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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人鱼王子:鲛人魅 > 五 古蜀金沙

五 古蜀金沙

160.蜀道

茶马古道,两山间水。

山壁直立,壁下江水怒吼奔流。脚下的羊肠小路,竟像是在垂直的山壁之间砍凿而出,只容一人一马并行,稍有行差踏错,脚下便是悬崖与疾流的江水。

所有刚刚踏足于这条茶马古道的人,都会被大自然的这股强峻之力惊骇到。

不论你是谁,是人、是神、是鬼,都只能在大自然面前,心怀敬畏。

林老带着伙计和马匹率先走上羊肠小路,一步一步谨慎向前。

印旸随后。最后才是绾绾和眉生。

尤其眉生要求走在绾绾背后,一旦出现问题,眉生也好第一时间捉住绾绾。

一行人谨慎向前,崖下怒涛拍岸的巨大轰鸣之声,对每个人的心理都是极大的考验,本已紧张,却更被这砰然的声响惊得寒毛耸立。

绾绾手指绞着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走着。为了分散注意力,以减少恐惧感,绾绾轻声问眉生,“这条路,为何叫茶马古道?”

眉生柔声说,“茶马——这就是答案。”

绾绾糊涂,“茶马?”

眉生微笑,“是。吐蕃之地缺少菜蔬,人们多食用酥油与糌粑等,便需要茶来解热润燥;但是吐蕃之地路难行,尤其是我们正在走的这一段,经过西海、巴蜀之地,都是高山峻岭、奔流大川,所以造成了茶叶无法运入高原。但是,也正因为此,茶叶的利润越来越大,几乎一斤茶叶到了吐蕃便可以换得一匹好马,所以商人们便以命相换,开辟了群山之间的羊肠小路,用来做这以茶换马的生意……故此,所有经过西海、巴蜀到达吐蕃之地的路途便都被称为了‘茶马古道’。”

绾绾也自惊讶,“一斤茶叶便可以换一匹好马……”

眉生点头,“茶叶之所以这般金贵,倒不是它本身的价值,而是加入了沿途的这些艰难险阻,甚至还有无数马帮汉子的­性­命……”

绾绾黯然,“真的是,好难啊……”

眉生微笑,“这一次,你却不用这般担心。看我们前面那些伙计,可能平常看来个子不高,以为不是什么承力之人,此时到了茶马古道你便该明白,这样的身材才最适合行走于这穿凿于山壁之上的茶马古道……”

绾绾一愣,“眉生,你是说,这些伙计本就是走惯了茶马古道的马帮汉子?”

眉生但笑不语。前方的印旸则是闻之心惊。

绾绾便好奇地问印旸,“印公子……你的这些伙计们,真的都是马帮的汉子啊?你是从哪里雇了他们来?真有眼光……”

印旸略有尴尬,掩饰地说,“呵,也是巧合吧。这次将我那玉器铺子兑了,剩下些货物便想着雇些马匹来拉,便赶巧遇到了这批汉子来揽活……如果他们真的是走惯了茶马古道的马帮汉子,那倒真是意外的惊喜呢。”

印旸说着,不自觉地回身忘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后的眉生。眉生刚刚说了那句话之后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般地,自顾抬眸望向对岸的崇山峻岭,竟像是寄情山水间,丝毫也无行走这绝壁的紧张。

已到午时,恰好一行人走到一处稍微轩敞的路段,于是便坐下来吃午饭。

道路狭长,没有办法聚集而食,只能前后顺延着倚靠着山壁坐下来。

绾绾便问眉生,“我们要这样走多久?”

眉生微微皱眉,“恐怕要半月左右。”

绾绾惊问,“半个月都要在这样的羊肠小路上走?”

眉生便笑,“我们要比先人幸福得多。这条路已经上千年的历史,初时的马帮汉子真的就要这样不分日夜地置身在这羊肠小路之上,不过后来人们渐渐开辟出了块块平地,所以夜晚我们还是可以找到落脚的客栈的。”

绾绾这才安心。其实走这古道,最难的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来自心理的巨大压力,总觉得这一条路绵延得无边无际,好像永远走不到终点。而身边便是死亡的陷阱,稍有疏忽便是万丈的深渊,这份压力真的要让人发疯。

印旸一边嚼着面饼,一边问眉生,“开明大师他,何时回来?”

眉生微笑,“便不称他为大师吧,他本也不是出家人,只是寄身于古寺罢了。”眉生巧妙地避过印旸的问话,既回答了,却又没有回答。

印旸便也不好继续追问,闷闷地嚼着面饼,不语。

绾绾便自黯然,喃喃道,“如果之前知道开明要送老夫人去东海的话,让他帮我去看看双亲好了……也不知我离开了这么久,他们都好不好……”

绾绾的话,让眉生和印旸同时侧眸深深望来。

眉生轻轻握住绾绾的手,“你都是为了我,才会西来这西域大漠。绾绾,待得我们忙过此次之事,我便陪你回去看二老……”

看着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印旸只好硬生生收住自己的目光,别过头去,微微僵硬。

绾绾点头,安抚眉生,“眉生,这又哪里是你的过错。如果要说,便只能是天意。我会守在你身旁,等着你忙完……”绾绾心里暗自感伤,即将到来的金沙国的一切又哪里会是那么快便能完成的事情?到时眉生登基为帝,他又哪里还能轻易脱开身来?

一想及此,绾绾不由得黯然神伤。她一个生于海边渔村的女子,又没读过几天的书,她如何能够伴在他的身畔,登上那高高的宝殿?

到时,他的身畔一定会出现另外的女子吧?纵然知道眉生对自己的感情,可是一旦为帝,眉生便又不能不为帝位与国家考量,那个后位一定会属于更适合的女子吧?

绾绾咬在口中的面饼,无论如何再也无法下咽。如鲠在喉,满是酸涩。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是终究有勇敢的人们在绝壁上开凿出了茶马古道。

可是这段人鲛之恋呢,如何突破那些无法战胜的一切?寿命、地位、身份……

情之蜀道,才是最难。

161.夜雨

终于在日暮时分找到了一条小路,拐出了茶马古道,寻到了一间小客栈。

虽是客栈,却极是简陋,就地选取蜀地的毛竹搭建而成,屋顶只是簌簌竹叶。

刚刚安顿好,一场骤然的雨便淋了下来。窗外的世界全都漫成一片水­色­,屋顶的竹叶淋下滴答的水珠,像是晶莹的珠帘。

眉生点燃了红烛,望着绾绾微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绾绾微笑,“原来,这便是著名的‘巴山夜雨’啊?”

眉生微笑,“是,从此我们便已经身在蜀地了。”

绾绾眨着眼睛,“君问归期未有期,眉生,你在想念金沙国了,是吗?”

眉生心下一柔,走过来握住绾绾的手,“你总说你没读过几天的书,但是我的心,你却能懂。”

绾绾微笑,“那是因为你是重情的人啊。虽然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在想念那里,可是我懂你的心,所以自然猜得到你吟那首诗的心情。”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曾经,,每一年在父皇的寿诞之日归来,我的心里总是孤独而又惶惑,每当遇上这样的巴山夜雨,便更觉凄凉。金沙国中,虽然是我鲛人建立的国度,然朝堂煌煌,亲族众众,却只有我孤身一人,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满怀落寞——可是这一次不是了,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绾绾心下一疼,回握住眉生的手,“这一次,再不会了。不管你在哪里,高高的朝堂上也好,纷乱的凡尘间也罢,我一定站在你视线可及的地方,陪着你……”

眉生动容,碧­色­的眸子里潋滟水光。

绾绾微笑,“巴山夜雨,都落进了你的眸子里呢。”

眉生无法言语,双臂收紧,­唇­覆上绾绾……极尽的温柔,全无狂躁,只是彼此的依偎,只是两情的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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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老板是个­精­瘦的男子,笑容不多,眼睛却极是灵活。

他拎着热茶壶走入印旸的房中,言简意赅地说,“夜雨天凉,客官用些热茶吧。如果需要,可以要炭火盆来。”

印旸眯着眸子望着那店家。不知是不是蜀地湿润的缘故,亦或是今晚山壁皆被雨水打湿映入了他的眼底,总之,他眼角眉梢的紫­色­自从踏入了蜀境之后,便更觉浓丽。

印旸点头,“不用炭盆了。”

店家微笑,“听说客官一行是从西域而来,那里­干­热,必不耐蜀地的湿寒,客官如果感觉不适,随时呼唤小人便是。”

印旸捏住手中的热茶,语气却是寒凉,“你怎知我们是从西域而来?我们,并未告诉过你。再者,这条通往金沙国的古道本就是秘密的路径,你怎的竟然有机会在这里开设客栈?”

店家毫不惊慌,“天下道路,本是相通。从一路口看来的隐秘之径,其实换过一个方向便也是可往,所以客官的疑虑本是多虑。”

印旸眯住眸子,“那么,我们从西域而来,你又如何得知?”

店家微笑,“小人毕竟是开店的,天南海北的客人见了不知凡几。且不说客官的马匹都是产自天山脚下的所谓‘天马’,单就是诸位语气里不经意带出的口音便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更何况——这里本已是潮湿的蜀地,可是客官的货担上还是挂着沙砾……”

印旸眯着眼睛,缓缓地笑开,“佩服。老板,果然好眼力。”

店家微微一笑,“做我们这一行,眼力是保命的第一件法宝。”

印旸眼角微微一跳,一抹艳紫漫溢。

店家躬身,“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如果没有,小人便不耽误客官休息了。”

印旸又静静地望了那店家片刻,这才扯起一抹微笑,“好了,你去吧。辛苦了。”

店家这就要转身离去。

印旸像是忽地想起来什么一般,叫住那店家,“我那些马匹自己带着草料呢,便不烦劳老板你了。这些来自西域天山脚下的马,老板你想必也知道,很是挑剔草料,如果吃了蜀地水气过重的草料,恐怕会拉肚子。”

店家一笑,“正巧要跟客官抱歉呢,小店着实没有草料了,只剩些糠皮。如果是这样,倒是更好了。”

竹门关合,掩住一天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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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伙计并马匹一同住在马棚里。不是客栈房间不够,而是老板印旸明令,人不离马,日夜如此。

好在铺满了一地的装满了糠皮的麻包正可隔绝寒潮之气,几个伙计倒也很是安适。

只是这一直下个不停的巴山夜雨,熄灭了每个人心里的热火。似乎所有的悲伤压抑,全都在这样的夜晚悄悄爬将上来,沿着血脉蔓延。

伙计“大个儿”一阵唏嘘,“我怎么总听着山间有哭声?”

另一伙计老马撇撇嘴,“还说你自己是走惯了茶马古道的马帮汉子呢,这都听不出来。这都是夜雨打在山壁上,外兼风声所致。”

另一伙计陈四谨慎地望了望窗外的­阴­暗,“这茶马古道上,千百年来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啊。或者是在道上发疯的,或者是失足跌落下急流的……你们说,这样的夜里,这条古道上是不是会野鬼纵横?”

“大个儿”的脸都白了,“别胡说,别胡说了啊……都说鬼魂这东西,你装作看不见它,它就不来招惹你;如果你一提到它,它就会粘在你身上了……”

老马不当回事儿地一笑。

陈四忽地立起耳朵听着外面,“你们听,外面,是不是有声音?飒飒,飒飒,好像就在门外!”

162.秘影

几个伙计正在马棚里讨论着茶马古道上是否有鬼的问题。其中的陈四忽地立起耳朵听着外面,“你们听,外面,是不是有声音?飒飒,飒飒,好像就在门外!”

本就是巴山夜雨,本就是冤死无数的茶马古道,陈四这般一说,几个伙计全都汗毛耸立,惊得不敢动了。

果然,墙外便有“飒飒”、“飒飒”之声一径响着,初时虽然可以说是雨水打在屋顶的竹叶之上,可是仔细听去,却分明是有人一下一下踩在竹叶铺满的地上才对……

老马仗着自己胆子大,耸身朝向窗外,“谁啊?店家吗?”

几个人脸­色­都变了,盯着老马。

窗外的声音骤然便停了,只听得巴山夜雨刷刷而下,隐隐的风兜过山壁,汤汤的水声拍击礁石。

老马一笑,“看见没,没事儿了,什么鬼啊魂啊的,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定然就是风雨之声,或者是哪个路过的罢了。”

胆子最小的“大个儿”,不但没有被安抚下来,反倒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不是,不是……如果是风雨声,为什么你一说话外面便停了呢?分明、分明是那东西听得懂你的话!”

这一说,马棚之内的空气更加紧张起来。

老马面子上有点过不去,站起身来扯过蓑衣和斗笠,“好,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陈四一把扯住老马的斗笠,“别,马哥,你别去啊……”

老马笑了,扯了扯腰间的柴刀,“放心吧!我在这茶马古道上走了二十年了,还没遇上什么呢!你们先睡,我去走一圈就回来!”

老马说着,戴好了斗笠便走进了漫天夜雨之中。

剩下的几个伙计许是被老马的­精­神鼓舞了,便各自放松下来,仰躺在麻包上,听着马匹的打鼻儿声,缓缓入睡。

就在此时,外面的夜雨里忽地传来一声惨叫,“啊……你,你是谁?你,你要­干­什么?……啊,救命啊——”先前几声还在墙外,最后的一声已经回响在悬崖绝壁之间,在山间反复回荡。

几个伙计全都被惊醒,“是老马!”

几个人哪儿还顾得上害怕,赶紧各自抄家伙便都奔了出去。

一天一地的夜­色­,一天一地的雨,黑黢黢的山壁、飒飒摇曳的毛竹,哪里还见得到什么身影?!

“大个儿”首先慌了,忍不住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老马,老马……”

陈四等便也都跟着喊了起来,似乎只要这喊声足够大,便能够给自己在这幽冥的夜­色­间寻得一丝胆­色­。

几个伙计的喊声,将房中的人全都惊了出来。作为伙计们的主人,印旸皱眉喝问,“这是怎么了?放着觉不睡,都在喊什么?”

印旸这一说,几个伙计便愣住了,“东、东家,难道,难道刚才您没听见那喊声?”

印旸皱眉,“听见了,不就是你们几个的喊声?”

几个伙计登时面­色­灰白,几无生­色­——邪门儿了,定然有问题!

绾绾也惊恐地躲在眉生的怀里,眉生拥着绾绾轻声说,“没事了……可能白天的紧张,加上夜雨的侵袭,这些伙计们承受不住了,出现了错觉吧……”

绾绾紧张地望着眉生,“可是那个叫老马的伙计,却的确不在他们之中啊。难道,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吗?就算是一个伙计出现了幻觉,可是也不该所有的伙计都跟着出现了幻觉吧?”

眉生别开眸子,那一瞬绾绾忽然没有办法看清眉生的眼神。绾绾只好顺着眉生的视线望去,林老正提着一盏灯笼跟着那店家从房中走出来,整张脸都掩藏在灯光的暗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林老其实并不慌张。

见着店家出来,那几个伙计连忙问,“老板,你这店里会不会有人迷路的?老马,他不见了!”

店家提起灯笼望向众人,忽地一乐,“你们看,那是谁啊?”

一盏灯笼在暗黑的夜里,就像是一颗红豆,只能从颜­色­上区隔于黑夜,却根本不可能照亮夜­色­。所以众人即便顺着店家的灯笼望过去,却根本看不清。只听得夜­色­之中有脚步声来,影影绰绰看得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客栈后方绕过来。

“大个儿”试探着喊了一声,“老马,是你吗?”

一声咳嗽,正是老马的声音,“哟?你们怎么都跟着出来了?”

几个伙计一听都愣住了,面上全然没有一丝见着老马的欣喜,反倒是一副活见鬼了的模样。

陈四仗着人多,第一个蹦过去,上一眼下一眼地瞧着,“老马,真的是你?”

老马便笑了,“你个死小子,刚刚就吵着有鬼的,是不是自己被自己吓破胆了?你眼前的不是我老马,还能是鬼啊?”

几个伙计这才定下心来,尴尬地笑了几声,“方才你出门,半天没见你回来。我们哥儿几个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老马便笑,“客栈里都是人,我能出什么事啊!我不过是到后面的茅厕蹲了一会儿,就惹出你们这么大的担心来……”

店老板收了灯笼,笑着说,“都各自请回吧,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还能好好睡一会儿……”说着,他率先走回去。

众位伙计都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心里还存疑,但是眼前事实俱在,便也只能当时自己刚刚耳朵听岔了,这便朝着众人一抱拳,“对不住了各位,请回吧。”

印旸也替他们向店中的住客抱了抱拳,望着那几个伙计相伴回马棚的背影,不由得皱起了眉。

印旸回房间,刚关上竹子的门扉,便忽地被一份沉重的存在感惊住。

印旸刚想主动出击,却只觉眼前一阵香风轻荡,一只手已经擒住了他的咽喉!

印旸大惊,“是谁?!”

163.幻香

印旸回到房间,被一种巨大的存在感惊住。刚想主动出击,却只觉眼前一阵香风轻荡,一只手已经擒住了他的咽喉!

印旸大惊,“是谁?!”

房间之中夜­色­渐渐荡开,一件紫­色­的长衫缓缓出现在印旸的视野之中。窗外,雨中有一抹月­色­穿过云层照进来,映上半面绝世的容颜。

印旸一愣,“是你!”

那人一笑,“当然是我。不然你还希望是谁?”

印旸皱眉,“刚刚的事,也是你做的?”

那人摇头,“我只是参与了。是他们想要趁机掉包了你的货,我不过又跟着趁机再将货物掉包走而已。”

印旸一听便大惊,“什么!他们要掉包我的货?是谁?”

那人嗤笑,“人家既然想做,难道还能让人看出来面目?就连声东击西的法子都用了,就连你不是也被骗到了吗?”

印旸眯住眼睛,眼角眉梢艳紫轻晃,“原来是这样!难道,那老马是他们的人?”

那人摇头,“那老马也是你自己选的人,怎么就那么容易被他们收买了?人家只不过是在饮水里放了些东西,所以老马很自然地便跑去茅厕而已。做一个局,聪明的人不需要所有的棋子都是他自己的,他只要善加调动即可,而且代价最低。”

印旸恨恨地一拳砸向桌案,“那,我的货呢?现在都在你的手上?”

那人微笑,“当然……那么珍贵的血胆玛瑙,我怎么能让它们丢掉……”

印旸咬牙,“放在哪里了?”

那人笑,“你不用多虑了。这一路行来,已经是辛苦你了。此时那玛瑙却不该继续存放在你们的队伍之中了——随着越是接近金沙国,林眉生的力量正在一点点苏醒,你瞒过了他一路,终究快要瞒不住了。一旦他恢复了能力,怎么可能不发现那些玛瑙的存在……”

那人将手放开印旸的咽喉,“再说,这些东西本就是我要用的,你也算物归原主了。”

印旸不甘,“可是!……”

那人便笑了,“怎么,当了我姐元神的宿主,便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就算你的一部分便是我姐,可是你依然还是那个卖命给我们的奴隶……别忘了自己是谁,这才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的秘诀。”

印旸颓然向后倒退几步,眼神却始终凌厉。

那人微笑,“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既然我姐已经不在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的主人。”

印旸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挣扎。

那人哈哈大笑,“怎么,还不满足吗?你已经经由我姐的元神得了多一百年的寿命,又已经暗中获得了整个印家的生意,印旸,这些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乖乖卖命给我,我便会接下来替你实现更多的梦想……”

印旸暗暗咬牙。

那人便又是一笑,“放心,这些我会替你保密。绝不告诉给那个女人——哦,她叫什么来的,杜绾绾,对吗?我不会告诉她,她的羊哥哥早已经不在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我姐元神的宿主;我更不会告诉她,那个神秘的接管了印家生意的人其实就是你自己;还有,那派人到客栈之中偷袭开明和林眉生的人,也是你……”

印旸的面上已经满是绝望的苍白。

那人微笑,对印旸的反应很是满意,“我真的好奇啊,如果我将这些告诉给了那个杜绾绾听;如果那个杜绾绾知道了她心中一直很重视的羊哥哥竟然变成了今天的半妖,她会如何反应?会不会立即尖叫着跑开,从此再也不肯见你,啊?哈哈,哈哈……”

印旸的手指死死扣住他背后的桌案,一声绝望的低吼从他喉咙之间奔出,“不——要!求你!”

那人笑声方歇,尾音还带着孩子一般的清澈与甜美,“好啊。那,卖命给我吧。”

印旸咬牙,“幻香……你不要,欺人太甚!”

原来夜­色­之中的人,竟然便是东女国之中的绝美少年小香!

而小香之所以叫做幻香,都只因为,他便是幻紫的弟弟……

幻香听着印旸的低呼,便又笑,嫣红而绝美的­唇­在幽冥的夜­色­里映着月光缓缓挑起,像是死亡之花曼陀罗,“我没有欺你——我们不过是在,平等交换。你卖命给我,我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幻香伸出手指,揪住印旸的衣襟,“而这些梦想,是你凭借着你自己的能力,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幻香就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又是潋滟笑开,“就凭你曾经一介凡夫俗子的身份,就敢跟鲛人去争女人!哈哈,哈哈,这事儿,我现在想起来,都是想要笑……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印旸的面­色­,绝望地惨白。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幻香所说的一切都没有错。

就算是他自己,回想起曾经想要以凡人之力对抗林眉生之时,都觉得自己是那么地不自量力……

印旸一咬牙,“好,我卖命给你!我助你得了金沙天下,你会给我什么?”

幻香一笑,“在东女国的时候,我曾经听到一个人说的一句话。虽然那句话细得就像一阵风,但是我却深深地记了下来——”

印旸一抖,“什么话?”

幻香轻轻一笑,声音便是一转,“一个国家……谁说,我不能给你,一个国家?”

印旸惊得腾腾后退。幻香刚刚的声音,根本便是他印旸自己的声音!

幻香得意地一笑,“你想给她一个国家——那么好啊,我们各自要了一个国家吧,你助我得了金沙国,我便将东女国拱手给了你,我们一起,称王天下!”

164.坠崖

幻香扬眉,“我们一起,称王天下!”

印旸眯住眸子,“没想到……小香,我竟然低估了你……”

幻香一笑,“你以为我不过是一个少年,又主动委身给那弥萝女王,你便觉得自己有机可乘,能够借着我姐的元神来控制了我……”

幻香转过身,绝美的容颜一般在月光下,一半在夜­色­里,“我不怪你,但是我必须敲醒你。”

在印旸的惶乱眼神里,幻香静静地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像姐姐一般只是一味强迫你——我不,我会尊重你,以你为友,与你携手共谋天下……”

幻香在笑,印旸却只觉有一滴冷汗沿着后颈刷地滑下。

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上去真的没有幻紫那般可怖,可是他却真的对他心生恐惧——比恐惧幻紫还要多……

幻香微笑着,“好了,我该走了。现在虽然林眉生的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我的结界施放的时间太久了,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他竟然是一半为人的鲛人,真是奇妙,有时候对鲛人管用的东西,反倒会被他身为人的那一半给突破——所以,他不是纯血鲛人不但没损失他的力量,反倒让他变得更强大,真是,没办法……”

幻香笑着,竟不像是在说着自己的对手,反倒是笑意吟吟,“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这份超脱于鲛人的强大,才让我更想要打败他。我喜欢自己的对手,是个超级强大的……”

幻香说着手指轻挥,衣袖的紫­色­带起一片蒙蒙烟雾,他的身子渐渐飘散在烟雾之中。

印旸不甘地问了一声,“那些玛瑙?”

幻香微笑,“就要派上用场了。你且,拭目以待。”

香雾阵阵,紫­色­迷离,转眼之间幻香已经不见了踪影,窗外雨也停了。

印旸心事重重地仰望天空明月。万古清幽,映着水意的淋漓,竟是蚀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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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早,一行人启程。

印旸皱眉问那几个伙计,“货物你们可验好?”

几个伙计略微愣怔,“我们都是人不离货地守着啊,何必再验?”

印旸闭上眸子,“昨晚你们去找老马的时候,马棚之内可还留有人手?”

此言一出,几个伙计的面­色­全都变了。几个伙计连忙去搜检各自的包裹,却都说“货物安好”。

印旸却没看向他们几个,而是转着玄黑的眸子望向另外的几个人。幻香最擅长的便是幻术,就算包裹里空空如也,伙计们也会看做一切安好。那些货物终究已经到了幻香的手里,所以现在印旸更关心的倒是眼前几个人各自的表情。

绾绾和眉生泰然自若。

林老正好俯下身去收拾包裹。

只有店家在转过身的刹那,眸子里闪过一缕暗光。

印旸心里一沉。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原来根本是有人刻意要在这家客栈换下他的血胆玛瑙——既然主使人不是幻香,那么便只剩下了一个人……

印旸抬眸静静望着林眉生,心里翻涌起疑问:他竟然真的能这么快便恢复了功力,所以发现了血胆玛瑙就在身边么?真的恢复得快到,已经超过了他和幻香两个人的预感吗?

究竟是他的能力太强,还是——就连幻香得到的那一条口诀,也没有想象中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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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客栈,众人上路。经过一场夜雨,山­色­更是秀美,阳光格外透明。

绾绾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已经可以稍微放松下来,不再一步一谨慎,而是开始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水。巴蜀之地,净是秀美风光,虽然一路凶险,却是步步即景。

绾绾去看山水,其实也是因为今日的印旸和眉生都是格外的安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夹住她,却都是各自心事重重地赶路。

其实绾绾自己的心情又如何能不紧张。向金沙国靠近一步,对于未来的惶恐便又增多了一分。

正走着,忽地前方轰隆隆一阵巨响。

眉生扬声,“全都靠近山壁,别向下看!”

随着眉生的嗓音,头顶又是一阵巨响,紧接着一堆碎石从山崖上轰然滚落,就在众人的眼前,直直坠落崖下的水中。天地轰鸣,水花磅礴而起,大自然再次用它的严峻警告了稍稍放松下来的人们。

几个伙计最先恢复过来,老马伸头向上看,嘴上还说着,“这片山壁,不该有碎石滚落啊,怎么回事?”

正说着,猛然间山顶又是一阵轰鸣,又是几块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坠落!

所有人都惊呼,可是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老马被巨石裹挟着直直坠落崖下而去!

空空的山谷间,老马的叫声撕心裂肺,在两山之间反复回荡,像一把把寒凉的匕首直直刺入每个人的心去!

绾绾惊得再不敢动,却又要想伸头去看——总希望老马还能有一线生机,总希望山崖下还能伸出一棵树……

绾绾刚想伸头下去,却被眉生紧紧扯住,“别伸头!”

崖下,老马的身体已经重重跌落在水中巨大的礁石之上。殷殷的鲜血四溢漫开,随着水浪潋滟漾开……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电光火石发生的一切惊住,更为了老马的罹难流下泪水。

这就是生死的残酷,在这样突发的情形之前,谁都没有办法去帮他一把……

良久,人们才从震惊和自责之中醒过神来。

作为长者,林老此时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他大喝一声,“好了,都别再想,别再看了……向前走,忘了刚才的一切!否则你们的腿都会变软,那就都可能随时跌落崖下!记住,现在如果想活命,就只有一条路、一个方向——那就是向前,活着走出去!”

恍如重重钟响,众人都含着泪继续向前赶路。这样的茶马古道,只有向前,走出去,才能活命!

可是此时,急流之中忽地漩涡骤起!

无数巨大的水中生物,绕着老马的尸身螺旋状地环游着,从山崖之上只能看得到它们黑黢黢的脊背,根本无法目测它们到底是什么,或者它们该有多大!

随着水花撞击的巨响,不过眨眼之间,老马的尸身便被撕成碎片,血染红了礁石周围的江水!

165.发难

老马跌落崖下,命丧江水,这已经给众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却没想到紧接着出现的场景更是让所有人魂飞魄散——几条水下的巨大怪鱼被老马的血水引来,竟然眨眼间便将老马的尸身撕成了碎片!

绾绾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忍不住叫出了声来,被眉生一把搂进怀里,死死向后扯着,却仍是禁不住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茶马古道为什么藏着这么多的危机,秀丽山水之间竟然飘荡着死亡的气息!

一众伙计也是放声嚎哭。他们无法想象,怎么会经历了昨夜的诡异之后,老马他竟然真的没有逃过死亡去!刚刚老马坠落悬崖之时的惨烈呼声,分明就像是昨晚听到的那个声音啊!难道——难道昨夜的一切,全然不是巧合,而是一种预示或者是警告吗?!

却没人懂,却没人能够想到今日的一切!

“大个儿”第一个蓦地发难,他狠狠地望着印旸,咬牙切齿,“东家,你是最恨老马的,是不是?”

众人都是一愣,不由得想起昨晚因为老马,所以众位伙计才会走出马棚,而引起了印旸的不满……

印旸眯住眸子,眼角的艳紫隐隐一跳,“此话,怎讲?”

“大个儿”怒吼着,“老马定然不是自己出了错!我们几个人当中,老马是经验最丰富的,他跟着马帮已经在各条茶马古道上走了二十多年啊!他怎么会这么疏忽地失足落水?如果刚刚不是有人使坏,他怎么可能掉下去!”

印旸冷哼,“你被吓傻了吗?你好好看看,我跟老马之间隔着多少匹马,这么狭窄的路面,我怎么能够到他?!”

“大个儿”眸子里也是一阵狂乱,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东家,我觉得你有鬼!虽然你隔着这么多匹马,但是你一定有手段做到的!就像在和田城中的时候,就算别人都没看出来,可是我却知道,那个‘唐印坊’的神秘东家,其实就是东家你!你装作只是在唐印坊对面开着一家小玉器店,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真的是失宠了;其实,你不过是想要掩过所有人的耳目!”

“大个儿”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各异。但是反应最强烈的自然是绾绾。

绾绾停住哭泣,惊愣地望住印旸,“印公子,这是真的吗?”

印旸长眉一跳,玄黑的眸子狠狠望住“大个儿”,“说证据。否则,我不会饶你……”

“大个儿”也豁出去了,大吼着,“我知道你有手段,今天我也不顾了!各位全都听好了,我今天揭发了这个人去,如果我在这茶马古道上再出了三长两短,那就一定是他­干­的!还请各位到时候定要还我一个公道!”

说着,“大个儿”哗啦掀开盖在货担上的遮雨布,扯出马背上的麻包一角,“东家,你说让我们接货,说都是你自己店里的东西,是吧?可是这个麻包上怎么会有一个‘唐印坊’的大印?你的货,分明都是从唐印坊的仓库里拉出来的!”

众人凝眸一看,果然,在那麻包的边角上有一个虽然经过处理,但是依然可以辨识的巨大红­色­“印”字!

“大个儿”咬着牙,“唐印坊库房里的货物都是管理极严,没有掌柜的印鉴,是绝对拿不出来的!所以,东家,你还怎么抵赖!”

在众人的惊讶眼神里,印旸仰天大笑。寒凉的笑声在山水之间涟漪回荡,“你说是,便是了吗?单凭一个麻袋,终究能说明什么!如果要我说,我还说是你们私自勾结了唐印坊走私货呢!”

“大个儿”圆睁虎目望着印旸,“好……今天我既然已经斗胆揭发了你,那便索­性­都捅了出来罢!”

“大个儿”说着环视众人,“我是马帮的汉子,我曾经给唐印坊走过货,所以我曾经见过唐印坊老板的印鉴!有次我进唐印坊库房去扛货,那神秘的黑衣人便将印鉴盖在了我的衣衫上,我这人懒,这件衣裳至今没洗过,便侥幸存下了这个证据——大家伙儿看!”

说着,“大个儿”将自己内里衣裳袖子扯开,果然一枚火焰形状的印鉴正在衣袖之上。

印旸冷哼,“那印鉴,怎知就是我的?”

“大个儿”咬牙,“我总归认得!”说着大个儿发狠,一口咬开自己的指腹,让殷殷的鲜血流了出来。

大个儿几步走过来,一把扯住印旸腰间的玉佩便沾着血盖了下去——衣服袖子之上,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两枚印鉴!

大个儿目光如火地望着印旸,“能够用自己的玉佩当印鉴的,我就格外留意了一眼,所以见了你腰间的玉佩,便知道是你了!”

众人的惊讶目光里,印旸竟然丝毫不乱!

江风涌动,吹起印旸长长的发。乌黑的发丝、玄黑的衣袂彼此缠绕,遮掩住他眼角眉梢的艳紫,纵然天光烈烈,却是透骨的­阴­寒!

“真是笑话!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老马的死,你怎么会扯到我是不是唐印坊的神秘主人来!就算我是,又能如何?我为什么就一定要置老马于死地?只是为了昨晚他出了马棚,引得你们都跟着出来么?别说货物没事,就算货物有事,在昨晚那个特殊情形之下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说那又根本不是老马的有意为之,不是吗?”印旸的眸光不经意地转过眉生面颊。

胆小怕事的陈四连忙扯了扯大个儿的衣袖,“大个儿,别胡说了!这都是意外,你是被惊吓过头蒙了心了……”陈四说着回头向印旸施礼,“东家,别跟他一般见识!别看他块头大,脑子却不够大,这是被吓傻了,胡说八道呢!东家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他这一回吧……”

166.附身

陈四替大个儿求情,绾绾则惊讶地望着印旸,一时间竟觉得眼前人再不是曾经的所识。

可是大个儿也不知是受了老马惨死的刺激,还是话已经说到了眼前而收不住了,他一把扯开陈四,“四儿,不用替我求情!我今儿既然已经说开,便不怕他了!大不了一死——不过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不能像老马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陈四跺脚大叫,“大个儿!你还想说什么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啊!”

大个儿转过头来狠狠望着印旸,“良心!我们马帮的汉子,单凭东家一个委托,便能豁出命去走这茶马古道,以命来换钱,凭的便是一颗良心!老马这般惨死,我不能再昧着良心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印旸飘着紫­色­的眸子冷冷望着大个儿,“你,还有什么说的?”

大个儿恨恨地说,“老马他本是你的人!这次走货,我们根本就是被老马找来的!你是担心老马背叛了你,所以你才下了狠手,要置老马于死地!”

面对“大个儿”的指责,印旸毫无慌乱,却直立风中,回眸望了一眼绾绾。

风扯动他的发丝,他玄黑的眸子里漾着担忧,“绾绾,天下之大,我只在意你的意见。”

绾绾摇头,“印公子,我想知道真相……我可以不听他们的话,但是我要听到你的话!”

