到灾民的手中,不能让民心涣散!纵然大灾,朝堂与万民,更要携手同心,不惊不疑!
开明郑重施礼,“皇兄放心,开明不惜代价,定要完成此事!”
巫溯望着眉生与开明之间心意相通的情景,微微皱眉。
紫宸殿中,青竹摇曳。
眉生亲执茶壶为巴布仓倒茶,“布仓兄,喝茶。”
巴布仓皱眉,“殿下,有事您便直说罢!纵然旁人不知,布仓也深知为了国中水患,殿下你已经多晚未曾合眼,布仓哪里敢再让殿下劳神?”
眉生微笑,“布仓兄,眉生只想知道,巴人或者说是巴姓的廪君等诸位先祖,曾经是如何治理陆上之水的?”
巴布仓皱眉,“廪君之后,我巴人之中再无蟒龙转世,所以布仓虽为巴姓后人,却也不知其中详细。只是隐约从老人那里听到过,说先人手中执灵杖,统御江河大川。”
眉生皱眉,“灵杖?”
巴布仓摇头,“那灵杖为何,灵杖又在何处,自廪君之后,便再无人可知了。”
294.心舞千帆
“殿下,不行啊!纵然军舰楼船比民间的小船要厚重许多,但是骊郡的水浪,每起便是数丈之高,军舰楼船也会被巨浪掀翻的啊!”
水军都督面色忧急,望向开明。
水患侵城,必然只有船只才能将大批的衣食送入,可是这水患来得的确诡异,纵然是大船亦无法安全通过。
开明皱眉,“于闾将军,皇兄下旨,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衣食送入,安定民心!”
水军都督于闾将军向上抱拳,“开明殿下,并非我等畏死!身为金沙军人,保家卫国便是我等的责任,从穿上这身军衣的第一天起,我们便已经立誓,将自己个人的生死抛掷脑后,随时准备好为家国赴死!”于闾将军说到这里,虎目含泪,“纵然我等不畏死,但是我军中的船只毕竟有限。一次数十只战船全都被海浪吞没,我们军中的备用船只又能支撑几次尝试呢?如果都是这般轻易便沉入水底,一旦未来需要用到这些船只搭载百姓的时候,仓促之下我们又到哪里寻到这么多的船只来!”
开明被于闾将军的话问得一愣,连忙抱拳,“于闾将军,是开明冒进了!请原谅开明心急之虑,干扰了将军的指挥之权!”
于闾将军一见皇子对自己这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开明面前,“殿下,真是折杀小臣了!这样,请允末将亲带一艘战船尝试冲入水困,若能成功,我们再多派船只循序渐进!”
开明握住于闾将军的手,“将军,国难当前,开明岂能让将军一人赴险!开明愿为将军麾下小卒,与将军一同上船前进!”
于闾将军慌了,连忙摆手,“使不得,殿下,使不得啊!殿下乃是皇室贵胄,安全关系社稷稳定,岂能与末将一同冒险!”
开明微笑,“什么皇室贵胄……将军,身为皇家血脉,不光要统御万民,更应该在国难来临之时,站在万民身.前,以身护百姓——这是皇兄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深深记在心中,此时便是履责之时了!”
“说得好!”于闾将军身在行伍,本也是热血的汉子,一听得身为皇子的开明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然更是热血沸腾,“好,末将舍命,也要将这一艘船开进去,探出一条能行船的水路来!”
看着皇子与将军都是这般豪情,于闾将军手下的水军,便也有无数声浪滚起,“末将愿跟随殿下和将军共往!”
“末将愿往!”
“小人愿往!”
一时间,有数百位水军官兵站在了船舷边,摩拳擦掌,双眸如星闪亮!
开明和于闾将军一见,便都是感动得虎目含泪。
于闾将军踏前一步,“好!不愧都是跟了我于闾某人多年的弟兄,真是血性的好男儿!只是,一艘船上加上衣食货物,统共只能容纳百八十人,所以这一批不能让大家都来,于闾某人要挑选一下!”
于闾将军说着,手指一旁,“家中有高堂者,出列!”
继而又说,“家有幼子者,出列!”
再说,“尚未婚配者,出列!”
一时间,兵丁们含泪不甘出列,忽地有一位参将高呼,“将军,这不公平!”
于闾将军眼睛一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若畏死,何必报名?!”
那名参将“扑通”跪在地上,“不是末将畏死,乃是将军不公!你让家有高堂者出列,让家有幼子者出列……可是将军你自己呢?你家有高堂,年事已高;你家有幼子,刚刚会走;嫂夫人的腹中还有胎儿,即将出生——将军,你也该出列才是!否则,又如何让我们心服?!”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官兵都喊,“是啊,将军!让我们去吧,你在大邑等着我们归来!”
开明也是落泪,望住于闾将军,“将军留下,让我带队!”
于闾将军急了,冲上前去,抽出鞭子,兜头盖脸便抽到那参将的身上,“你在胡说什么?国难在前,我等将官当身先士卒,你这般说便是动摇军心,我,我将你军法处置!”
那参将坦然一笑,“末将答应过嫂夫人,要好好看住将军。将军就是打死我,我也无憾了!”
于闾将军一愣,忽地丢下鞭子,朝向那参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众将都是大惊。那参将更是惊得慌忙叩头,“将军何来,将军何来!”
于闾将军微笑,“我于闾某人得友若此,虽死何憾!老何,我将家小托付于你,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替我照顾好他们!”
说着长身站起,纵身首先跃上船头,“众将官,不怕死的,跟我来!救百姓于洪水,方是我等男儿本色!”
被选中的官兵们一声欢叫,毫不犹豫腾身上船。开明也流着泪,随着众人跃上船舷!
国有军队若此,何恐前路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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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楼里,阳光氤氲。在金沙国中处处水患之时,这里竟然宁静得仿佛一方世外桃源,不染烟尘。
眉生在书架间急切地寻找着一切有关巴人记载的古籍,想要从中窥知巴人当年驭水的灵杖。
派去巴山赤红山洞中拜祭的巫族中人传来消息,说廪君化身而成的白虎图腾再未显灵,无论他们用尽了各种通灵之法,廪君白虎就是再也没有反应。
所以,唯一的线索,眉生只能寄希望于记载着金沙国历史的古籍,希冀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书楼静寂,有闪亮的微尘凌空轻舞。
眉生皱眉,鼻息间总是缭绕着一种熟悉的香气,却不知所从何来,更不知那香气为何会让他感觉似曾相识。
直到,翻开一本古籍,书页中夹着的一片已经泛黄了的草叶吸引了眉生的注意力——竟然是,芸香草!
那是他在楼兰书房中曾用过的,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习惯,又是谁将御书楼中的书籍全都夹入了芸香草?!
295.花木关情
御书楼之中,夹在书页之中的芸香草,勾起了眉生朦胧的记忆。脑海之中似有一个娇俏的身影晃动,却又全然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谁。
眉生恍惚,书楼之中金色的光雾氤氲缭绕,闪亮的微尘凌空而舞,淡淡的芸香悄然直入胸臆,这一份感觉,便像是昔日重来,便像是心怀爱恋。
可是,是谁?是谁!
眉生心中难过,却不敢再耽搁时间,继续将心思投入到眼前的书页中去,一目目一行行仔细搜寻金沙初建国时,有关巴人的记载。
不期然,一本泛黄了的古籍中,一些奇异的符号吸引了眉生的注意力。那些就是著名的“巴蜀符号”,一直被外人以为没有自己文字的古蜀国,实则便是以这些神奇的符号记录着国之初建之时的种种经历。
可是,因为历史久远,饶是眉生,却也看不大明白。只是似乎看到了“巫”与“祭祀”的字样。眉生将古籍揣入袖中,想要回去请教巫溯。
如果那一段记载真的与祭祀和巫有关,那么便一定是巫族的先人,所以巫溯便一定知道。
眉生集中精力看着一本本的古籍,完全没有留意到他坐着的样子,一点点地,悄然地,扭动着。
终于,良久之后,书楼之中发出奇怪的“吱嘎”之声,一个干哑的嗓音极不情愿地在书楼之中响起,“拜托……整个书楼之中这么多的椅子,你怎么就坐在我这不动了?你压住我的叶子啦,很疼啊……”
声音刚响起的刹那,眉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转头四顾整个书楼,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在!谁在,说话?