印旸眸子里闪过一丝清光,明亮的微笑穿过他玄黑的发丝,照亮了他的脸,“好!只要你信,我便不在意他人!”

说着,印旸转头过去望着大个儿,“我承认,印家的生意的确是落入了我手中。爹和大娘派来的人,被我杀了!可是,这本是我印家的事,我又是印家唯一的血脉,所以我这样做本无错,也无须向你解释!我唯一要对你说的是:老马之死,与我无关!”

山风猎猎,江水奇异地螺旋涌动,竟似那些巨大的鱼吃掉了老马的尸身之后还并未餍足,依旧绕着礁石不肯离去……

印旸环视众人,“老马是我的人,这没错!我是唐印坊的主人,也没错。我借口唐印坊欺压我的小店以便跟着绾绾一同赴蜀地,这也没错……只是我没有害老马!信与不信,由得你们!我只需向她解释!”

印旸这般承认了,大个儿一时间倒没了主意,众人大眼瞪小眼地,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良久,林老忽地说出一句话来,“其实,印公子他究竟是不是唐印坊的真正主人,这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就连那货是不是从唐印坊的库房之中出来的,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林老抬眸望着印旸和眉生,“真正重要的是,那从唐印坊出来的货物,究竟是什么?曾经将眉生和绾绾吸引而来于阗的便是唐印坊收购血胆玛瑙一事,所以既然知道了唐印坊的真正主人正是印公子,那么其实眉生和绾绾,你们应该问他那些血胆玛瑙去了哪里!”

林老说话的音调并不高,但是却不啻于在水心投入一块大石,顿时便是惊涛翻滚!

绾绾惊讶地望住印旸,“印公子……你收购血胆玛瑙­干­什么?它们如今又在何处?是不是已经进了金沙国,你说啊!”说到尾声处,绾绾几乎已经发狂一般。

眉生紧紧抱住绾绾。绾绾这一天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印旸回眸,伤痛地望着绾绾,“是……血胆玛瑙本就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如今它们已经到了金沙国……”

绾绾惊痛,忍不住怒吼,“该死的!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在努力拦阻那一切的发生,可是你怎么还能那么做!你不再是印旸,你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羊哥哥……”

印旸仰起头来,深深闭上眼睛。玄黑的衣袂在山间无依飘摇,就像随时都会随风飘去,再不回来……

良久,印旸睁开眼睛,目光哀伤,“没错。绾绾,你说的没错。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印旸,当年的那个印旸已经死去!就在‘欢境’楼中,我的­精­气几乎已经被幻紫吸尽——她想要我卖命,所以她吸走了我所有的­精­气而想要重新塑造一个我……就在这个时候,林眉生来了,他救了你,却毁了我……”

绾绾惊痛,“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毁了你?”

印旸眼角艳紫如雾,缓缓漾开,“我的­精­气被幻紫吸走,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给我一个全新的生命……就在此时林眉生出现,用‘缚龙绳’捆绑住了幻紫,夺了幻紫的半条命去;而幻紫用尽最后的半条命挣脱开‘缚龙绳’之后便再无力逃走……其实不是幻紫逃脱,而是我带走了幻紫!我需要一个生命,我不能就此堕入魔道,所以我要她将我的生命还给我!带走了幻紫,我便拼命地吸取她的命力……好不容易找回了被她吸走的、我的命力,却一不小心将她仅剩的元神也吸了过来——她已经虚弱到没办法抗拒我,所以她的元神便融入了我的元神之中……”

印旸玄黑的眸子已经满是哀伤,“所以,绾绾,站在你面前的,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我……”

绾绾的泪,刷地流下。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为了求生而被动地吸入了幻紫的元神……

怪不得觉得这次的相见,他会那般迥异,不但穿着玄黑,更是眼角眉梢艳紫迷离……

绾绾哭着痛呼,“印公子……回来啊。不管你是否被幻紫的元神所依附,只要你想回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不要再继续错下去,回来啊……”

印旸踉跄一笑,“可惜,太晚了……”

167.鱼­精­

绾绾哭着向印旸,“你回来啊……只要你还想回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不要再继续错下去,回来啊……”

印旸踉跄一笑,山风涌动拂起他的发丝,“可惜,太晚了……”

山间骤然旋过一股疾风,明明裹着花香,却凛冽得像是刀割。有笑声悠荡回旋,是一个少年的声线,混合着童声的清冽与男子声线的浑厚,虽只是轻轻的笑,却是格外的诡异!

半空之中,忽地有一块血胆玛瑙凭空降落,啪地摔碎在江涛中心的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血胆迸成无数血滴,洒进江中——

山谷之间猛然窜起凶狂的嚎叫之声,崖下江水宛如沸腾了一般地奔腾咆哮起来!

眉生一声清啸,“小心水下!”

几乎随着眉生的嗓音一同响起,只见万仞崖下的江水里猛地窜起一头怪兽——张开巨大的口,圆瞪着双睛猛地扑向山路上的众人!

山路本就狭窄,上下俱无可退,众人都只能向后紧紧依住山壁!

那怪兽巨大的身子在半空之中招摇着,黑­色­的鳞片在阳光之下闪放着森然的光。口­唇­边的须子迎风飘摇,寒凉的双眸狠狠望住崖边众人!

眉生放开绾绾,双手横抱,手指点住眉心朱砂——只见一道赤红之光猛地刺向那怪兽,正中那怪兽的额头,痛得它怪声嚎叫!巨大的身形,急落下去!

就在人们都以为那怪兽已经落下水中的刹那,那东西又猛地从崖下直扑上来,一口咬住了大个儿,将大个儿生生扯入了江水中去!

大个儿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呼出,整个人便被扯入了水底,片刻,水面涌起串串红­色­涟漪……

众人皆是咬紧了­唇­,不敢哭出声,脸上的泪却已滂沱!

绾绾揪着自己的衣襟,早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来,喉间只有沙哑的嘶鸣,“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眉生也是面­色­苍白着,只有眉间那一点朱砂如血嫣红,竟然连­唇­­色­都已经变成灰白,“那是——鱼­精­。

绾绾愣住,“鱼­精­?眉生,如果它是鱼­精­,你应该可以管束它的,对不对?”

眉生难过地闭上眸子,“是!”

绾绾扯住眉生的衣袖,“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发生……”

眉生碧­色­的眸子里漾满了痛楚,他的痛本是最深,“我知道……可是我刚刚那一瞬,却没用了全力——因为,那是我水中的族类,我不忍心取了它的­性­命……”

绾绾的泪狠狠流下,“眉生!你不忍取了它的­性­命,可是它却杀了大个儿啊!难道,你水中族类的命是命,我们凡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绾绾的心痛得几乎撕裂——不,她不想这样对眉生说话,她知道此时此刻眉生的心定然也是疼痛难当……可是,可是眉生是她的男人啊,她如何能受得了让旁人用憎恨的目光看他!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啊?……

眉生咬住­唇­,面­色­苍白着,“那鱼­精­,她,她是个母亲……她刚刚扑上来的一刻,我看得到,她的腹中正孕育着小生命……”

绾绾哭着以拳砸向他,“这都不是理由!”

眉生长长垂泪,“还有一个理由——她本不是鱼­精­,她本是这江水中普通的一条鱼,她的形体也远没有这么大……刚刚奇异的一切,都是那块空中坠落的血胆玛瑙!是玛瑙之中的血魄改变了她,将她变成了鱼­精­,更瞬间增大了数百倍!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都做了什么……”

绾绾惊住,“血胆玛瑙?”

在眉生来得及抓住绾绾之前,绾绾已经疯了一样地扑向了印旸!

印旸惊住,急忙回身接住绾绾,止住她的冲势,稳住她的身形,“绾绾,你­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绾绾摇着头,扯住印旸,声泪俱下,“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那些血胆玛瑙,它们有多恐怖!你的血胆玛瑙究竟都藏在哪里去了,你快点拿出来!难道你想看更多人死去,难道你想让整个金沙国地覆天翻吗?”

印旸缓缓闭住眸子。这般用痛恨的眼神望着他的绾绾,令他心痛如绞。

不……他不想这样,如果知道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却只换来绾绾的痛恨,他宁愿重新选择……

还没等印旸回答,山风之中忽地又飘来那少年的清甜笑声,“怎么?你们都怕了,是吗?不过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游戏,你们怎么就这样害怕了啊?未来的游戏还多着,你们要赶紧做好准备哦……谁也不许临阵脱逃,谁也不许说不玩儿哦……”

天空中一朵青云拂过,就停在绾绾身旁的山渊半空,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望着绾绾。那少年的声音飘绕而至,“怎么?你想找血胆玛瑙么?那你不用跟印旸这般了,因为血胆玛瑙都在我的手里。你来找我,好么?”

绾绾惊回头,望着那片无形的云,“你,是谁?”

印旸却紧张地将绾绾纳入怀中,向着那云嘶吼,“你答应过我,不许伤害她的!”

眉生也碧眸寒光闪过,朝向那云清朗一声,“你要找的,是我……所以,放过所有人去。”

那少年清甜的笑声再度扬起,“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你们三个人,真的是活脱脱一出大戏。我真的在犹豫了,是不是不该让你们之中的某一个太早死去,这样也好让我多看几出戏啊……”

眉生轻轻一笑,“大千世界,万物千幻。你以为我们是你眼前的戏,焉知在你的背后,就没人将你的一举一动看入眼中?”

那少年一凛,“你说,什么?”

眉生轻笑,“元神出窍,并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元神离开躯壳过久,一旦你的躯壳出现任何的问题,你回不去了的话,便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了……”

168.痛拒

面对突来的变故,眉生丝毫未乱,轻轻笑着望住那一团青云,“元神出窍,并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一旦你的躯壳出了问题,你便会变成孤魂野鬼!”

“啊!——你,你做了什么?”那少年忽地大叫。

眉生碧眸急闪,“我说过,你要找的人是我!放过这里所有人,待得回到金沙国,我们再一笔一笔好好算过!”

那少年不甘的轻哼在山谷之间回荡,终于还是点头,“好!且让你们平安走过这一趟茶马古道!告诉你,不是我怕了你——只不过是这个游戏我已经玩儿过了,我便不屑于玩儿第二次了……”

话音轻落,那团青云便缓缓地收缩,终于转过山壁,化作一缕青烟而去。

众人这才舒下一口气来。

江水滔滔,眉生却丝毫没敢松懈,手指点住眉间朱砂,一道道红­色­光芒­射­向江水之中——翻腾的江水先是更加喧嚷,终于一点点平复下来,回复了之前的汤汤奔流。

良久,眉生才疲惫地放下手来,倚靠着背后的山壁,面­色­青白。

绾绾大惊,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从印旸身边离开,回到眉生面前,握住眉生的手,“眉生,你,怎么了?”

眉生虚弱地微笑,“没事了……我已经将水中被血魄刺激得变形的鱼,全都收回了原形……再不会有巨大的鱼­精­出现了……”

绾绾心痛得流泪,“你怎么会这么疲惫?刚刚是不是消耗了你太多的体力?”

林老也缓缓挤了过来,满面忧­色­,“眉生啊……你明知道在这里还有东女国王的诅咒在,你不可以运功的啊……”

眉生缓缓微笑,“没事的。水族本就在我管束之下,这是我的责任,不能让它们也跟着枉担责任才是。”

林老摇头,“傻孩子……当日在和田城中,开明在西路客栈被夜袭,为了给开明运功治疗,你便已经损了功力;刚刚又运功,这可怎么好……”

绾绾自责地落泪,“什么?眉生……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原来你之前便已经受了伤?”

眉生微笑,“没事的。”

林老叹息,抬起眸子来望了印旸一眼,“如果不是眉生有伤,他又怎么可能在到达东女国之前的一路上都没有发现血胆玛瑙就在我们身旁……”

眉生碧­色­眸光闪耀,轻轻摇了摇头,“不,爹……我其实已经发现了,只是,我不想说破……”

林老一愣,随即老泪跌落,“我懂了,眉生……如果你说出此事,那么我这张老脸便势不能再挂得住——孩子,你竟然都是为了我啊……”

眉生虚弱一笑,“这也终究是我过于自信了。”眉生说着,抬眸望了眼印旸,“我以为这些血胆玛瑙终究是印公子送到金沙国中,我以为只要我一路上严密控制住印公子便也是了——我甚至提前安排下了客栈的掉包计……只是没有料到,会有小香这个少年的出现。棋差一招,终究招致了此时的后果,都是,我的错……”

印旸侧眸望向眉生,玄黑眸光涌动,心里暗暗说,“林眉生……客栈之事果然是你的安排下的……厉害……难道,幻香的口诀终究没能难为了你去?还是你的能力,已经超过了那诅咒的束缚?”

印旸想着,抬眸望向天边那一抹早已经无影无踪的云的位置,心下无声地说,“也好……林眉生与幻香都是这般厉害的角­色­,既然我的力量没有办法赶上你们两个,那么且让你们鹬蚌相争好了……待得你们两败俱伤,那时才是我出手的时机……”

印旸想着,回身走到眉生身旁,深深一礼,“林兄,印某向你请罪了!都怪印某贪图幻香许下的恩惠,为了取得印家的实际控制权而宁愿卖命给了幻香,所以才答应替他收购血胆玛瑙和运送血胆玛瑙……此时印某已经知错,请林兄原谅!印某愿追随在林兄的身畔,助林兄一臂之力!”

“不!”还没等眉生回答,绾绾抢先吼出拒绝。

印旸一愣,他没想到拒绝的竟然是绾绾。

印旸惊呼,“绾绾,为何?”

绾绾落泪,“当日下令夜袭客栈去抢夺血胆玛瑙的人,是你吧?”

印旸皱眉,“当日只是听说客栈中有人手里有血胆玛瑙,却没想到那会是林兄与开明兄……”

绾绾摇头,潸然泪落,“就算你说的对,可是,印公子,你我缘分已尽,还是请你离开我们吧……我不能再让眉生,因为我的缘故,再受伤害……”

印旸惊呼,“绾绾!”

绾绾站起身来,流着泪望着印旸,“羊哥哥……我这样做,也并非只是为了眉生——我更怕,有朝一日我会站在你的对面,为了眉生,为了金沙国,为了天下善良的人们,而不得不亲手杀了你!羊哥哥,就算我今生注定欠了你一份情,但是我也要让你离开!”

印旸不敢置信地摇头,“绾绾……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心……”

绾绾哭着摇头,“不可能了,印公子,不可能了……如果没有你的这份私念,老马和大个儿又怎么会死?是的,不是你杀了他们,可是他们的死却全都与你有关!印公子,你走吧……”

印旸紧紧眯着玄黑的眸子,­唇­­色­渐渐变成紫­色­,“绾绾,你终究心里没我,对吗?其实你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借口,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有了林眉生,所以你不要我,对吗?”

印旸忽地仰天笑开,“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我为了得到你,抛弃了我自己,可是你却赶我走出你的生命!”

169.抵达

茶马古道上,绾绾为了保护眉生,流着泪让印旸离开。

印旸一指眉生,“他有什么好,你说?是因为他强大,对不对?因为他是鲛人,因为他有神奇的法力,因为他能够给你一个国家,因为他能让你的凡人生活变成一个传奇!——所以我卖命给幻紫,所以我想变得与他一样强大!我们同样都是小时候便已经相识,我们同样都是青梅竹马地长大,为什么你却会接受他,却要赶我走?!”

印旸嘶吼,“不公平,绾绾,你对我不公平!”

绾绾流泪,静静回望一眼眉生,朝着印旸点头,“是的……印公子,你说的都没错。就因为眉生他是我的传奇,所以我会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你是我从小视为兄长的朋友,我重视你,珍惜你,但是眉生却是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啊,我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豁得出去,又怎么会舍不下一个兄长?”

印旸蓦然愣住,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他终于明白,纵然他再重要,他在绾绾的心中终究比不上眉生的万一……

印旸望着绾绾,眼神沉痛。终究收敛起所有的表情,面上只剩下冷冷的绝望,“原来是,这样……好,我走……只是,绾绾,就算我走我也要告诉你——我恨你!我恨你,如我爱你一样多!……”

说完,印旸突地腾身而起,直直扑下汤汤奔流的江水而去!

绾绾一声惊叫,却只见得印旸的玄­色­长衫宛如飘动浮云,身影宛如灰鹤,落下江水,足尖踏向水中巨石,身形又起,几个腾跃便攀上对面的山壁,飘摇而去……

林老沉声惊呼,“他原来已经这般了得!”

眉生重重一咳,“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恨,正好与幻紫的元神融和,激发出了幻紫元神之中的功力……他现在,几乎已经不在当年幻紫之下……”

绾绾失神地望住印旸飘摇而去的身影,却再被眉生的重咳惊住,急问,“眉生,你,怎了?”

眉生虚弱地笑着握住绾绾的手,柔声说,“记住,再别说那样的傻话。不许说为了保护我而豁出你自己的生命去——我是,为你而活;如果没了你,纵然有千年的生命,于我又有何用?”

绾绾的泪急急跌落,“那你答应我,不许再让自己受伤;我要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眉生虚弱地点头,“好,我们一起,活下去……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林老也被二人的话说得老泪纵横,“两个傻孩子!什么生啊,死啊的……你们两个还没拜过天地,你们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就能这般生生死死地乱说!我这个老头子还没说,偏你们两个说个没完……”

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眉生静静用碧­色­眸子望住绾绾,轻声地笑。

绾绾面红,低声问,“你在,笑什么?”

眉生便也是面上微红,“我在想,洞房花烛夜……你会是,何等的美丽……”

眉生一句话成功地逗笑了绾绾,她红着脸儿,暂时忘却了之前的悲伤。

林老便也凑趣,“是啊,到了金沙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定然让你们两个,好好拜天地、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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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暂过,林老和绾绾扶着眉生想要继续赶路。

可是马帮的汉子陈四却止步留下,向眉生和林老抱拳说,“既然马背上的已经不再是当初交托的货物,再说东家也已经离去,小人已经没有必要再向前行了。请各位上路吧,珍重!”

林老唏嘘,“那你呢?有什么打算?便原路返回东女国吗?”

陈四摇头,“我陈四也是孤家寡人,纵然不回去也没什么人牵挂着。老马和大个儿都是我多年的兄弟,看着他们惨死,我的心也死了……我准备回头去找那位客栈老板,我想在这里为老马和大个儿守灵一年——他们都没有全尸,我好歹要帮他们的亡魂得以超度……”

绾绾垂泪。初时还觉得这个陈思胆小怕事,此时才看得见他金子一般的心。

眉生点头,略一沉思,念了一遍口诀,以指尖点住陈四的眉间,“记住这口诀吧。这是佛家的“往生咒”,可以帮亡魂超度。虽然你不是出家人,但是诚心一样能感动上天。”

绾绾不由得想起天山的那个夜晚,开明向那些马匹的尸体念起“往生咒”之时,她曾隐约见到雪峰山巅绽放出一朵无形的巨大白莲,她相信那定然是亡魂升天的表征。心下忽然一净,绾绾集中心力想着那晚的夜空、雪峰与白莲,静静念起那段“往生咒”……

山风徐来,水浪汤汤,周围的几人都惊讶地望着绾绾。

有氤氲雾气渐渐从绾绾头顶升起,缓缓积聚,缭绕盘旋,竟然拢成一片清光,绽放成一朵圣洁的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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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陈四,眉生、绾绾和林老一路向前,数日后,终于抵达了茶马古道的尽头。

这一路走来,早已是满心的唏嘘。

绾绾不由得问眉生,“我们已经到了。那么,开明呢?他去了东海之后,又去了哪里?”

眉生微笑,“我们由北向南经由茶马古道而下,我让他从东海溯流而上,从东向西而来。”

绾绾不解,“这是为什么?”

眉生微笑,“开明虽有鲛人血统,但是还不习水­性­,我这样是要他尽快熟习水。还有就是,为了金沙国的水患。”

林老双眸一亮,“金沙国中一直水患不断,如果能从东海一路溯流而来,定能明了究竟是哪里的水路不畅,才致使金沙国中洪水不泄!”

眉生微笑点头,“如果是自然之灾,开明定然会找到水路淤积的症结所在。可是,我就是担心,这水祸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绾绾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也与那血胆玛瑙有关?”

170.鱼隐

绾绾惊问,“难道,金沙国中的水患竟然也与那血胆玛瑙有关?”

眉生皱眉,“我是担心。真希望那只是天灾……”

绾绾不解,“既然金沙国乃是鲛人建立的国家,那么子民便也都是水中族类,他们又怎么会害怕水祸?”

眉生轻轻摇头,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绾绾鼻尖一记,“傻瓜……我们是海中族类,不假。可是金沙国中的水患都是江河之水,它们盐度不同……虽然是水中族类,在江河之水中久了,也会窒息而亡……”

绾绾面上一红。

眉生忍不住心动,凑过来低声说,“不过我没关系。我可以陪你——鸳鸯戏水。”

绾绾惊羞交加,却又忌惮着林老在场而不好发作,只能红着面颊却圆睁着双眼,又恨又娇地瞪着眉生。

林老轻咳了一声,率先走开,“我看看前方有没有马车,你们在此稍待。”

绾绾见林老走远了,这才轻轻掐了眉生一下,“别乱说……”

眉生垂首笑开,“好,我不乱说——只,乱做……”

说着,口儿就过来,偷了一记香,惹得绾绾顾不上反击,反倒要四处张望,活像帮眉生“望风”。

眉生便笑,“你是我的——共犯。”

绾绾惊觉,轻捶着眉生,两人笑开。

虽然心中还带着浓浓的悲伤和担忧,但是却也要尽量在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做给面前的人看。因为这样才能给彼此信心,因为这样才能让彼此放心……

终于,走出茶马古道的死亡­阴­影;真的希望,这一番起点,走向的会是一路的坦途——绾绾在心底,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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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从哪里来的?怎么坐在这里?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吗?快走快走,否则真要捕了你们入狱!”

眉生和绾绾正相对微笑着,忽地旁边传来刺耳的吆喝。

绾绾抬眸——漫天炽热的阳光下,两个身着青绿­色­长衣、手执长戈的男子,正眼神凌厉地望着他们两个人。看样子,是金沙国中的士兵。

眉生微笑,“多谢两位兵爷提醒……我们是赶路太累了,没注意到路边的警示,还请兵爷宽宥……”

那两个士兵盯着眉生良久,才挥动着长戈,“快走快走,要不是看在你一双碧­色­眸子的面上,我们定然捕了你去!”

眉生一笑,站起身来抱拳,“是,多谢二位。”

被眉生握住手走出来一段距离,绾绾才惊讶,“怎么了?”

眉生微笑,回身将路边的两座巨大的石雕指给绾绾看,“看到那两座石蛇的雕像没有?那是说这里是祭祀之地,除了占卜的巫师和负责祭祀的官员之外,闲杂人等不可擅入。”

绾绾回眸望去——两座纯白石头雕刻而成的盘起身子的雕塑映入眼帘。雕塑中的蛇高昂着头,长长吐着蛇信,极是威严。

绾绾吐了吐舌,“为什么雕刻蛇?真吓人。”

眉生微笑,“蛇是我们水族的标志之一。当年的女娲娘娘也是人身蛇尾。”

绾绾皱眉,“你的眸子,在这里是你身份的表征?他们怎么说到你的眸子?”

眉生点头,“只有鲛人才有碧­色­眸子。尤其是纯血的鲛人。鲛人在国中非富即贵。”

绾绾摇头,“你又不是纯血……再说,开明的眸子也不是碧­色­的啊。”

眉生笑,“他是时机未到。”

绾绾听得云里雾里,可是眉生却已经转过身去,绕开话题,“看,爹来了。”

抬眸望去,林老领着一挂马车走来,“殿下,我们是不是直接回宫去?”既然到了金沙国的境内,林老自然再不敢随意僭越,开始正式称呼眉生为“殿下”来。

眉生竖起手指来,“嘘……我们且不回宫,在民间微服而行。”

眉生一笑,“还有……爹,别叫我殿下,还是称我为眉生。”

林老微微皱眉,“你是想在民间探察?”

眉生点头,“庙堂之高,远离民间,纵有天眼也望不清。索­性­在民间查清了再回去。”

“都让开,让开……”忽地,道路上乱起来,远处传来金锣筛响的声音,更有严厉的嗓音一声紧似一声地吆喝着。

眉生拉着绾绾和林老连忙退至路边,抬眸望去,竟是一辆马拉的木栏囚车缓缓而来。囚车之中,一个老年男子被捆缚着,头发凌乱,眼神愤懑。

绾绾忍不住扯了眉生的衣袖一下,“天!怎么会是‘缚龙绳’?”

眉生也皱眉。那老者身上捆缚着的果然是金­色­的缚龙绳!

林老身子一颤,“怎么是鱼隐?”

眉生惊转身,“鱼隐?便是父皇当年的平章门下?”(平章门下是个官名,亲们大致知道这是个文官的高官,算是宰相之一就够了~~)

林老点头,回身问身边路人,“请问这位老哥,这是怎么了啊?”

身旁一位白须老者叹息,“您还不知道啊?唉,朝中又乱起来了。皇上失踪了这么久,都说是被妖人封印,这次巫幻说是皇上近臣做出的这些事,然后龟甲上的显示便是鱼隐啊……”

眉生一愣,“巫幻?曾经的皇家大巫师不是巫溯?怎么出来个巫幻?”

老人摇头,“也不知道。那都是朝堂之上的事情,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晓得?据说是因为巫溯总也算不出来皇上的方位,所以被撤换了吧。而这位巫幻则算出了皇上去过天山……”

眼见着囚车越走越近,鱼隐的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他使劲挣着身上的绳子,朝着那些押送他的士兵怒吼着,“大胆!你们几个虾兵蟹将竟然敢这么对我!就算皇上在朝,他也不会这般对我!你们怎么就能听信那个小妖人的话,你们这是在毁了我们金沙国!”

171.秘语

囚车之上的鱼隐大喝,“你们怎么能听信那个小妖人的话,你们这是在毁了我们的金沙国!”

负责押送的士兵冷冷笑着,挥起手中的鞭子便抽了过去,“我说,你给我老实点!还以为自己是朝堂之上的平章门下大人呢?你现在是囚犯,你给我记住!你身上捆的是什么,你看清楚点,那是‘缚龙绳’!凡是用了这个的,都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明白吧!”

绾绾感觉到眉生的手一颤。绾绾轻声问,“怎么了?难道用了这个‘缚龙绳’,会是死罪吗?”

眉生面­色­略显苍白,“比死,还要残酷……还记得幻紫吗,她被缚龙绳捆过之后,便功力大失,几乎没了命——缚龙绳是管束水中族类的极刑,任何人用上便会被夺去半条命去,而且既然被用缚龙绳捆缚,对于鲛人一族来说,便只意味着一种刑罚——揭去龙鳞……”

绾绾心里一震,“揭去龙鳞……那至少还能活着,不是吗?为什么说比死还要残酷?”

眉生垂首,“揭去龙鳞,便意味着从此他再不是鲛人,从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族变成金沙国中任何人都可踩在脚下的奴隶……对于一个还有自尊的人来说,自是生不如死……”

两个人正说着话,囚车已经辘辘而来,经过了眉生的眼前。

正有风过,天际有一片纤细而翠绿的竹叶,穿过金­色­的阳光,从眉生的面前徐徐落下……

鱼隐忽地望向眉生的方向大叫,“是你?是你?……”

一见鱼隐这般,周围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负责押解的士兵们全都凝眸望来——眉生淡淡抬起头,一双碧­色­眸子闪烁着金­色­的光华,静静望着鱼隐。

鱼隐忽地仰天大笑,愤懑远去,“好,太好了!我鱼隐终于能死而瞑目,因为我相信,纵然我死,也必得昭雪!我鱼隐,甘心了!”

负责押解的将官紧张地望向眉生,高声喝问,“那个穿白衣的,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鱼隐忽地破口大骂,“就凭你也配问他?!你是个什么东西!闭上你的臭嘴,赶紧送你爷爷我上路吧!”

“啪——”又是一声重重的皮鞭抽过,鱼隐面上登时一条鲜血流过。

眉生、绾绾和林老不禁都难过地垂下了头去。

鱼隐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打吧,打吧,我死了变鬼也要看着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笑止,鱼隐侧眸过来深深望住眉生,缓缓地说,“都,交给你了……保住金沙国,保住这一片先祖用心血建立起来的国家……”

眉生静静笑着凝望着鱼隐,碧­色­眸光粼粼闪过。只有绾绾知道,眉生握住她的手,指尖刺进了她的掌心……

他心里的疼痛,定然胜过她所感知的百倍、千倍……

那将官又狠狠盯了眉生几眼,终究忌惮着眉生的鲛人身份而不敢造次,催促着囚车快走。

眉生静静笑着目送囚车的远走。

鱼隐忽地回过头来大喊,“金乌面具,金乌面具!”

眉生却仿佛没有听见,转过身去,抬步而行。

绾绾咬住­唇­,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眼泪,终于在人群背后,忍不住流下。

绾绾抬眸,望着眉生面上依然挂着的那抹微笑,“眉生,能不能,救他?”

眉生依旧微笑,“不……他想要的不是拯救他自己,而是,拯救这个国家。”

绾绾垂首,“为什么你,还在微笑?”

眉生垂眸望住绾绾,“因为——这是他最想要的。我的微笑,便是对他的承诺;我的微笑,便是金沙国光明的未来……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微笑,放心离去……”

绾绾的心轰一声,这才明白,原来在这样的时候,其实微笑比哭泣更有作用,也更——困难……

绾绾握紧眉生的手,“现在只有我看着你,如果难过,便哭一声吧。”

眉生闭住眸子,将绾绾拥入怀中,“在你面前,我便更加不能。让我抱着你,便够了……”

眉生轻轻叹息,恍若风声掠过发梢,“人在难过的时候,心是最脆弱的。可是现在有你贴在我的心上,便像是给了它支撑,我便会重新变得坚强……绾绾,你是我,心的支撑啊……”

绾绾终究是凡人,只能听凭泪水流泻,濡湿了眉生的衣襟……

绾绾靠近眉生的心,听着他的心跳,静静地说,“那我要你记得,眉生,我永远在你这里,支撑着你的心,听着你的心跳——你的心每跳一下,便都是我在说,‘眉生,加油……’”

眉生喉头急速滚过,一股泪已直冲而起。他用力拥紧绾绾,“我的心里,也永远只有你……只为你一个人,而跳动……”

道路之上的囚车辘辘之声已经远去,道路上也恢复了之前的川流不息。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一条生命的来去都毫无痕迹。

眉生皱眉望向林老,“金乌面具……您知道是什么吗?”

林老也是摇头,“老臣也只是知道,金沙国中王位的标志是金冠与青琅玕。可是过去倒也听老人们传说过,说似乎金沙国开国之时,先王曾有五宝,可是现在却已经只剩下了金冠与青琅玕,却不知道剩下的三宝都是什么、下落在何处,以及各自有什么样的功用了……”

眉生沉吟,“五宝……”

绾绾眨着眼,“鱼隐刚刚一直在对你说着‘金乌面具’,便一定是别有深意的。或许这个面具便与此时朝堂之上的事件相关!”

林老也赞同地点头。

绾绾抬眸望住眉生,“刚刚,听到说起那个巫溯……我在想,是不是我们找到他的话,便能知道许多事?”

眉生碧­色­眸子一闪,“绾绾,说得好!”

绾绾受到鼓舞,“那,我们便去吧!”

172.五宝

绾绾建议,“如果我们找到被废黜的皇家大巫师巫溯,是不是便能知道许多的事?”

眉生赞赏,“说得好!”

绾绾受到鼓舞,“那,我们便去吧!”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别急。寻找巫溯之事,谈何容易……巫溯乃是巫族首领,巫族人向居巫山,而巫山又在巴地,不在我蜀境之内。”

林老点头,“尤其这座巫山因是巫族所居,向来神秘诡异,外人难以找到;即便找到也不得路而入。”

绾绾失望地垂下头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眉生微笑,“有我。”

三人便在大邑城中寻了间客栈住下,每日里行走于市井之间,细细聆听人们的交谈,以了解金沙国中形势。

眉生与林老心系朝堂,所以无心旁骛;绾绾毕竟初来金沙,金沙国中的风物人情还是吸引了她。

绾绾发现,本来从东女国而来时,已经是冬日,可是到了金沙国之后,仿佛季节差异已经消失,这里重新变得犹如春日一般温暖和湿润。

金沙国的房屋建筑,远不似西域与东女国,而是一派江南沿海的韵致,皆是粉墙乌瓦,有着俏丽的飞檐。每一个建筑规模都是不是很大,但是极尽­精­致唯美。绾绾倒也能够猜到,这一切必然是金沙国中之人皆由东海而来的缘故。

金沙国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身形颀长,五官秀美。女子喜着蓝­色­、绿­色­的霓裳、梳玲珑高髻,发上臂上饰以五彩珊瑚珠串或是莹润的珍珠链;而男子则爱以黄金装饰,或是金腰带,或是金冠,更有身份尊贵的男子眉间饰以纯金花钿。综观金沙国中,不知是不是绾绾错觉,竟觉男子似乎比女子更加秀美。

一路走来,绾绾发现路经的人们会以奇怪的眼光望她。

绾绾初时以为自己装扮不对,或者是神­色­之间泄露了什么,直到某日不经意地取下了发间的玉簪之后,这种奇异的事情才再没有发生。问过眉生之后才知,原来在金沙国中,上至朝堂官员,下至黎民百姓,纵然家财万贯却也不可以随便以玉作为饰品。

在金沙国中,允许佩戴玉的,只有皇族鲛人,再有就是敬神的巫师祭司。

绾绾听着便是一紧张,极为担心自己这几日配着玉簪在街上行走,会引人眼目。

回到客栈房间之后,绾绾便想要将玉簪收起时,却被眉生拦住,“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怎么可以不戴?这是我替你绾起长发,不戴岂不是要违背结发之约?”

绾绾面红,“既然玉在金沙国中那么重要,我们这样岂不是会被人注意?”

眉生便笑,“国中这多鲛人皇族与巫族,又岂会多你一个?”

绾绾还想争辩,却被眉生一把拥住,“你是我的人,自然便是皇族之人……而且如果你不戴在发间,我会不高兴。”

绾绾娇羞认下,任眉生微笑着以纤长的指将那玉簪重新戴上发间。

门扉上轻声响起,林老闪身入内。

眉生轻问,“朝中现在谁在主政?”

林老叹息,“不出所料,正是皇后陵蓝。”

眉生皱眉,“若是母后陵蓝,便也不该这般杀伐老臣才是……”

林老又是沉声一叹,“虽是皇后主政,但是皇后极为听信枢密使幻语的意见,所以几乎可以说,以幻语为首的蜃族早已经实际上执掌了朝堂。”

眉生点头,“那么,弥忍呢?作为宰相,他现在又是如何?”

林老摇头,神­色­之间满是遗憾,“弥忍终究是老了……他再也不是当年的英明宰相,现在只是在朝堂上充当着和事老的角­色­,从来不与幻语和皇后有任何相左的意见。当年皇上初失踪之时,朝中大臣还想着让弥忍出头来抵抗幻语的权势扩张……可是,唉……”

眉生轻声说,“骤变之下明哲保身,这原本也是生存的智慧,却也怪不得弥忍……”

林老长叹,“唉……如今满朝文武几乎都被大换血,我们能联系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眉生点头,“既然连巫溯都被他们贬黜,鱼隐都遭了极刑,这便足以证明他们现在已经全然控制了国中,只差一个皇位了……”

绾绾担忧地,“他们还留着这个虚无的皇位,为的又是什么?”

眉生长眉紧锁,“想来应该就是那有关皇位的五宝没有得到……既然这五宝当初是祖先们开国所用,便应该不只是象征的意义,而还有着特殊的功用。现在我手中有金冠与青琅玕,鱼隐之前还提过一个‘金乌面具’,那么还有两个尚不知是什么……”

五宝谜题将三个人一时拉入了迷云之中,不可解。

三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时,绾绾忽地问眉生,“那个巫溯……你说他是巴地之人,难道,他不是东海之中跟着你的先祖一起来到蜀地的么?”

眉生点头,“听传说似乎巫族历来居住于巫山之中,当年大禹之父鲧(读音:“滚”)治水之时,是随着鲧而来的……”

绾绾惊呼,“鲧?难道说大禹的父亲便也是你们水族中人?”

眉生微笑,“鲧还是黄帝的孙子……”

绾绾掩住了口,“难道,难道……”

眉生碧­色­眸子粼粼闪动,“有人说华夏大地本就是一块浮于水上的陆地,下为灵龟扛驮……”

看着绾绾惊讶的样子,眉生微笑,“其实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无论是水族,还是陆地上的百姓,我们现在都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想要保卫的家国。”

林老也是微笑,“绾绾似乎一直很惦记巫溯……刚刚便建议我们去寻巫溯。”

绾绾面上一红,“我只是好奇,如果巫溯不是跟你们的先祖一起从东海而来的,那么你们的先祖是如何找到巫山,如何能请来巫族为金沙国效力呢?”

绾绾抬起眸子望住眉生,“如果知道你的先祖如何找得到巫山,那么我们便也依法而行,不就可以找到巫溯了么?”

173.玉琮

绾绾望着眉生,“既然巫族不是跟着你的先祖从东海而来,那么你的先祖是如何找到巫山,并且请祖居巴地的巫族来为金沙国效力呢?如果能找到你先祖的办法,是不是,我们便可以找到巫溯了?”

眉生望着绾绾,碧­色­眸子晶晶闪亮,“绾绾,你真是,我的奇迹!”

绾绾的脸腾地红了,“其实我还有一个猜测……”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鼓励她,“说给我听!”

绾绾咬着­唇­,“你们说过的皇位五宝……我便觉得,当年你的先祖能够找到巫山,一定便是依仗着五宝之中的一种……”

眉生眸子一亮,“有道理!”

绾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正是光华闪烁,可是她忽地又消沉下去,“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那五宝是什么,就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五宝了……找不到五宝,我刚刚说的这一切就都没有用了……”

眉生微笑,“傻瓜,这世上的事情千头万绪,最重要是捋出一条脉络来。如今你已经帮我捋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我们按图索骥就是,总比没有方向地乱走要好多了!”

绾绾却没回应眉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好像身子里有一股热力推动者她不断地思考,仿佛再听不见外界的一切。

绾绾托着腮冥思苦想,“我在想,鱼隐他跟你说着‘金乌面具’的意思是什么呢?难道说那金乌面具便是我们找到巫山的线索吗?”

绾绾自言自语着,“金乌,金乌,那究竟是什么呢?”

眉生扯过绾绾的手,“金乌,便是太阳哦!传说之中,太阳之中有三足乌鸦,所以便将金乌作为了太阳的代称。有诗云,‘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便是说太阳从东海升起的故事呢……古有十日居于东海,拂于扶桑,乘金乌所驾金车从东升起中天,至西而落……”

绾绾扯住眉生的手,“我想……我想我明白了你的先祖为何会从东海而来,而要在西方的蜀地建立了金沙国!这便是太阳的路线,所以金乌在你们金沙国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眉生微笑,“是,所以国名才为‘金沙’……”

绾绾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眉生望着绾绾时而皱眉,时而迷惘的模样微微而笑。

林老不舍,想要拦下绾绾,却被眉生无声地喝止。

绾绾忽然停下问眉生,“东海之中有十日——十个太阳,怎么现在就剩下了天上的一个?”

眉生碧眸顿闪,“十日当空,万民不胜其苦。有壮士后羿,连­射­九日……”

绾绾睁大眼睛,“后羿­射­日?”

眉生微笑,“对,然后就是嫦娥奔月……嫦娥本是后羿之妻,因误食了西王母赐给后羿的长生不老之药,于是飞升至月宫之中……”

绾绾双手捧住了头,“日升月落,终生不遇……所以那个东西与金乌之间,只能是相对的概念,必须是相对的两面……”

眉生知道绾绾此时定然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可是她自己还无法厘清。眉生于是轻轻握住绾绾的手,柔声说,“有诗描写:‘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绾绾忽地捉住眉生的手,“有金乌必有碧­色­,正如你跟我说的金乌与青霞、十日与碧海青天……而太阳是圆形的,与之相对应该有方形的东西,而这个东西该是青碧­色­的!”

眉生碧­色­眸子闪烁,“为什么,要是方形的东西?”

绾绾痛苦得几乎流泪,可是她却无法停下脑子里飞速的运转,就像有一股热力在身里冲撞着她,推着她一径去思考,“因为——天圆地方,所以必然有方形、代表大地的东西存在!那东西,应该便也是代表皇位的五宝之一!”

眉生和林老却已经惊喜地共同想到了一个东西,两个人异口同声:“青玉琮!”(琮,读音“从”)

绾绾痛楚地流下泪来,脑子像要爆炸一般。

眉生一把拥住绾绾,当着林老的面便深深吻了下去——天,他知道推论出青玉琮,对于绾绾一个凡人女子来说会有多么的困难……他的绾绾,他就知道她终究是他的奇迹,果然!

绾绾虚弱地倒在眉生的怀中,努力地微笑,“青玉琮是什么?你们为什么会认定便是青玉琮?”

眉生看着绾绾疲累之极的模样,忍不住泪落,“古来君王以玉礼敬天地。玉璧礼天,玉琮礼地……玉琮的形状便是方形,中间为圆形,代表的正是天圆地方……而我金沙国中,就在太庙里果然供奉着一条青玉琮,却已经无人知道那曾经的功用,只以为那是先人留下的遗物……傻瓜,你知道吗,你刚刚为我金沙国解开了一个谜团……辛苦你了……”

绾绾疲惫地努力微笑,“太好了,眉生……我终于帮你做了点事……一直觉得在你的身边帮不上你的忙,这一次终于能够帮到你……”

眉生吻着绾绾的面颊,“有你在我身边,这便是你帮我的最重要的事……绾绾,太好了,谢谢你……”

林老也是惊讶地望着绾绾,眼光之中已经隐隐有了敬佩之­色­,“我忽然有一个念头,却不知是否正确……”

眉生点头,“爹,您说。”

林老激动得双颊通红,“自古以来,都是将大地比喻成母亲,就像月亮的意象便是女子,其实大地的意象同样为女子——这青玉琮既然是礼敬大地所用,那么,便注定只有女子才能推断而出……殿下,这一次我真的相信了您所说的话,绾绾她,是上天注定要来到您的身边,辅佐您重振金沙的女子啊……”

174.重归

林老激动地说,“大地的意象为女子,那么便注定这青玉琮只有女­性­才能推断得出!殿下,老臣觉得,绾绾她,是上天派来辅佐您重振金沙的女子啊!”

眉生柔柔望住绾绾,碧­色­的眸子里光华潋滟,“不……我只要她能呆在我的身旁,就够了……不用她这般费尽心力帮我解谜,不用她绞尽脑汁想要帮我的忙,只要她好好地在我身边,就够了……”

绾绾面上一红,“眉生,我想帮你……”

眉生忽地朗笑,“绾绾,如果真的想帮我,那就帮我——生个孩儿吧……”

绾绾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林老便也笑开,“是啊是啊,绾绾,你帮殿下生个儿子,这也是帮我金沙国啊!殿下既然是金沙国新皇,必然需要皇位有继……”

绾绾羞难自抑,情不自禁说,“待他登上了皇位,还愁没人帮他生下皇位继承人吗?哪一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可是说出来,绾绾却是第一个陷入了清愁的……

眉生微微皱眉,握紧绾绾的手,“嘘……别胡说,别胡思乱想。”

绾绾垂下头,心里暗暗自责。本担心的事情,为何还总是不小心说了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是金沙国的危机之时,她怎么还能说那样小气的话来给眉生添乱呢……

眉生望着绾绾深深垂下头的模样,心中一疼,“绾绾,别胡思乱想。记住,你担心的事情,永不会发生……”

“哎哟……又是谁吃醋呢吗?咳,民间有句话叫‘吃­干­醋’,我当初还不明白,心说这吃醋怎么还分什么­干­啊湿啊的,现在我才懂了——哥还没有继位,更没有纳妃呢,你已经开始吃醋了……这真是地地道道的‘吃­干­醋’哟……”

门扉处,一个笑谑的嗓音传来,绾绾惊讶地抬眸,开明正抱着胳膊,倚靠在门框上,笑笑地望着她……

绾绾登时忘了自己的疲惫,从榻上跳起便奔到了开明的面前,“开明!开明?”

开明笑,“你错了,你见到的不是我,是我的幻象。是你刚才太累了,眼睛看花了……”

绾绾一愣,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开明的胳膊——指腹下传来的真实触感给了绾绾答案,绾绾蓦地醒悟,原来自己被开明给骗了!

绾绾咬牙狠狠掐了开明一下,“你这个坏人!”

开明哈哈朗笑开,伸出双臂给了绾绾一个大熊抱,“绾绾,是我,是我回来了!”

越过绾绾的肩头,开明眨着眼睛望着房中的眉生和林老,“二位,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

眉生笑着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林老则是微微惊讶地望着开明。

绾绾也从开明的臂弯里仰起头,吃惊地望着开明。

他们都感觉到了,这一番归来的开明变了——变得更加开朗了!

从前的开明,似乎总是沉浸在孤寂之中的,即便是笑,总难得见到开怀。这一番归来的开明,竟然开朗得就像个大男孩!

开明看着三人的目光,放开了绾绾,摸了摸他自己已经长出寸许黑发的头顶,“怎么了?­干­嘛都这么看着我?难道,我又变英俊了?”

绾绾笑开,“什么啊,我刚刚还在奇怪,门外怎么蹦进来一个丑八怪啊……去原来是我们家开明啊……”

眉生和林老忍不住笑开。

开明横眉立眼地瞪着绾绾,却又被绾绾一句“我们家开明”说得暖到了心窝里……

眉生微笑着站起来走过来,“怎么样,这一路熟悉了水­性­没?”

开明笑,“我曾经在洞庭湖底呆了三天三夜,怎么样,合格了吗?”

眉生赞许地点头,“海中呢?”

开明拍了拍胸膛,“每天晚上我都住在海中。”

眉生终于展颜,“好,恭喜你终于回归鲛人一族。”

林老一愣,“殿下,难道开明他也是鲛人?”

眉生点头,“是。不过他在大漠中出生和长大,所以水­性­没有被激发出来。开明是父皇与龟兹长公主迦兰的孩子……”

林老便是一愣,“龟兹长公主迦兰?”林老望着眉生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开明,忍住了想要说的话。

开明有点讪讪地,“咳……林老,我猜得到你想说什么。想说父皇心中念着哥的娘,不会在后来到处留情,是吧?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估计当时是父皇的能力被封印着,而我娘实在是心仪父皇,所以用了什么手段吧……”

林老抬起眼来,好像要说话,不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笑笑便静默了。

开明望着林老的反应便是一笑,“您是想问我老夫人的事儿吧?”

林老略显羞涩,“啊,呵呵……拙荆她一切都好吧?”

开明点头,“当初多亏我哥早有防备,让我去接了老夫人。否则,印旸那个家伙就将老夫人接走了,肯定是要作为要挟林老您的把柄啊。您放心吧,我护送着老夫人回了东海,又按着哥的话去找了千年珍珠,给老夫人服下之后,老夫人已无大碍。”

林老心中激动,站起身来朝向眉生和开明便是深深一揖,“老臣多谢二位殿下大恩……老臣肝脑涂地难保万一……”

眉生连忙走过来扶住林老,“爹……您又说见外的话了。您的夫人,也是我娘。纵然我不是二老亲生,但是二老也照顾了我那么久,早已经情同亲生,做儿子的为爹娘做点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林老落泪,“老夫能追随二位殿下,虽死无憾!”

眉生点头,抬眸望了一眼开明,“爹……开明从小不知自己身份,又对族类与国中的事物毫无所知……儿子还希望爹您能替儿子好好教导开明——便将开明也当做了您的儿子吧,就像您当年教导我一般。”

林老闻言便是一愣,似有所问,却被眉生以眼神止住。

林老深深一揖,“遵旨……”

175.血盆

眉生因开明不知族类与国中事物,便将开明托付给林老,让林老如同当初教导他一般地教导开明。

林老闻言便是一愣,却被眉生眼神止住。林老只好同意。

开明倒是皱眉,“哥,我刚从东海回来,刚熟悉了水­性­,你便又急着给我找了位先生……哥,你­干­嘛这么急着训练我啊?难道我真的就那么不成材么?”

眉生便笑,“你我同为父皇的儿子,为什么只让我自己担着这么大的责任啊,我才不让你偷懒,定要分出去一部分给你才行。不赶紧训练你,怎么分责任给你哦!”

开明做出几欲晕倒的表情,“哦,哥……我真后悔这么快回来了,还不如在东海多呆些时光呢……”

眉生便笑,“你自小在昭怙厘大寺之中长大,这一番到了东海,可算见着咱们水族的美女了,所以便乐不思蜀了,是么?”

绾绾也跟着打趣,“就是的!没看见他走的时候看起来还是个和尚的样子,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长了这么长,完全是一副思凡的样子!”

开明被打败,捂着耳朵说,“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啊……真是越来越像一家人了哟……”

眉生便笑,一把拥过绾绾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啊……”

开明的神­色­不由得一黯。眉生便松开了手,“我们三个,都是一家人啊……”

开明这才勉强一笑,“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会扔下我的。”

绾绾眨着眼睛,状似不解地问,“刚才谁说过什么‘吃­干­醋’来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来的?开明,麻烦你帮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开明终于笑开,“交学费!”

房中四人融融笑开。这是他们回到金沙国之后的第一次这般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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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国,玉琅宫。

青­色­的珊瑚围成的墙壁,在烛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灵动的荧光,像是水中串串飘过的气泡,瞬间光转。

紫衣的少年立于墨玉盆前,双手平伸,掌心向下,以掌心之力催动着墨玉盆中的液体粼粼涟漪。

他的身旁,玄黑衣衫的男子,眼角眉梢艳紫氤氲。

紫衣的少年正是幻香,而站在他身旁的便是印旸。

幻香微笑着,“你是说开明已经回来了?”

印旸点头,“是。”

幻香摇头微笑,“看来林眉生为了训练他这个弟弟,的确是用心良苦;而他这个弟弟也算是不负他的期望,倒是的确回来得很快。如果是功力一般的鲛人做到这个速度尚且困难呢,更何况他并不是纯血的鲛人。”

印旸皱眉,“如此说来,有了开明当助手,林眉生岂不是更不好对付了?”

幻香继续闭住眼睛做冥思状,“怕什么……就算开明是林眉生手中的奇兵,你印旸印公子其实也是我手中的奇兵啊——就算我们没料到开明的功力会增益得这么快,可是他们又如何能预料得到你印旸竟然激活了我姐的元神呢……”

印旸显然不想提到幻紫的元神,微微皱眉问,“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幻香闭住双眸微笑,“这要看,他们要做什么——他们做什么,我们便跟着做就是咯……”

印旸皱眉,“你明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国中,正住在大邑的客栈里,你怎么什么都不反应?”

幻香微笑摇头,“急什么?他们已经入了我们的网,什么时候收网还不是由我们来定?”

印旸冷冷望着幻香的侧影:分明还是一个少年,分明面容绝世,可是却这般­阴­冷和不可捉摸,“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幻香摇了摇头,“印公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记住我们彼此的身份……我是你的主人,就算我尊重你,可是我们彼此的身份是不可改变的。所以你绝不可以随便问你主人的想法——这是僭越……”

印旸不甘地握紧了拳,“是,我错了。”

幻香静静微笑,“你可以不甘。但是你要学会等待,别这么急着暴露出来——你至少要等到你的能力足以与我匹敌之时,再显露出来,会比较安全……”

印旸跪下身去,“是,主人,我错了!”

幻香却没搭理印旸,继续缓缓转动这双手,让掌心发出的劲道催动着墨玉盆之中的液体潋滟而动,喃喃自语着,“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他们一不急着回宫来继承皇位,二不急着去救出那些被我收拾的老臣,三不急着防备我——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印旸便是一皱眉,“就连你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吗?”

幻香忽地仰天大笑,“是啊……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才会更好玩儿吗?如果都能猜到对手的心思,那还有什么意思!就是因为猜不透,所以当你赢过他们的时候,才会有更大的满足感,你的心里才会更加惊喜……”

印旸垂下头去,沉默不语。眼前的幻香实在是太难猜,太可怖,他那疯狂而叵测的样子甚至远比他的姐姐幻紫更加严重!

感觉到印旸的不语,幻香静静一笑,“好了,你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印旸静静一礼,转身离去。

他的背后,玉琅宫中,紫衣长发的幻香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绝美的眸子静静望着眼前的墨玉盆。

盆中的液体粼粼晃动,可是那液体根本就不是清冽的水——而是嫣红的血!

幻香手指伸入血液之中缓缓搅动,之后抬起来放入了他自己的­唇­中。

被血染红的­唇­静静的笑着,更加妖冶而魅惑。

就在那墨玉盆中,血­色­涟漪里,现出了开明的影像——而在他的心口处,正有一滴血在汩汩跳动……

那正是和田城中西路客栈夜袭之时,被逼入开明身中的一滴血,来自血胆玛瑙……

176.蓝霄

金沙国,蓝霄殿。正宫皇后陵蓝的寝宫。

大块透明的纯蓝水晶吊成剔透的殿顶,水晶之中镶嵌着大颗珍珠组成的漫天星云,躺在白玉床上,仰头便是湛蓝天空——只是,宫殿再豪华,却终究盖不住寂寞,总有意外的凉风,冲撞在空荡的宫殿里。

越是宽阔,越是孤寂。

陵蓝举着琉璃盏,静静饮着,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当年这座蓝霄殿刚刚落成之时,杜宇微笑着牵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过的那些话……

“纵然我们离开了蔚蓝的海水,纵然我们的陆上国度已经叫做金沙,但是我依然会用心给你建造一座蓝­色­的宫殿,就像我们曾经在东海之中的故乡,湛蓝、透明,让你身在其中,便像是回到了海水中。我将这座宫殿取名‘蓝霄殿’,不仅仅是为了模拟那片湛蓝的海水,更是因为你——陵蓝,因为你的名字……”

言犹在耳,斯人已杳。

那个人是生是死,抑或是身在何方,早已经无处追寻——这般的感觉倒像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丈夫,不是当年那个对自己深情款款的清美男子……

陵蓝的泪不由得静静落下。明明已经这么多年,明明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还是在这样的夜晚,因为思念,独自咀嚼心碎。

陵蓝忽地咬牙,大喝一声,“来人啊,给我准备歌舞!”

一声应答,宫中的女乐们艳妆而来。袅袅水袖,漫漫霓裳,飘满视野,刚刚那空空如也的大殿,终于不再寂寞。

有笛声从乐部之中清越扬起,女乐之中有曼妙的女子独舞应和着笛声。陵蓝的眸子不由得眯起——仿佛看见了那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个男子,身如玉树,白衣飘摇着,手执横笛,迎风而立。

陵蓝的心便醉了。

那一年的落英缤纷,那一年的笛声如泉,那一年她随着他的笛声轻舒广袖,那一年她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只是因为要嫁给那个名叫杜宇的男子,只是因为见着他对她,温柔地笑……

什么金沙国皇后的宝座,什么金沙国第一夫人的称号,对于她陵蓝来说,都直如微尘,她在乎的只是那个人,她想要的只是想站在他的身畔……

当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之时,她觉得她的一生已经完满,再无所求——却在某个魔法失效的早晨,躺在身畔的杜宇惊醒过来,用完全陌生的眼光望着她,毫无感情地问她,“你是谁?流珠在哪里?”

她的世界便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曾经满满的骄傲,曾经甜美的幸福——那一刻才知,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幻梦一场!

他的心里一直揣着另一个女子,只不过被他母后封印住了记忆,才会迎娶了她……可是当他醒来,对她不但毫无感情,反倒以为她是他母后的帮凶,从此再不给她一抹微笑……

那个叫流珠的女子……是的,她很可怜,很无辜;可是她陵蓝呢,难道她就不可怜,不无辜么?

就算可以拥有金沙国皇后的宝座,就算可以高高地站在金沙国最高的阶陛之上,但是——却永远孤身一人。手里除了能握住那无形的权柄,却再不可能握住那只温暖的手。

上天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放弃所有,只求换来那一刻的牵手……

面前,乐部的笛声还在清越缭绕,女乐的舞姿依然曼妙,陵蓝却心里横生无名的火,将手里的琉璃盏狠狠地砸将出去,杯中酒洒了一地,“滚!你们都给我滚!来人啊,将那吹笛的手给我剁掉,让他今生再不许碰笛!”

哀嚎声里,陵蓝疲惫地躺在榻上。

她知道,那吹笛之人并没有错;错只错在,他不是那人……

等待良久,手下人竟然还没有捧着吹笛人的手来复命。陵蓝皱眉,忍不住怒吼,“你们都在­干­什么!剁掉一只手,难道还要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么?”

随之,一个晴朗如月的嗓音从殿外飘摇而来,“是我拦住了他们……”

陵蓝不由一怒:如今的金沙国,还有谁敢阻拦她,还有谁敢对抗她的懿旨?!

陵蓝睁着醉眼,从卧榻之上斜起身子,朦朦胧胧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难道是上天真的听见了她的心声么?

还是,时光倒转,曾经的一切都已重来?

否则,她怎么会看见他,白衣飘摇着从殿门处,缓缓踏来?

天啊,天……陵蓝慌乱起来——如果知道真的会发生奇迹,她怎么还能让自己喝醉,怎么能让自己这般邋遢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

不可以,不可以……

她要赶紧起身,赶紧叫人给她更衣、重新上妆……

她要为他穿上那件最美的衣裳,那一件粉红宛若飞花的衣裳……

可是,就在她慌乱起身之时,他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长身一跪!

天!他为什么要跪她?难道——难道他要跟她请求,请求让她接纳那个叫流珠的凡人女子吗?

他竟然为了流珠,可以跪在她的面前吗?

好吧……好吧……如果他能回来,如果他能让她日日见着他,她便忍了——就算要与流珠分享他的爱,她也忍了……

只要让她能日日见着他……

陵蓝咬着­唇­,轻轻答应一声,“好吧,我答应了……我答应了还不行吗?杜宇,我被你打败了,我答应了……”

可是她的话音还未落,她竟然听见了一个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声音,“儿臣眉生,参见母后……”

177.幻语

眼前的白衣男子长身而跪,并没有叫她“陵蓝”,而是说“儿臣眉生,参见母后……”

陵蓝几乎从榻上跳起!

怎么?竟然不是杜宇?竟然,不是,杜宇……

陵蓝的心仿佛被瞬间撕碎,她抹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白衣男子——就算不认得他,她却也认得这副酷似杜宇的容貌,认得——他眉间那一点嫣红的朱砂!

眉生——他竟然是杜宇与流珠的孩子,那个被她骗来却丢到东海去孤单长大的孩子……

“儿臣眉生,参见母后……”眉生再度施礼。

陵蓝这才认清了眼前的现实。她收敛神态,冷冷一笑,“难得你还肯称我一声‘母后’……”

眉生微笑,“不论何时,儿臣都会称您为‘母后’……”

陵蓝微微一愣,抽着鼻子说,“好,难为你还有这份儿心……不过,我相信既然你在西域呆了那么久,也一定听说过天山的故事了?”

眉生垂首,“儿臣已经到过天山了……”

陵蓝重重一震,“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见过流珠了?”

眉生心下叹息,“不仅见过我娘了,而且见到了父皇……”

“你说什么?!”陵蓝一听到杜宇,顿时再也藏不住心底的激动,从榻上站起身来,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他还好吗?”

还没等眉生回答,陵蓝便又自顾着说起来,“他,他既然已经突破了封印,是不是,是不是要回来了?他是不是让你回来先通知我,随后他就要到?还是——还是他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就在宫外?”

说到后来,陵蓝整个人都无法安静下来,躁狂地手舞足蹈着,越拔越高的声音空空地回荡在偌大的蓝霄殿之中。

眉生心下无声叹息,“母后,父皇他,没有回来……他,留在了天山……”

陵蓝整个身形骤然停住,眼神呆呆地望着眉生,就像还没有听明白眉生的话。少顷她颓然地坐下,“好,好……他终究还是想留在天山陪着她……好……他们算是终得相守……再怨不得我了吧……”

陵蓝忽地又双眸闪亮,扯住眉生,“孩子,你说,你说我去天山怎么样?我不是想从你娘身边夺走你父皇,我只是,我只是去看看他们,跟他们在天山盘桓盘桓,如何?”

陵蓝搓着手,终于承认,“我只是,我只是非常想他,我想——我想见他……我能放弃一切,只要能让我再见他……”

眉生咬牙闭住眼睛,“母后,已经太迟了……父皇他为了找到我娘,化身子规,多年啼血……待得他终于找到我娘之时,他的生命已经耗尽……”

陵蓝猛地顿住,呆呆地望着眉生,“你,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你父皇他还有一百年的寿命啊,他,他怎么会……”

眉生泪落。

陵蓝愣住,“那么流珠呢?流珠她又怎么了?”

眉生碧­色­的眸子里早已是波浪盈盈,“我娘她……当年生我便已经耗尽了生命,虽然经咸池前辈之力勉强留住元神,却已经形同活死人……而她留下那最后一口气,便是想等到父皇……等到了,他们二人便都心愿足矣了……”

陵蓝颓然坐下,一瞬间竟似苍老百年,“呵呵,哈哈……他们两人终于能心满意足——生不同衾,死却同|­茓­……真好,真好……”

陵蓝说着高高抬头,望着头顶那一块剔透的湛蓝水晶,喃喃地道,“流珠,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吗?纵然是凡人女子,纵然只有百岁寿命,但是你拥有了他全部的爱,你更有了他的血脉……”

陵蓝说着望着眉生,“鲛人在岸,对月流珠……你父皇他,一生一世爱的都是你娘啊……我不过是永远挤不进他们之间的那个可怜人……”

眉生垂泪,“母后……儿臣却愿意永远以侍母之礼敬您……”

陵蓝流着泪笑,“哈哈,哈哈……是这样吗,是这样吗?那我应该开心是吗?可是我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可是我为什么却想跟着他们一起死去?”

“皇后娘娘,枢密使幻语大人在宫外求见……”宫中女史禀告。

陵蓝一愣,连忙止住悲声,以袖擦­干­眼泪,“枢密使怎么来了?你没告诉他,说本宫已经睡下了吗?”

女史微微犹豫,“枢密使大人说,见着有男子进入蓝霄殿来,所以料想皇后娘娘还未安歇……”

陵蓝咬咬牙,“好,宣!让他在偏殿候着,说本宫要更衣。”

“娘娘……娘娘此时衣冠俱整,又何必要另外更衣?老臣又不是什么外人,何必劳累娘娘兴师动众?”正说着,一个浑厚的嗓音已经从殿外传了进来。

眉生微微皱眉,这一场短兵相接,躲是躲不掉的了。

枢密使幻语随着话音已经大步腾腾走了进来,见了陵蓝深深一礼,“老臣有要事要面禀告皇后娘娘。还望娘娘宽宥老臣惊扰凤驾之罪。”

陵蓝叹息,“算了吧。既然枢密使大人有要事面禀,自然也是为了国事,本宫又如何还能治罪……”

幻语只是微微一笑,施礼谢过,却转头望着眉生,“这位是……”

眉生也不窘迫,反而泰然望着幻语,并不说话。

幻语眯住眼睛。那双属于武将的炯炯双眸微光闪闪,“难道,竟然便是殿下么?”

眉生淡淡一笑,“林眉生。”

幻语便是一愣。他没想到这般匆猝之下,眉生能够这般沉着冷静,更能只以“林眉生”三字作为他自己的身份表征,而没有以皇子的身份趾高气扬。

这个孩子的这份定力,纵然是幻语自己,当年也未必能有。

幻语走上前来深施一礼,“老臣见过殿下……”

眉生一笑,“请勿多礼。”

幻语抬起头来,冷冷望着眉生,“敢问殿下此次未经许可回到金沙来,所为何事?老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皇上曾经亲下旨意:‘此子,非经宣召,不得擅入国中’!……”

178.参拜

幻语向眉生施礼之后,却话题一转,“殿下此次未经宣召而擅入国中,所为何来?皇上当年的旨意:‘次子非经宣召,不得擅入国中’,想来殿下没有忘记吧?”

眉生深深呼吸,“父皇旨意,眉生自然不敢忘。只是此次眉生归国,实有要事。”

幻语冷冷一笑,“要事?殿下所说的要事,不是要回来继承皇位的吧?”

眉生挑眉,“枢密使大人已经知道了?”

幻语眯住眸子,“如果殿下说此次进宫来只是为了拜见皇后娘娘,叙呣子之情,那么老臣自然不能­干­涉;而如果殿下说是要回来继承皇位,那么老臣就只好以下犯上缉拿殿下了!”

眉生淡淡一笑,“枢密使大人,何出此言呢?”

幻语冷笑,“因为——皇上还活着!既然皇上还活着,又何来继位之说!”

皇后陵蓝闻言大惊,“枢密使大人,你,你说什么?你说皇上他还在世?可是刚刚,眉生他分明说,说皇上已经在天山……”

幻语冷冷望着眉生,向陵蓝一礼,“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刚刚只有殿下一人在说皇上驾崩之事……可还另有证人?如果没有证人的话,我们凭什么要相信殿下?谁能保证殿下他不是诈称皇上驾崩,以此来取得皇位呢?”

眉生静静微笑,“如果我有信物呢?父皇将象征着金沙国皇位传承的金冠和青琅玕给了我……”

幻语便又是冷笑,“殿下,您太心急了吧!老臣刚刚说过,这件事都只是您自己在自说自话,您说是皇上将金冠和青琅玕传给了您,可是如果没有证人在场的话,老臣是不是也可以质疑:是您趁着皇上身体不好之机,硬夺了那金冠与青琅玕呢!”

幻语眯着眼睛望着陵蓝与眉生,“刚刚殿下您也说,皇上化身子规,多年啼血,所以皇上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在您这位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面前,皇上他定然无力反抗……”

陵蓝在犹疑,眼光在幻语和眉生之间反复逡巡,“枢密使大人,眉生他终究是皇上的血脉,他又为何要那么做呢?”

幻语回身施礼,“娘娘,其实原因很简单……纵然天下人都不懂,娘娘您又焉能不知?皇上当年一直以为殿下乃是娘娘所出,所以极为不喜欢殿下,更是让殿下回归东海长大,并明下旨意,除非宣召不得归国……想来这么多年,殿下也只有在皇上寿诞之日才被获准归国吧……试想,殿下怎么会在心里不对皇上暗暗生出怨恨呢?”

陵蓝本已酒意熏熏,再加上思念杜宇几欲成狂,另外她对眉生也不相信,所以在幻语的挑动之下,不由得对眉生产生了怀疑。

陵蓝望着眉生,“眉生,你这次回国,究竟是来­干­什么?真的如枢密使大人所说,是来继承皇位的吗?”

眉生碧­色­眸子望着陵蓝和幻语。

幻语眼中对他的敌意,早已经是昭然若揭。眉生当然明白,幻语紧随着他入宫而来,绝非巧合。

而眼前的另一项事实是:陵蓝果然极为信任幻语,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幻语几乎可以左右陵蓝的心意。

眉生静静一笑,“如果我说,我这次进宫而来,并非是为了皇位,枢密使大人是否便不用这般紧张了呢?”

幻语一愣,“果真?那么殿下入宫来所为何事?只是来与娘娘相见么?”

眉生微笑,回头望了一眼陵蓝,“是。一来为拜见母后,以叙想念之情;二来,是为了参拜宗庙。”

幻语眯着眼睛,“殿下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参拜宗庙?”

眉生点头微笑,“我国中规矩,凡皇子成年之后都要参拜宗庙。”

幻语沉吟,“可是皇子参拜宗庙,都应该由皇上主持进行。可是此时皇上并不在国中,殿下你又如何能参拜宗庙?”