又是半晌,那个声音不情不愿地再度响起,“你没听错,是我在说话。 屋你光张西望,你怎么不往下看看啊!”
眉生一惊,慌忙从椅子上跳起身来,这才发现,他刚刚坐着的椅子,竟然每一根木头都扭曲了起来!
眉生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眉生毕竟是鲛人,他明白万物有灵,所以他本该不至于对一张椅子能说话而惊讶,可是这椅子在御书楼里安放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眉生小时候也来坐过,根本没见他有过生命啊!
那椅子缓缓收起一片叶子形状的西,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椅子的形状,“怎么,有什么奇怪的?”
眉生皱眉,“眉生愚钝,可是却也知道这张椅子没有生命,怎么突然能够说话?”
椅子似乎不耐烦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以前没有生命,也不等于现在就没有生命啊!有人帮我脱胎换骨,将窗台上那盆花的元神给了我,我当然就活咯!”说着,椅子扭动了下身子,做出了哥花叶招展的样子,然后又归于宁静。
眉生惊愣,抬眸望向窗台上那一盆花,果然早已枯萎,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枯叶颓败地伏倒在花盆边沿上。
眉生大惊,却正色地深施一礼,“椅子大哥,你说有人给你脱胎换骨?在这里?”
椅子似乎对眉生的礼数很是满意,“是哦……不过那人不是为了给我脱胎换骨,是为了给一个姑娘,拿我做例子,给那姑娘看看罢了。”
椅子一句话,眉生只觉心底有疾光窜过!
“脱胎换骨”、“一个姑娘”!怎么这么熟悉,怎么好像是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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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中,尽管冰凌刚融,可是院落里依然妖冶地开满了一丛一丛的紫色曼陀罗。
风动花摇,有甜美惑人的香气暗自流动。
印旸玄色的身影奔入花丛,急切地呼喊着,“幻香,幻香,你在这里吗?我回来了,你快出来!绾绾呢,绾绾在哪里?”
印旸身后,弥萝的嗓音微微急切地呼唤着,“印旸你别急,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你这样心浮气躁,会控制不住你身子里两股元神之间的冲撞,你会走火入魔的!”
印旸有些抓狂,“可是玉琅宫里已经是一片断瓦残垣,幻香不在那里,绾绾也不在那里!”
弥萝摇头,“印旸,你别担心,凭幻香今日的能力,他定然不会有事!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如烟花海里,寂静悄无声。只有一丛一丛无边漫延的曼陀罗,绽放着妖冶叵测的笑颜。
就在印旸又要发狂的时候,忽然在花丛深处,袅袅而起吟诵之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斜人静。”
窸窸窣窣,花动人起,一袭艳紫长衫映住一张绝世的容颜,竟似乎比过了满园的花开去。
印旸一惊,“幻香,我遍寻你不得,你竟然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说着,印旸大踏步奔上前去,穿入花海,一把揪起幻香的衣襟,“你把绾绾怎么了?”
幻香却不理印旸,醉意盈然,挥袖再饮,“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说着竟然还将他手中的酒杯送到了印旸手上,醉意一笑,“劝君莫做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印旸一惊,哗啦一声拂掉了幻香手中的酒杯,大叫,“你,你还是幻香吗?你,你到底是谁?”
幻香又是醉意一笑,满头的青丝向后仰去,像是乌黑的绸缎光华涌动,“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
印旸咬牙,浑不顾幻香的醉意,“你把绾绾怎么了?告诉我,我便任凭你醉生梦死去!”
幻香醉目斜挑,望住印旸,竟然是无限妩媚意,“绾绾?她,死了啊……她从此再不与你们任何一个有关:无论是你,还是林眉生……”
296.巴蜀图语
幻香醉目斜挑,无限妩媚意,“绾绾她,死了啊……她从此再不属于你们任何人,无论是印旸你,还是林眉生……”
印旸一声怒喝,一拳挥向幻香,将幻香艳紫色的身影横着打出数丈之远,落入另一片花海之中。
弥萝一声惊呼,“印旸!”
那一片被骤然打破宁静的花海之中,幻香摇晃着站起,白皙若玉的面颊上,一线血色从口唇边缓缓滑下。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反倒妩媚地笑着,狭长的眸子越过印旸,望着他背后的弥萝,“弥萝,原来,你也来了……是不是,想我?”
弥萝的心内,仿佛被尖刀刺破!——没错,她无法否认,这一次跟着印旸前来,也是想再见一见幻香的。这个绝美而邪异的少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走进她的心,却又无情地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之后,便转身离去的!
她恨他,却更爱他……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尤其是女人——女人的恨都是爱的衍生,都是无法得到的爱最终滑落成了恨。
弥萝忍不住落泪,“小香……我曾经想你,想到痛入骨髓——可是你,你竟然连让我想你的资格都不留给我,除了那一段像梦一般的记忆,你竟然连一点东西都没给我留下。我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梦啊,不然,身边怎么竟然连你的一根头发、一根布丝都没有留下?”
弥萝摇头,“小香你,好残忍……”
“呵呵,哈哈……”摇曳的紫色花丛里,幻香忽地大笑,“弥萝,我对你,其实从不残忍。 至少,我留下了思念给你啊,不是吗?”幻香说着又是仰头一口酒,“其实,思念真的是一件好西……纵然思念之时,痛入骨髓,会流泪,会恨不得放弃必须要做的一切,可是——心中却又会有神奇的甜蜜。带着酸的甜蜜,宁愿伤心的执着……”
清风吹过,花影飒飒,那一瞬印旸和弥萝都不由得不相信自己的眼前——那在自己的眼前,立在清风里,艳紫衣袂招展如花,玄黑长发随风飘摇之中的少年,真的微微闭上眸子,仰起面颊遥向苍穹,面上露出了那般似甜似苦、似真似幻的笑容么?
他这样冷血的少年,竟然懂了相思?
是谁教会了他相思,他又在——为谁相思?
风过花摇,印旸心底突然窜起寒凉的恐惧,他隔着重重花海嘶吼,“幻香!绾绾是怎么死的?”
幻香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印旸,其实你心里也该有了答案。她终究是个凡人的女子,她的身子里怎么承受得住鲛人的灵珠?灵珠之于她,不是补益,反倒是十倍地在消耗着她的体力……而且,林眉生是鲛人的新皇,是天地寄予了重望的鲛人,所以天地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凡人的女子留在他的身边……”
印旸攥起拳头一声怒吼,“别跟我说天地,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杀了她!”
清风,拂过幻香的发丝,柔柔罩住他那绝美的容颜,“是我杀了她,又如何?只有杀了她,才能让林眉生生不如死,才能乱了他的心!这,你早该明白!”
印旸长发与大氅的衣袂霍然爆起,恍如一团黑云涌动,“幻香,我杀了你!——”
幻香静静地、甜美地站在艳紫色的曼陀罗花海里,微笑,“如果你有能力杀了我,那你就来吧……我也想知道,我这不死之身,究竟能不能尝到死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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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巫溯正审慎地研究着眉生带回来的古籍之上,所记载的那些神秘的“巴蜀符号”。一枚枚符号就像是一枚枚小小的图画,它们的反复出现与特定的排列次序,证明它们是被用作一种记录的文字。
而眉生,却呆呆地坐在那里,满窗竹影落满他纯白的衣襟。他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椅子所说过的话,“脱胎换骨”、“一个姑娘”……
巫溯那边忽地一声惊呼,“殿下,我想,我看懂了大概的意思!”
眉生一震,慌忙回神望着巫溯,“仙师请讲。”
巫溯点头,“金沙先人曾在刚刚到达巴蜀之地时,立起三座高大的土台,形为‘三星拱月’。皇家巫师在三星台上,用‘神物’祭祀天地,使得先王鱼凫从水浪之中直登天际,手中握着三星台之中升起的‘灵杖’,号令天下洪水……”
眉生一震,“为什么手执灵杖号令天下洪水的,不是巴人,而是我先王鱼凫?”