眉生点头,“按皇室之礼,果应如此;只是此时乃我国中非常之时。父皇失踪久矣,正是我皇室子孙站出来安社稷、定宗庙之时,所以即便没有父皇的主持,我也应该在此时参拜。更何况……”眉生回眸望了一眼陵蓝,“再说,还有母后在。既然父皇不在国中的日子里,朝中之事皆由母后代理,那么此时母后便完全有资格代替父皇主持仪式,让我来参拜宗庙。”

眉生的话,让幻语一愣。

幻语此时已经不能再拒绝,否则便是在否定陵蓝代替杜宇执掌朝政的资格,这也等于是在否定了他自己——他幻语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权势,便也都来自皇后陵蓝的支持,所以一旦他自己去否定陵蓝的权威,便等于将自己也置于尴尬的境地之下。

幻语迷住眸子,缓缓说,“殿下之心,天地可鉴,如此,老臣自然应该支持。只是,毕竟皇上还不在国中,况且殿下身上还有当年皇上的禁令——所以,还是请殿下私下里参拜宗庙,而不要大张旗鼓地进行了吧……”

幻语以为眉生会拒绝,至少也该不高兴。却没想到眉生却欣然点头,“眉生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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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琅宫,紫衣少年幻香皱眉望向墨玉盆。

幻语站在他的身旁,也是皱眉不语。

幻香喃喃说着,“林眉生想参拜宗庙——按理来说,参拜宗庙为的定然是得到皇室继承人的身份,或者也要让金沙百姓知道他的地位,所以这个仪式他一定是应该要求公开,并且尽量大张旗鼓才对……为什么,他却同意要私下进行呢?”

幻语皱眉,“这一次我没想到就连皇后娘娘也会帮他。”

幻香忽地磔磔一笑,“父亲……怎么,现在陵蓝已经能够抗拒得了您的魅力了吗?在她那些寂寞岁月里,您付出的陪伴和感情,终究还是敌不过一张酷似杜宇的面孔吧?……”

179.皇巫

紫衣少年幻香忽地磔磔一笑,“父亲……这么多年来,在皇后陵蓝那些孤独寂寞的岁月里,您付出的感情和陪伴,终究还是敌不过林眉生那一张酷似杜宇的面孔吧!……”

幻香此言一出,幻语的面上便是一片死灰,“香儿,你,休要乱说!这里是玉琅宫中,人多嘴杂……”

幻香冷冷望了一眼幻语,“没想到,我那权倾朝野的枢密使爹爹还能怕区区宫中几个女史、宫人的闲话……如果担心却也简单,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没法说出去就是了……”

幻语闻之一惊,“香儿!你……这不是你该说出的话,你年纪还小,我不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

幻香侧眸望住幻语,忽地大笑,“父亲……这是您说出的话么?难道您希望我成为良善君子,然后安守为臣的本分,忠诚侍奉鲛人皇族,是不是?”

幻语被幻香问得一愣,嗫嚅了半天无法回答,只能一叹,“也罢!既然都是我鲛蜃一族,便终究逃不过了这个命运去……这就是命啊,唉……”

幻香静静地笑,“父亲,您已经有多久不进我娘的房间了?难道这也是鲛蜃一族的命吗?”

幻语重重一震,“香儿……原来,在你的心里,一直为着此事怨恨于为父?”

幻香微笑,“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身在宫中,难得有时间回府去看娘,所以想请父亲您代替孩儿好好照顾娘呢。”

幻语咬牙,“好,你放心吧!能将你安排进宫中,这对我们之事极为重要,一切都要服从于此事……你娘的事,我会去办。”

幻香冷冷地,“我姐的衣冠冢,父亲也别忘了帮我祭拜。”

提到幻紫,幻语就是一皱眉,“哼!不提你姐还好,一提她我便是一肚子的气!本来在大漠之中,趁着林眉生没有灵珠的机会就能杀了他……都是她误事,终究让林眉生另外得到一颗凝碧珠,治好了双腿……如果当日成功,我们还何必费今天的事!”

幻香眸子里便是寒光一闪,“父亲……姐是您的孩子,为了实现您的梦想,不惜抛弃了一个女孩子的一切,在大漠之间建立起海市蜃楼,执行您的命令……失去了她,您不但心里不难过,反倒还会抱怨于她?父亲……虎毒不食子,您这样做,太过分了吧!”

幻语望着幻香,终究咬了咬牙忍下了想要说出的反驳,“好,算是为父错了。你姐的衣冠冢,我会替你祭拜。”

幻语看了看沙漏之中的时辰,不觉有些急躁,“香儿,你快去吧!否则迟了,那林眉生便已经参拜过了宗庙了!”

幻香淡淡地笑,“父亲您既然这么担心参拜之事,您自己怎么不去?凭着您与皇后的关系,您还能进不去宗庙么?”

幻语咬牙,“如果为父自己能进得去,何必还要来找你!终究,宗庙是皇室的家庙,此次又是私下的参拜,我就算再掌权,终究是个外臣,哪里进得去……”

幻香微笑,“不过是皇子参拜宗庙,您怎就至于这般担心?”

幻语也是皱眉,手指抵住额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一想到林眉生要去参拜宗庙,心里便会很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我自己却找不到线索……”

幻香冷笑,“父亲,您太过虑了吧……林眉生此时已经在我掌心,又能有什么异举?”

幻语正想说话,却已被幻香拦住,“好了父亲,既然您希望我去,那我便去好了。怎么说,我现在也是金沙国的皇家大巫师巫幻了。陪同皇室成员参拜宗庙,本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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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国宗庙。庙门轰然开启,隆隆的回声在宫墙之间反复回荡,良久不绝。

眉生躬身走入,深深拜下。

满殿珠光翠影,乍看上去依然保留着水中生活的痕迹。只是神案之上供奉的却不是鲛人形象,而是一个巨大的金轮。金轮中央乃是圆日放­射­光芒的形状,而周围有金乌飞翔环绕,正是“金乌逐日”的意象。

却原来,当鲛人带着水族来到陆地上建立了金沙国之后,金乌逐日已经渐渐成为了金沙国的图腾。

眉生崇敬地拜下,心中满是虔敬。

从前来到金沙国的时候,也曾经有机会跟随着父皇一起参拜宗庙,但是那时候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之中,从没有过今日的重任在肩之感。

三拜已过,陵蓝在旁再问,“眉生,当着先祖图腾的面,你对我说实话:你父皇他,是否真的已经……?”

眉生默然,唯有深深点头。

陵蓝泪下,也跟着跪倒在了神案之前,怆然地说,“皇上……皇上……我们金沙人都说,历代皇上归天之后,灵魂都会回到这神庙之中,化作图腾之上的金乌,追随着太阳,日日东升西落,保佑着我们的金沙国……皇上,你是不是也已经回来了?此时此刻,你是不是正在望着我?”

陵蓝正在悲伤之中,忽地,门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嗓音,“皇后娘娘,卦象有示,殿下他不宜留在京中……”

陵蓝一愣,回眸看时,紫衣飘摇穿过光雾而来,妖冶而又神秘。正是幻香。

陵蓝站起身来惊问,“卦象怎么说?”

幻香躬身施礼,将手中龟壳递给陵蓝看,上面被火烧过的边缘参差不平,“卦象指示,殿下从外归来,恐身上带着不详之气,只会给我国中带来灾难……为臣想,这也应该正是当年皇上诏令不允殿下擅自归国的原因吧。”

陵蓝一愣。

眉生静静抬起眸子,望着幻香,“原来,朝中新任命的巫幻,就是你。”

幻香也笑着向眉生点了下头,“你早该想到才是。”

180.挑拨

宗庙门开,幻香紫衣飘摇而来。眉生凝眸,“原来,朝中新任命的巫幻,就是你。”

幻香笑着点头,“你早该想到才是。”

眉生淡淡一笑,“只是不知卦象上指示,我应该去哪里,才不会给金沙国带来灾难呢?”

幻香郑重其事地向着神案之上“金乌逐日”的金轮再拜,将烧灼之后的龟甲仔细研读之后,面向陵蓝和眉生,“皇后娘娘,殿下,卦象所指,我金沙国中向来为水患所难,殿下应该去治水……”

陵蓝皱眉,“我金沙国的水患,历经多年,请了无数高人来,都不能解。眉生他刚刚从西域归来,怎么能做得到?”

幻香微笑,“殿下为皇上子嗣,本身便有帝王之气。所谓以气相克,帝王之气必能震慑邪魔。而且,天子血脉终有诸天护佑,就算殿下不能治得那水,却也定然能保证得殿下全身而退。况且——殿下身上本有邪气,也正好趁着治水便彼此抵消了……”

眉生点头,“真是好主意。”

陵蓝一愣,“眉生,你同意去?”

眉生微笑,“当然。治理水患,还金沙百姓以宁静,这本身就是身为皇子的责任,恰好与孩儿参拜宗庙用意相同。”

陵蓝点头,“好,那你便去罢。巴地虽然已经并入我金沙国,但是巴人之民风彪悍,极是难驯,所以巴地的金沙驻军凭你调遣。”

眉生微笑,静静一礼,“多谢母后。那么儿臣便告退,准备东去了。”

眉生说着,静静走到神案之前,深深再拜,继而立于神案之前仰头瞻仰金乌逐日的图腾良久。

转身间,白衣融入庙外阳光,灿烂而去。

陵蓝这才皱眉望向幻香,“巫幻,你明知道这一场水患实质为何,却为何要让他去治理水患?”

幻香微笑,“怎么,皇后娘娘真的对林眉生产生了呣子之情吗?娘娘,请恕为臣提醒您:林眉生当年之所以会跟他娘分开,全都是拜娘娘您的所赐……”

陵蓝便是一愣,“你,你……”

幻香一笑,“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您现在渐渐对林眉生产生了负疚之情,您想努力对他好,以弥补这些年的所做的一切,对吗?”

陵蓝黯然点头。

幻香转身,面孔掩入暗影之中,“可是,您没有想过吗?您是尽力弥补,可是那林眉生又会如何想呢?他真的会毫无怨恨地给您机会去弥补吗?”

陵蓝一凛,“你是说,眉生他会怨恨我?”

幻香仰头一笑,满头长发撒入光影中,似乎丝丝黄金,“为什么不呢?无论是鲛人还是人,最善于的事情不就是仇恨吗?将自己所没有办法获得的一切,全都归咎到别人的身上——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也是皇后娘娘您一手造成的呀……”

陵蓝微微一个踉跄,“是……他终究有理由恨我……”

幻香妩媚一笑,“更何况——娘娘,如果他真的留在朝中,朝中的臣子们便会心向于他,还有谁会乖乖听您的话呢?皇后娘娘,您既然已经失去了皇上的爱,那么何不牢牢抓住手中的权力呢?江山与爱情,总要握紧一件才是。不对么?”

陵蓝惊恐地望着幻香,“你,你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幻香微笑,“当您亲口宣布我成为金沙国的皇家大巫师之时,您便该知道,我不可能再只是一个看上去的少年了……”

幻香说完,转身而去。留下一室的冷风和孤寂环绕在陵蓝的身周。

那么孤独,那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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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绾绾、开明和林老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眉生。

眉生归来,面上是淡淡的笑。

绾绾首先握住眉生的手,“一切还顺利吗?”

眉生碧­色­眸子微微闪亮,从袖子里拿出一截六七寸长的青­色­玉琮现于阳光之中。

林老轻声惊呼,“青玉琮!”

眉生淡淡微笑,“这个便是供奉于宗庙之中的青玉琮。”

林老微微摇头,“殿下……你是怎么做到的?宗庙之中看守严密,而且鲛人所有的法力到了宗庙之中都会失灵,你是如何能拿到玉琮的?”

眉生微笑,“是宗庙的看守打开了大门,允我进去的。”

林老愣怔,“啊?怎么会?”

眉生笑,“当时皇后娘娘也在我身边,所以自然无人敢拦。”

林老捧着青玉琮小心翼翼托到阳光之下,细细看着玉琮之上的­精­雕花纹。

听到“皇后娘娘”,绾绾心里一颤。她轻轻地握住眉生的手,柔声问,“眉生,你,还好吗?”

眉生微笑着,握着绾绾的手走到一边,轻声说,“没事。”

绾绾伸出手,平贴在眉生心口,“你,难过了,是吗?”

眉生闭住眸子,心中有波浪涌动。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不过还是被绾绾发现了……虽然有点窘,可是却有小小的幸福……

绾绾将耳朵贴上眉生的心,“我听得见,它跳的很快,也很矛盾……你曾经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后来才发现她不但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更是她令你与你娘分离……爱与恨,在你的心里彼此争斗……”

眉生拥住绾绾,“那,你听到结果是什么了没?”

绾绾微笑,“听到了……你的心在说——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因为未来才更重要。”

眉生垂下头,额头抵着绾绾的额头,“傻瓜……竟然都被你猜中了……我是不是,太失败?”

绾绾微笑,“你是鲛人,我是凡人,你本来就占着先天的大便宜,还不允许我赢一次吗?”娇美的笑容绽放,宛如春花。

“殿下,接下来我们要去巫山了吧?”林老问。

眉生点头,“是。同时,我此次出宫还担了一个新的责任——治水。”

绾绾、开明和林老都是一愣,“皇后让你去治水?”

眉生微笑,“正合我意。水患之地正与巫山比邻,我们此去正可以正大光明。”

181.妖界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木筏悠悠飘于水上,两岸青山相对而出,眉生轻声吟出上述诗句,碧­色­眸子里闪闪微笑。

绾绾惊问,“已经到了巫山了吗?”

眉生微笑,“巫山既是巫族所居,又岂是能轻易找到的?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巫山定然在巴东这一片崇山峻岭之中——甚至,很可能我们抬眸之间,便已经是巫山十二峰之一也说不定啊……”

绾绾惊奇地望着水岸两侧高峻的山峰。她从小在海边长大,之后又在西域停留几年,从没见过这般高峻得宛如刀剑直Сhā水底的山峰,更没见过两山之间这般神幻飘渺的云雾,斯时斯境,直如幻境。

划船的船夫却停下了船桨,凛声望眉生,“公子……我们便停在这里返回吧。”

眉生回眸,“怎么?”

那船夫嗫嚅着说,“非是公子赏的银子不够,而是小人惜命,不敢再向前的了。我们这里江水之上讨生活的船夫千百年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要见到山间起了云雾,便不能再向前走了——因为,这些都是妖雾,前方有妖­精­横行,乃是妖界了!”

眉生微微挑起眉毛,“哦?妖界?”

船夫点头,“人们都传说,咱们这巴蜀之地从前并无人居住,都是妖­精­的领地。后来金沙国的开国皇上带着人从东方而来,打败了那些妖­精­,将这块天府之国变成了百姓的乐居之地……可是那些妖­精­不甘心失去家园,便迁徙到了巴东这一片崇山峻岭之中,扬起雾瘴,不让人类进入……”

林老跟船夫商量,“船家,如果船家愿意再向前行,我们不但会保证船家的安全,而且另赠黄金百两,如何?”

船夫的眼睛一亮,却终究还是暗淡了下去,“老人家,小人真的想要黄金!这要是放在一年前,就算知道会有生命的危险,小人也敢陪着各位走一遭……可是现在不行了,小人已经不再是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小人刚当了爹了,是绝不可能放下那娃儿,随便去冒险的了……”

船夫此言一出,一船人都忍不住目光放柔了下来。

眉生微笑,“好,我便将那一百金给了你。好好回去养大你的孩子——他有你这样一位父亲,真的是他之福。”

船家一愣,“啊?公子,这可不行!你们已经付了双倍的船资,这一番小人又不能继续送你们前行,小人哪里还敢受那重金?!”

眉生眨着眼睛微笑,“那一百金不是白给你的——我们是要买你的船啊。”

船家瞪大眼睛,“公子,你们是想自己继续前行?”

眉生微笑点头,“此去有要事。不入虎|­茓­,焉得虎子。”

船家点头,“那,小人便将这小舟送给公子!绝不敢受公子重金!”

眉生便笑,“那金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的孩儿,请你代为转交而已。”

开明便也笑,拍着船家的肩头,“好了,别推辞了,否则便是却之不恭哦。赶紧掉头回船,将你送回去之后,我们再自己划船回来。”

船家红着脸,重重一拜,“那便谢谢公子和各位了!小人将金子带回去,定为各位立下长生牌位,替各位祈福!”

开明点头,“好,我们快回转吧。”

船家却是一摇头,“不用劳烦各位再回转耽误路程了,小人这便下船而去!”

绾绾摇头,“这怎么行!你怎么回得去!两岸都是峭壁,根本没有水岸;水下又都是乱石,游泳更不可能!”

船家一笑,“我们世居巴地之人,早已熟识这片山水,所以自有法子。”说着船家从船尾拎过一捆团成一团的蔑绳,双手高抛,那树藤竟如有了生命一般灵活地绕著了山壁之上的树木,那船家直如猴儿一般,将蔑绳缠上腰间,一个飞荡便腾身而起!

两山之中,朗声回荡,“公子,各位,小人自去了!如果有缘,自会再见!”

绾绾惊讶地望着船家只是借助一条长绳便在陡直的山壁之间自如飞腾的样子,担心得红了脸。眉生微笑着捏了捏绾绾面颊,“别担心。巴蜀之人有奇智,他们能够将先人的棺椁悬上陡直的山壁,所以他们在山壁上行动的能力就更是不用怀疑。”

绾绾一惊,“将先人的棺椁悬挂上这样的山壁?”

眉生点头,“向前看,那不就是?”

绾绾瞪大了眼睛——因为两山之间骤起的云雾,整个天地渐渐进入了­阴­霾之中。两山的山壁上却仍可清晰见到一具具的棺材,带着深黑­色­的凛然,稳稳地悬挂在两岸石壁之上。

绾绾惊讶,“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有神鬼帮助?”

眉生微笑摇头,“这个世间,凡人的智慧是永远不可低估的。”

绾绾眨眼。

眉生微笑着拥住绾绾的肩头,“就比如这一次,如果不是你,我都推断不出要找到巫山,应该凭借的是青玉琮。”

绾绾脸上一红,“就像老爷所说的,这不过是因为大地是­阴­­性­的表征,而我是女子,所以推断了出来……你是男子,所以没办法……”

眉生便笑,凑上绾绾的耳畔,“要不然这个世上既有神鬼却也要有凡人,既有男子也必然要有女子呢……所谓­阴­阳相偕,方生生不息也……”

绾绾面上红晕更甚。

船筏再向前行,天空云雾更盛,身周前后都已经被雾气四合,有一种四顾茫茫不分方向的感觉。

有凄凉悠长的猿啼,幽幽划过。说不尽的凄厉、诡异。

182.怪石

漫天雾霭,触目可及便是森黑的悬棺,耳鼓之中却又蓦地划过凄厉的猿啼,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寒寒一凉。

绾绾揪住眉生的衣袖,“既然知道前方有妖雾,我们为什么还向前行?”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别怕。妖雾或者妖­精­的传说,虽然可能是真的,但是同时也会是最好的障眼法。不费一兵一卒,单凭一个传说便可吓退随意闯入者,保全这一方的安宁。”

绾绾惊讶,“你是说,巫山有可能便掩藏于其间么?”

眉生点头,“就算巫山不在其中,我却也可以感知到它距离此地不远了。”

开明撑着竹篙奋力向前。只是船筏之下的水越来越难行,水中怪石嶙峋,在水上水下露出峥嵘的尖角,阻住了船行的前路。本来直线距离并不长的一段水路,却要小舟在乱石阵中曲转周折良久,方始得出。

林老沉吟着走到眉生的身边,“这怪石,似是刻意所为。”

眉生皱眉,“您是说,有人布下怪石阵,以拒有人闯入?”

林老点头,“恐怕是的。”

眉生细细望着眼前的怪石,果然是刚以为出了一径道路,前方却又拐入更加难辨的方向。

眉生微笑,“来得好。”

绾绾惊讶地望眉生。

眉生眨眼,“于是故布疑阵,越说明其中藏有秘密,便也说明,我们距离答案更近了一步。”

终于出了乱石阵,前方水路渐渐开阔,看似一马平川,实则水中的颜­色­越发黑沉下来。也不知那颜­色­是水中自身的颜­色­,还是越发­阴­郁的山壁与雾霭倒映进水中的结果。

眉生、开明、林老自觉地成品字形站立,将绾绾围在当中。各自集中­精­神望向山壁上下。

忽地,两山之间扑棱棱想起乱羽之声,一大群乌鸦莫名地从天际飞过,留下一片仓皇的叫声。

眉生微笑,清越扬声,“既然已经惊飞了寒鸦,自然便是通知我们你的到来。既然如此,便请现身吧。”

绾绾紧张地向上望去,但见雾霭环天,山壁森然,又哪里见得到个人影子!

蓦地,山顶虬结森乱的树丛之中,猛地扬起一线声音。浑厚又空荡,在两山一水之间反复回响,益发显得诡异,“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此处是禁地吗?竟然擅入,难道不要命了吗?”

此声忽起,山径之上枝叶飒飒而动。

眉生微笑,“我们既已擅入,即便退回便也已经来不及了,不是么?可是,既然高人现声警告,便也说明不会轻易取了我们的­性­命,对吗?两者相合,便是说,我们确可以活着在此地与高人一谈……”

那人显然被眉生的逻辑惊住,“你,你强词夺理!”

眉生便笑,“高人勿怪,我们并无惊扰之意,实是为探访故人而来。”

那人声音中略显愣怔,“故人?你们来探访哪个故人?”

眉生微笑,“闻巴东有巫山,巫山之中隐居巫族。”

那声音一寒,“你们怎么知道的?”

林老上前一步扬声道,“这位公子乃是金沙国皇脉,来巫山寻访故人巫溯……巫族早已臣服金沙皇室,巫溯更是金沙国皇家巫师,本应对殿下秉臣子之礼……”

那声音显然不肯苟同,冷冷一哼,“臣子之礼?狗屁!金沙国既然想要借助巫族之力治理蜀地,既然允诺了给巫族以‘皇家之巫’的身份,可是怎么出尔反尔,又废黜了巫溯去?这根本就是金沙国的鲛人不守信义,还给他们秉持什么臣子之礼!”

林老想要辩解,却被眉生拦住。

眉生微微一笑,走到船头,朝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双手前拱,深深一揖,“高人所言极是。那我们便抛开身份——在下林眉生,执晚辈之礼前来拜见巫溯前辈……”

山顶那人显然也没料到堂堂皇子会这般施礼,顿时呆了一呆,良久没说话。

半天,那声音才又说,“你们找巫溯什么事?不会是你们国中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才又想起他来的吧?那你们当初废黜了他,将他赶出大邑的时候,怎么想的?”

眉生微笑,又是拱手,“巫溯被我金沙奉为皇家巫师,虽已遭废黜,可是在眉生的心中,却始终将巫溯奉为师长。如果巫溯不能再做金沙国的皇家巫师,那么眉生愿意请巫溯作为金沙国的——帝王之师!”

那个声音映着山水的反­射­,约略颤抖起来,“帝师?你是说你们愿意将这样的荣位给了巫溯?”

眉生点头,“巫溯在眉生的心中始终是高节师长。”

那声音犹豫了,良久又说,“可是,巫溯他根本不是贪恋俗世荣耀之人!巫族之所以答应帮助你们金沙国的皇室共同治理巴蜀之地,实在也是为了巴蜀之民!巴蜀之地遭受妖物荼毒日久,民不聊生,可是单凭巫族之力却不足够……”

眉生郑重点头,“其实眉生此来便也是为此!”

眉生环视群山,“巴蜀国中,屡有水患。我们已经派人查过,根本不是水路自行淤积造成,这其中缘由,定有妖物为患。便比如眼下之水境,此地本是大江之水必经之地,可是怪石嶙峋阻挡水路,天空中又以雾瘴屏退行船之人,造成大江之水被人为隔成两截,上下游难以通行……大江之水,本是华夏母亲河,交通运转之黄金水道,可是却被这般隔阻,焉是万民所愿?所以,眉生此来便是向巫溯恩师请教治水之法,通畅大江,治理水患,还给天下万民一方安宁与富庶!”

183.谜语

眉生激昂之声在群山之间清越回荡,扬起一派清明之气。

山间便又无声,那人似是在犹豫。

绾绾咬了咬­唇­,忽地扬声,“说什么不贪恋红尘荣耀,只为巴蜀百姓?既然巴蜀百姓都已经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巫溯却因为失掉了尊位而躲回巫山,不理世事……按照我凡人说法,这就叫——‘缩头乌龟’!”

绾绾话音方落,山上立马有了反应,“你,你说谁缩头乌龟?”

绾绾便笑,“谁躲着不敢现身,谁明知我们来还避而不见的,都是缩头乌龟!”

林老略有怔忡,想要拦着绾绾,却被眉生笑着止住。

林老担心地嘀咕,“巫族人都是极为自矜的,绾绾这般说,恐惹恼他们……”

眉生微笑,碧­色­眸子闪闪望住绾绾红红的双颊,轻声说,“有时候,请将不如激将。”

绾绾也咬牙说,“就因为他们是巫族,所以总被人们高高捧起,为仙为师的,他们便习惯了高高在上地睥睨所有人……这时候应该将他们扯下神坛来,才更好沟通……”

开明一边撑着竹篙,一边笑着向绾绾伸出一根大拇指来,“说得好。”

山间如有风过,吹散漫天雾霾,青天之上金­色­的阳光穿透而过,山间清透了许多。

忽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宛如白云飘逸,笑着传来,“谁说巫族之人一定比凡人要聪明呢?我这愚徒便被绾绾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好让我这老朽,扬声传达……”

绾绾一愣,“老人家,您怎么会知道我叫绾绾?”

老人哈哈一笑,“很简单,因为老朽曾经听到过有人在梦中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啊……”

“嗄?”绾绾惊愣,不知怎地目光便飘过眉生身上。

眉生也是面带惊讶着,却是碧­色­眸光粼粼,神­色­之间更似有红云飞过。

清风徐来,水波为开,水中的怪石竟似有了双足一般,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平缓的水面让小舟顺利而过。

老人的声音含着笑声而来,“哈哈……老朽偶发童心,走进过某人的梦境,因此听到……绝不是他故意泄露了哦……”

绾绾心里呼啦一亮,“巫溯!您就是巫溯,对不对?”

老人的笑声在山间清冽摇曳,“只有凡人,才懂得老朽的童心啊,哈哈……神仙们都太喜欢装作老成了,没意思,没意思;绾绾,还是你对老朽的脾气……”

绾绾双眸一亮,“巫溯!既然是您,那便请您现身吧!我们远路而来,就是为了拜见您,向您讨教!”

老人又是扬声轻笑,“那哪儿行!躲猫猫的游戏还没玩儿完呢,你们还没找到我,我怎么能自己现身啊?再说”,巫溯又是朗笑,“再说如果我这样便自己现身,岂不是承认了便是绾绾姑娘你口中的‘缩头乌龟’了?哈……如果这样的话传出去,我巫溯这一把老脸还往哪儿放啊……”

绾绾的脸腾地红了,“老人家,对不起,您就当绾绾是童言无忌吧!”

巫溯又是朗声而笑,“好啊好啊,我是老小孩,你是小小孩,这样我们才更开心……对了,别叫我‘老人家’,我还是喜欢听你直接叫我巫溯!我们一样都是孩子嘛,忘记啦?”

绾绾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撒娇道,“好吧……巫溯,你在我左手边的山峰上,对吗?您说不露面,可是没说不允许我猜啊,对吗?”

巫溯便又大笑,“哈……好吧,难得绾绾与老朽这般投缘,老朽便告诉你:老朽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你们便来找我吧……只要找得到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我巫族从此后任凭金沙新帝调遣!”

绾绾皱眉,“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巫溯,这是什么啊?”

巫溯便又是朗声大笑,“答案其实早在你们手中,就看你们,如何运用它来找到我了……”

林老一愣,“答案早在我们手中?”

林老的目光不觉转向了眉生——那青玉琮正在眉生的手中。本是淡青­色­的玉面上,已经因了此地的水汽而渐渐转成浓翠之­色­。

林老不觉皱眉,“那么巫溯说的一定便是这青玉琮了。可是这青玉琮究竟该如何用?它究竟有何效用?”

眉生扬声,“师父……师父说的可是我们手中的青玉琮么?可是我们该如何用它来找到您?”

老人的笑声又是琅琅而起,“哈哈……那是谜底,却又不是谜底——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答案是谁推断出来的,自然还要交给谁哦……”

眉生、开明和林老的目光都集中在绾绾身上。

绾绾的脸腾地就红了,伸出双手摇摆着,“我,我也不知道……”

老人便又笑,“别急,别急……这既是一个谜语,其实也是一个考验——我要知道,我巫族这次要重新追随的,是不是值得我们效命的君主才行……如果你们能破掉这个谜语,找得到老夫所居的巫山,那么老夫便会心悦诚服,我整个巫族也才会诚意归顺……”

绾绾咬牙,“好!巫溯,我们一定会破了这条谜语去,到时候你可不许赖账哟!”

老人朗声而笑,“不会不会……别看老朽是个老小孩,但是却会信守承诺。不然——你上来揪我的胡子啊,哈哈……”

绾绾蹲下去,两只手抱住头,努力地想着。

老人的笑声却又飘来,“别急别急……丫头,这对你是一个极其重要,却又极为痛苦的过程。别心急,别逼自己,顺着你的心意,你一定能够做到……你们将船继续向前走吧,前方会有一个小渔村,你们在那里歇下脚来,慢慢地想……”

清风澹澹,老人声音渐远,“我,等着你们……”

184.隐村

巫溯意外现声,却未现身,只是再度强调了答案就在眉生的手中,更是指示最后的答案要由绾绾来破解。

“我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我,等着你们……”清风渐去,老人的声音也已经渐行渐远。

眉生一行人也只好依照老人的指点,一路向前划船,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发现了江水旁的一片平地水岸。

弃舟上岸,迎面便是一间小小茶馆。旗风虽然招展,却没有客人。

绾绾皱眉,“明明这里没有船只走过,为什么面向江水还有小茶馆?”

这话说得几人都是一愣。刚刚他们走过的这段水面,普通的凡人根本不敢而入,这个茶馆又是为谁而开?

正惊愣着,茶馆之中有小二模样的人出来收拾桌椅,开明疾步走上前去,“小二哥,请问,此地是哪里啊?”

店小二上上下下打量了众人几眼,懒洋洋地说,“盘龙村咯!”

众人又是一愣。一般而言,凡是名字里带着“龙”字儿的,都是规模比较大,至少也是看上去比较气派的地方,却没想到这么个小渔村也叫“盘龙村”。

小二抬眼瞅了瞅几个人,“盘龙村,就是说啊,就算你是条龙,你到这儿了,也得给我盘着!”说完拎着抹布径自走进了房中去。

绾绾瞪大了眼睛,望着眉生笑,“听见了吧,就算你是个鲛人,到了这儿,也得收起尾巴乖乖当个凡人……”

眉生无奈地笑,忍不住掐了绾绾的手一下,凑到绾绾耳边说,“怎么,跟我挑衅么?我会,凶狠报复的……”

绾绾羞红着脸跳开,率先走到茶馆里去,招呼着,“小二哥,我们想喝茶!”

小二毫不热情地拎着瓷茶壶、几个茶盅走了出来,放到桌上。

绾绾眨眼,“小二哥,都有什么茶啊?”

小二一边摆着茶盅,一边说,“龙珠!”

绾绾有点愣,“就这一种茶么?”

小二瞅了绾绾一眼,“龙珠茶一种,龙珠茶传说一则。”

绾绾忍不住笑了,“哦,我懂了,是喝龙珠茶的话,小二哥便有龙珠茶的故事一则奉送,所以茶客都选了龙珠茶,久而久之这里便只卖龙珠茶这一种茶了,对吗?”

小二又瞅了瞅绾绾,嘟囔着说,“知道还问……”

小二哥说着就进去烧水去了,绾绾不敢造次,无声地笑着捂住了肚子,“这个地方,有意思……”

少顷,小二提着热水壶出来,一一给几人满上。龙珠茶在水中漾开,­嫩­芽有紫­色­,叶柄则现白­色­。

绾绾望着茶叶出神,便问小二,“小二哥,你附送的故事呢?”

小二垂了下眼帘,毫无预告地开始讲,“传说这一片高山原来也是汪洋大海,海中住着龙王。后来大海变成了高山,龙王只能带着一家人到东海去了。龙王有个三公主名叫‘紫气龙女’,长大后想回来看看这片故乡。回到这里后见到了一个俊秀的男子,名叫白郎。两个人倾心爱慕,成了夫妻,龙女便再也不想回东海去了。这事情后来被龙王知道,以雷霆击打龙女,让她回去,龙女的龙鳞被打落山间,落到了茶树上。后来龙女不得不走,便将龙珠吐出来给了白郎。”

小二指了一下水中,“那­嫩­芽间的紫­色­就代表着紫气龙女,叶柄处的白就是白郎,这种龙珠茶传说就是龙女的龙珠化成的,喝了清香止渴,还能治百病。”

这样的故事,如果换了别人来听,一定以为是因了这茶而附会出来的传说,但是这故事听在绾绾一行人的耳中,却不啻滚过惊雷。

且不说鲛人与灵珠的存在,单就小二口中说的龙王一家迁居的故事,便暗合了鲛人从东海来到巴蜀之地建国的事实——或许一切真的就如小二所说,鲛人一族本来就是居住在巴蜀这一片汪洋大海里,可是后来汪洋变为高山,所以鲛人的祖先们才会迁居到了东海,于是后来登陆建国便选择了这一片故土……

小二抬眼看着几个人面上一片凝思之­色­,倒是轻轻一笑,“这么多年来,你们是第一个相信了我这故事的……”说着拎着茶壶转身走进了房中。

绾绾敏感地捕捉到了小二口中的一个说法“这么多年来”……绾绾轻声问眉生,“你看小二哥,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吧?”

眉生点头。

绾绾皱眉,“或者他说的不是他自己的年纪,而是这茶馆的年纪?可是一个明明不会有人来的茶馆,又何必开了那么多年?”

喝过了茶,绾绾问那小二,“小二哥,村里可有客栈?”

小二点头,“往里一直走,逢九退五,便能看见了。”

绾绾简直晕倒,心说这一片地方上的人都怎么了,怎么都喜欢猜谜语啊?巫溯老爷子一句“我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已经说得她云里雾里了,这会儿小二哥又来了一句“逢九退五”……真是昏了头了!

可是那小二却丝毫不想解释的样子,径自收拾了茶壶茶盅便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一副不想再搭理几人的意思。

眉生望着绾绾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微笑着扯着绾绾就走,“走吧。随遇而安便是,这么着急也是无用。”

山路蜿蜒,彼此纵横交错,乍看上去就像一条条的蜿蜒小蛇彼此交叉盘绕,完全看不清一条路的由始至终。

几个人只好随意踏上一条。

几步便是一条交叉的路口,周围盘旋交叉着无数的路向,像是巨大的迷网。

绾绾走了几步之后,忽地扯着眉生又回到了起点,“逢九退五……”

眉生碧­色­眸子轻闪,“你想到了什么?”

绾绾咬­唇­,“每当走到带有九的路口,或者是九的倍数的路口,我们便向后退回五步……”

眉生点头,“好,我们试试看!”

185.­阴­阳

神秘的盘龙村,奇怪的小茶馆,­性­格迥异的小二哥,传说独特的龙珠茶……

更为离奇的是盘旋蜿蜒的山路,彼此交叉缠绕着,乍看上去竟像是无数的细蛇。

绾绾建议按照小二哥的谜语“逢九退五”,没遇到带九或者是九的倍数的路口,便向后退五步。说也奇怪,每当他们退回五步,脚边果然便是另一条斜向而去的小路的路口,就像设计好的一样。

这般一路走下去,终于在青山隐隐之间,望见了一座高高的吊脚楼,依山而建,远远望去像是成龙盘虎坐之形。

一行人都终于舒了一口气,眉生更是望住绾绾,碧眸子里漾满惊喜。

绾绾面上一红,“走吧,我们去投宿吧。”

走进吊脚楼,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经笑呵呵地站在了门口处,“欢迎各位,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顶楼的三个房间,请各位自行选用。”

绾绾刚刚还想着:这吊脚楼的老板跟那茶馆的店小二比起来,这待客之道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嘛,还是人家吊脚楼的老板好——可是随即被老板说的“三个房间”给窘在了当场!

他们这一行四个人,三个房间的话,便是明摆着给眉生和他准备了一个房间嘛……

绾绾红着脸讷讷地问,“请问老板,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老板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今天一早,村口便有杜鹃叫,我便知道有客要来咯……”

眉生一怔,“杜鹃?”

可是老板却已经热情地引着林老和开明向上走去,像是没听见眉生的话。

其实不光老板没听见眉生的话,绾绾也没听见,她正仰着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吊脚楼屋梁之上画着的图案。

眉生便也走过去,“看什么看这么入神?”

绾绾便笑,“那上面出了荷花莲子之外,另外两个是八卦图和太极图吧?”

眉生也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微微点头,“是啊……”

绾绾摇头,“天,这里真是个奇怪的村子。普通的村民,竟然会懂这些玄奥的东西?”

眉生没说话,眉间的朱砂不由得轻轻一跳。

“哎?这二位客官怎么还不上楼去啊?”楼梯上“咚咚”脚步声声响,吊脚楼的老板笑呵呵地走下来,招呼着眉生和绾绾。

绾绾便问那老板,“老板,我在看你们房梁上画的八卦和太极图。你们怎么会懂这些玄奥的东西?”

老板便一笑,“咳,这要从我们巴人建立这吊脚楼说起。我们建楼,都要讲究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可是这样绝佳的屋场毕竟难逢,于是便在各家房梁上滑上八卦和太极图用以平衡。比如我们吊脚楼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只坐虎,对不对?”

绾绾便是一吐舌头,“这里名为盘龙村,吊脚楼又是坐虎的模样,岂不是盘龙卧虎了?”

老板爽朗大笑,本就憨厚的朱红脸膛此时看上去更是红光满面,“没错没错,姑娘果然一言点破,我们这坐虎形制的吊脚楼正是为了平衡村名的‘盘龙’而来……这个世界便像是太极图之中的­阴­阳双鱼一般,相对才得和谐。”

老板笑着引导绾绾和眉生上楼去,打开房间的大门,笑着,“我们建吊脚楼,‘伐青山’这是,首先要选择的木料便是椿树和紫树,取的便是春常在,子孙旺之意。二位尽可放心居此……”说着,老板边笑呵呵地下楼去了,留下绾绾一张大红脸地望着眉生,眉生却已经笑得碧眸粼粼。

绾绾尴尬地指了指老板的背影,问眉生,“他,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木材的事?”

眉生笑着拥住绾绾入门,关上门扉,顺道将绾绾抵在门扉上,“傻瓜,还不是你我一望便知乃是一对小夫妻?”

绾绾被眉生的鼻息扰乱,“谁,谁是小夫妻……”

眉生坏笑,“怎么,害羞了?虽然没有拜过天地,难道你还能否认我们的身份么?”

绾绾脸红,“我,我们还不是……”

眉生坏笑着倾下头来,­唇­印上绾绾的颈侧,舌探在绾绾砰通跳动的脉搏之上,“要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么?”

绾绾一声低呼,“不,不要……”

眉生低笑,“现在才拒绝,晚了……只有让你忙碌起来,才能忘了思考我们的身份问题……”

良久……

绾绾揪着被子,无奈地承认,眉生说的果然是对的。自打推断出青玉琮之后,她的脑子好像就没有停下来过,一直被各种各样的谜语占据着,许多个夜晚都没能睡好。可是刚刚经过了眉生的“证明”,她竟然便在他的臂弯之中酣然睡去,不但没再惊醒,更是连个梦都没做——更不知道,眉生究竟有没有给她真正“证明”……

眉生的手淘气地滑入绾绾的被子,抚上绾绾幼­嫩­的肌.肤,“怎么,还想思考,还想问问题吗?”

绾绾窘住,慌忙摇头,“不,不了……”

眉生坏笑,整个人顺势滑了进来,缠住绾绾,“那,该轮到我问问题了……”

绾绾红着脸,“你问什么?”

眉生便笑,“你别管。如果你不回答,我便亲你。”

绾绾娇羞笑着躲避,“好,我回答你还不行么?”

眉生手指缓缓滑动,“告诉我,爱不爱我?”

绾绾身心同是轰然一声,咬住­唇­,“换一个问题……”

眉生坏坏地缓缓移动身子,“不回答问题的话,是要我亲你咯?”

绾绾赶紧别开脸,岂知这根本就是落入了眉生的陷阱——眉生坏笑,含住绾绾一颗娇红玲珑的同时,含混地说,“傻瓜,谁说我要亲你的­唇­……”

热浪滚滚,扑天而来,绾绾低低惊呼,“你,你耍赖……”

眉生约略用力,“那你回答我——爱不爱我?还不回答的话,我会再亲别的地方……”碧­色­眸子闪烁着情的火花,宛如魔魅,却是动人……

186.河图

眉生邪魅而笑,“快说,爱不爱我?否则你便是邀我再度亲你……”

绾绾早已羞到了脚趾头尖儿,“不要,哈,不要了……”

眉生按住绾绾不停乱动的两只手,碧­色­的眸子里宛如夜­色­里宁静的海,“告诉我,爱不爱我?”

绾绾纵然羞怯,却已经不能再逃避,只能娇羞垂下眼帘,­唇­如红樱,“是,眉生,我,爱你……从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个你,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这般地爱一个人……只是因为有你,便觉得这个天地都是光明可爱;不敢去想如果你不在我的身边,哪怕一秒都是痛断心肠……”

眉生动容,紧紧拥住绾绾,“我也是,傻瓜,我也是……我总想听见你的声音,总想听到你说爱我,这样我才有勇气,这样我才会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到……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早些结束,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远远离开一切喧嚣,共同去看沧海月明……”

眉生的话说得绾绾心底酸涩:生在帝王之家,从来命运不由自己啊……纵然眉生想要与她,静静独处,恐怕今生今世,却也难得……

窗外有风,掠过树梢,吹落不知名的叶片,翩翩如蝶。

翌日,绾绾站在山谷里的大片梯田之前,便瞪大了眼睛。

这里竟然又是一个模糊了季节的神秘地方。这个时节,在山外应该是冬天了,可是看着梯田里绿油油的秧苗,竟然像是春夏一般。

吊脚楼的老板看着绾绾,微笑,“姑娘看我们的庄稼,长得还好啊?”

绾绾点头,“真是好呢!虽然我不懂农事,从小是看着父兄驾船打渔长大的,但是我却也能感觉到这些庄稼的勃勃生机呢!”

老板微笑,坐在田垄上,点燃了一袋水烟,咕噜咕噜地吸着,笑眯眯地说,“姑娘有所不知,其实我们的巴人的祖辈都不会种田的。我们只是会上山狩猎,但是日子长了,山上的野兽都快被我们猎捕光了,眼看着我们的生计就有了问题,每个人都面临着被饿死的境遇……”

老板笑了笑,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后才又继续说,“后来,有个人来到了我们这个与世隔绝的村里,教会了我们耕种,让我们从此过上了与中原汉地一般的农耕生活……”

绾绾心里一动,“所以你们很感谢他,是吗?”

老板凝望着绾绾,那双亮晶晶的黑­色­眸子里绽放着光芒,“对,姑娘,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们感谢他,就像感谢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可以说没有他,便没有我们今日的安居乐业,便没有我们盘龙村……”

绾绾点头,“是啊,那真是一个伟大的人。他将土地给了你们,让土地帮你们创造出丰盈不息的生命……”

老板又是一震,水烟袋都掉了下来尚不自知,“姑娘,你怎知土?”

绾绾愣怔,“农耕的根本便是土地,土地中生长庄稼,庄稼延续生命……所谓生生不息……”

老板忽地大笑,“天意,天意!”

绾绾有点糊涂,那老板却不肯继续再说,反倒问绾绾,眉生他们在忙什么。

绾绾便也直言相告,“我们在找一个人,那个人说他‘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所以他们几个到周围的山上去看看。”

绾绾忽地想起来什么一般地望着那老板,“老板,对了,就是那人指引我们来到盘龙村的哦!”

老板咬着眼袋,又开始咕噜噜地吸起了水烟,“那么,你们要找那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绾绾长长呼了口气,“是为了,拯救一个国家。那个国家屡有水患,黎民受累,所以想要找到法子去治理那水患。”

老板一笑,“说的便是金沙国吧?”

绾绾一笑承认,“正是。”

老板便又笑,“金沙国人跟我们倒是很为相像。我们从狩猎而回归土地农耕,他们是弃了水而登上土地……我们与土,竟然都有宿命。”

绾绾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可是她却没办法一时捉住,只能定定望着那老板,一径说着,“土,土……”

老板一笑,“既然说到治水,姑娘你一定知道鲧与大禹父子治水的故事吧?”

绾绾点头。

老板又笑,“虽然他们治理的是河水(“河”为黄河古称),而并非江水(“江”是长江的古称),但是道理却是相通的。传说大禹之所以能够顺利治理了河水,乃是得到了河伯的一张‘河图’……”

绾绾心中一跳,“河图?有了河图,便能治理水患了,是吗?”

老板点头,“没错。”

绾绾兴奋地望着老板,“那,河图究竟是什么东西,上面画了些什么?”

老板微笑,“之前你在我的吊脚楼中应该一径看到大概咯……”

绾绾惊讶,“我在吊脚楼中看到大概?我,我都看了什么?我记得我只看了吊脚楼屋梁上的荷花莲子图画,与八卦和太极图……”

老板含笑望着绾绾。

绾绾心中轰然一声,惊讶地问,“难道,难道那八卦和太极图便是河图?”

老板赞许地点头,“八卦和太极图都是由河图演化而来,可以说你看懂了八卦和太极图,便等于找到了河图的­精­髓……”

“我……”绾绾的脑子都乱了。八卦和太极图,那是华夏大地上最神秘的东西了,古往今来无论神还是人,有谁敢说他看透了八卦和太极的­精­髓?

老板便笑,“别被表象纷乱所迷。八卦鱼太极本就是参破了世间万象之后才推演而出的,所以你只保持着心的空灵便是了,不用管那些复杂的表象……”

老板说着神秘一笑,“其实你刚刚,已经接近了答案。就是你帮他们找到的那柄青玉琮,便也已经给了你答案……”

绾绾脑海中乍然闪亮,“您是说——土?!”

187.中土

吊脚楼的老板给绾绾提到了大禹治水的一大法宝:河伯冯夷给大禹的河图,并且说实际上河图还是八卦和太极图的“根”,只要看懂了八卦和太极图,便能懂得河图的­精­髓。

绾绾脑海中乍然闪亮,“您是说——土?”

吊脚楼的老板顾左右而言他一般地说,“河图定五行先天之位,东金西木,南火北水,中间土。土为中为­阴­,四象在外为阳,此内外­阴­阳之理;中土为静,外四象为动,此乃­阴­阳动静之理。若将河图方形化为圆形,木火为阳,金水为­阴­,­阴­土阳土各为黑白鱼眼,即为太极­阴­阳图……所以说河图便是‘合图‘,乃是印旸调和、五行稳定之理也。”

绾绾听得云遮雾罩,只是脑海中一直有呼呼的风声,却又像是火焰的腾腾燃烧,好像答案就近在眼前,可是想要去看清之时却又关山千里。

老板一笑,“就比如现在,他们几个人要跑到周围的山上去找寻那个人的下落,而你我只需要坐在田垄之上便要比他们更加接近答案……这就是中土为静之理……”

看着绾绾还是呆呆不得方向的样子,老板便又笑,“与我们巴人一样,金沙国人也都是后来才知道土的可贵。便也因为对土的了解比较晚,所以才不懂得对土善加利用……”

绾绾点头,“我同意!不然,青玉琮为什么只被供奉在金沙国的宗庙之中,而没有人懂得青玉琮的真实功用呢……”

老板赞许地点头,“所谓法宝,只有切实运用了方为有用,只是供奉庙堂,那不过是不会念经的和尚一般了……”

绾绾被老板说得一笑,“是啊,看着他们整日对那截玉琮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便纳闷儿——法宝不是都是拿来用的么?难道只放在那里看着么?”

老板一笑,“说得好……哦,姑娘,你相公他们回来了……”

绾绾被老板一句“你相公”说得大窘,红着脸望着三个人从山路上走回,似乎很是疲惫与颓唐。

吃过晚饭,绾绾与眉生窝在榻上。

盘龙村的夜晚,格外幽静。天幕像是巨大的靛蓝绒布,一颗颗闪亮的星子像是闪亮的金刚石,各自排列成不同的形状,镶嵌于其上。

绾绾一边给眉生敲打着双腿,一边问,“河图,究竟是什么呢?河伯,又是谁呢?”

眉生便笑,“哦,你也知道冯夷了?”

绾绾挺住手,“冯夷?听你的语气,与他很熟?”

眉生便笑了,“没听过民间关于冯夷的传说吗?《九歌》里说他‘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灵何为兮水中?’又说他‘乘两龙兮骖螭’、‘乘白鼋兮逐文鱼’……说他有着鱼尾人身,发­色­银白,头发与眼睛皆为琉璃之­色­……”

绾绾前面都没听懂,只是后面却已经足够给了她答案,“眉生!你是说,那河伯冯夷也是你们鲛人一族吗?”

眉生伸手过来扭了绾绾鼻尖一下,“河伯乃是河水之神。世上水神,哪有不出于鲛人之理?只不过河伯世居河水之中,与我东海鲛人已经不同,但是还是近亲哟……”

绾绾惊喜地大叫,“啊!那太好了,我们去找河伯,跟他要河图吧!有了河图,我们便能治水了,不是吗?”

眉生翘着脚,舒服地躺在绾绾的腿上,“这件事如果可行,你以为我父皇或者是金沙国之前的帝王们就没想过这个主意吗?别忘了他们比你更了解那些上古的故事哟……”

绾绾顿时气馁,“是啊……这个我怎么没想到……”

眉生微笑,“可是就算那张图早已给了大禹,成了大禹的三宝之一,但是那份绘制河图的智慧却不会被大禹独占……”

绾绾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可以重新绘制河图?!”

眉生微笑,“知道河图是怎么绘制出来的吗?”

绾绾急了,“快说给我听听,你在吊我的胃口……”

眉生微笑,“老规矩……做了,我便告诉你听。”说着眉生闭上双眸,长长的睫毛像是缓缓栖息的蝶翼,轻轻颤动。

绾绾的脸腾地红了,却也终究忍不住对河图的好奇,垂下红­唇­,覆上眉生的……浅尝即退,却被眉生笑着勾住后颈,辗.转着加深……

良久,眉生才满意地放开了绾绾。绾绾此时早已气喘吁吁。

眉生便笑,“看外面的天空,你看到了什么?”

绾绾红着面颊,粗喘着气望出去,“星星啊……”

眉生淘气地揪住绾绾一茎乌丝,缠绕指尖,“再看呢……”

绾绾皱眉,“它们好像排列成不同的图形。”

眉生微笑,“孺子可教……河图本是星图,用在地理之上。所以呢,河图是在天为象,在地成形。如果说到天上,那就是反映着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如果折­射­到地上,那就是所谓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明堂……天之象为风为气,地之形为龙为水……”

绾绾惊讶,口中喃喃着,“地之形为龙为水……”

眉生握住那茎发丝绕着,“想到什么了?”

绾绾皱着眉闭住眼睛,“我在想,你说这河图本是星图,却应用于地理,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河图的本义便是天地交感,­阴­阳为合呢?”

眉生长眉一挑,“天,你竟然懂了!”

绾绾的脸一红,“其实应该是今天白天,老板提醒了我。他一直给我说着中土为静,四象为动;中土为­阴­,四象为阳……如果将动静、­阴­阳结合起来,便是八卦与太极图……”

绾绾说着,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叫起来!

188.答案

在眉生的解释下,绾绾才明了,原来河图本是星图,被用来说地理之事。绾绾蓦地醒悟,河图的要义实际在说天地交感、­阴­阳为合!

眉生的话与日间那老板所说的话,在绾绾的脑海中纠缠环绕起来,让绾绾痛楚地抱住头,大叫起来,“中土,中土!”

眉生一惊,抱住绾绾,惊呼,“绾绾,停下来,停下来!别想了,别想了!”

绾绾却流着泪还在继续叨咕着,“天地交感,中土为静……青玉琮……土……”

眉生心疼地大喊,“绾绾,停下来!我不要你再这么想了,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

绾绾摇着头流泪,“不行,不行……河图上说,中土为­阴­,这件事只有女子才能想出来,所以我必须想出来……”

眉生心疼地紧紧抱住绾绾,“没关系,没关系……如果想不出来,还有我……我不要你为了这些事,这般痛苦!……”

绾绾痛楚地抬眼望着眉生,努力微笑着,“傻瓜……你总说我是傻瓜,其实你也是个傻瓜……就像河图中与八卦、太极之中的要义一般,­阴­阳之合才有万物,我来到你身边,自然是要辅助你,自然有些事情是要由我来替你完成的……我们两个人便是太极图中的­阴­阳双鱼呢,必须相辅,才能相成……不能总让你保护我,我也必须要保护你……我爱你,我自然也要爱你的国家,爱你的责任,爱你所必须要面对的一切啊……”

听见绾绾如此说,眉生又焉能不动容?

眉生将绾绾紧紧拥在怀中,纤长的指按压着绾绾的额头|­茓­位,“好!我们一起来努力,我们一起来面对!我们便是­阴­阳双鱼,我们便会相辅相成……”

绾绾紧紧皱眉,努力地想着“天地交感,中土为静——土……”

忽地,绾绾睁开眼睛,双眸清澈地望着眉生,“眉生,我要看看青玉琮!”

眉生将青玉琮取来。绾绾拨亮了灯光,在灯下努力地看着玉琮之上的隐雕花纹。

灯光当然没有阳光的明亮,但是说也奇怪,灯光的明暗不定反倒让玉琮之上的隐雕纹路呈现出阳光之下所见不到的图案来——绾绾惊呼,“眉生,你看,这玉琮之上,是不是雕刻着一个人形?”

眉生闻言也是一愣,急忙将玉琮接过来,借着灯光看去——果然!玉琮的上部雕刻着一个人形,头戴高冠,长袖飘逸,双手平举,双脚叉开……更为奇妙的是,人形的双臂之上海各自都有一个上卷的羽毛形装饰,再配合着那飘逸的长袖,极有吴道子之画作“衣带当风”之感!

绾绾忽地一笑,双眸清澈如水,静静凝望眉生,“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眉生一愣,“说给我听!”

绾绾微笑,“还记得茶馆小二说过,让我们来找客栈的时候要‘逢九退五’么?”

眉生点头,“你想到了什么?”

绾绾面上一红,“我开始想到了你……”

眉生碧­色­眸子轻闪,“怎么?”

绾绾红着脸,“都说皇帝乃是九五之尊……我一想到你要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脑子就乱了,就没想到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小二哥在给我们答案了……”

眉生便笑,“那你现在知道小二哥在说什么了吗?”

绾绾点头,“九为阳数(奇数)中最大的数字,而五居中,便有调和之意——这个便暗合了­阴­阳调和的本意。同时,按照河图的说法,五是土之生数,那么其实小二哥所说的‘九五’,便是告诉我们,要找到‘土’……”

绾绾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说,“我们按照‘逢九退五’的方法找到了吊脚楼……其实这个吊脚楼的客栈功能是次要的,小二哥的意思便是指引我们找到八卦与太极图……找到了八卦与太极图便等于是找到了河图的本意——天地交感、­阴­阳之合,从而让我们明白了‘中土’这个概念……”

眉生眉间那点朱砂隐隐一跳,“绾绾,你是说,我们在盘龙村遇到的小二哥和吊脚楼的老板,其实都是谜语的一个环节,引导我们将一个个环节连缀起来?”

绾绾点头,“是的……我在想,就连盘龙村的名字,本来也该是链条的一环……”

眉生眸子一亮,“怎么说?”

绾绾皱眉,“我记得老板给我讲八卦的时候,曾经说过九五卦象乃是‘飞龙在天’……而你刚刚给我讲河图,说河图在地之形为龙为水……盘龙,不是要让龙委屈盘起,而是代表着飞龙落地,便也是天与地交感之意……”

眉生忍不住击掌,“说得好!”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缓缓地问,“别急,绾绾,别急。你说的话,我全都听得懂,你慢慢说出你的答案来给我听……放心,我一定能懂……”

绾绾哽咽着闭上双眸,“巫溯说,他‘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全都是因为他实际上是在‘中土’之上……因为那‘中土’虽然在巫山群峰之中,可是其实却又是悬在半空之中的——所谓居于天地之中心,正是体现了‘天地交感,中土为静’的概念……所以巫溯才说,既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

绾绾说完,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下——这一串的思考说将出来似乎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是它们在绾绾心中盘旋缠斗的痛楚,却只有绾绾自己才知道……纷繁世象看似熟悉,但是想要透过它们而去摸索出一条脉络,原来竟然是这般困难的事情……

绾绾紧张地握住眉生的指尖,“我的答案,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世间是不是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找到正确的答案?”

189.一半

绾绾通过“天地交感,中土为静”的理念推断出,巫溯所说的“我身在此山中,却又不在此山中”,实际说的他身在“中土”之上,而这块中土位于天与地的中心,也就是悬空而起的!

绾绾紧张地握住眉生的指尖,“我的答案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世间是不是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找到正确的答案?”

眉生碧­色­眸子如星璀璨,他拿过青玉琮,“绾绾,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你最终看到了青玉琮之后,便确定了你的答案呢?”

绾绾将青玉琮之上的人形指给眉生看,“你说过,玉琮是代表着大地的,而它的上方画着的人形像是要飞起来一般,双臂之上更有上卷的羽毛饰品……这便代表着这块大地是腾飞而起的……”

眉生点头,静静微笑,“绾绾,你知道吗,虽然我是鲛人,但是这世上也有鲛人只是听说过却不知真假的传说——你刚刚,便帮我印证了一个传说……”

绾绾惊奇,“是什么传说?”

眉生微笑,“传说多年前,神界地气异变,神树爆长万丈,根系如垂天之云,深入盘古之心,盘古之心辐聚周边土石,逐渐扩大,形成悬空之山,成为了传说之中的仙山……”

绾绾双眸一闪,“眉生,你是说,这世间真的有悬空之山的存在?!”

眉生深深望住绾绾,“是……绾绾,所以我现在便可以说:你找到了答案!绾绾,你帮我,帮金沙国,找到了这个答案!”

绾绾惊喜泣下,“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能为你,为了金沙国做一点事情,太好了……”

眉生微笑,“走,我们去告诉爹和开明,让他们也高兴一下!”

林老和开明听到了绾绾的答案之后,也都击案叫绝!

林老也不禁笑着摇头,“巫溯这个老东西,的确是个老小孩。从前同朝为臣的时候,我还看不出他的本­性­,今日一见果是如此——要不是绾绾,谁能猜得到他竟然住在悬空的山上啊!”

开明笑着,“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找到那座悬空之山呢?”

绾绾眨着眼睛,“我想,巫溯给我们出谜语的本意一定不是想要阻挠我们,不让我们找到他……而是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想要考验我们,考验我们是否能通过他的谜语,从而确认我们是否值得他现身——否则他也不会给我们那条谜语,更不会指引着我们来到这个盘龙村了……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我们是绝不会猜到这个答案的……所以,我想,我们既然已经按照巫溯的指引来到了盘龙村,一环一环地走近了答案,那么下一个环节就一定还在盘龙村中……”

眉生赞许点头,“那么你会怎么做?”

绾绾微笑,“我会去找这吊脚楼的老板。如果我们的答案对了,我相信老板一定会将下一个环节的入口告诉给我们……”

眉生笑着点头,“好……”

正说着话,门扉上“咚咚”一响,吊脚楼老板的嗓音爽朗传来,“长夜漫漫,不如尝杯好酒!”

眉生眸子一闪,开明连忙去开了门。

对于几个人大半夜地不睡觉,围坐在一起个个脸上激动得通红的模样,老板似乎毫不奇怪,更是捧上一大壶酒,“遇到开心的事,怎么能不喝酒?来,给各位满上!”

绾绾双眸闪亮着望着老板,“老板,你都知道了,是吗?”

老板哈哈一笑,“你们来我这里,便是来猜谜的。如果不确认你们有能力揭开这个谜底,我们何必还要让你们来呢?”

绾绾心下忽地一亮,连忙转过身,面向老板深深一礼,“我明白了!白日间,老板给我讲河图,讲八卦,讲土……这些本就是指引于我!所以这个谜底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老板您指引着我想到的!”

老板哈哈大笑着,连忙摇手,“不是不是哟……绾绾姑娘,这个谜底可是你自己的功劳啊!我给你说的那些事情,无论是河图、八卦、太极,还是土……这些东西都是千百年来就存在着的,就像我们身边的山川草木……重要的不是这些表象,而是这些表象背后的必然联系——是你将这些看似孤立的东西联系起来,找到了隐藏在它们背后的答案哟!”

绾绾便是脸红,小女儿情态不觉显露,“那……老板您快告诉我们,怎么找到那座悬空之山吧!”

老板便是微笑,“别急别急啊……你们是找到了答案,但是你们却也等于还没找到答案啊……”

老板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有点发愣。他明明还说他们找到了答案呢,怎么一瞬时又说不对了?

老板便笑,“各位,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巫溯所在是悬空之山,那么你们想没想过该如何登上那座山呢?”

老板笑着望了一眼眉生,“既然是巫族所居之山,既然是山的周围充满了灵异之气,那么纵然各位有鲛人之能,在那里却也会手段失效——你只能按照巫族的方式来才行……所以想要飞升而上,是不可能的了……必须要想办法找到‘梯子’,否则你们也只能望山兴叹咯……”

老板捏起酒盅,呵呵笑着饮了一口,“所以,你们虽然找到了答案,却只是找到了一半的答案哦……这样的话,我是不能够给你们开启下一个环节的……”

绾绾颓丧地坐在那里,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帮着眉生做一点事,本以为自己与眉生终于能像­阴­阳双鱼一般相辅相成——却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190.双鱼

绾绾好不容易推断出来的答案,可是却被吊脚楼的老板说为“一半”,并且因为答案不全而拒绝开启链条的下一个环节。绾绾难过之极,刚以为自己能帮眉生做一点事情,却其实没有做到……

看着绾绾难过的样子,眉生伸手过来握住绾绾,微笑着望向那老板,“您说,我们还疏漏了哪一个环节呢?我们不是向您问答案,而只是问环节……”

老板哈哈一笑,望着绾绾,“姑娘,白日里在田间,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只记住了一半……再好好想想另一半吧,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找到另一半答案……”

老板说着又是抿嘴一笑,给各位面前的酒杯满上,举起杯子祝酒,“我已经将你们找到这一半答案的事情告诉了巫溯,巫溯他老人家已经很是欢喜了。他本来给你们的可是半月之期——却没想到,不过两天,你们便已经逼近了答案……就为此便是可喜可贺,来,在下敬各位一杯!”

看着老板满面笑意地喝下杯中酒,眉生、林老和开明还能勉力陪着饮下,绾绾却已经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作不在意了……

满天星斗,像是一个个眨动的眼睛,或是调皮、或是严肃地望着大地。绾绾坐在田垄上,仰头望天,努力回想着白日里吊脚楼老板说过的话。

眉生取了件大氅披在绾绾身上,陪在绾绾身边坐下来,两个人一起静静望着星空。

眉生轻轻地说,“能给我讲讲,白天的时候,老板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吗?别着急,我们先抛开那些谜语啊、答案啊,只是来聊聊,好么?”

绾绾身上一暖,心中也随着一暖,“好……眉生,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眉生微笑,“怎么会呢?虽然你只是找到了一半的答案,但是其实我连那一半都找不到的啊——如果要说失望,身为鲛人的我,是不是才更担心绾绾你会对我失望?”

绾绾破涕为笑,“才没有……只不过是因为你男人嘛,这个问题总归要属­阴­­性­的女子才能解开,你想不到是正常的啊……”

眉生便也笑,“曾经有个传说啊……因为鲛人都是面容俊美、身材修长,而且又都是披着长发的,所以最早有凡人目睹鲛人从水中浮出水面的时候,便都会将鲛人误认为是女子的呢……”

绾绾便也微笑,“是啊,我小时候听说的那些人鱼的传说,都是说是极美的女子啊……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男子的鲛人呢。”

眉生便笑,“傻瓜……我如果是女子,你该怎么办?”

绾绾面上一红。

眉生继续讲开,“后来,估计是人们也渐渐地知道了,人鱼并非都是女子的,可是却又因为极为俊美的外貌使得人们无法接受鲛人是男子的现实——所以,人们才又创造了另一个传说……”

绾绾眨眼,“什么传说呢?”

眉生笑着捏了绾绾的鼻子一下,“你都知道……”

绾绾笑开,“你是说,人们都以为人鱼是雌雄同体,对吗?也就是说不男不女哦……哈哈……”

眉生碧­色­眸子在星光之下璀璨闪烁,柔声说,“好了,傻瓜,你终于笑了……”

绾绾的泪险些流下——为了让她一笑,眉生竟然都不惜拿他自己开玩笑……

眉生笑着拥住绾绾,让绾绾舒服地靠在他的肩头,像哄着小孩子一般地柔声说,“好了,都笑了,便不准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就给我讲讲老板白天都说了些什么就好,我们一起来找到答案……就像你说的哦,我们就像两条­阴­阳双鱼,相辅相成;虽然中土为­阴­,但是说不定最终的答案还是需要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来找寻哦……”

绾绾含泪,静静点头,“老板白日间,跟我说了很多事情。说了他们本来是狩猎为生,后来野兽都快要被打光了,他们面临着饿死的危机,这时候来了一个人教会他们农耕,让他们懂得了土能繁衍生命,创造生生不息的道理……”

眉生长眉一挑,继续问,“那么他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呢?”

绾绾闭着眸子,“后来又说到了我们的来意,说到金沙国的水患,说到我们想要治水的心,说到了大禹治水,然后便说到了河图……”

绾绾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半晌不语。

眉生垂首望着绾绾,“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说了?”

绾绾从眉生怀中扬起脸来,月­色­星光之下,她的双眸熠熠如星,“不!我说错了!那老板说的不只是大禹治水,他说的是‘鲧与禹父子治水’!我只顾着想到大禹,只顾着大禹的河图了!”

绾绾振奋起来,双手抓紧眉生的胳膊,“那就是另一半,那一定就是我疏漏了的另一半!”

眉生点头,“换了任何人,可能都会忽略鲧的治水吧。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鲧治水失败了,所以才有后来的大禹治水……都说鲧只知道一味用土来堵,造成此地洪水方解,彼处洪水又起的窘况;而后来的大禹则是以疏导之法治水……所以人们会认为鲧是失败的,是错误的,因此而忽略了鲧的存在……”

绾绾摇头,“可是我不这样想。大禹是鲧的儿子,大禹对水的了解以及治水的方法,也一定是来自于鲧的。没有鲧的试验,大禹便不会知道原来用土淤塞的方法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应该说,大禹治水的不世奇功,至少有一半是应该归功于鲧的……”

绾绾皱眉,“鲧的名字是一条大鱼,你又说过大禹其实也有鱼的真身——眉生,你说鲧与大禹父子其实也是一对­阴­阳双鱼,他们的治水方法也是相辅相成的,对不对!也就是说要集合起鲧与大禹两父子的治水方法,才是正确的治水方法,对不对?!”

191.息壤

绾绾捉住眉生,“鲧与大禹父子其实也是一对­阴­阳双鱼,他们的治水方法也是相辅相成的……也就是说要结合起大禹两父子的治水方法,才是我们要找的正确的治水方法,对不对?!”

眉生也激动地拥住绾绾,“这一件事情,几乎从一开始,便是按照河图之中­阴­阳相成的脉络在进行着——绾绾,我觉得你这个结论正好印证了这个脉络!所以,一定是正确的!”

绾绾睁大眼睛,“还有一个疏漏——我们要找的是如何能够登上悬浮之山……老板说那‘梯子’的答案也在另一半之中……”

绾绾忽地望住眉生,“眉生,给我讲讲鲧治水的故事!你说他用土堵塞的方式来治水,对吗?又是土,又是土,答案一定就在这里!”

眉生也是双眸熠熠如星,“《山海经?海内经》中记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眉生轻轻握住绾绾的手,解释说,“也就是说,当年鲧治水的方法是水来土掩,但是他所用的土并不是普通的土,而是从天帝那里盗来的神土,名为‘息壤’……”

绾绾眨眼睛,“眉生,你刚刚说大禹治水比鲧聪明在用疏导而非用土,但是你刚刚说的《山海经》里记载的却也是‘禹布土以定九州’,就是说,大禹实际上还是运用了鲧的方法的!这便足以说明,治水的最基本的方法,还是土!”

眉生微笑点头,“而这个土不是我们所以为的普通的土,而是神土——息壤!”

绾绾眸子里现出迷惑,“那么这个‘息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为什么它能够成为天帝才能拥有的神土?”

眉生碧­色­眸子一闪,俊逸的面容上不觉隐见激动,“绾绾——答案,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另一半答案!”