巫溯也是摇头,“老臣虽然不能立时明白其意,但是却知道先王的名字迥异——鱼,来自于水也,可以说是鲛人的象征;而‘凫’,则为水鸟……”巫溯说着,自己脑海中也是片片的迷茫,“先王既然以‘鱼凫’为名,便是说,他从水中来,然后飞上天空……”
从水中来,然后飞上天空……眉生的心内雷声滚滚,仿佛一个个上天注定的预言即将醒来,纵然他自己并不想接受,却已经拦不住了那些预言醒来的脚步!
巫溯没有注意到眉生的表情,他还被古籍中那些图画一般的符号所困惑着,“为什么这个面具纹样的符号一直在出现,与它相关的便是神树纹样——殿下,这两样应该是记载着重要的信息,给老臣一点时间,让老臣好好想想……”
眉生也皱眉望来,指着其中一个符号,问巫溯,“仙师,这个纹样,很像国中的白虎雕塑!这些符号,会不会与巴人廪君有关?”
巫溯皱眉,脑海中像是浮现起来什么,他低低呼着,“血祭白虎,血祭白虎……”
297.水境连环
看着古籍中神秘的“巴蜀图语”,巫溯忽然对着眉生手指的那个白虎的纹样大喊起来,“血祭白虎,血祭白虎!”
眉生一愣,“仙师,何以激动若此?”
巫溯望着眉生,摇头感叹,“殿下多有不知啊……此时老臣所率领的巫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陪同殿下的鲛人先祖,天上地下呼风唤雨的巫族了,我们失落了太多的巫术,‘血祭白虎’便是唤醒巫术的重要一环。只因白虎为神兽,巴蜀之地又从未得见,所以我们以为是祖先留下的书籍中的记录有误……如此看来,殿下,我的祖先,也就是金沙国开国之时的皇家大巫师们,真的举行过血祭白虎的仪式,而且就是在三星堆的祭台之上进行的!”
眉生一惊,“如此说来,仙师,与您之前曾说的,先王鱼凫得到了三星堆中升起的‘灵杖’,从而从水中直登天际,号令天下洪水!——那用以献祭的‘神物’定是血了?!”
巫溯也颤抖了,“是,殿下,老臣也是这般认为——前后串联起来,只需要血祭白虎,便能够获得治水的‘灵杖’!白虎便是巴人的先祖廪君,便也就是我金沙国中的白虎雕像!”
眉生碧色的眸子一亮,“如此说来,我们便去找血牲吧!仙师,巫族做法,通常要奉献的血牲是什么?太牢么?我这就去准备!”(太牢就是黄牛,古代祭祀的最高规格的祭品,也是只有天子之祭才可以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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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郡之水,波浪滔天。
水军都督于闾将军亲立船头,迎着风浪,指挥着舵手与桨手们,破浪前行。
遥遥望去,高高的骊之山早就成了汪洋之中的一座小小孤岛。骊郡之民全都挤在山顶上,遥遥举起各色的衣衫,期待着朝廷的救援。
开明心中隐痛,忍不住问于闾将军,“将军,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这条路,我们已经绕了半晌了!”
于闾将军望着山顶上凄惶的灾民们,自然也是心痛,却只能对开明说,“殿下不了解行船的规矩。看着一片大水,似乎只需要撑船前行即可,殊不知船下有暗流旋绕,如果不小心,进入暗流便会被席卷而入!”
于闾将军皱眉,“方才这一路我们绕过了无道暗流啊!殿下,你要沉住气,须知所有的将士都是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将过去啊!”
开明闻言大惊,“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凶狠的暗流?”
于闾将军深深望着开明,“殿下,您真的认为这是普通的洪水吗?不——以末将在水上扑腾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洪水,而是鬼魅的幻术……”
开明身子巨震,“鬼魅的幻术?可是眼前分明是水啊……”
于闾将军点头,“是水,没错。因为我们都看不透,便都被鬼魅的幻术所蒙蔽。”
开明一凛,“所以即便身为水族的我们,亦对这水无能为力,甚至反倒更快地窒息其中,甚至找到尸骨的时候皮肉俱无!”
于闾将军点头。
开明的面容更加凝重。
船行向前,却始终无法绕过船下的那一道暗流。
好像一道道暗流,由外向内渐至增强,就算能绕过外围的几道暗流,越向中心,眼见着距离骊山越近,却反倒越无法通行!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这种感觉真是要将人逼疯!
而山顶上的灾民们,终于见着朝廷的军舰开来,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看着军舰一圈圈打转而不靠岸,灾民们便惊慌了,更是流言四起,说是朝廷要弃他们于不顾!
灾民们终于无法再忍耐,山上哭声与叫骂声响成了一片,更有激烈的灾民,手执石块愤怒地向着军舰砸来!
开明站在船头,顾不上漫天飞来的石块,嘶声大喊,“朝廷不会放弃一个百姓!请大家耐心等待,我们正在努力靠岸!”
又是一片石块飞来,山上叫骂声更加大声了起来,“朝廷?狗屁!说是来救我们,可是就停在那里绕圈子!都是骗人的,都拿老百姓的命当草芥!”
开明痛心,忍不住想要亲自跳下水去!
于闾将军拦住,“殿下,请你冷静下来!这正是鬼魅的诡计!越向内,让人们的心情越急躁,心乱之下便无法再避开更强的暗流!”
开明痛苦地蹲在了船头,抱住自己的头,“于闾将军,好痛苦,我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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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幻香望着墨玉血盆,静静微笑,“开明,比你林眉生,你要学习的还太多。纵然你有赤子之心,可是你终究还学不会冷静。不过,我倒是也帮着你皇兄教会了你一条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别以为水族之国便不能被洪水毁掉,别以为老百姓的哭泣不足以毁了一个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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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水之上,水波清澈。
三层的画舫,缓缓滑过。
红衣的德济,孤单地坐在船舷之上,赤着脚丫,随着穿行,波动着粼粼的水波。
龙珏一走多日,曾经快乐闪耀的盐水,忽地只剩下了寂寞。
就连天上的雕儿鸣叫之声,都在山河之间回荡着静静的孤寂。
今日的雕声——似乎又与往日不同……
德济抬头,映着金色的阳光看向空中盘旋的大雕,她忽地似乎能听得懂雕儿的情绪——它们在说什么?什么洪水泛滥,什么万民受困,什么天地同悲?
水——这般宁静美好的水,怎么会给人带来那么大的痛苦?
德济只觉胸臆之间有热意涌动,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平伸双臂,遥遥望天,“水啊,愤怒的水——为什么咆哮,为什么发怒?请你平息下来,请你忘了愤怒吧……”
298.天地感应
“禀将军,暗流冲过!”骊郡之水上,忽悠水兵惊喜禀报。
于闾将军和开明俱是大喜!看着船行渐进,山顶上的百姓已然在望!
开明激动地握住于闾将军的手,“将军,如何做到的?”
于闾将军的眸中也是微微惊异,“殿下,这水发生了神奇的变化——它竟然自己静止了下来,之前的漩涡暗流竟然自己消失了!”
开明便是一愣,“怎么会这样?于闾将军,你刚刚说过,这水诡异,该是鬼魅的幻术,那人怎么会自己停下手来?”
于闾将军抬眸望天,“殿下,或许,这只能用天意来解释了……定然是上天舍不得万民受水患之苦,所以让这暗流之水停了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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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水之上,画舫缓缓滑行,德济惊喜地发现,天空中翱翔的雕儿们,哀声换做了欢声!
德济微笑,“真的已经停止下来了吗?真是,太好了……水是人类的生命源泉,水又是大自然最清灵的美丽,所以怎么可以为患人类呢……”德济蹲下,纤纤手指拨入清水,掬水在手,望着水波倒映着阳光的欢跳金色,静静微笑,“水啊,谢谢你……”
天空之中,仍有大雕盘旋。
德济抬眸微笑,“雕儿们,别在这里空飞翔了,去帮帮那些被水患所伤的人们。你们拥有飞翔的翅膀,可以飞越任何的水患!”
雕儿们的欢叫响彻山河!
德济望着它们振翅而去的背影,心中渐起迷惘,“怎么会听懂他们的叫声,怎么会愿意对它们说话?”脑海之中,一波一波,似乎浮现起一个白衣的身影,衣袂飘摇如莲,静静对着天空飞翔的雕儿,说着,奇妙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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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巨响!墨玉血盆之中的血色液面仓惶晃动,一波一波映着军舰缓缓靠近骊山的情景,一波一波照见山顶上百姓的表情由愤怒变作了感念!
幻香惊异大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水面下的暗流呢,怎么会自己停下来!它们竟然敢不听我的命令!——是谁,是谁能够驾驭得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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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仓惶的铿锵之声响彻在巫溯的祭坛之中。
巫溯须发抖动,“竟然不是,又不是!”
琅玕惊讶,“爷爷,您别着急!血祭白虎,不是太牢之血,不是白马之血,也不是白鹿之血——究竟是什么,会是什么呢?我们慢慢想来,一定会有办法的,爷爷!”
巫溯颓然,“琅玕啊,爷爷真的是老了……爷爷不但恢复不了祖辈的神力,就连现在想要帮眉生做一次祭祀,都做不到了。曾经爷爷以为自己被贬掉皇家大巫师的原因,都是幻香那个孩子的伎俩;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原来爷爷我是真的做不到了……”
琅玕惊痛,“爷爷,不会的!一定是琅玕当日请求爷爷施救眉生,所以爷爷失掉了那三百年的功力,才会这样的!”
巫溯摇头,“傻孩子,你又在说傻话了——我巫族,灵力高低不在于修习了多少年,而是在于这里……”巫溯指着自己的头,“要看你有多少感悟天地、贯通山河的能力……这是一种天赋,不是后天的修习啊……”
琅玕一愣。
巫溯摇头,“这血祭白虎,就如同我们巫释之书上所记载的‘灵驭象军’一般,都已经是失传了很久的上古巫术,再无法找回的了……”
琅玕双眸骤然闪亮,“爷爷,你是说‘灵驭象军’么?我曾经在巴山大战之中,使用过!”
巫溯闻言大惊,一把握住琅玕的肩头,“什么?!孩子,你说你用过‘灵驭象军’?”
琅玕激动点头。
巫溯难以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孩子,怎么可能?!爷爷知道你是这一代孩子里,灵力最强的;可是你对‘巫释之书’的所有理解,都是来自爷爷我啊!好多神秘的巴蜀图语,爷爷我都看不懂,你却又怎么能看懂的?!”
琅玕微笑,缓和着语调慢慢地说,生怕爷爷年事已高而太过激动,“爷爷,你慢一点,听我说。孙女儿当然看不懂那些神秘的巴蜀符号,对于孙女儿来说,那些符号并不是‘语’,而只是‘图’……
琅玕扶着巫溯坐下,“孙女儿看不懂那些文字,但是孙女儿却可以看懂那些图,巴山之战时,当看到漫山遍野的大象冲出来的时候,就好像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神秘符号,全都变成一幅幅的图片,在我的脑海之中汇集起来,变成一幅活动的画面!——孙女儿便只是按照那图画的指引,便真的能够集中念力,指挥起了大象,让它们合成了队形,调动自如宛如军队一般!”
巫溯重重一震,紧紧握住琅玕的双手,深深望着他的孙女儿,眸中泪光闪动,“琅玕,我的好孩子……是时候了,上天终于替爷爷我做好了决定——琅玕,爷爷要正式放弃金沙国皇家大巫师的身份,而将这个身份传给你了……”
琅玕一惊,“爷爷,你怎么这么说?!”
巫溯微笑,“傻孩子,别多想,爷爷真是太欣慰了……爷爷真的是老了,领悟力越见衰退,对于巴蜀图语,只是想尽力去读懂这些文字,却忘记了直觉之心——而你,我的孩子,你的心中是空明一片,你还保持着我巫族对于天地的直觉领悟力,不为眼前的物象所迷惑,这才是,身为皇家大巫师所首先要具备的素质!”
巫溯疲惫地微笑,“爷爷我开始还奇怪,为什么血祭白虎之事,我总是做不成——原来上天已经做好了决定。琅玕啊,这件攸关金沙国命运的重大祭祀,上天注定将由你来完成!”
299.飞鸟在天
“殿下,你看,那是什么?!”
正在忙着向灾民们分发赈灾衣食的开明,忽地被官兵们惊讶的叫声拦住手中的忙碌,顺着官兵们的手指,仰头望向半空之中——清啸声声回荡在天宇之间,羽翼扑振扬起一片欢壤,竟然是数十只大雕,从空中直直扑击下来,用有力的爪子抓起物资,飞向山顶扔下给灾民们!
开明心中巨震!他忍不住嘬起唇来,向天长啸,表达着对于雕儿们的感激。
山河之中,啸声激荡,雕儿们竟然也似听懂了开明的意思,更加欢腾地帮忙将物资卸下!
山顶上的灾民们,再度惊喜而向天长跪,“天佑金沙,天助新皇!有朝廷的德天悯人,我金沙必定国祚万年!”
四野百姓,诚意臣服。
开明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这定然是上天之力,这定然是天佑金沙!
紫宸殿,眉生也被半空之中缭绕而起的雕儿清啸之声惊住。
花园里,他们饲养的雕儿,也是振动着羽翼,惶急地叫着。
眉生惊讶,解开了雕儿脚上的锁链,放雕儿直扑天际!
巴布仓惊讶地问,“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漫天大雕?”巴布仓毕竟身为巴人,对雕儿有着一种对于天敌的防备之心。
眉生微笑,碧色双瞳闪现出灼灼的光华,“布仓兄别惊,雕儿们是来帮忙的!它们在帮着开明,将赈灾的物资搬运给灾民们!”
巴布仓大惊,“殿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离奇之事?!”
眉生却半晌没有回答,他静静闭上双眸,面颊向天,似乎在静静听着流过耳畔的风声。
良久,眉生点点微笑,“雕儿们说,有一位闪亮的神女,在呼唤着它们,要它们帮忙赈济灾民呢……”
巴布仓面上不由得变色,“懂得呼唤天鸟的神女!天啊——”
眉生缓缓侧眸,“布仓兄,怎么了?”
巴布仓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谶语,谶语……”
眉生不由一震,“谶语怎么了?”
巴布仓闭住眸子,“谶语之中,便有一位神女,能够召唤天鸟……”
眉生也是一惊,“布仓兄!难道,你是说,我拼了命地在抗拒上天的安排,就是想要避开这条谶语的应验——可是,竟然,这条谶语还是开始了吗?”
巴布仓面色苍白地摇头,“殿下,我不知道……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殿下,布仓想知道的是,殿下你怎么会听得懂雕儿们在说什么?鲛人在水,飞鸟在天,殿下你就算是鲛人,你也本不该听得懂雕儿们的语言才是!”
眉生愣住,脑海之中反复盘旋着巴布仓说过的话,“鲛人在水,飞鸟在天”……脑海中似乎有神奇的光影碎片飞涌而起,反复冲击着他的心念。
鲛人在水,飞鸟在天——那么先王鱼凫之名便是沟通了鲛人与飞鸟,这绝不是巧合!
鲛人在水,飞鸟在天——金麟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这明明就是天意!
鲛人在水,飞鸟在天——他却听得懂鸟儿的语言,不仅仅是在西域学到的那些,而是似乎是所有的鸟类的语言都可以听懂……
鲛人、飞鸟,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存在,其实根本有着某种极为紧密的联系!