绾绾惊愣,“难道,就是这个‘息壤’?”

眉生激动点头,“对,就是息壤!”

眉生伸出指尖将绾绾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捋好,灿烂而笑,“小傻瓜……其实不是你找不到答案,而是你不明白‘息壤’是什么。这种神土,凡人自然不懂,所以才要我们一起来找到这个答案!”

绾绾急了,“眉生,你快说,快说啊……”

眉生笑,“息,生生不息也,便是生长之意。息壤,便是能够自行生长的神土……”

绾绾一声大呼,“天呐,我懂了!就因为息壤是可以自己无限生长的,所以它就能变成天梯,能够将我们送到哪悬空的山上,对不对?!”

眉生大笑着拥住绾绾,“对!我的绾绾,真是奇迹!”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扬起,“绾绾姑娘,怪不得巫溯他老人家说你与他投缘,果真如此!你不但全然猜到了他谜语的答案,而且竟然会这么快!”吊脚楼的老板大笑着从田边走来,憨厚的脸膛上映着璀璨的星光!

绾绾忍不住欢跳起来,朝着老板跑过去,“您是说,我们猜对了,对吗?巫溯他就在悬浮的山上,而想要登上那悬浮之山则需要息壤——其实这息壤本身便也是此次治理金沙国水患的办法,所有一切的关键都集中在了息壤上,对吗?”

老板仰天大笑,“哈哈……绾绾姑娘,看着你这么高兴,我真的不舍得再说出接下来的问题了……”

绾绾的笑容僵住,“难道,这样还不是最终的答案么?”

老板爽朗地再次大笑,“哈哈……绾绾姑娘你真是天真可爱,我想这也正是巫溯他老人家格外喜欢你的原因——你在想一件事情的时候,专心一意,心无旁骛,也唯有如此才能走到胜利的终点。可是呢,还是­阴­阳双鱼的道理,姑娘你太专心一志了,反而会错失一些环节:比如这一次,如果我问姑娘你,就算你知道了息壤是另一半答案,那么你又知道息壤在哪里吗?你知道如何去找到息壤吗?”

绾绾的心轰地一声——没错,息壤在哪里?他们该如何找到息壤?

《山海经》之中只是说息壤乃是天帝的神土,难道他们要学习鲧,到天帝那里去盗息壤吗?!

绾绾背后,眉生忽地轻声一笑,“息壤,便在我们手中……”

“嗄?”绾绾猛然转身望向眉生,“眉生,你说息壤就在我们手中?”

月­色­之下,眉生站在漫天星斗之下,白衣披满星月之光,微笑绽放春风之意,“是,就在我们手中。绾绾,你忘记了,那也是你找到的啊……”

绾绾眯住眼睛,半天才敢出声,“眉生,你,你是说青玉琮?”

眉生轻笑,纯白衣袂与玄黑发丝一起随风飘摇,“是。玉琮便是‘土’,之前我们还不理解为什么它会被供奉于宗庙之中——现在终于懂了,因为它是神器,因为它来自天帝……所以它虽然是我金沙国的皇位五宝之一,但是却受到格外的对待,被高高敬奉在宗庙之中,享受金沙国子孙的跪拜……”

绾绾眸子骤然闪亮,她欢畅地笑着,“哈……眉生,其实我曾经有过一个猜测,不过没好意思跟你说起过!”

眉生微笑着鼓励,“说吧,是什么猜测?我保证不笑……”

绾绾稍有忸怩,“我们的那个青玉琮,上面雕刻的花纹将玉琮分为了十节……我想这个既然是皇家的礼器,每个花纹的雕刻一定都是有着极为特定的含义的,所以我只敢在心底乱猜,而没敢说出来——我是觉得,那一节一节的感觉,简直像个梯子……”

眉生的眸子又是潋滟一闪,“真的?”

绾绾脸红,“是……”

“哈哈,哈哈……”吊脚楼的老板又是爽朗地大笑,“我该如何来形容这一切呢?殿下,绾绾姑娘,我只能说——这是天意!”

192.诡谋

绾绾羞红着面颊,“其实,我曾经有一个猜测——青玉琮上的十节花纹,分明就像是一节一节的梯子!”

吊脚楼的老板爽朗大笑,“我该如何来形容这一切呢?我只能说——这是天意!”

绾绾从眉生的手中接过青玉琮,将它举起,借着星月之光望着它身上粼粼的美玉之光,“可是,该如何让它变成息壤,不断生长呢?”

眉生微笑,“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有关河伯冯夷的故事吗?冯夷本来这是个凡人,后来是得到了伏羲赐予的上古神器水玉,冯夷与水玉相通之后,才拥有了治理水域的能力……”

绾绾仰首,“水玉?青玉琮便也是玉啊!”

眉生微笑,“是!”

绾绾笑着握住眉生的手,“那我们这便去吧!早一日找到巫溯,早一日平定金沙国水患……”

吊脚楼老板又是大笑,“别急别急,总该等到天亮之后再走。”

绾绾便也脸红,这才想起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又真的何必急于一时啊……

绾绾与眉生兴奋地回到吊脚楼中,开明和林老自然也是早无睡意,正围坐在桌前,等待着两人的消息。

看着绾绾与眉生面上的表情,开明腾地站起,“你们,想到了?”

眉生微笑点头,“是!答案便在我们的手中!”

林老也是惊喜望来,“竟然,就是我们的青玉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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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国,大邑,玉琅宫中。

紫衣少年幻香静静站在墨玉盆前,望着墨玉盆之中的血­色­液面——眉生等几人正兴奋地围绕着青玉琮,高兴地说着话。

印旸像是一道­阴­影,静静地出现在幻香的身后,“他们,找到了答案?”

幻香并未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血­色­液面,神秘微笑,“真是了不起啊……原来林眉生到宗庙中来竟然是为了这柄青玉琮……就连我,都被他骗过了……”

印旸眼角的紫意更浓,“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顺利地找到巫溯,然后再顺利地治理了水患之后,再转回头来重整朝纲吗?你竟然——什么都不做……”

幻香微笑着,缓缓转过身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印旸咬牙,“至少,也要拦住他们!”

幻香摇头,“印旸印公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心急呢?我现在看起来的确似乎是什么都没做,可是你又怎么能确认我真的就什么都没做呢?没看见的东西,谁说就等于不存在呢?”

印旸微微一震,“你做了什么?”

幻香微笑着,将手指伸入墨玉盆的血水之中,缓缓搅动。绾绾、眉生等几个人的画面在摇曳的液面之中旋转、模糊……

幻香抬起手指,任凭嫣红的血一滴一滴从他指节滑下,落入玉盆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们在说八卦、太极,你看,我将这血水搅浑,这种旋转地感觉是不是也很像是太极图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便也是­阴­阳相合呢,对吗?”

­阴­阳眯起眸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是说,开明?”

幻香微笑,“开明,真是一个好孩子……我所需要的东西,他的身上竟然都有……”

幻香抬眸望了印旸一眼,“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身里已经有了你派人催入的一滴鬼血……有了这滴鬼血,我便什么都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幻香冷冷地望了印旸一眼,缓缓地说,“甚至——林眉生与杜绾绾亲热的场景,他们都说了什么,他们都是如何亲密的,我也都知道……要我,说给你听吗?”

印旸身子里像是有风暴乍然迸裂,衣袂和长发全都放­射­着飞散,“够了,你别说了!”

幻香得意地仰天大笑,“怒气,对了,就要这份怒气!这便是你最有力的武器,你没看见你自己爆发出了多大的能量!”

印旸努力压抑着,沉声怒吼着,“你这般刺激我,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幻香微笑着走过来,俏生生地站在印旸的面前,“你越生气,你身体里的潜能才能越多地调动而起,你才能更好地跟我姐的元神融会贯通……我要的,不是我姐的元神只是寄宿在你的身子里,而是——我希望你们二合为一,这样才能爆发出更大的能力……”

印旸咬牙,“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幻香静静微笑,“简单——我想做的其实就是你想做的,你想做的便正是我想做的。印旸印公子,你现在定然还对杜绾绾念念不忘,对吧?你依然还是想得到她,就像是得到你小时候所得不到的亲情和关爱,就像是想得到你一直垂涎着的印家的产业……”

印旸一怔。

幻香甜甜地笑,“其实,我便喜欢你这份直白……你对你想要的一切都有一种执着,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劲儿……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你却瞒不过我,你那嫡出的大哥和二哥究竟是怎么死的……绝不是简单的意外吧……”

印旸的脸腾地就红了,“连那么久远的事情,竟然也瞒不过你?”

幻香摇动着玉白的手指,“不……你错了……印旸印公子,不应该说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也瞒不过我,而应该说是——从那么久以前,我便已经开始关注你了……”

幻香眨着长长的睫毛,“我知道你定然是我手中一颗很­棒­的棋子,我知道我们一定可以联手做出很辉煌的事情……”

印旸咬牙,“直说吧,要我­干­什么?”

幻香微笑,“将杜绾绾从林眉生身边带走——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抢走、骗走,甚至是杀了她……总之要让林眉生的身边再没有杜绾绾……”

193.寄愿

晨光穿透山间轻雾,金灿灿地映在江水上,天地如金,心事灿然。

眉生、绾绾一行人终于重新踏上了来时的舟筏,朝着岸上的吊脚楼老板、茶馆小二哥和不知从哪里哗啦啦涌出来的村人们抱拳告别。

绾绾忽然觉得,就连之前觉得­性­格别扭之极的小二哥竟然都变得和蔼可爱了起来,他此时面上挂着的微笑,直如阳光一般清透可爱。

吊脚楼老板代替大家朝向眉生和绾绾,“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相会。此次相聚,其实乃是我村中人等了数十年的缘分……本以为能多与殿下和绾绾姑娘多盘桓几日,却没想到二位竟然如此聪慧,所以敝村之人自然不能再长留各位了——殿下和绾绾姑娘此一去,重任在肩,敝村之人定会为各位诚心祈求上苍……”

绾绾一愣,没明白为什么老板说“这一次相聚是敝村人等了数十年的缘分”。

眉生却洒脱地接过老板的酒杯,昂首饮下,“此次相聚,太过匆匆。不过人生际遇,有缘自会再见。老板、小二哥、众位,眉生替父皇谢过众位的情,若得他日,眉生定会偕绾绾再来!”

一众村人,均是洒泪告别。

小舟悠悠,拂过水面,竹篙划过的水波,荡着脉脉的水声。

眉生似乎还没从感伤的情绪中回转过来,一径昂首望两岸青山,目光脉脉。

绾绾扯了扯眉生的衣袖,“为什么他们说等待这次相聚,已经是数十年的缘分?还有,你还说要替你父皇感谢他们的情?”

眉生碧­色­眸子粼粼一闪,“还记得吊脚楼的老板跟你说过的话么?他说当年他们都是狩猎为生,在野兽猎绝、陷入危机之时,有人来教会了他们种田?”

绾绾点头,“是啊,我当时还说过,这个人真的是一个伟大的人啊……”

眉生垂首,声带哽咽,“我父皇的文治武功虽然都无法与先代帝王们相比,但是他却做了一件极为造福巴蜀人民的事情——那就是,教会大家农耕……”

绾绾惊讶得捂住嘴巴,“你是说,那个人就是你父皇?”

眉生含泪点头。

绾绾也是感喟,“我明白了……为什么明明知道没有客人会来,小二哥还会坚持在村口维持着那个茶馆;还有为什么吊脚楼的老板一见我们来,丝毫没有意外地为我们准备好了房间……因为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杜宇的后人按照命运的指引,再次来到这个村庄……”

眉生点头,“是……巫溯当年一直陪在父皇的身边,所以他自然知道父皇的这一段经历,于是他才指引着我们来到盘龙村,既是在这里找到了他谜语的答案,又让我们明白了父皇的功绩……”

绾绾含泪,“巫溯他老人家,是想用这件事告诉你,希望你能够成为你父皇那样的好皇帝啊……”

眉生点头,“苛政猛于虎。巫溯老人家是想告诉我,虽然水患是我金沙国黎民的灾难,但是一个无道的昏君所建立的苛政会是比水患更加严重的灾祸……他希望我,体恤民生,还民稼穑……”

绾绾握住眉生的手,深深点头。

眉生回望那个逐渐消失在了山壁之中的小小村落,轻声地说,“我一定,会的……”

船行悠悠,水波澹澹,两岸猿啼声里,巫溯爽朗的笑声又在山水间重现。

“哈哈……殿下,绾绾,你们真不好玩儿……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老头子的谜底啊……”

绾绾便笑,“还不是因为我们想更早点看见你咯!等着我们,我们这就来!”

巫溯爽朗的笑声随波流荡,“好啊,快来吧……”

绾绾抬眸望向眉生。粼粼的水波、金灿的阳光全都点点倒映在了绾绾的眼眸之中,荡起一片柔美的光波。那里刻着信任与期待。

眉生微笑点头,从袖中取出青玉琮,植入江水之中——天空之中有白­色­的轻雾缭绕而来,像是无形的飞天飞旋而舞,耳畔的水声像是化作神圣石罄的奏鸣,天与地之间一片凝重。

忽然之间,那青玉琮忽地暴涨起来!本只有六七寸长,两寸宽的玉琮,无限向上延伸、向两旁扩张!

眉生微笑,“这便是息壤的生生不息之力!”

几个人都惊讶地望着玉琮不断长长,再长长,终于直入云霄,发出“砰”的一声撞击之声。

绾绾惊喜地问,“这声音,是不是玉琮已经接到了悬空之山上?”

眉生点头,招呼着林老和开明,“我们上去吧!”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开明照顾着林老,四个人沿着玉琮之上的结,向上攀缘而去。

仿佛有白云轻托,仿佛有水汽承起,四个人只觉自己身轻如燕,万仞高度,竟然轻巧而上!

直到看到云霓横在腰间,方始垂眸向下——天,竟然是已入云中!

悠长蜿蜒的江水化作了一条长蛇一般远远地在地面延展,而两岸青山已经见到了山巅……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轻声提醒,“别向下看……”

绾绾扬眸微笑,“我不怕!因为,有你……即使我会失足落下,你也会拉住我!”

眉生暖然微笑,“是,我一定会拉住你!”

“嘿,绾绾姑娘……怎么就顾着你的情郎,却不说老朽我也会拉住你啊?你们都到了我的家门口,老朽我哪儿还能让你们出了危险呢?”头顶上忽地有爽朗的笑声传来,绾绾和眉生仰首,拨开头顶的云霓——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一身白袍站在缥缈云雾间,捋髯微笑。

194.命运

终于登上悬空之山。绾绾惊讶四顾,四周云雾缥缈,脚下的一片土地竟然真的如小舟浮在大海之上,整个是悬空而起的!

只不过因为周围云雾缭绕,从下方看来,视线被云雾所隔,看不到这里罢了。

眉生此时已经郑重向巫溯见礼,“晚辈眉生,拜见巫溯仙师。”

巫溯捋着长及膝头的雪白长髯,朗声大笑,“殿下啊殿下啊,你这不是要折杀老朽吗?老朽哪里敢受殿下之礼,更别说殿下实际上已经是金沙国的新皇了啊!”

眉生微笑摇头,“在仙师面前,眉生只是晚辈。什么殿下、什么新皇,都不在我们之间。”

巫溯朗声大笑,“哈哈……好,那老朽便也称呼殿下为眉生——眉生,非老臣僭越,而是,老臣明了眉生你的心啊……”

眉生一笑,“还请仙师心照不宣……”

巫溯点头,“好!难得皇上有你这样一线血脉,老夫也为皇上欣慰了……”

眉生微笑,回头唤开明,“开明,随我来拜见仙师。”

巫溯眯起眼睛望着开明,轻轻叹息着问眉生,“便是——他么?”

眉生一礼,“是。还请仙师多多指导开明。”

开明也是郑重施礼,却不知是不是他自己多心,总觉得巫溯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迟疑与考察,全无望向眉生之时的温暖和澄澈。

眉生与开明向巫溯见礼之时,绾绾一直静静地望着巫溯笑。

曾经一想到巫族,绾绾通常会想到古怪的衣饰、莫测的眼神、神神叨叨的话语、迥异于常人的行为……而眼前的巫族之长巫溯,却是白发白须白袍的阳光老者,看到他只想到“鹤发童颜”与“仙风道骨”,全无半点离奇之处。

单凭这一点,绾绾便知,她喜欢这位老人家。

感知到绾绾的注眸,巫溯抬头朗笑着望来,“绾绾姑娘,怎么,看着老朽还是眼生不成?”

绾绾便笑,“没有,我只是好奇,原来巫溯竟然是树之灵么?”

巫溯微笑,“为什么这么说啊?”

绾绾笑,“看您头上戴着的树冠……”

巫溯朗笑,“这是琅玕冠。”

绾绾睁大了眼睛,走过来仔细看着那由翠枝红豆缠绕而成的树冠,“琅玕?”

巫溯点头,“没错,琅玕。”

绾绾惊讶回眸望了一眼眉生,“眉生他有一挂孔雀石的项链,那个被于阗的玉器匠人称为‘青琅玕’,可是您这树冠怎么竟然也叫‘琅玕’?”

巫溯捋髯微笑,“眉生的项链是叫‘青琅玕’,老朽这树冠却也是‘琅玕’。琅玕不仅仅是指那孔雀玉石,也是昆仑山上宝树的名字……我这琅玕冠,正是那宝树的树枝做就。”

眉生微笑,“正所谓,在山为琅玕,在水为珊瑚。云,开明山北有珠树。云,曾城九重,有珠树在其西。珠树,即琅玕也。”

绾绾被眉生的话惊住,有几个意象在她脑海中旋转开来,“水中珊瑚——开明山——珠树……”

绾绾皱眉,“眉生,你以前给我讲过十日的故事,当初那十个太阳从东海的扶桑树到了西方,也是栖居在宝树上是不是?”

巫溯慈祥而笑,“绾绾姑娘,说出你的猜测……”

绾绾眨着眼睛,“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测,琅玕便是那宝树之一?”

巫溯温暖的眼神鼓励了绾绾,绾绾便继续大胆地说下来,“金沙国也是按照金乌东升日落额轨迹从东海来到巴蜀之地,也就是说金沙国便也是栖居在琅玕之中……青琅玕作为金沙国皇位传承的宝物之一,便是说,是说……”绾绾的推断忽地被阻住,她一下子竟然无法形容出琅玕的功用。

眉生微笑着走过来,握住绾绾的手,“栖息,定也。也就是青琅玕的作用其实是——予国安定……”

绾绾跳起来,望住眉生,“对!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巫溯含笑旁观着眉生与绾绾的四目相投,开心地捋髯点头,“如果你们两人肯于接受命运,那么真的是金沙国之福了……老朽,真想为民请命,留下你们啊……”

绾绾被说的一愣,“巫溯,您说的,是什么?什么是我们的命运,您又为何要留下我们?难道,我们会离开吗?”

眉生的眸子淡淡一黯。

巫溯急忙收住话,“啊,是啊……老朽真想留住你们在我这悬空之山上,多盘桓几日啊,哈哈……”

“爷爷,新皇他们已经到了?”正说着话,远处缥缈的云雾之间忽地传来一声清冽如泉、甜美如花的嗓音。随着嗓音,云雾飘散,隐隐露出一角竹屋,有葳蕤花­色­缤纷而起,更有叮咚琴声潋滟而来。

巫溯微笑,向着眉生,“快请到舍下去吧。老朽的孙女儿已经备好了香茶,等着为各位接风呢。”

绾绾日日跟随着眉生、开明和林老三个男人在一起,曾经遇到过的女子又都是张梦莲、幻紫之流,所以她其实特别希望身边能有一位女­性­的朋友,所以此时一听得是巫溯的孙女儿,心底便生出好感,抢先于众人向那竹屋奔去。

一到了那竹屋的篱笆墙之前,绾绾便愣住了。

缤纷花树下,正有一白衣女子,微笑弹琴。有清风吹来,粉红花瓣轻轻飘落,竟似随着女子的琴声曼妙起舞,围绕在女子身周,流连而不舍离去……

花朵娇美,却是人比花娇,一树的樱红、满眼的缤纷,竟都比不上那女子清透绝美的容颜。

这是第一次,绾绾竟然觉得这世间真的有女子的容貌,可以媲美得上眉生……

尤其是——绾绾的心,咯噔一跳——尤其是那女子的眉间,竟然也有一点嫣红,便像是刚刚所见、巫溯发上翠枝红豆的琅玕冠上,那嫣红的红豆一枚……

195.花舞

看着绾绾愣在了篱笆墙外,巫溯朗声而笑,“绾绾姑娘,快快请进啊……”

绾绾微微面红,回眸一笑,“是。只是觉得刚刚的刹那,真的是不忍破坏那绝美的场景,简直就是一幅画,您的孙女儿便是那画中人啊。”

巫溯也是点头微笑,“是不是惊讶,老朽竟然还会有那般美丽的孙女儿啊?哈哈……”

绾绾便也接口,“看来,您孙女儿的美丽,便是传承了巫溯您老人家的道骨仙风啊!”

说话之间,眉生、开明和林老便也都走了上来。

琴声缓停,有清美嗓音盈盈而来,“这一位,便是绾绾姐姐吗?快快请进,琅玕与爷爷已经等了各位良久。”

“琅玕?”绾绾不由得一愣。

巫溯微笑,“老朽的孙女儿,名字正是叫琅玕啊……”

绾绾心下一跳,不由得抬眸望了眉生一眼。

眉生只是微笑,“琅玕者,玉之美者也,倒正可映衬琅玕姑娘的美丽。”

绾绾的心又是一跳——眉生他,也觉得了琅玕的美丽吗?

站在琅玕身畔的她,是不是早已经被琅玕的玉之光芒盖过?

琅玕白衣飘然,走来握住绾绾,“绾绾姐姐,快请进吧。”

绾绾纵然心底别扭,却无法拒绝琅玕。琅玕的清透美丽便像是山泉、香花,让人如沐春风,不忍推柜。

绾绾刚努力撑开微笑,琅玕却已经抬眸望见了眉生。

绾绾努力咬住­唇­。她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否则怎么会看到琅玕与眉生同时微微震动,四眸相对之时,竟似这个天地再无旁人……

看着绾绾愣在当场,巫溯走上前来,“绾绾姑娘,来,跟老朽来吧。听盘龙村的消息说,这个谜底又是绾绾姑娘你解开的,真是让老朽颇为意外啊……”

绾绾努力撑开一朵微笑,“其实不是我自己,我只是感知到了中土的存在,而息壤和青玉琮本身便是息壤的这个答案,还是眉生帮我找到的。”

绾绾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酸,回眸望着眉生与琅玕四眸相望的模样,不由得回忆起猜到答案之时眉生所说过的话“我们便也是­阴­阳双鱼,相辅相成才能找到完整的答案……”

绾绾不由得眸中微酸,心下暗暗地说,“此时此地,你是否还记得当日的话?­阴­阳双鱼,是否注定不再只是两两相伴?”

巫溯垂首,深深望着绾绾,“我膝下只有琅玕一个孙女儿。本以为犬子可以继承我的一切,统领巫族,辅助金沙;可惜犬子早死,只留下了琅玕在我身边。或许这也是注定的命运吧,老朽的这些灵力尽数传给了琅玕……除非金沙国不再需要我巫族的辅助,否则琅玕便注定是站在金沙新皇的身边辅助新皇的那个人……”

绾绾心中巨震!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琅玕以“琅玕”为名,而之前眉生又说过琅玕是能够保得金沙国安定的——而这位琅玕又是美如仙子,她与眉生的眉间又都有那一枚嫣红……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啊……

绾绾愣怔着,琅玕已经伴着眉生走了过来。两人都是白衣如莲,身在繁花之中,不但不被缤纷所掩盖,反倒让百花都成为他们身后的陪衬……两人站在一起,真的是一对璧人啊……

琅玕笑着走来拉住绾绾的手,“绾绾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指尖轻触之下,琅玕忽地皱眉,“绾绾姐姐,你在——伤心?”

绾绾一愣,惊讶地望着琅玕。

琅玕微笑,“别怕。这只是我的灵力,我能通过碰触而了解到你的情绪,可是我却猜不到你真正的原因的——爷爷总是说,这个天地间,人心最难猜,所以便也禁绝我进一步去猜那些情绪的由来……”

绾绾面上有些尴尬,“我,我还好……”

琅玕轻轻摇头,“绾绾姐姐,不,你现在一点也不好——你在伤心,很伤心,很伤心……”

眉生闻声而来,垂下眸子细细地望着绾绾,“怎么了?”

绾绾想要避开眉生的眸子,却被眉生捏住下颌,无法躲开,便只能努力微笑,“没事……可能是这里雾气太重了吧,总是见不到太阳,心情便随着­阴­郁下来了。”

眉生长眉一皱,“真——的么?”

琅玕却是笑开,“原来绾绾姐姐是为了这漫天的云雾啊,哈……其实我也不喜欢呢,有了这些云雾,挡住了太阳,我的花儿都会开不好呢,我也想让云开雾散……”

琅玕说着轻轻跳开,走进花丛之中,长袖向天空挥起,纯白衣袖如清莲飞过——宛如奇迹,漫天的云雾有一线洞开,天空之中一道金­色­光柱飞­射­而来,罩住了琅玕的周身。

琅玕的白衣、乌发、眉间嫣红,在金­色­的光柱之中变得格外鲜明起来。琅玕微笑着,招手唤绾绾,“绾绾姐姐,你快来,我们一起来晒太阳!”

纵然是心有芥蒂的绾绾,却也不得不被此时面前的一幕惊到——天下之间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这般的美丽却又神奇……

眉生微笑,轻轻拍着绾绾的手,“去吧……”

绾绾终于敞开心扉,抬步走过去,惊讶地一点点走入那道光柱,看着在阳光的沐浴之下变得格外美丽的百花……

绾绾忍不住说,“这些花儿真漂亮,乍一看上去,真像是栖息的彩蝶啊……”

琅玕清透地笑着,“绾绾姐姐喜欢彩蝶吗?那容易啊……”

说着,琅玕又是长袖轻扬,只见缤纷的花瓣全都随风飞起,绕着她们两个人的身周,盘旋飞舞。金光粼粼之中,花瓣忽地扑扇着翅膀自己飞翔而起——绾绾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些缤纷的花瓣竟然全都化作了彩蝶,柔舞翩跹!

196.朝政

漫天的云雾,只有一线洞开,灿烂温暖的阳光,点亮两个女子的面庞。

琅玕伸开掌心,一只嫣红的彩蝶乖巧地栖息其上。琅玕将掌上彩蝶托给绾绾,清甜地笑,“绾绾姐姐,你,喜欢吗?”

绾绾被眼前的奇迹惊住,笑着点头,“喜欢!”

琅玕笑着,“我将她变作姐姐的花钿吧,錾在姐姐的眉间。”

绾绾惊呼,“可是,它是蝴蝶啊……”

琅玕便笑,“姐姐忘了,它本是花瓣……”说着玉掌轻摇之间,红蝶已经重新化成花瓣,静静地躺在了琅玕的掌心。

琅玕笑着,“姐姐,请你闭上眼睛吧……”

绾绾依言闭眸,琅玕笑着伸出玉白指尖将那花瓣錾在绾绾的眉心……

琅玕便拍掌而笑,“姐姐,好了!姐姐此时眉间也有了嫣红啊,跟琅玕便真的像一对姐妹了!”

绾绾面上一红。这般清透可爱的女子,自己刚刚却对她心有芥蒂……

绾绾抬眸望向琅玕眉间,“你的也是花钿么?”

琅玕摇头,“爷爷说我的命便是宝树琅玕,我眉间的嫣红便是琅玕红珠的表征。”

绾绾不由得一愣,讷讷地说,“眉生的眉间,也有这般的嫣红呢……难道也是琅玕红珠么?”

琅玕清甜笑开,美目婉转望向眉生,“不是的……他的眉心嫣红,另有缘故……”

绾绾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酸,“琅玕,你都知道吗?我却,不知……”

琅玕握住绾绾的手,“绾绾姐姐,你又在伤心了……我爷爷说过,其实这个世间最幸福的,其实是凡人。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便什么都不用担心——绾绾姐姐,其实新皇他总是不告诉你一些事,不是他想故意瞒着你,而是,为了让你开心……”

绾绾静静望着琅玕眉间一闪而过的黯然,“怎么,拥有巫族最高灵力的你,竟然也会不快乐?”

琅玕微笑,“是啊……不如不知,知了便会去思考,去担心……可是这个天地总有万事万物的定数,不到时机便不可生发,只是提前看到了却根本无力去改变,那只能空担着一份忧虑罢了……”

绾绾略有震动地抬眸凝望着琅玕。这个女子清甜娇美,这副宛如水晶一般完美的表象之下,实则却藏着那样一颗忧虑的心——真是,让人心疼。

琅玕却不以为意,长袖挥舞重新让云雾聚拢,点点金­色­阳光在绾绾身周消失,“绾绾姐姐,我们晒太阳的时间不能太长。一来,云雾可以保护我们悬空之山的存在,不为外人所知;二来,这里的草木花朵都是适应了云雾的品种,如果光照太多反倒会伤了它们。”

绾绾点头,心下却是潋滟一晃:其实琅玕才是云雾之中最美的花朵,本该站在阳光下展示她的美丽,却只能将自己掩藏于此,与世隔绝……

看着绾绾与琅玕携手同归,巫溯静静望着眉生,轻轻地说,“老朽相信,琅玕与绾绾姑娘定能好好相处……”

眉生碧­色­的眸子望着两个女子穿过飞花而来,微笑,“是,我相信她们会情同姐妹。”

巫溯无声地叹息着垂下头,“所以,眉生啊,你又何必要那般做?”

眉生静静回眸,望着巫溯,“有情,只是绾绾与琅玕之间;却不代表我……”

巫溯叹息,“琅玕是个好女孩儿……”

眉生点头,“我知道。所以琅玕才更值得全心爱她的男子。”

巫溯叹息,垂头不语。

琅玕带着绾绾、开明和林老各自去房间休息,竹屋凉亭里只剩下了眉生与巫溯两个人。

眉生皱眉,“仙师,朝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您与鱼隐等老臣均获罪?”

巫溯叹息,“想来,幻语一族的居心,你也该听说了吧?”

眉生点头,“幻语的女儿幻紫,早在西域起便已经想要诱捕我。幻语的儿子幻香更是从东女国开始便想要杀了我……”

巫溯摇头,“幻语他,太狠了……总归是自己的儿女,却也变成了他的马前卒……”

眉生皱眉,“如果只是想要取得金沙国的皇位,他何必做这些事情?实则朝中此时已经被他所控制,他已经是金沙国中实际上的皇帝。”

巫溯苦笑,“是。我被废黜,鱼隐被下狱,弥忍缩进了龟壳不出头,金沙国实际上已经是幻语的天下。”

眉生摇头叹息,“人心总是不足。他还想要什么?”

巫溯冷笑,“蜃幻一族,终究是水族中的低类,就算他能实际上控制了金沙国,却也永远得不到臣民的承认——所以他必须要得到金沙国的皇位五宝,以天授的方式正式登上皇位。”

眉生眯住眸子,“可是,他也不知道皇位的五宝究竟是什么,又各自有什么用,所以他只能等待,或者以我为诱饵,一步步去接近那答案……”

巫溯点头,“是!”

眉生皱眉,“那么,金沙国的水患呢?难道真的只是自然原因?”

巫溯轻笑,“怎么可能……”

眉生咬牙,“难道真的是幻语勾结了鬼魅而为之?”

巫溯点头,“这就是他们需要血胆玛瑙的原因——有了血弹玛瑙便可以召唤出更多的鬼魅;血胆玛瑙更是现有鬼魅的最好粮食,可以让他们更加强大。”

眉生沉吟,“他们召唤鬼魅为他们所用,这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们又何必要让水患不断?”

巫溯冷冷皱眉,“水,清洗也……一来他们想要清洗尽金沙国臣民的思想;二来,上古至今总是水患不断,各种神器都是因了治水而来,他想借此,逼出五宝……”

眉生皱眉,“那位龟相——弥忍,又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到底倾向于谁?”

巫溯缓缓眯住眼睛,“他为相多年,却最善忍耐,正是人如其名。他的真实意图,还要你去点点探知……”

197.预见

琅玕领着绾绾走到一间竹屋之前。同样是葳蕤的花,爬满栏杆。

绾绾轻笑,“好美。”

琅玕点头,“是……我们这悬空之山,本就是云遮雾绕,我便想着多给山中增添一点鲜艳,于是便将我能做到的地方都种满了花。”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你就是那个绾绾姑娘?”

绾绾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了件赤红­色­的长袍,头上也包着赤红挑着金线的头巾,略显尴尬,又似有怒意地站在门口,瞪圆了眼睛正望着她。

一听这声音,绾绾随即会意,笑着走到那男子的面前,微微福身,“绾绾之前口无遮拦,得罪了师兄,还望师兄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子吧……”

那大块头本来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却没想到被绾绾抢了个先机,反倒没法子发作出来,一腔子的怒火只能憋着,脸涨得通红。

琅玕便笑了,走来笑着望那大块头,“蒙雄师叔一向是咱们悬空山最大量的男子,绾绾姐姐放心吧,蒙雄师叔一定不会还记恨在心的……”琅玕说着朝着蒙雄甜甜一笑,“我说的对吗,蒙雄师叔?”

原来这位大块头蒙雄正是那日被绾绾骂为“缩头乌龟”的那一个。当日活活被绾绾气到口不能言,这才累得巫溯亲自现声。

绾绾望着琅玕盈盈眨动的眸子,心里知道这是琅玕在帮她。绾绾便也继续说,“对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小女子,蒙雄师兄这般的英雄,哪儿能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蒙雄被两个小丫头明褒暗贬地说了一通,满肚子的火没地方撒,却只能忍下来,还得绽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我哪儿还能跟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我来是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我师父说了,你们都是贵客,凡事必须招待周全才行。”

绾绾连忙妙目一转,指着墙边的一张竹榻,“蒙雄师兄,帮我将这张榻搬到这边来吧!这样的事情,只有蒙雄师兄这样的大英雄才能做得来!”