眉生忽地望住巴布仓,碧色眸子里闪烁着粼粼的光芒,“布仓兄,我懂了!我一直以为,我懂得鸟儿的语言,是因为曾经在西域多年,跟着乌孙的猎人学会的;如今我才想到,或许我早就听得懂鸟儿的语言,可是却一直,没有自信……鲛人竟然听得懂飞鸟的语言,这便是一种血缘的暗示——无论是那个有关神女召唤天鸟的谶语,还是我与廪君之间的血脉延连,都是注定的事情——不论我是否愿意,它都会按部就班地发生……”
眉生碧眸闪烁起翡翠玉一般的坚定光芒,“布仓兄,我再不消极抗拒天意,我想,只有顺应天意,我才能揭开这些谜团——我才能找到那个一直在我心海中出现的女子……找回我,生命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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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玉琅宫突起大火!”
突然宫中侍卫来报,眉生闻言便是重重一震!
玉琅宫是幻香居住之所,从巴山归来之后幻香便神秘失踪,玉琅宫也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就像时光突然飞逝百年一般——可是却无人能够踏入玉琅宫半步,有一层诡异的结界一直包围着那里。
既然没人进得去,又如何会突起大火?!
不知为何,眉生听到这个消息,便只觉心魂之中剧痛,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记忆,遗落在了那里,正随着燃烧的火焰,一点点消失一般……
眉生的心魂仿佛也都被那火舌舔到,眉生一声痛呼,“待我去看!”
待得眉生奔到玉琅宫前的时候,大火已然渐渐熄灭,只是隐隐还看得见颓败的砖石之间还有艳紫色的火苗不甘心地吞吐着。
眉生试着向前跨越一步,竟然发现,曾经的结界已经不复存在!
眉生顾不得还有火苗没有完全熄灭,顾不得脚下焦土的灼热,疾步奔入其中,想要找寻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可是焦瓦处处,却找不到任何的西。
说也奇怪,满目疮痍之中,竟然全无一点焦黑之色,所有灼烧过的地方,都是一片纯白的灰烬。
纯白,如雪……
眉生心下诧异:这里是幻香之地,凭着他做过的那些事,怎么可能竟然会留下一片纯净?
忽然有侍卫高叫,“殿下,请看这里!原来在玉琅宫的墙壁夹层之中,还掩盖着一个小小的密室!”
300.尘缘尽断
一片纯白如雪的灰烬之中,整个玉琅宫变作了一片废墟。
倒正如其名:玉琅,纯白美玉,骨白清静……
只是,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幻香曾经的所作所为联系到一起,反倒是大火之中送走了一个——纯净的灵魂……
一想到这里,眉生整个心魂都颤抖起来!
是谁?是谁?!
“殿下,玉琅宫的墙壁夹层之中,发现密室!”侍卫惊声禀报。
眉生一震,急忙奔了过去。小小密室,虽然经大火烧过,却是保存完好,就连那木质的门扉,依然完好地严丝合缝!
眉生的心中,忽然颤抖了起来,就好像接近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就好像——心灵找到了皈依。
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谁的美梦一般,眉生一点一点打开了木门——满室幽暗,满室宁静,满室暗香萦绕鼻息,满室清光缓缓流泻。
眉生站在门口,便愣住。
房间正中,高搭起来的曼荼罗形状的法坛上,正有一个白衣的女子,静静而卧。
墙壁之上,巨大的艳紫色曼荼罗法.轮流泻着诡异的光芒,像是一只巨大的鬼眼,牢牢地盯住法坛之上的女子。
眉生忽地无法呼吸,可是心反倒跳得仿佛疯狂!
他只能看见那女子的侧面,他看不清她的脸——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跳跃而出,他想看看她究竟是谁!
那个魂梦之中还了他灵珠的女子,那个迷蒙之时要走了他头发的女子,那个时时萦绕在他心底的女子——是不是,就是她?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静静躺在这里?
眉生心跳如雷,却几次伸出脚,还是不敢走上前去。
那么的紧张,那么的珍惜,那么的不敢置信,那么的——魂牵梦萦……这种感觉那般陌生,却又那般熟悉……没见到她的时候,他从没有过此时的心情;唯有对着这个人,他才恍惚记得,似乎他曾有过这样的——心动……
眉生咬住唇,终于向前踏步走去。
巨大的曼荼罗图腾忽地发出火焰灼烧一般的响声,像是嘶声的警告。
眉生忍不住抬眸望向那诡异的曼荼罗图腾,看着一道道电光从曼荼罗上滚过。
却又似乎,另有一道清光,柔柔飘溢而下,挡住了曼荼罗上的电光,护住了法坛之上的白衣女子——眉生惊讶抬眸,曼荼罗图腾之上,高高吊着一盏琉璃灯,灯花闪烁,仿佛慈祥的微笑……
眉生心中仿佛雷击——这种感觉,这种灯花闪烁的情景,什么时候,在哪里,与谁一起,曾经得见?
小小的暗室里,似乎有风轻轻流动起来。光芒,幽影,人形,暗香……交织着飞速流转,像是时空交错,像是岁月长流。
眉生却再无法关注身周的一切,他的眼睛、他的心,全都凝注在了法坛之上的女子……洁白的纱衣、苍白的面颊,长长如玄黑丝缎的发,衣襟前却还挂着一丝嫣红的血痕……黑、白、红,那么激烈地冲撞在一切,却又那么和谐地组成了眼前的女子。
眉生的心痛如刀割——他忽地想呼喊一个名字,却张不开口。
他俯身想要唤醒她——却发现她竟然只是一个幻影,手指轻触之下便已经灰飞烟灭!
她竟然只是一个幻影,她竟然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眉生忽地喉咙一痒,张口之间,一口鲜血喷出!
眉生背后,一片惊呼,“殿下!——”
眉生忽地惊愣住,碧色的双瞳望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
——灯花跳跃力,他喷上法坛的那一口鲜血,竟然与之前那白衣女子冉冉飘散的幻影结合起来,变成一双羽色嫣红的鸟儿,凌空飞旋一周,忽地扑向了门外的苍穹!
“殿下!——这是天意啊……”
门外,突然传来巫溯的嗓音。
眉生惊愣回头,“仙师,您说什么?”
巫溯摇头,“殿下……你是不是想知道,刚刚那女子,究竟是谁?她是曾经与殿下你有过一段尘缘的凡人女子啊,如今她已经尘寿尽了,她的魂魄与殿下你的鲜血化为比翼鸟凌空飞去——这就是说,殿下与那女子的尘缘,已然尽了……”
眉生眯住碧色的双瞳,“你说尘缘尽了?怎么会,怎么会!”不管眼前发生了什么,眉生感知得到自己浓烈的心痛。那不是尘缘尽了的解脱,那是无法再见的创痛!
巫溯摇头,“殿下,老臣知道殿下心痛,但是这都是天意——殿下,血祭白虎之秘,琅玕终于帮老臣悟到了!”
眉生一震,“悟到了?仙师不是一直找不到那应该用作献祭的血牲?”
巫溯点头,“老臣一直走入一个误区,以为应该以祭品献祭,却试遍各种祭品皆不可得。老臣有次意外见到那巴蜀图语之中,祭坛上其实根本就没有祭品存在!唯一跪在祭坛上的,是头戴金冠的金沙帝王,再有就是皇家大巫师——殿下,老臣忽地悟到,原来‘血祭白虎’所需要的血,根本就是来自金沙帝王与皇家大巫师!”
眉生的脸色一变。
巫溯跪倒,“老臣已经将皇家大巫师之位传给了琅玕,如今必须要将殿下的血与琅玕的血合在一处,才可祭祀……”
巫溯静静叩头,“所以老臣才说刚刚的尘缘了断都是天意,因为我巫族有训——女子如果要献上自己的血,必须是与那‘合血’之人成婚,方可……否则巫女的血便无法当做血祭,无法取悦上天……”
巫溯静静地说,“殿下,为了血祭白虎成功,为了顺利得到灵杖,殿下您须与琅玕尽快成婚,并且尽快登上金沙皇位,头戴上金沙的金冠!”
“这是金沙鲛人皇族与我巫族的‘血盟之誓’!非以此,无法完成‘血祭白虎’!”
301.面具之咒
龙珏不在的日子里,时光像是忘记了流动的水,只盘桓在德济的脚边,蜷成了无垠的孤独。
这里真的是自己的“家”么?怎么会这般陌生?
就算所有的使女都对自己极度崇敬与爱戴,可是德济却不习惯她们用那种仰视的目光看她。好像那眼光总是那么遥远,那么荒芜。
心下里德济只能对自己说,或许自己真的是不该成为所谓的什么“神女”的吧,她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凡人,笑怒由己才好。
无聊之时,德济刚刚醒来时候抓起的那个黄金的面具,吸引了德济的注意力。
就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只要你的视线一触及它,它便会吸引着你,一直走向它,直到——拿起它,戴上它。
德济便是无法拒绝这种诱惑,终究一步步走过去,拿起它,一步步走到镜子前,映着软金色氤氲的阳光,缓缓地,将面具戴在脸上……
紫檀木的窗棂,镂刻着“五蝠”与“莲子”,正是一副五福临门、连生贵子的美好意象;门外的盐水,正荡着粼粼的波,将一波一波的跳跃阳光送入门扉——可是这些德济都已无法注意,她只呆呆望着镜子之中的自己,面上戴着黄金的面具,恍惚间竟然认不出了镜中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
她,是谁?
为什么耳畔会有呼呼的风声,还有飞鸟羽翼拍动的声响,在漫天漫地的仓惶声响之中,一直有一线嘤嘤的哭泣——却又,不是真正的哭声,而像是心内一条裂痕的渐渐绽裂!每多开裂一点,便有无数的血和温暖点点泄出,就像一丝丝抽走了生命!
很难过,很难过……德济霎时间忽地分不清自己与那个哭泣着的女子。她是谁?我,是谁?
“德济娘娘,你怎么哭了?”耳畔忽地有使女惊慌的呼声传来,德济才猛地从那面具的哭声中醒转过来。
将面具摘下来的时候,德济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是满头的大汗,面色苍白着可是嘴唇却猩红若血!
德济心下没来由地慌乱。
使女连忙奔上前来,用巾子给德济擦掉汗水与泪痕,“娘娘,您,您怎么又拿起那个面具来了。都说过那面具凝结的都是您的伤心事,不如忘了它吧!”
德济一凛,忍不住问,“好姐姐,我忘了好多事情。就连这面具,都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这面具就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总是吸引着我去看它,去走近它。所以,好姐姐,求你告诉我,这面具的故事罢!”
使女望着德济,像是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说,“娘娘,您说的没错。不论如何,这面具终究是盐水女神的法力来源,只有戴上它,德济娘娘才能拥有神女的法力……所以您终究逃不开它……”
德济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我为什么会听到风声、鸟声,还有嘤嘤的哭泣?”
使女大惊,“娘娘,您竟然听到了风声和鸟声?”
德济点头,“很乱,很仓惶……”
使女面色惨白,“难道那个谶语,真的就要重来?”
德济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使女摇头,“娘娘,当年,有一位盐水神女,因为爱而死在了爱人的手里……她死时以她的血下了血咒,未来,继承她能力的盐水神女要为她复仇……”
德济心下一颤,“死在了自己爱人的手里?怎么会这样?难道那个男子不够爱娘娘吗?”
使女叹息,“不,他们曾经,非常相爱……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或许爱情永远比不上江山社稷,为了江山,他杀死了娘娘……”
德济摇头,“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般狠心!纵然不爱,放手也就是了,为何要杀死娘娘?!”
使女落泪,“因为,我们盐水盛产鱼、盐,而那个男子想要这一块水域以养活他的国民!所以他杀死了娘娘,夺走这片水域的控制权!”
德济惊痛,“他,怎么会这般!斩断了一个女人的情丝,又夺走了她的生命,却到后来还要夺走她的水域——那个男人,他还有什么资格说爱?!”
使女点头,郑重望住德济,“所以娘娘,既然你已经听到了面具里的风声、鸟声,还有哭声,便证明,当年那位德济娘娘的血咒谶语即将开始——而你,娘娘,便是她选定,为她复仇的人啊!”
德济一颤,“复仇?找谁复仇,难道那个男人还活着?”
使女摇头,“不,那个男人杀死了娘娘之后不久,估计也是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便也死去了。但是他的后人还在,他最为看重的国家还在延续着!”
使女望着德济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丝丝的灰白之色,“娘娘,去杀了他的后人,取了他的血来祭娘娘,才能让娘娘的灵魂摆脱血咒,回归上界。”
“毁了他的国家,娘娘,惩罚他当年为了江山而亵渎爱情的罪!”
德济心头轰然一声!
本心里,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无论是犯罪,还是惩罚罪,终究都会有人受伤,终究到头来都是双刃的剑——可是,当德济回眸再度望向那黄金的面具之时,却再度被面具发出的那神奇的魅惑摄住,无法转移心魂……
使女微笑着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她满意地看到德济面上的表情变化。使女微笑,梦呓一般地说,“娘娘,那个国家,曾经叫做巴国;就算巴国已经覆灭,但是现在那里又建立起了一个新的国家,那个国家的王室还是有着那个男人的血统——那个国家现在的名字是,金沙……如今即将登上新的皇位的那个男子,便是当年那个负心人的后人……娘娘,杀了他,毁了他的国家……”
德济重重一震!
黄金面具宝光流转,点点摄住德济。德济抬眸望向镜子,忽地缓缓露出微笑,梦呓一般重复,“杀了他,毁了他的国家……”
302.浮云心事
“皇兄,将衣食送入,只能解决当务之急,但是灾民们躲在山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水患过后,山间尤其寒凉,灾民们躲不了多少时间的!所以现在,皇兄,更应该想办法将百姓们都转移出来!”
眉生拍了拍开明的肩膀,“说得好!开明,这一番,你做得非常好。纵然各郡县依然还有水患,但是民心已经安定下来,并且自行组织起来彼此互助,耐心等待着朝廷的救援。开明,这一番,你立首功!”
开明摇头,“皇兄,我没有你的天资,但是我也同样身为金沙皇室血脉,此时,家国涂炭,百姓疾苦,我应该与皇兄一起承担起皇室的责任来,还哪里还提什么功劳?身为皇室成员,不能让百姓在灾难来临之前便安全避开,已经是我等的罪愆!”
眉生心中剧震,他碧色的双瞳深深凝望着开明,“开明,你终于——长大了……”
开明忍住泪,深深一礼,“皇兄,多谢皇兄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开明长大……开明的心魔,开明的不甘,开明的莽撞,都是在皇兄的鼓励与包容之下,点点走过……如今,是时候让开明站在皇兄的身畔,辅助皇兄了!”
开明深深施礼下去,“曾经最为困厄的时候,曾经心理失去平衡的时刻,开明的耳畔总是回荡着皇兄的那句话,‘还有我’……开明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回眸,便会看到皇兄……”
眉生重重点头,“开明,有的时候我总是觉得疲惫和孤独,就像我的身边少了一个什么重要的人……如今好了,有你会站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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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岸边,无数工匠在拼命赶造船筏。
乒乒乓乓的声响里,于闾将军皱眉向开明禀报,“殿下,还是行不通!这些船只还是无法顺利通过巨浪和暗流!”
开明皱眉,“那么上一次,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如何能够顺利到达骊山的呢?”
于闾将军沉吟,“殿下,末将觉得,上一次不是我们的船只的成功,而是那水,它自动地静止下来了……如今暗流又起,而且比之曾经更为凶狂,所以我们想用普通的办法将灾民解救出来,恐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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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深深皱眉,郑重望着巴布仓,“布仓兄,当年廪君统御天下之水,除了灵杖之外,再无其它法宝么?”