蒙雄大步走来,轻巧地将床榻搬起,换了个方向。虽是不情不愿,却是尽心尽力。

绾绾和琅玕在蒙雄的背后,偷偷地相视一笑。

“老伙计,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硬朗啊;比我可强多喽……”月­色­花影之间,林老与巫溯相对而坐,举杯对酌。

巫溯笑,“是啊,看样子你在西域大漠这多年,吃了不少的苦啊。”

林老微笑,眸子转过,望着眉生房间的方向,“不过能陪着殿下,看着他成长为天之奇才,我这颗老心,足够安慰了……”

巫溯点头,“是啊……当年皇上将培养皇子的任务交给了你,足见皇上对你的器重啊。”

林老一愣,“怎么会?那时候皇上还一直以为眉生是皇后陵蓝的孩子,他并不喜欢他。”

巫溯微笑,“不喜欢是一回事,要当作皇位继承人来培养又是另一回事。否则皇上又何必将他从东海召回,送到大漠去让你好好辅导?”

林老捏住酒杯,一时间无法下咽。

巫溯一笑,雪白的须发在月光下如银如缎,“我现在其实在怀疑,当年皇上将眉生送到大漠去,便是有他的深意的……”

林老一愣,“怎么说?”

巫溯摇头,“老家伙,你真是皇上的忠臣,替皇上做事,从来不问一问。难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就没有过疑问,为什么皇上要千里迢迢地将眉生送去大漠呢?”

林老便笑,“这哪里是皇上的意见,其实更是眉生他自己想要的。绾绾姑娘离开了东海渔村到了大漠去,所以眉生才想要去。”

巫溯笑了,“似乎听绾绾姑娘说,当初是她村子里一位巫师说,如果想要躲开水,躲开她一生的劫数,便必须要去大漠……老家伙啊,难道你就没有想想这个人、这句话吗?”

林老微微愣怔,“老伙计,你是说……”

巫溯笑,“我是巫族之长,就算凡人的巫师不归我管,但是他们的手段我却是最该熟悉的吧……那巫师说的话,其实是有人要他那般说的……”

巫溯笑得意味深长,“皇上啊……就连你我这般的近臣,竟然都被皇上给瞒过了呀……”

林老惊喜,仰头便是一盅酒,“如此说来,就太好了……原来是皇上安排了这些,便等于皇上认可了眉生与绾绾……”

巫溯微有愣怔。

林老便笑,“老伙计,怎么了,为你的孙女儿担心了?”

巫溯强颜欢笑,“是啊……我这个孙女儿从一出生开始,命相就注定是金沙国的皇妃。她的命与金沙国紧紧缠绕在一起,更是带着琅玕红珠一同降生……本来,看到眉生这般绝世的风姿与超人的聪慧,我这颗老心便以为终可放下——可是看到了绾绾姑娘,继而猜想到皇上的意思,我的心自然又悬了起来了……”

林老望着巫溯,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良久才说,“自古帝王后宫多佳丽,只要琅玕她愿意为妃,这便也不是难事啊……”

巫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琅玕,自打出生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她能够接受为妃子的命运——现在问题的关键已经不在琅玕这儿,而是在绾绾那儿啊……”

林老抬眸,“绾绾?”

巫溯点头,“绾绾姑娘的­性­子,老家伙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吧——宁折不弯啊……她无法接受眉生成为金沙国新皇,更无法接受与其他嫔妃共同分享眉生的爱啊……”

林老皱眉,“这件事,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绾绾接受了眉生成为新皇的现实之后,也许会好的……”

巫溯摇头,伸开掌心,“我算得到,当眉生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的生命中早已没有了绾绾的存在……”

198.私心

巫溯摇头,伸开掌心,“我算得到,当眉生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的生命中早已没有了绾绾的存在……”

林老听着,手便是一抖,泼洒了杯中的酒,“老伙计,你别吓我!绾绾她会到哪里去?”

巫溯叹息,“绾绾的­性­子,宁折不弯——她恐怕是宁愿离开眉生,却也不容眉生移情别恋的吧……”

林老将酒盅放下,早已没有了饮酒的兴致,“如此说来,琅玕岂不是有了机会,你又何必还在担忧呢?”

巫溯摇头,“老家伙,你又说起傻话来——你陪着眉生长大,在眉生身边呆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能不知道眉生的心吗?就算绾绾会离开,难道眉生还能将他的心收回来吗?”

巫溯仰天望向明月,重重叹息,“我的琅玕……就算我能为她谋得皇妃之位,可是如果眉生将来不爱她,我岂不是又害了她?”

林老垂首,沉默不语,眉宇间却是紧紧的皱结。平心而论,他是一路看着眉生和绾绾走过来的,如果在琅玕和绾绾之间替眉生选择一位,林老从心里是偏向绾绾的。

林老皱眉,“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如果到了那日,绾绾不在眉生的身边,她会去了哪里?是只简单地离开了眉生的身边,还是——出了什么样的不测……”

巫溯也是一皱眉,“老家伙,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老摇头叹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绾绾是眉生最大的软肋。当初在西域大漠之中,幻紫便想要利用绾绾来诱捕眉生;现在又出了个幻香,这个孩子比他爹和他姐都还要更诡异。更何况——他们之前还有一个印旸,吸了幻紫的元神……”

巫溯皱眉,“如此说来,绾绾姑娘留在眉生的身边,岂不是只会给眉生带来更多的险阻?”

林老被巫溯说得一愣,连忙将话往回拉,“可是,绾绾的存在,也帮助眉生解决了很多的问题……况且,眉生也说过,绾绾是他心的支撑……”

巫溯垂下头去,雪白的须发被夜­色­罩住,“其实,绾绾姑娘与我也很是投缘。可是,如果为了眉生着想,或者说是为了金沙国着想,我只能舍弃我心中对绾绾姑娘的那份赞赏了……”

林老一惊,“老伙计,你,你想说什么?”

巫溯缓缓抬起头来,夜­色­之中他的眸子掩藏着暗暗的波澜,“你知道吗,我看得到,眉生想要放弃皇位……”

林老瞪大眼睛,“什么?!”

巫溯摇头,“他想放弃皇位,除了与他个人的­性­格有关之外,我想更大的原因一定是绾绾姑娘——绾绾姑娘的­性­子,眉生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他竟然想要为了绾绾姑娘而放弃整个金沙国……”

林老皱眉,“这怎么行!金沙国不但是皇上的心血,更是你我这多年来共同的心血啊!”

巫溯点头,“所以,我才更加担心……如果将金沙国交到眉生的手里,我愿意倾尽巫族之力辅佐眉生。因为他这个人的才智,因为他值得;可是,如果换了一个人,即便那个人也有皇上的血脉,我却不能够放心,更无法心无迟疑……”

林老一震,“你是说,开明?”

巫溯叹息,“眉生让开明拜我为师,我想他之前一定也将同样的任务托付给你过了吧?”

林老点头,“是……眉生当日曾经郑重嘱咐我,要我如同对待他一般地对待开明……”林老一怔,“当时我还没明白过来,此时方知,原来他竟然是要将皇位交给开明吗?!”

巫溯叹息,“恐怕,是的……”

林老失神,“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老伙计你还有什么担心?琅玕一定有机会成为开明的皇妃的啊,开明并不似眉生一般心有所系……”

巫溯不由得激动,“砰”地一墩酒杯,“老家伙,你好糊涂啊!如果是眉生,就算要委屈琅玕做妃子,无论是琅玕还是我,都是甘心情愿;可是如果换做开明,我们如何还肯放心地将金沙国还是自己的孙女儿交给他!”

林老沉沉叹息,“是。开明虽然也是皇上的血脉,但是无论是资质,还是成长的环境,都与眉生差了太多啊……”

夜­色­如墨,雾气缭绕,巫溯纯白的须发和长袍也渐渐被夜­色­染透。他抬起眸子,轻轻对林老说,“老家伙……我知道你心中对绾绾有感情,你拿她当自己的儿媳­妇­或者女儿看待了……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眉生、还有皇上与我们的心血共同凝集而成的金沙国才更加重要?”

林老愣愣一怔,仿佛眼前的巫溯是个全然陌生的人,“老伙计,你,你究竟想说什么?别告诉我,你想为了眉生、为了金沙国而牺牲掉绾绾!”

巫溯抬头,目光如夜,“如果有一天,是绾绾姑娘她自己选择,主动离开眉生和金沙国呢?正如我所能预见到的一样——这是不是这本就是天意,而非我们将她牺牲掉?”

林老语声一颤,“老伙计……你想,你想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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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星月隐晦,葳蕤的花丛背后,开明静静伫立。

原来,眉生竟然有心将皇位让给他么?开明被巫溯和林老之间的对话,惊在了当场。

心中有细小的温暖蜿蜒而起,虽然明知道眉生那样做更多地是为了绾绾,但是开明却也感念眉生的心思。从小到大他从没感受过亲情,他现在所能感受到的所有温暖,都是来自于眉生和绾绾。

可是,月­色­之下的那两个老东西竟然在说什么?!

他们说,即便他开明也是皇上杜宇的血脉,却无法放心地将金沙国交托给他!

他们说他的资质与眉生相差太多?!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

199.异术

巫溯和林老的谈话,意外地被开明听入了耳中。巫溯与林老在言语之中对于他的不信任,令开明自尊心大受伤害。

开明站在夜­色­之中的花丛里,望向月光之下的两位老者,目光­阴­寒起来。

为了能够配衬得起金沙国皇子的身份,为了能够赶上眉生的脚步,天知道他已经有多么地拼命了!在东海中,在溯流而上的过程中,他几乎舍了命也要超乎眉生的期望,也要尽早找到自己身为鲛人的能力!好不容易让自己适应了水­性­,可是这一切在这两个老东西的眼里竟然还是这般的不值一提!

太过分,太过分了!

心脏,忽地疯狂一般地剧烈跳动起来。开明几乎控制不了,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房之中剧烈地搅动一般!

急促的呼吸声在这样幽静的夜­色­里,又岂能逃过巫溯的耳朵,巫溯猛地望向花丛大喝,“谁在那里,出来!”

开明惊住,本.能的反应是想逃开,但是他却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藏身花丛之中,总比仓皇逃出而暴露了身形更好!

可是,就算开明努力隐藏自己,巫溯又岂是容易被骗过的?

在林老的惊讶声里,巫溯指尖轻弹,一股酒水从酒杯中顺着巫溯手指的方向,化作一支水酒之箭,骤然­射­向花丛而来!

凛冽的寒,带着微微的酒气,迅雷不及掩耳骤然而来,开明心中一惊!

巫溯的水酒之箭乍放,没想到他的身形便也跟着那水酒之箭一同­射­了过来!

就算开明能躲开那水酒之箭,却也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巫溯的身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开明只觉胸.膛之间一股火热,就仿佛一只燃着火的利剑穿透了他!

那一瞬间的灼热和疼痛,顷刻夺走了开明的神智,开明只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提线的木偶,眼睁睁看着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只能傻愣愣站在花丛之中,同时面对着激­射­而来的水酒之箭和巫溯!

仿佛魔法展开,整个夜­色­越加幽冥。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清楚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开明只觉得有一股狂躁的热在身周血脉奔腾起来,那水酒之箭竟然从自己的肩胛穿越而过,自己却毫发无伤!

更诡异的是,巫溯虽然随同水酒之箭一同激­射­而来,却停落在开明的身旁,四顾茫然!

花丛那边,月­色­之下,林老也站起身来,防备地问,“老伙计,怎么了?”

巫溯站在花丛之中,纯白的长发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我刚刚,明明感知到这里有人啊!可是,那人竟然凭空消失了!我现在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可是我却看不见他了!”

林老也被说的一惊,“老伙计,怎么会!你可是巫族之长,你怎么会找不到那人?”

巫溯站在花丛中,不甘心地四望,“天下之术,皆是相生相克。我虽有巫族之术,但是却也并非万能……所以,这人定然是用了能够克制我的术,让我明明感知得到他的存在,却似一叶障目就是看不见!”

林老也缓缓走来,警惕地望向花丛四周,良久方说,“或者……是老伙计你今晚上多喝了几杯,多心了吧……这是你巫族的悬空之山,你又是巫族的最高首领,谁敢在你这里造次?再说这世上本也没有外人知道这悬空之山的位置,更没有人知道青玉琮为息壤的秘密……所以,不会有外人来才对……”

巫溯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放弃,与林老走回房间的方向,“是啊……你我真的都是老了,不中用了啊。我的灵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终有一天,我要将整个巫族都交给琅玕才行咯……”

巫溯与林老的对话声渐渐远去,花丛之中的开明已经惊若木雕泥塑。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竟然能够身中水酒之箭而毫发无伤,更能够躲过巫族之长的巫溯目光!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身内那股诡异而起的热,与心房之中躁乱搅动的感觉!

是怎么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竟然真的能够躲过巫溯的手段,那么就是说,如果未来这个老东西碍事的话,自己有可能与他对抗,甚至——除掉他!

如墨的夜­色­里,开明藏身花丛之中,无声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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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少年青涩而甜美的笑声,在玉琅宫缓缓漾开。

幻语和印旸都站在一旁,共同凝眸望向血水涌动的墨玉盆,眼角眉梢带着隐隐的笑。

幻香抬起眸子望向幻语和印旸,紫­色­的长衣无风自舞,“他做得很好,不是吗?”

幻语也静静点头,“的确。之前,为父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对抗得住巫溯……这个老家伙真的是老了,再也没有当年的犀利,而且现在藏在他心里的私念是他致命的短伤。”

幻香甜笑,“我倒觉得,更重要的是开明做得足够好……他身体里潜藏的鲛人之能真的是不容小觑啊……”

印旸却是冷冷一哼,“不要太乐观吧……别忘了,刚刚那一刻毕竟是集中了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才抗衡得住巫溯……你难道还能指望着,未来的任何时候,我们三个人都能站在他的背后么?”

幻香又是清甜一笑,披散的长发像是夜­色­之中练练的黑缎,“那又如何呢?印公子,你现在应该明白的一点是,你的能力来自于我姐,再加上我和父亲,我们三人便是蜃族力量的代表——终究是说,我们蜃的力量能够打败巫族!没有了巫族的辅助,鲛人就算厉害,可是又能孤掌而鸣到几时呢?”

幻香回头,望向那血­色­潋滟的墨玉盆,再度得意而笑,“血胆玛瑙,鬼魅之血,真的是太­棒­了……有了这鬼魅之血,我们还何愁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200.巫者

天光乍亮,巫族所居的悬空山上奇异地云开雾散,有金灿灿的阳光罩满整片大地。

绾绾不由一惊,问身边的琅玕,“琅玕,你不是说云雾乃是悬空之山的防护屏障,而且悬空之山上的花木皆为避光的品种,可是为什么今天竟然会云开雾散?

琅玕也是皱眉,眉间那一颗嫣红更为耀眼。琅玕连忙挥动衣袖,凝神而思,少顷微笑,“姐姐莫担心。这便是天象明示,有明主到来,我巫族一族可诚心归附。”

绾绾惊讶地望着琅玕,“这些,你也可以知道吗?”

琅玕点头,“是……巫族之人所掌握的术也分很多种类的。比如爷爷便是身为首领的‘灵慧’,蒙雄师叔懂得气血,还有通灵啊、摄魂啊……我则是‘预思’,从小便被教导以预感能力,善观天象……”

绾绾微微一怔,真的想好好问问琅玕,是不是她能够预测得到,将来琅玕她定能站在眉生的身旁?

两个人正说着话,窗外传来蒙雄浑厚的嗓音,“绾绾姑娘,琅玕,快起身吧。师父说今日天象明示,要带着殿下去见族人呢。”

琅玕连忙一笑,“好,蒙雄师叔,我们这就来!”

绾绾也只能压下自己的心事,随同琅玕而出。

云开雾散,才见得悬空之山上,水秀山青。

虽然地域比不上大地的宽广,所以山水都不能尽情膨大,但是却别有一番奇秀之­色­,山洞玲珑,曲水宛转。

一座座奇巧秀丽的竹楼点缀在山水之间,在氤氲阳光的照耀下,直如画境。

巫溯引着众人向悬空之山的中心走去,那里有高高的山岭耸起,天地之间有粗大的山藤直直垂下,像是牵引着天地。

蒙雄吹响号角,浑厚的声响在悬空之山上四绕回旋,巫族之人各自从自己家中的竹楼走出,虔敬地聚合在山岩之下的空场之上。

绾绾定睛望向巫族之人。果然如同琅玕所说,巫族之人的衣饰、发型全都可大致分为几个类型。除了巫溯是须发洁白外兼白衣长袍之外,还有几个姿容秀美的年轻男女也是穿着白袍,像是与琅玕一般都是“预思”;如同蒙雄一般以朱红­色­袍子、朱红­色­头巾打扮的应该便是“气血”,还有身着灵蓝­色­、墨绿­色­服饰的,想来便也该各自是“摄魂”与“通灵”……

此时此刻,所有的巫族中人都虔诚地抬眸,静静望着高岩之上的巫溯与眉生。

号角的回声终于在群山回荡中渐渐止歇下来。巫溯长袖一挥,朝向巫族众人,“我巫族之人,上古时代起便居住巴地悬空之山。上天让我族人拥有巫族之术,为的便是要我等造福苍生,护佑一方的平安。我巫族先祖得遇金沙先帝,携手共同缔造了金沙国,只是如今金沙国中有­奸­臣当道,我巫溯方率领族人回归悬空之山。非为避世,只为静待明主。”

巫溯说着,回眸望向眉生,眸子映住阳光粼粼闪动,“而今天,明主已经到来,我巫族重新走回阳光的日子,到了!”

巫溯话音方落,山岩之下的空场上已经响起了一片欢腾之声,“新皇,新皇!”

巫溯点头微笑,高举手臂,朗声而颂,“乌云有时会遮住太阳,但是那毕竟只是短暂的一瞬!金沙国虽然遇到劫数,但是跟随着明主中将抵达宁和的彼岸!”

巫族之人欢腾之声直上云霄,五彩的衣衫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鲜明而又动人!

眉生微笑,手擎杜宇交付予他的金冠,高高举过头顶,“我,林眉生,以祖先之灵起誓,借力巫族,竭尽心力,治理水患,重建金沙!”

“重建金沙,重建金沙!——”欢腾之声在悬空之山上嘹亮回荡,是誓师的号角,更是坚定的决心!

群情欢腾之中,绾绾站在人丛里,抬头静静凝望着眉生。

这时候的眉生,那么高大、那么光艳,却也——那么陌生。

虽然早知道他身中流淌着皇族的血液,虽然早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登上那高高的极位,却从没有这般真实地体会过这种感觉——他终究是天之骄子,终究是应该站在万人中央的啊!

从没有过的俊美,从没有过的光芒,这些都是眉生在她的身边时,没有显现出来过的……

他注定是属于一个国家的,而不只是属于一个女人……

他的世界应该无垠广阔,而不应该被一个女人的小小心事囚禁了他的光芒……

眼角不觉有泪,静静流下。

是为了他开心,却也是不自觉地,为了自己伤心。

在他的光芒面前,她太渺小,太灰暗了……

绾绾不觉回眸望向身边的琅玕。同样的白衣飘逸,同样的光彩绕身,同样眸子里闪耀着美玉一般的光华,同样眉宇间盈动着那一抹动人的嫣红——绾绾的心沉沉坠下,如果是琅玕站在眉生的身畔,这才是最匹配的一对璧人啊……

身畔,还有一个人的气场,同样地­阴­郁着。绾绾不觉回眸,开明静静站在人丛中,虽然他的眼中同样燃烧着热烈,虽然他的手臂同样高举向蓝天,但是绾绾却能够感觉得到,在他的眼角眉梢,同样藏着一丝落寞……

高岩之上,巫溯带头跪倒在了眉生的眼前,“巫族族人,任凭新皇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岩之下,巫族之人齐皆跪倒,众口一词!

眉生碧­色­眸光粼粼闪动,“好!我们首先之务,是要治理水患,还巴蜀百姓一方净土!”眉生转向巫溯,“请仙师带领巫族众人,疏通河道,逢山开山,遇石移石!”

巫溯领命,抬眼望着眉生,“那么您呢?”

眉生微笑,“在我来之前,皇后娘娘曾经为了让我方便治水而将驻守在巴地的金沙军队都归我节制。我接下来,要去看看这支军队了……”

201.预言

巫溯率巫族人宣誓追随眉生。眉生派巫溯带领巫族人疏通水路,逢山开山,遇石移石。

而眉生自己则要去金沙国驻守巴地的军队。

一听到眉生的想法,巫溯便是皱眉,“殿下,此行尚需三思啊!”

眉生挑起长眉,“怎么?”

巫溯摇头,“虽说那支军队是属于金沙国的军队,但是军队之中的将官和士兵都来自巴人,他们虽然名义上归附我金沙国,实际上并未从心内诚服啊!巴人向来骁悍,极难节制,更何况他们的‘象队’都是人力不可为的庞然大物啊!”

眉生碧眸疾闪,“哦?象队?”

巫溯点头,“是。巴人善于控象,便用大象编织成为战队,在山林之间横冲直撞,无人能敌!”

眉生忽地一笑,“大象乃是陆地上最大的兽类,若能善加利用,的确是最有力的军队!”

巫溯又是皱眉,终于还是走到眉生耳畔,轻声说,“巴之山族,并非人类……喜怒难辨,极难控制。”

眉生挑眉,“纵然连师父您,都无法探知么?”

巫溯摇头,“因为他们并非人类,所以老臣之术受到克制。”

眉生微笑,“既然如此,便更值得我走这一遭了!就算不能收为我金沙国所用,至少也该为金沙国探清楚他们的底细。”

正说着话,琅玕忽地面现惊­色­,她推开众人挤到眉生的面前,娇美的面容苍白着,“眉生,别去!”

眉生一愣,“怎么了?”

巫溯也是急问,“琅玕,别急,说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琅玕闭上眸子,痛苦地说,“我看见——蟒!巨大的,蛟龙一般的蟒蛇,滚滚游动在山林之间……我看见,我看见一条巨大的金蟒向眉生张开了血盆大口!”琅玕痛苦地说完,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像是极大的痛楚与恐惧。

一听得琅玕的话,众人神­色­之中都是怔忡。

蟒乃是群蛇之王,被认为是仅此于龙的存在。古来帝王家,天子穿龙袍,亲王着蟒袍,便意味着蟒的地位神秘而又威严……

巫溯也紧张地望住眉生,“蟒蛇之王者为蟒,实四爪龙也。所以蟒已经不仅仅是蛇,更是介于仙与兽之间的神兽了!”

眉生微微皱眉,轻声说,“人们将我们鲛人称为东海之龙,那么生活在陆地上的四爪龙——蟒,是不是便可以控制着陆地上的水域?巴蜀之地的江河迥异于中原之地,历来不归属我水族统御,更没人知道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之中藏着多少水域……我在想,是不是事实上,就是这些神秘的巴人在控制着它们?”

绾绾心中一动,走上前来轻声说,“金沙国中的水患定然来自巴蜀之地的水……是不是这便可以说,如果能控制得住蟒,便能够控制得住巴蜀之地的水域,便无异于釜底抽薪——纵然那水患有人在控制,却也再难为无米之炊?”

眉生碧眸闪烁,“是!所以就算再多险阻,这一遭,我们也该去!”

众人之中,唯有绾绾猜懂了眉生的心。众人之中,眉生独独向绾绾展颜微笑。众人之中,眉生的手只伸向绾绾……两人双手交握之时,巫溯、琅玕和林老不觉神­色­都是隐隐黯然……

巫溯担心地望着眉生,“殿下……此一行险阻重重,不如,让琅玕随你同行吧?琅玕虽看上去是弱小女子,实际上她早已经拥有了我的全部灵力,她的‘预思’之能更能够帮助殿下您预知道路上的险阻啊……”

琅玕也是自告奋勇,“殿下,让我跟你一起去吧!留在你的身边,我才能放心!”

绾绾的心便是一颤:她努力将心里的别扭当做自己的事儿,而不想真的去猜想巫溯的此举是出于私心……

他不是在为琅玕创造与眉生在一起的机会,不是的,不是的……绾绾努力对自己说,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心底丝丝缕缕缠绕生起的疑虑……

眉生一笑,轻轻握住绾绾的指尖,“我想,巫族现今最大的任务乃是疏通水路。水路畅通,才能保证水患及时得解;而我此行原也是试探而行,不会强进,所以想来定不会触怒巴之山族。师父请放心,琅玕姑娘的心我也心领了,待得我们从巴地回归,想来巫族定然也已经疏通好了水路,到时我们再兵合一处,同归金沙。”

眉生既然已经如此说,巫溯也只能应下。

琅玕妙目盈盈望着眉生,眸光之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巫溯则背过身去,面孔隐在光影之后,忽地说,“琅玕,不去也好,倒也方便我们各自从事……”

巫溯和眉生都这般说,琅玕纵然不舍却也只能忍住。更何况,眉生与绾绾之间的真情流露,便也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出生至今,她第一次不自信,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走到眉生与绾绾之间去……

身为巫族的“预思”,她能看清家国的命运,她能看到旁人的命数,却唯一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或者也只能看到与家国命运相关的片段,却只能看到一段却看不到由来始终……

爷爷说她注定是站在金沙国新皇身边的女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身在金沙国的后宫之中,头戴金凤,身披霞帔——却独独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底,涌动的是温暖的幸福,还是——孤寂的凄凉……

眉生与绾绾、开明准备启程。林老却忽地向眉生说,“殿下……老臣这把身子骨终究不中用了,这一路从西域南归,又折腾到了巫山,老臣有点吃不住劲了……既然殿下去了巴地之后还会回来会和,索­性­让老臣留下等殿下归来吧……”

202.巴山

眉生、绾绾和开明准备启程奔赴巴地,林老却忽地说,“殿下,老臣这把身子骨终究不中用了;从西域大漠一路归来,又折腾到了巫山,老臣有点吃不住劲了……让老臣留在巫山,等着殿下归来吧……”

眉生虽有不舍,却也体恤林老,便点头同意,郑重将林老托付给了巫溯。

众人皆无异样,只有开明,定定地望了林老一眼——只有他猜得到,林老这一说,定然并非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子骨,而是,另有所图……

眉生、绾绾与开明三人上路。巫山其实已经地处巴地,巫山左近的江城便是巴人所筑。

眉生等三人小舟轻进,划入江水的支流,进入巴之山中,巴之山族生于山水之间,世世代代与山水比邻而居,眉生相信,只要进入巴之山地,定然能够找得到那神秘的“巴郡山蛮郡”。

水道越行越窄,渐至无法行舟。眉生三人只好弃舟登岸。举目望去,两岸峭壁化作蜿蜒崎岖,有千百年的古藤,缠绕着整座山峰,山壁之上全都因多年的水汽蒸蔚,而湿滑异常,长满了青苔。

绾绾轻声说,“以为悬空之山上的雾气已经够大,毕竟悬空之山上是要依靠着那雾气来掩藏行止,可是这巴山之中怎么也会这样大的雾气?”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帮她小心脚下,“巴蜀之地的群山,都是奇峭之地,鲜有人迹到达,所以树植草木全都尽情生长,遮蔽了天空的阳光;再者巴蜀之地的山,每一座都有水域环绕,水汽日重,又无法顺利挥发,只能在这万万年的山林间积聚成了雾气。其实这还算好的,有的林密之处,有飞禽走兽的尸体或者枯枝败叶的腐烂,还会在雾气之中蒸腾出瘴气来,那个才是我们要格外小心的。”

绾绾惊讶地抬眸望着眉生,“眉生,你,还是鲛人吗?”

眉生微笑,“又想说什么了?”

绾绾眨眼,“听你刚刚所说的话,我会以为你就是巴蜀之地的山族,而不再是鲛人了哎……对于巴山的林中情形,你怎么会这般熟悉?”

眉生便笑,“虽然生长于东海之中,但是我自幼便很是关注金沙国的情形,自己去看书,去向老臣子们请教,所以自然便知晓了。”

绾绾皱眉,“别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

眉生摇头,“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继承金沙国。只是我知道,既然生为金沙国皇室血脉,终有一天要为金沙国尽自己的一份力。就算那个时候父皇并不喜欢我,不能帮助父皇,至少有朝一日也可以帮助自己的手足兄弟……”

眉生说着,碧­色­的眸光轻轻从开明身上滑过。

开明则脚下一滑,幸好抓住了手边的一根千年老藤。

绾绾不知内情,抬眸清亮而笑,“怎么,难道你有很多的兄弟吗?”

眉生笑开,“是。父亲有手足十二个,他们有各自有数十个儿子,这些兄弟与我一样拥有继承金沙国皇位的权利。”

绾绾捂住嘴,“那么多……鲛人这么能生吗?”

眉生伸过指尖掐了下绾绾的鼻尖,“这有什么好奇怪,凡人的皇帝,虽然号称天子,其实也不过都是­肉­眼凡胎,那样还要生下百十个儿子呢……这都是皇家的规矩吧,不论神鬼还是凡人。”

绾绾略微失神地点头,“是啊……那个帝王家没有百十个嫔妃呢?就算一个嫔妃生一个,也要有百十个儿子了……”

眉生心底一疼,握过绾绾,“傻瓜,又胡思乱想了。看好脚下,别滑下去。”

绾绾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难以自拔。

眉生摇头,轻声说,“就算是帝王,就算后宫佳丽无数,但是他们的心中最爱的,也从来只有一个人啊……”

绾绾不由得泪盈于睫,“是啊……就算心中只爱着一个人,却仍然可以跟无数的嫔妃生下孩子……纵然那个最受宠爱的,也要在无数个夜晚独守空床……”

眉生心中巨痛,却不能在此时说出自己的心声,只能Сhā科打诨引开绾绾的注意力。眉生一笑,凑到绾绾耳边,“怎么,有人在抱怨我让她独守空床了吗?”

绾绾面上一红,“别胡说……我知道你最近在忙……”

眉生便笑,“傻瓜,我现在这么忙,为的也是将这些事情早些结束。治理了水患,重整了金沙国的朝纲之后,我们便可以携手安宁下来了……过几天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日子,生几个小娃娃……”

绾绾也不觉神往,“是,我都知道……这些都是你的责任,你必然要忙完这些,才可以安顿我们自己……”

眉生坏笑,“如果你现在便急了,我也可以早一点给你个小娃娃……当了娘,是不是,你便会心安了?”

绾绾脸红,“不要……我不要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之中拥有我们的孩子,我想让我们的孩子能够安宁幸福地成长啊!”

眉生微笑点头,“是……所以这便是我到现在也没让你当娘的原因,哈……”

绾绾脸红地想起,每次亲热之后,眉生总会以指尖轻点她腰后的某个位置,原来便是为此……

终于攀上山岭,脚下多年的落叶积成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松软无比。

绾绾的心也跟着弹­性­十足的树叶忽高忽低着,总觉得好像这满地的落叶随时会将三人陷进去一般。虽然柔软,却也可能致命……

绾绾皱眉,冲到身旁去取了一块大石,将大石捧给眉生,“用这个探路。砸向脚前,如果不陷下去的,我们再走……”

眉生微笑会意,“好……”

正走着,山岩之上忽然传来隆隆之声,竟似撼动了整个山林!

是——什么?

203.巨蛇

眉生、绾绾与开明正在山间谨慎而行,却忽地听得山岩之上隆隆声起,像是大地凭空滚过焦雷,整座山峰都被震动起来!

绾绾惊问,“是什么?”

眉生和开明也是惊讶,两人将绾绾护在当中,避身在树丛之中,谨慎地望着山壁之上。

眉生手指摆动,地面上无数的落叶飘摇而起,仿佛无数枯黄的蝶,轻轻落满了三个人的身.上,给三人蒙上了一层保护­色­。

山壁之上,隆隆之声更盛,整座山峰、甚至整个天地都被那声音震动得颤抖起来!

猛地,只听得一声惨烈的嚎叫,一头巨大的大象,蒲扇一般的耳朵扎撒起来奋力奔跑而来!

在它的身后,还有一头个头略小的象,明显没有前方的大象跑得那么快,而且一边跑,一边在回身惊恐地望着它的身后!

就在大象已经跑到了眉生三人的眼前不远处,忽地那头小象又是凄厉的一声嚎叫——刚刚还在奋力奔跑的小象,忽地被它背后窜起的一条金­色­巨蛇咬住!

小象凄厉地惨叫着,大象既想施救却又不敢停下脚步来,只能一边缓缓跑着,一边扬起长长的鼻子,哀哀而鸣……

绾绾哪里见过大象这般巨大的走兽,惊得死死掐住了眉生的掌心。眉生改为双手握着绾绾,想要尽力安慰于她。

小象负痛,依然想拼力向前冲,带着咬住它的金蛇向前又滑行了良久。

绾绾终于看见了金蛇的全貌——那蛇看身量竟然有四五丈长,身如水桶,头尤其庞大,那张开的口竟然能将小象的后臀整个咬住!

小象渐渐地跑不动了,金蛇趁机整个身.子盘绕上来,缓缓地一圈又一圈绕著小象的周身,密密匝匝,紧不透风!

小象的惨叫之声更加凄厉起来,纵然体型庞大,却也渐渐消失在金蛇密密匝匝的盘绕之中,只剩下长长的鼻子向上竖起,像是不甘心被金蛇征服。

旁边的大象也是哀鸣相应,却终究没法施救,哀叫着缓缓离去。

绾绾难过地看着金蛇越缠越紧,终于渐渐将小象那高高竖起的鼻子也一并缠入……

金蛇缠着小象滚倒在了落叶之间,像一个巨大的金­色­的球,再也不动。

眉生拉着绾绾缓缓移动身形,从蛇的身旁走过。

绾绾急促呼吸着,低声说,“它,它不会发现我们吗?”

眉生摇头,“没事。它现在口中有食物,它不会管我们的。”

绾绾忍不住泪下,“我们,能不能救救那小象……”

眉生叹息,“这是天地自然的规矩,我们不能更改。有万物之生,自然要有所依存,就算我们能救得了一头小象,也同样改变不了蛇吞象的事实。更何况,蛇并没有做错,它只是在为它自己的生存而寻找食物,就像我们饿了要吃饭一样……”

“这位后生,说的没错……”

一声清朗的声音忽地传来,绾绾几乎惊跳起来——原来这山林之中竟有他人在,而且就近在他们身边,而他们竟然毫无所觉!