巴布仓摇头,“布仓没有继承廪君的血统,所以许多事情便也都不明白。
眉生沉吟着问,“布仓兄,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关于当年廪君是如何征服巴人其余四姓而最终成为廪君的……”
巴布仓点头,“是,布仓曾给殿下讲过,巴务相竞赛得胜,使四姓诚服,始为廪君。”
眉生碧瞳闪烁,“眉生只是好奇,为何他们当初单选择了向山壁投剑,与建造土船浮在水上这两个项目呢?世上的竞赛内容千千万,而单单以这两项来决定巴人的首领,便证明这两项与巴人的命运极为重要,或者说与蟒龙治水的天赋异禀直接相关……”
巴布仓心中一震,“殿下,在你之前,我们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些。只将这祖宗的传说流传下来,从没人去思考过。”
眉生微笑,“布仓兄,现在极为吸引我的是——土船。巴山之中林木繁茂,如果想要建造舟船,树木自然该是最好的选择,为何要舍近求远地去做极易沉没的土船呢?我想,这必有深意。”
巴布仓重重点头!
眉生叹息,“如今,该使用什么样的船只,才能顺利通过大水的巨浪与暗流,将百姓顺利接出来,是我心头的最大块垒。布仓兄,我想,或许我们应该借用祖先的智慧,去寻找那神秘的土船才是。”
巴布仓深深望了眉生一眼,欲言又止。
眉生疲惫一笑,“布仓兄,你说。”
巴布仓皱眉,“殿下,你终究,还是不肯接受琅玕姑娘,不肯用‘血祭白虎’的方式,得到驭水灵杖么?其实,或许直接得到驭水灵杖,统御了天下之水,远比这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救灾,要简单得多……”
巴布仓的话,直击眉生的心。眉生黯然,“是,布仓兄,在这件事上,眉生的确是自私了——眉生做不到,总觉得心中无法毁弃一个承诺……”
巴布仓叹息,“为了那个承诺,你宁愿绞尽脑汁另外想办法,也不愿意开启‘血祭白虎’,唉……殿下,真是苦了你了!”
眉生长身一揖,“还望布仓兄,帮忙回忆廪君制造土船的细节,让我们来尝试重建土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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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香,玉琅宫的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园的艳紫曼陀罗,妖冶艳丽。可是却根本都比不上那紫衣的少年,面上的绝色。
幻香微笑,侧眸凝望印旸,“印旸,你说,如果我穿湛蓝,与这身上的艳紫比起来,哪个更加适合我?”
印旸被幻香问得一愣,怒吼道,“我问你玉琅宫的事情,你跟我说什么衣服的颜色?!”
幻香静静而笑,“我们说的,其实是一回事啊。到底是,曾经的那个人生更重要,还是后来的人生更重要?”
印旸皱眉,眼角眉梢的紫色缓缓飘动,“曾经的人生?后来的人生?!幻香,你究竟在说什么?”
幻香别开眼眸,静静望向天际流云,“有人说,我穿着湛蓝,却不是最适合我的颜色;或许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是这样的紫色。我永远是这般,坏的啊……”
303.五行之土
幻香望着天际流云,“我为她穿了湛蓝,她却犹认为湛蓝不是最适合我;原来在她的心里,我还是这般地坏啊……”
印旸仔细听着幻香的话,细细望着他面上似悲似喜的表情,“你在说绾绾,对不对?你将她藏到哪儿去了,你快说!”
幻香一震,复又微笑,“绾绾死了。印旸,我便将绾绾的尸身藏在玉琅宫的暗室里。你应该知道这一场大火之后,玉琅宫变成了一片灰烬,听说,满地雪白——印旸,那片雪白自然不会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绾绾……”
印旸一声怒吼,“你说什么?!你是说,绾绾的尸身都已经毁在了大火里?!”
幻香缓缓闭上眸子,“灰飞,烟灭……从此世上,再没有绾绾这个人。”
印旸猛地向后踉跄数步,勉强撑住身旁的假山,“幻香,是你放的火!你想,毁尸灭迹!”
幻香静静抬起眸子,望着印旸。紫色衣袂随风飘摇,玄黑发丝拂过面颊——那竟然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印旸不由得一凛,“难道不是吗?除了你,谁会这样做?!”
幻香别过脸去,“我知道,你会这么认为。我也知道,你是个固执的人。所以既然你已经这般认定了,我还何必对你解释?”
幻香说着再度寒凉望来,“再说,这也与你无关……”
印旸大恸,一个腾身,从艳紫花丛之中跃起,一个转瞬便扑到了幻香的面前,一拳挥去,“幻香,你这个混蛋!我杀了你,我真的想杀了你!”
幻香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嘴角的伤口瞬间愈合,他无声地笑,“印旸,说真的,我倒是真的希望你有杀死我的能力……活得太久,其实也会寂寞啊……没有了死亡的威胁,活着都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魅力。只剩下,混混沌沌,迷迷茫茫……”
幻香静静抬头,长发扶风,“印旸,没有了绾绾,你可以选择几条路:或者是放弃你现在手上的一切,回到你海边去,好好做你的印家掌门人;或者跟着弥萝回到女国去,我看得出,她对你有了感情;或者,你还可以按照曾经的愿望,跟我一起毁掉金沙国和林眉生,然后求得永生……”
幻香自己说着,都叹了一口气。曾经那么灼热地燃烧在心中的愿望,如今说来竟然都只剩下了疲惫。
印旸定定望着幻香,忽地说,“我的身份,又是怎么回事?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在暗示着我并非印家的儿子,那么我究竟该是,谁?!”
幻香望着印旸,微笑,“一切故事都开始于海之滨,或许便也应该结束在那里。海之滨,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印旸,你何不回到那里去,好好寻找答案?”
印旸蓦地摇头,“不,我不回去!幻香,我想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你在想办法,赶走我!你当年一直想办法把我变成你的棋子,而你现在却想要赶走我——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怕被我发现!”
印旸心底猛地一跳,“是绾绾,对不对?她没有真的死去,而是被你脱胎换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幻香忽地朗笑,“印旸,你聪明,你却又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重要的是,无论她生死,她都不会,属于你……”
幻香清甜地微笑,“印旸,能够与林眉生分庭抗礼的,永远是我;这多年来,你其实从来都没有走进过绾绾的心,所以,你又何必还不放弃?”
印旸狂怒,长臂一挥,身旁整整一座太湖石被他一拳击飞,横着飞出去数丈远,撞在墙上,砰然而成碎片!
幻香却只是静静地微笑,“印旸,你的仇恨,便是你最大的力量。永远不要忘了仇恨,你便会越益强大!”
“幻香,你住口!不要再刺激他,他不该是你的马前卒!”隔着片片的曼陀罗花海,弥萝的嗓音酸楚传来。
幻香抬眸望着弥萝,静静一笑,“弥萝,你终于做好了你的选择……终于,此时此刻,印旸在你心中的重要,超过了我……”
被幻香犀利地直接刺中内心,弥萝一愣,虽然目下仍无法从心中将幻香拔除,可是却也无可否认,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确实是偏向了印旸多一些。
幻香微笑望着弥萝,“这样,很好。”风过花摇,满园艳紫,仿佛就连幻香也都变成了其中一株,“弥萝,如果我是你,会好好看住他。”
弥萝一震,回眸去看向印旸的目光,多了一丝沉思。
幻香仰首大笑,“日出旸谷,弥萝,这个你总该比他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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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仓兄,土船之事,还是不明么?”眉生望着满面疲惫的巴布仓,微微皱眉。
巴布仓起身施礼,“殿下,布仓遍寻巴蜀之地的土壤,皆不可成。就算勉强能够做成船,可是一遇到水,便都会土崩瓦解。”
眉生皱眉,“我也是觉得,或许一切不是字面上的‘土船’这么简单……”
巴布仓沉吟,忽地说,“殿下,这‘土’会不会说的是五行之土?”
眉生一震,“布仓兄,所言有理!”
巴布仓点头,“五行相生相克,土能克水,我们如果想要做成‘土船’,便该找到‘五行之土’……”
开明闻言一惊,忍不住对眉生低呼,“哥,是土,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初如何找到巫山的吗?青玉琮便为土,更为当年鲧治水的‘息壤’——哥,你还记得吗?”
眉生心中,仿佛有一扇窗,呼啦打开……
是土!是息壤!
他为什么一直忘了这件事,为什么与这件事有关的记忆全都朦胧地压在了心底?
当年,是谁帮他,将青玉琮便为息壤之谜,揭开?
304.壅堵之术
门扉震动之声响彻幽静的院落,印旸的喊声燃烧着怒火,“弥萝,你把结界撤掉!放我出去!”
弥萝拽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定定望着门扉之内的印旸,“就不撤!印旸,听我一言,这件事你不要再参与了,行不行啊?!”
印旸叹息,“弥萝,放我出去……这件事我已经参与了,我早已经泥足深陷,你知道不知道?”
弥萝咬住唇,“幻香说了,绾绾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你为什么还要参与其间?”
印旸恨恨地捶动门扉,“弥萝!我不相信绾绾真的已经死了,定然是幻香将她脱胎换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弥萝忍住泪,“好,她活着的时候,你心里想着她,可是她根本都不爱你;如今呢,她都已经变作了另外一个人,你竟然还放不下!你要知道,她现在早已经根本不认识你了啊!”
弥萝伤心地低吼,“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她?为什么?!”
印旸叹息,“弥萝,我现在想来,这也许是宿命——幻香一直在说‘日出旸谷’,我相信我名字之中的这个‘旸’定然与我的命数相关!而我既然能在海之滨遇到绾绾,又被卷入这一场风波之中,绝不会只是巧合……”
听得印旸提到“旸谷”,弥萝忽地一凛,更执着地说,“好,那我便一直关着你!我的口诀都能关住鲛人,关住你更没问题!”
印旸嘶吼,“弥萝,你!”
弥萝高高仰起下颌,“别忘了,我是弥萝女王!只有我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力,绝无人能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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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殿下,老臣,回来了……”
御书房中,眉生正手执古籍,苦苦思索,忽地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着直达耳际。
眉生一震,忙站起,迎向门外。
竹帘起处,林老满面长泪站在门外。见得眉生迎来,“扑通”一声跪倒,“老臣,拜见殿下……”
眉生的泪也落了下来,“爹,您回来就好……”眉生说着,连忙将林老扶起来,“爹,娘的身子,还好吧?”
林老点头,“巫山一别,老臣原本留在巫山,以免给殿下添累赘。不想老妻病重,所以老臣只能暂时离开殿下,回到海去照顾她。蒙殿下百忙之中还派人送去鲛鳞,老妻她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眉生微笑,“那就好。爹,您的话见外了,娘的身子好起来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责任啊。”
林老含泪,如今身在金沙,眉生竟然还以儿子的身份自居,怎么能不让他感激涕零。
林老连忙从袍袖之中取出青玉琮奉上,“殿下啊,这青玉琮,老臣安全带回来了。”
眉生望着林老,忽地说,“开明告诉我,当年便是爹您帮我想通了青玉琮便为息壤的谜题。爹,我要您的答案,真的,是这样么?”
林老一听,便又止不住了泪。
来见眉生之前,开明已经将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林老,林老一想到绾绾,再看到眉生如今面上掩不住的疲惫,便已经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他只能施礼,“其实,都是殿下的智慧啊,老臣不过是,从旁点拨。”
眉生失望地接过了青玉琮,静静凝望着玉琮之上的隐雕,看着那衣带当风的人像,手臂之上的羽毛纹样,心中隐隐有暗流奔过。
又是羽毛,又是飞翔……
眉生细细地望着玉琮,林老则细细地望着眉生。
他在心底多么想告诉眉生啊,就在数日前的一个夜晚,海之滨忽地有一颗星子从天际坠落。就落在了海之滨的那个小渔村,就落在了绾绾出生的那个地方。
村民们全都跪在沙滩之上,遥望天空,不知道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可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那星子落入了海水中后,便会从此平静下来的时候。忽地,从海水之中,冉冉升起一轮明珠,明珠之中隐隐有燃烧的火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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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琮入水,化作楼船,平缓行在水浪之间。
前方,本来平静的水面上忽地巨浪涌起,数丈高的浪头,像是有水兽躲在其中,咆哮呼号而来!
楼船之上的官兵们全都惊声呼喊!
开明双手平伸,指尖有清光流过,整个楼船倏然整个长高,直直冲向云天!
息壤为自动生长之土,水涨,土亦长,翻天的巨浪顷刻之间只化作船边涌过的小流,完全失去了之前掀翻众船的威力!
再向前行,漩涡暗流挡在船前。螺旋的水流卷起巨大的吸力,仿佛天地万物都会被瞬间吞噬!
息壤之船却临水而向四维膨大,使船体全然超过漩涡的的直径,让暗流再无法吞噬它!
楼船上的水军官兵,与山上被围困的百姓,全都被眼前的神奇所惊住,纷纷喝彩!这真是上天的神力,有了这息壤,纵然洪水,亦可变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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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血盆前,幻香扬声而笑,“真是,愚蠢!以为掌握了息壤,便可填满洪水吗?这是鲧都用得失败的法子,林眉生竟然还来拿它当做救命的稻草!”
果然,血盆之中,情景突变,本来被息壤盖住的洪水,却反倒水面再向上升,瞬间便又淹没了骊山的一处高峰!
幻香狂笑,“水弱逢土,必为淤塞!息壤再强,却违背不了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就算土能克水,却亦会因为淤塞而使水患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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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惊恐的嚎哭声,震动天地。岸边的眉生,几乎睚眦尽裂,“为什么不行,为什么!”
巴布仓担忧望来,“殿下,如果为臣没有领会错,当年的廪君应该是身乘土船,却同时手执灵杖,疏通水路的啊!只用堵,却没有疏通,这水患,终究不得解!”
305.憔悴谁知
“灵杖!若得灵杖,必得血祭白虎——为什么,为什么?!”
开明、琅玕、巫溯、林老、巴布仓等一干人等,都心急如焚地守在御书房门前,听着书房里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响!
从来没见过眉生发这么大的脾气,从来没见过眉生这般地心碎,他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设了结界不许任何人进入,自己一个人疯了一样地在书房之中饮酒怒吼……
没人不明白,眉生此时心底的挣扎。
他的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他不想为了灵杖而接受琅玕!
可是,他又是金沙的新皇,万民在水中挣扎,必须要找到灵杖,才能平息洪水……
他的个人愿望,与身为帝王的责任,在他的心底反复争斗,他无法说服任何一面的自己,却又无法舍手放开这一切!
心内的爱情,是他自己的执着。
肩上的重担,又是他对万民的责任!
他知道他不能自私,可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的心!
门外的众人,也都各自垂泪叹息。
琅玕更是哭得跪在了地上,指尖刺破了掌心,贝齿咬裂了嘴唇——她不想用这种办法得到眉生,可是她却也没有办法改变巫术的仪轨!
开明看着不忍,轻轻握住琅玕的肩头,“琅玕,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没做错什么,你不必这般自责。”
琅玕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如果我是个男子,便不用这般,只需将我与新皇的鲜血共同献祭便可;可是上天它竟然将我这一世,生做女子,便必须与新皇成亲才可……”
开明也自摇头,无能为力。
御书房中,眉生的嗓音已经沙哑。
琅玕忽地跃起,抽出侍卫的腰刀,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任凭血流如注,滴入碗中,“我便不信!我要再试一次!如果白虎神觉得我诚意不够,我便奉上双倍、三倍,以至十倍的鲜血!我是皇家大巫师,我的血一定可以!”
巫溯惊声痛呼,“琅玕,孩子啊!不能再试了,不能了啊!你一直在试验,你一直想要不让眉生为此而心痛,可是你的血都要流干了,却也丝毫没有引起白虎神的注意!孩子,‘巫释之书’中说的明白,你这般蛮干,只能毁了你的性命,却根本无济于事啊!”
琅玕哭得扑倒在地,“爷爷,那就让我血流干而死吧……只要这一世的皇家大巫师不是我这个女子,那么便不会让眉生那么为难——”
巫溯咬牙,一个巴掌挥来,重重打在琅玕的面颊上,“琅玕,你说什么!枉费祖宗们将灵力传承给你,枉费你爷爷我多年来的用心教导!你死容易,可是你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难道你想让我巫族,从此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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