眉生和绾绾都惊讶回眸,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山林之间,朗然而笑。他身.上披着虎皮的短裙,背上斜背长弓,腰上垂着长长的兽皮箭囊,箭囊中是纯黑­色­的雕翎箭。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是,头上髡发,只留下头顶一圈的长发高高束起,其余顶发全部剃光,透着一股子彪悍直率的劲头。

那人黧红的脸膛闪烁着汗水的痕迹,“我叫巴布仓。”

眉生微笑,向着那巴人汉子一抱拳,“在下林眉生。”

绾绾不解地望着两人。两人都是客气着互报姓名,却根本没象旁人一般首先问彼此都是谁,又是从哪儿来的,来此地要­干­什么……

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问,还是那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

更恐怖的是,那金蛇盘着小象就在身边,可是这两个人非但不紧张,反倒在这里彼此寒暄起来!

绾绾扯了扯眉生,“旁边的金蛇还在……它,它还在吃小象……”

那巴人男子巴布仓闻言一笑,“姑娘放心,正如林公子刚刚所言,金蛇得了猎物便不可能再伤人了——另外在下要更正姑娘一点的是:金蛇并不是在‘吃’小象……”

绾绾一愣,“嗄?那它是在­干­嘛?”

巴布仓微笑,“虽然正常来说,象也的确是蛇儿们的食物,但是这一次小金去捉小象却不是为了腹饥,而是要猎捕小象!”

“猎捕小象?”绾绾惊讶地望着巴布仓,“猎捕小象,用来做什么?”

巴布仓一笑,“象是很­棒­的工具,可以帮我们做许多的事情。”

眉生碧­色­眸光一转,“比如,象军?”

巴布仓神­色­之间微微一变,却随即笑开,“那都是传说中的故事了。我们巴人现在只是用大象帮着架梁建屋,并且帮着扛驮货物罢了。”

开明静静地问,“那这蛇,岂不是你的帮手?”

巴布仓笑着答道,“是。这巴蛇是我们巴人最好的伙伴,这是我们在‘放牧’巴蛇。”

绾绾惊得不敢相信,“这么巨大的蛇,你还说在‘放牧’……”

巴布仓哈哈一笑,“恐惧都是来自人自己的内心。巴蛇并不伤人,而且愿意与人为善,所以又何必要怕它?”

绾绾皱眉,“可是你们不担心,它们会扑过来咬你们吗?”

巴布仓摇头,“巴蛇袭击人,除非肚子饿,找不到食物。可是这巴山之中,适合巴蛇的食物很多,而且我们巴人与蛇为善,所以巴蛇自然不会想要攻击我们……”巴布仓说着神秘一笑,“况且我们巴人已经与巴蛇比邻而居千万年,我们早已经摸透了巴蛇的习­性­,就算遇到巴蛇攻击的极特殊情形,我们也有法子克制……”

204.坐骑

听着巴布仓的解说,绾绾问,“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巴人放牧蟒蛇,然后让蟒蛇帮着你们猎捕大象,继而将大象驯化成为你们生活的助手?”

巴布仓点头而笑,“姑娘说得没错!”

绾绾笑,“叫我绾绾吧,我也叫你巴布仓大哥,好吗?”

巴布仓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巴人历来直率,用不来中原汉人的那些麻麻烦烦的称呼,还是直呼姓名最好!”

眉生一笑,“那我便也跟着绾绾一同称呼巴布仓大哥吧!巴布仓大哥,我们来自蜀地,想来见见金沙国在巴地的驻军!只是这山高林密,不知驻军驻地在何处,还请巴布仓大哥指点迷津啊。”

正说着话,他们的身旁,忽地飒飒声响,地面厚厚的落叶全都被一股强劲的风旋至半空之中,急速转动着。

眉生护住绾绾,回眸观看,原来是那金蛇见到小象放弃了挣扎,便一圈圈从小象身上放松下来。巨大的蛇身旋转之中,卷动了气流,搅着落叶飞卷,遮天蔽日。

小象早已疲惫不堪,卧倒于地,垂死喘息着。金蛇则昂起头,骄傲地望向巴布仓。

巴布仓大笑,走到巨蛇面前。说也奇怪,巨蛇竟然化身成为乖巧的小绵羊一般,低低垂下巨大的头颅,任凭巴布仓用手拍了拍它的额头,“­干­得好,小金!”

巴布仓笑着对林眉生说,“好啊,那我也直呼公子的名字了——眉生,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去见金沙军队的话,你们骑着我的小金去,最好!”

绾绾惊呼,“啊!巴布仓大哥,你是说要我们骑着这条巨蛇去?”

巴布仓又是朗声一笑,“巴山之中,山高林密,更有瘴气萦绕,总是地面也不安全。”巴布仓指了下他们的背后,“就比如你们刚刚幸运走过的这片落叶,下面实际就藏着泥塘,如果稍有不慎坠入其中,那可是只能被泥浆吞没,无人能救啊……”

绾绾心下咯噔了一声,想到自己刚刚福至心灵地想到用那块石头探路,否则真的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险情……

巴布仓一笑,“骑着小金走,便不用担心了。小金的体型看上去虽然庞大,但是它是爬行在地面上的,不容易陷入落叶覆盖的泥塘;再者,它身上有光滑的鳞片,在山林之间穿梭游行会更方便、更快。”

巴布仓的建议显然是最可行的办法,眉生和开明倒没什么,只是绾绾一时之间却无法接受。

蛇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讲,本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更何况这条巨大的蟒蛇早已经不能简单地用“蛇”来称呼,绾绾心里也给自己鼓了几把劲,终究还是不敢。

巴布仓便笑,“各位从蜀地金沙来,理应听过过金沙国的传说才是。都说金沙的皇族都是东海之中的鲛人,如果他们幻化出真身来,远比我的小金要庞大得多,再说也同样都是鳞片覆体啊……绾绾你怎么就这么怕一条蛇呢?”

巴布仓的话说完,绾绾便愣在了当场。

眉生和开明都是低低而笑,眉生更用纤长的指尖在绾绾掌心轻轻挠了下,弄得绾绾更觉窘迫。

眉生决定火上浇油,凑上绾绾的耳畔,“你连我都不怕,又何必怕那小金蛇?或者,需要我现出真身来,让你熟悉一下?”

绾绾咬牙瞪眼,却惹来眉生邪魅的笑。

绾绾只好点头,“好,巴布仓大哥,我不怕了,就让小金带我们去吧!”

巴布仓朗声一笑,回身拍着小金的额头,笑着说,“小金啊,你要带着客人们到兵营去吧!记得路上不许淘气,要招呼好客人哦!”

小金巨大的头颅乖顺地趴在地上,听着巴布仓的指示。

开明一笑,率先腾身而起,跃上小金的后背。

眉生随后而上。

绾绾站在小金面前,望着小金那不时张开的血盆大口,只觉头顶汗下。

小金也凝眸望了绾绾半天,两个“人”好像都对彼此充满了疑虑。

巴布仓一笑,“小金,带客人去吧!”

小金巨大的头颅仰起,猛然从半空兜转而下,将绾绾整个卷起,抛上了它的后背!

“啊——”绾绾的惊叫声在山林之间高亢地回荡着,震得林叶都跟着飒飒地欢笑。

小金帅气地回眸望了望惊魂甫定的绾绾,示意要走了。

眉生向巴布仓抱拳,“待得归来,定去拜望巴布仓大哥!”

巴布仓一笑,“好……我就住在越过这座山梁的山谷里,你们攀上这座山峰就能看见了。”

说着,巴布仓又拍了拍小金,“快去快回,我带着小象先回家去,等你回来再跟小象一起玩儿哦!”

小金头颅昂起兴奋地点了点头,一回身,便急速钻进了山林而去,惊得绾绾险些没从蛇背上被晃了下来!

眉生笑,从后方扶住绾绾,“怎么了,还是怕小金?”

绾绾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刚刚巴布仓大哥说的话,说让小金快去快回,然后回家去好跟小象玩儿——这话听得简直就像是对自己家的小猫小狗说的话,可是一想到它们两个实则上是象与蟒蛇,我就笑不出来了……”

“哈……”眉生的笑声在林叶之间缓缓漾开,“虽然它们本身是象、是蟒蛇,天生便是巨大的物种——但是你又焉知,它们的心­性­不如同那些小猫小狗一般地可爱呢?”

“而且……”眉生凑上绾绾的耳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们的孩子,尚在幼童之时化作原身便比你还要高大,你会不会不认自己的孩子呀?哈哈……”

小金覆着鳞片的身.子在山林之间飞速地游.走,惹起林风阵阵,拂动林叶飒飒而鸣。

绾绾惊讶回眸望着眉生的绿眸,“真的?”

眉生坏笑,“我们,试试?”

205.人头

林风脉脉,林叶飒飒,眉生、绾绾和开明坐骑着蟒蛇小金,快速穿越山林,直朝兵营而去。

绾绾心中依然对小象与小金的庞然巨大耿耿于怀,眉生戏谑,“如果我们未来的孩子,幼童之时真身便已经比你还要高大,你岂不是要不认自己的孩子?”

绾绾不信,眉生邪魅而笑,“我们,试试?”

绾绾惊喘,回眸低声说,“开明还在,别胡说……”

眉生便笑,双手兜过来搂住绾绾的腰,舌已经吻上绾绾的后颈,阵阵温热的酥麻感从那里蔓延开,绾绾因为怕从小金身上掉下来,只能一动不动,忍受着眉生的“轻薄”。

眉生舌攀上绾绾的耳廓,“绾绾,我,想你了……”

绾绾努力忍住娇喘,“开明还在……”

眉生沙哑地笑,“没事,我设了结界……”

绾绾还是担心,“你们同是鲛人,难道开明看不破吗?”

眉生含住绾绾的耳垂,喃喃地说,“开明还不到火候……”

绾绾感受到眉生拥在她腰间的手已经分道上下,各自滑进了她的衣衫,攀住一方玲珑——绾绾娇羞低叫,“眉生,你这是,怎么了?”

眉生懊恼地嘟囔,“都怪你……刚刚说到蛇身的鳞片,我便联想到了我们——想着我便是小金,而你骑行在我的身上……”

眉生的手指拨捻之处,绾绾早已无力抗拒,却依然还能努力记得自己还在蛇背上,而前面又是叵测的军营,于是只能忍耐着,抓住眉生的手,“眉生,停住……前方还有兵营要事……”

眉生沉沉喘息着,下颌靠住绾绾的肩头,沙哑地说,“有时候,我真的想自私一下。忘记这所有的事情,不管金沙国,不管水患,只想牵着你的手,江海寄余生……只想跟你在一起,再不管天下俗事……”

绾绾心下软软一暖,轻轻点头,“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是个凡人女子,跟在你的身旁,来到这些奇异的地方,遇到这些神鬼一般的人物,我其实很害怕,很累……我当然想跟着你远远离开这一切,像你说的,就两个人好好地生活,然后生几个小娃娃,一起看着他们快乐健康地长大……”

眉生点头,懊恼地闷哼。

绾绾微笑,“傻瓜,可是我知道你的心啊……就算我们现在便抽身就走,真的不管金沙国,真的不管那水患了,可是我知道就算我们能够两个人相守在一起,你却还是会担心这一切的……所以,就让我大公无私一下吧,先将你借给你的责任心一下,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我们再一起好好地生活,好吗?”

眉生下颌靠在绾绾的肩头,极是动容,“傻瓜……你不要那么了解我好不好……我会觉得特别对不住你……”

绾绾忍住面上依然未褪的羞涩,将面颊贴在眉生的颊边,“没有什么对不住……谁让,我遇上了你,而且爱上了你呢?我只能接受你面对的一切,因为那也是你命运的一部分啊……”

眉生闭住眸子。定然是小金在山林之间游动得太快了,惹起了急速的山风,吹进了眸子,否则他为什么会一直有流泪的冲.动?

背后,开明的声音穿过结界而来,“哥,前方所见,应该是兵营了。”

眉生心神一整,连忙帮着绾绾将凌乱的衣襟和发丝捋顺,弹指破开结界,顺着林间的空隙望向前方——一片森然漆黑的圆木营房岿立山崖之前。

小金缓缓停下来,巨大的身形咋林叶间占满了林间小路。

绾绾壮着胆子低头问小金,“小金,到了,是吗?”

跟眉生相处得久了,绾绾也适应了对兽类说人言之事,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就是万物有灵,神灵创造人类的时候本就是将人类与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平等看待的,只不过后来是人类自己抬高了自己,才认定动物不懂思考与语言的吧……

小金回头,眸子认真地望住绾绾,竟似回答之意。随之,小金的身子骨碌一个滚动,将绾绾三人都放下来,这才在林间勉强转身,然后急速沿着原路游动了回去。

巨大的蟒蛇,渐渐在林间化作了小小一条,绾绾心中忽地便不再害怕小金了——大与小,在自然之中,本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吧,如果在眼前的时候太过在意它,反倒会将它想象得更大;而如果将它放在意识的“远处”,那么就算它再大,其实看上去便也是小小一条了……

眉生率先向前走去,还没到营门,绾绾便被吓得惊呼了起来!

就在那森然的以巨大的圆木彼此交叉叠成的兵营围墙之外,高高地树立起长杆,初时尚不知何意,走近了才看得清,原来每一根长杆之上都挑着一个森然的头骨!

眉生跟开明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说,“人头杆?!”

绾绾忍不住微微颤抖,“为什么,要树立起这些人头杆?难道,那些都是犯了过错的军兵,或者是他们的敌人?”

绾绾抬头望着眉生,忍不住又说,“这片山林之中人迹罕至,周围前后又都是金沙国的国境,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敌人来犯?”

眉生摇头,“先别急。一个地方一方风俗,虽然巴人也已经接受了金沙国的统辖,但是巴人拥有自己的习俗和文化,所以我们还不好说这种人头杆在巴人的文化里,是代表着什么……”

绾绾皱眉,望了望眉生,又回身望了望开明,“可是你们竟然都知道是人头杆……”

206.救雕

眉生、绾绾和开明被蟒蛇小金送到了金沙兵营前。森然漆黑的兵营院墙外竟然高高竖立起悬挂着人头骨的长杆!

眉生和开明异口同声说这是“人头杆”……

眉生望住绾绾,“西南之地,多是山族,各自为政,互不相通。但是确实有许多的部族都有树立人头杆的习俗,只是意义有所不同。”

开明也是点头,“我在西域之时,也曾见过人头杆。那些都是当年西域大漠被吐蕃人占据之时留下的……”

三个人正说着话,高空之中忽然闪过一丝清啸。眉生抬头望去,只见一只身形巨大的黑­色­大雕,仓皇地从林梢翱翔而过。

开明一震,“雕啸凄厉,定然是它遇到了危险!”

还没等眉生和绾绾说话,开明已经一俯身攀上身畔的山壁,循着那雕行的方向而去。

绾绾想要呼喊却被眉生拦住,“让他去吧。大雕是大漠中常见的鸟类,开明自小便熟悉它们,此时便像是见到了自己伙伴一般开心……”

绾绾方放下心来,跟着眉生,追着开明的背影而去。

金雕在天空凄啸盘旋,开明奔到开阔之地,终于看清——高高的山崖之上正有一个雕巢,巢中四只小雕正在哀哀悲鸣。

眉生在后方谨慎地喊了开明一声,“看崖边树丛!”

开明循着方向望去——他终于明白了金雕为何在空中哀鸣,原来就在那树丛之中,隐隐可见数条大蛇!

雕与蛇历来是天敌,正常而言无论是什么蛇都无法抵挡成年大雕,只要被雕爪按住,便只能成为雕的美食。此时看来,应该是那几条大蛇寻仇而来,趁着成年大雕不在巢中,想要拿小雕泄愤!

那大雕独力自然难敌众蛇,它在天空之中哀鸣盘旋,便是在呼唤着伴侣或者是伙伴来助……

开明皱眉,攀附在山崖之上斜出的树枝上,朝着崖下的眉生轻呼,“我去帮小雕!”

绾绾担心地捉住眉生的衣袖。

虽然当初开明身为“梅笙”之时,绾绾见过他的身手,但是目下毕竟在神秘的巴地,而巴地之蛇又都是体型硕大,绾绾担心开明会遇到危险……

眉生握住绾绾,“别担心,我在看着他。开明此次从东海历练而归,还没机会试炼,就拿这次让他重拾信心吧!”

山崖之下,绾绾和眉生仰高了头望着悬崖之上的雕巢。

开明弓着腰,像是猿猴一般灵活地借助山崖上斜出的树枝向上攀去。

半空之中的大雕自然发现了开明,它并不知道开明想去帮它的孩子,它反倒以为开明跟那些蛇一样,都是向它寻仇的敌人!

众蛇掩藏在树丛之中,不易从高空俯冲下来扑击,但是开明却不同。虽然山崖之上也有斜出的树枝,但是它们毕竟都是短小的,而且不能连片,所以开明的身形是整个暴露在大雕扑击范围之内的!

大雕护子心切,一声凄厉的尖啸,从高空之中俯冲下来,双爪和尖喙全都蓄满了全力,直奔开明而去!

开明全部的视线都凝注在山崖之上的雕巢和旁边蓄势待发的众蛇,所以他没看见大雕向着他俯冲下来,但是背后骤然而起的风声提醒了开明,既然来不及回头,开明索­性­平行着山壁身形疾行,平贴着山壁滑出去数丈之远!

滑动的同时,开明手中攥了一把树叶,回身扬向半空之中——片片树叶全都化作飞镖一般,尖头朝向大雕,激­射­而出!

大雕心生恐惧,急忙振翅向上疾飞躲避。但是因为大雕体型庞大,在俯冲的过程之中土突然又要反身飞升到空中,极为困难,所以给了开明极大的喘息之机!

趁着大雕调整姿势的空当,开明加速前行,几个腾身已经窜到了雕巢左近!

大雕身在空中,已经来不及重新扇动巨大的翅膀再度俯冲下来,眼见着开明伸手够到了雕巢,大雕不禁发出绝望的嘶鸣。

这个突然攀上来的不速之客也惊到了躲在树丛中想要偷袭小雕的几条蛇。几条蛇见着开明与大雕之间的攻守回合,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敌是友,便也没有轻易攻击开明。

开明狡黠一笑,趁着众蛇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捧了雕巢掉头向下就跑。几个腾跃之间,眼见就要到了平地。

这时候众蛇与大雕才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同时向开明发起了进攻!

开明身在山壁之上,怀中又捧着硕大的雕巢,小心看护着巢中的四个刚刚孵出蛋壳、还没学会飞翔的小家伙,以免它们从巢|­茓­中掉出来……而此时大雕和众蛇从天空和崖顶两个方向发起了攻击,开明几乎再无力自保!

千钧一发之时,开明本.能地反应,手指轻弹,一道紫­色­光芒­射­向崖顶的众蛇!

众蛇被开明发出的紫光所慑,再不敢向前,可是开明却已经无力再对抗正疯狂地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报仇”的大雕!

就在此时,山崖之下的眉生忽地嘬­唇­而鸣。一声清亮的啼鸣高高飘入天际,大雕猛地在半空停住身形,平展开来足有一丈宽的双翅,迟疑地顿住。

趁着这个空当,开明腾身而跃,几个纵身之间已经到了地面,整张脸因为紧张和高速的奔行而涨得通红,到了地面才敢大口呼吸。

眉生却丝毫没敢分神,一直嘬­唇­轻啸,终于让大雕缓缓收回了它的利爪,继而缓缓降落,奇迹般地停落在了眉生的肩头。

开明一笑,连忙将护在怀中的雕巢捧来,送到大雕的眼前,微笑着望着重新团圆的一家。

眉生也微笑着,静静地望着那大雕。

大雕凌厉怀疑的眼神终于缓缓放柔,颈部扎撒起来的羽毛也缓缓收和,踱步上前,将头伸入巢中,静静地与小雕们碰在了一起……

207.鹰语

开明在崖边,从数条大蛇的口边救下了雕巢中的小雕。大雕终于放下戒备之心,走上前去,将头与小雕们靠在了一处。

绾绾感动又惊讶地望着眉生,“你刚刚在做什么?难道你竟然能与雕‘说话’么?”

眉生微笑点头,“没错,我就是在跟大雕说话啊……”

绾绾惊诧,“水中的鲛人,竟然也懂得飞禽的语言?”

“哈……”眉生笑开,“我会与大雕‘说话’,却是与鲛人的身份无关。”

绾绾睁大眼睛,“那你是怎么学会的?”

眉生便笑,“亏你还在西域中呆过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西域很多民族都会驯鹰么?”

绾绾面红,“我在楼兰,都是整日呆在张家,而张家又是典型的中原汉人,所以没机会接触到驯鹰的事儿……”

开明便笑,“我倒是见过乌孙人驯鹰。在大漠和草原上,有一个说法,‘一匹好马也换不来一只好鹰’,能够驯服一只大雕一直都是西域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更是智慧和勇气的较量!我曾经见过乌孙人带着他们驯化好的大雕,在草原上奔驰猎捕凶猛的狼!那大雕从高空之中发现了狼的行踪之后,猛扑而下,在最后一瞬间忽地止住双翅的拍动,尖喙直捣凶狼的双眼,而利爪则瞬间将狼的头骨击穿!”

绾绾捂住嘴,“天,竟然那么厉害……”

开明抬起头,静静望着眉生,“比驯鹰更厉害的,当然是人的智慧。都说学会鹰语乃是极难之事,没想到我哥他竟然连这个都学会了……”

眉生微笑,“我也是觉得神奇,便也尝试着去学,却没什么机会实践。这一次其实是我第一次用这鹰语,没想到还真的用对了……”

正在说着话,天空中猛然又是一声尖利的清啸,一阵剧烈的拍羽之声,震动了周边的空气,猎猎扯动起三人的衣袂!

三人抬头看去,却似乎已经太迟——只见半空之中,一只体型更加庞大的黑­色­巨雕,宛如玄黑的闪电,骤然向三人猛扑而来!

三人只来得及看见那巨雕凶猛如狂的眼神,以及凛然的利爪!

眉生本.能地拥住绾绾,将绾绾护在怀中,开明则准备腾身而起,迎向那巨雕!

骤变之前,地面上的大雕忽地一声长啸,半空中的巨雕闻声忽地迟疑,巨大的身子却已经止不住冲势,猛然坠向大地!

开明一惊,双手猛地向前推,一片由气体组成的、无形的清浪蓦然涌起,在巨雕身.下承托起,缓下了巨雕下坠的趋势。

眉生也嘬­唇­而啸,让那巨雕惊异地望向地面上一切安好的一大四小五只雕。

借了开明劲力的承托,巨雕极快地调整自己的身势,巨大的双翼平展,驭着风稳稳降落。

地面上的一大四小五只雕全都惊喜地急促鸣叫着,满是欢快之意。

眉生微笑,“这巨雕乃是那四只小雕的父亲,因为远离雕巢,乍然听见妻子的求救鸣叫,便疯了一般冲回来救,以为我们便是想要伤害小雕的敌人,于是不顾一切向我们俯冲下来……”

绾绾展颜而笑,“它真的是一个好相公、好父亲……”

眉生便笑,眨着眼睛低声说,“要我向它学习吗?”

绾绾面上一红,低声说,“我知道,你会比它做得更好……如果是你,在离开雕巢之前,便会做好万全的防备,定然不会让我和孩子遇到任何的危险……”

眉生柔柔地笑,握住绾绾的手,指尖在绾绾掌心轻轻划过……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得确定妻儿一切安好,那巨雕昂首向眉生,清朗而鸣。

巨大的雕,立在地面上,竟然跟人几乎同样的高度!

眉生微笑,转向开明和绾绾,“它在——向我们致谢。说我们救了它的妻儿,它今后便愿意为我们驱驰,只要有事找它,只需呼唤它,它便会立即飞来。”

绾绾和开明便也微笑,向着巨雕表达他们的谢意。

绾绾微笑着走到雕巢旁边,双手捧起毛茸茸的小雕,贴上自己的面颊,柔柔微笑着望着那母雕,轻声说,“你的孩子,真的好可爱……如果它们长大,欢迎你们带着它们来金沙国做客。”绾绾心下有小小的感喟,如今对飞禽走兽说话,对于她而言已经成了极为自然之事——原来潜移默化之间,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那份来自凡人的防备之心。

没有偏见便没有恐惧,如今在绾绾的心中,已经是万物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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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雕与母雕齐心合力共同叼起雕巢,重新飞上山崖。

眉生、绾绾和开明仰头望着他们,各自欣慰。

忽地山间响起悠悠的号角之声,营地的方向“吱嘎嘎”传来木头摩擦的声音。

三人皆转头回望——只见森然的营地大门缓慢地打开,有无数赤着上身、腰扎兽皮短裙的巴人汉子簇拥着一辆黑铁战车,鱼贯而出。

这些巴人倒也罢了,让三人触目皆惊的是,巴人队伍之前竟然盘踞着无数的黑­色­蟒蛇!巨大的蟒蛇头全都高高昂起,吞吐着血红的蛇信,目光­阴­冷地狠狠望着三人的方向!

开明揉了揉眼睛,他相信他定然没有看错,巴人队伍前面的数十条蟒蛇之中,便有刚刚对小雕虎视眈眈的那几条!

开明转到眉生身边低低地说,“不好……刚刚救下小雕,没想到倒是意外与这些巴人结了仇了。看样子,这些雕如同金蛇小金对于巴布仓的关系一样,也是他们豢养的宠物或者说是‘伙伴’……”

眉生点头,“事已至此,随遇而安即可。救下小雕没有错,不必后悔。”

巴人队伍之中,忽地传来冷冷的呼喝之声,“你们是谁?怎么敢来我巴人之地捣乱?”

208.交锋

开明和眉生齐心协力救下小雕,得到了巨雕的谢意。

看着两只大雕共同叼着雕巢重返山崖之顶,眉生三人各自欣慰。

突然巴人营地门大人,无数巴人汉子与数十条黑­色­的巨蟒从营地中鱼贯而出,森然凝望着眉生三人。

有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怎么敢来我巴地捣乱?”

开明一笑,走上前去,“怎么就说我们是来捣乱的?我们捣乱了你们什么?”

队伍中一个赤着肩膊的汉子嗤声一笑,“在我们巴地,人与蛇为善,自然与鹰为敌;可是你们竟然救下那屡屡伤害蛇儿的大雕,这难道还不是来捣乱的吗?”

开明摇头一笑,“原来是这样……可是如果刚刚你们的蛇儿想要攻击的是两只大雕,我们见着了绝不会管,毕竟那是公平的较量——可是刚刚你们的蛇儿做了什么?好几条成年的大蛇,竟然想欺负刚刚从蛋壳中孵出来的小雕,这算什么能耐!别告诉我,你们蛇儿的这招数,是你们教给它们的!”

开明的话中带刺,那巴人汉子焉能听不出来!

那巴人登时怒了,“刷”地从腰间抽出长刀,刀光森然指向开明,“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想借着蛇儿的事儿,污蔑我巴人!”

开明冷冷一笑,“我只是说蛇与雕的事儿。蛇儿们的做法如果不是你们教的,那么那个羞辱便与你们无关;如果是你们教的,那我说的便没错!”

巴人汉子大叫,“蛇儿是我们的宠物,不管是不是我们教的,你羞辱我们的蛇儿就是羞辱我们!”

开明仰天朗笑,“不管是不是你们教的,你们都要替蛇出头,是吧?那我告诉你这叫什么——这叫,‘自取其辱’,便更怪不得我来!”

巴人汉子被开明激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哇呀呀”地大叫,“气死我了!我要杀了你……”

开明一笑,从眉生腰间取下乌木令牌,高高举起,“好啊,如果你有本事的话,便来杀了我吧!”

兵营门前的一众巴人汉子见了那巴掌大的乌木錾金字的令牌之后都是一愣。为首黑铁战车上的壮硕男子缓缓出声,“乌木令牌?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开明高高仰起下颌,睥睨着一众巴人,“金沙国国都大邑!这块令牌是你们巴人当初归顺我金沙国之时,顶礼献给我先帝的,说是从今往后不论多少族代,只要见着这乌木令牌便会五体投地、任凭调遣!”

巴人队伍之中,人们隐隐一乱。

黑铁战车上的壮硕男子扬声,“将令牌送来我看!如果是真的,我相瑜定会遵从祖宗的遗训!”

原来那黑铁战车之上的壮硕男子名为相瑜。看着他的装束与一般的巴人汉子又有不同,不但高踞黑铁战车之上,更是头上多一金冠,腰身多一蟒皮短裙,想来这个人便是营地之中巴人汉子的酋首。

听得相瑜要看那乌木令牌,开明便是狡黠一笑,非但没将那乌木令牌送给他看,反倒收回囊中小心守护,“给你看?我怎么能知道你是真的想看,还是想抢回这令牌,毁弃了你祖宗的誓约去!不给你看,你爱信不信,反正如果你不守誓言,我们便带着这令牌全天下地去给人看,到时候人们都识得这令牌为真,便也尽知道你们巴人毁弃祖宗之约了!”

开明的话令巴人汉子们又惊又气。之前那个已经被开明气着了的巴人汉子仰头对黑铁战车上的相瑜大吼,“大哥,还跟他罗嗦什么!杀了他,管他手里的乌木令牌是真是假,这个世上嘴最安静的就是死人!大哥若不想动手,我郑凡替大哥做了这个事去!”

黑铁战车之上,相瑜冷冷打量着眉生三人,沉吟不语。

绾绾微微吃惊,眉生轻轻挽住绾绾的手,低声安慰,“没事。这事交给开明处理便好,放心他。”

绾绾低声说,“那个巴人竟然叫相瑜?怎么听着与‘项羽’这般相似?”

眉生微笑,“巴人五姓本就是楚地而来,而这位相瑜定然是想重现楚霸王的威名……”

绾绾摇头,“却差得太远……”

绾绾的话音甫落,黑铁战车之上的相瑜忽地朗声一笑,“敢问英雄是金沙国的什么官职,执着乌木令牌又是所为何事啊?”

开明微笑,回身一指眉生,“这位便是金沙国皇子,驾临巴地自然是要确认你们巴人的效忠!”

且不说巴人的表情,单就是绾绾都是紧紧一皱眉。

虽然开明这么说没错,但是这样的表达方式却是有问题的。现在双方正处在彼此不信任,甚至是敌对的情形之下,开明这般略显傲慢的表达方式,不但不能让巴人心下顺服,反倒可能会激起他们心底隐隐的反抗才是!

绾绾诧异地抬眸望了开明一眼,她不明白刚刚救下小雕之时的那个勇敢又机智的开明哪儿去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略显莽撞的人?

绾绾摇头,却没跟眉生说出口。一来近来眉生一直在刻意制造机会鼓励着开明去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再者绾绾也担心或许开明心中另有计谋,而她只是一时没有猜到……

毕竟,开明也是鲛人的后代,他的智慧比之身为凡人的她来说,应该更进一步才是……

其实绾绾没想到的是,眉生也对开明的言辞微微皱眉。

当开明说完,相瑜等一众巴人汉子便是一愣,有点不敢相信金沙国的皇子会亲自来到这山高林密、地势险峻的巴山之中来……

眉生微笑,白衣飘摇走上前来,朝着相瑜微微一抱拳,“相将军,林眉生这厢有礼了。”纯白衣袂飘摇之间,颈上青琅玕项链暗光莹莹。

209.暗战

纵然有人不识林眉生,却不会有人不识青琅玕。黄金冠与青琅玕便是金沙皇室的象征,这在巴蜀之地无人不知。

相瑜连忙从黑铁战车上跳下,亲自率领着一众巴人汉子迎上前来,“扑通”跪倒,“皇子殿下大驾光临,相瑜有眼不识,还望殿下恕罪……”

眉生微笑,“不知者无罪,更何况眉生此来并非以皇子身份,而只是以学生之心,向相将军讨教来了……”

眉生谦和的态度与言辞令相瑜微微一愣,随即躬身,“是相瑜愚钝,不识殿下尊驾,有言语不恭,万望殿下宽宥……”

眉生微笑,走上前来,屈膝托起相瑜的双臂,“相将军请起。当年巴人的祖先归顺我金沙,也并不是所谓的臣附,而是我们共同为了巴蜀大地的子民们自愿结束兵戈。所以相将军不必多礼,眉生心中也从来没有轻慢之意。”

相瑜虎目之中不觉水光一闪,硬坠下去,愣是又给眉生一跪,“不管祖先,不管令牌,这一跪只代表我相瑜自己的心!”

眉生微笑,再度屈膝将相瑜扶起,“好,相将军这一番心意,眉生生受了!”

眉生抬眸望向相瑜身后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巴人汉子,含笑走过去,首先便扶起了刚刚那叫嚣得最大声的郑凡,“郑将军请起。”

说实在的,刚刚那一瞬郑凡还在心底打鼓呢。虽然巴人从未真的臣服于金沙,纵然从名义上来说巴地尽归金沙辖制,但是无论从地方官的任命,还是军队军权的执掌,巴人其实还是自己的独立王国;但是毕竟眉生是金沙的皇子身份,又身佩青琅玕,足以证明其身份的尊贵,而且他手里执着乌木令,纵然他心内不服,却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之前他言辞之间多有不敬,如果按照常理而言,很可能这个皇子林眉生要捉他一处短脚才是。却没想到,林眉生不但没有发作,反倒经过了相瑜之后,第一个扶起了他!

郑凡连忙垂首,“下臣刚刚言辞不敬,殿下恕罪!”

眉生一笑,“郑将军不必多礼。郑将军便是巴人五姓之中的郑氏之首吧?郑将军协助相将军,护我金沙东境周全,不但无过,当然有功!眉生又岂会因为不知眉生身份之时的言辞,而归咎于郑将军!”

郑凡的心里轰然一热。

巴人有五姓,郑氏人数最少,势力最微。所以即便郑凡便是郑氏的首领,可是在相氏占主导地位的军队之中,也只能当相瑜帐下的小将官。素日里,郑凡也总是在心底愤愤不平,同为五姓的首领,人家相瑜就是大将军,而他不过勉强当个偏将……

却没想到,林眉生不但知道他,认出他,而且竟然能在相瑜之后便第一个郑重地将他扶起,并且提到郑氏之功劳,这怎么能不让郑凡心底,轰然而热!

原来在这位金沙国皇子的心中,他们郑氏这般地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与相氏等其他几姓同样地重要!

郑凡眼睛一热,险些没失态地落下泪来,“殿下!下臣知错了……下臣从今始,定当望殿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眉生点头而笑,掌心重重拍了下郑凡,“好!郑将军他日,必堪大用!”

眉生与郑凡这一出君贤臣敬的戏码让两个人目光幽暗下来。

其中之一自然是相瑜。巴人五姓面和心不合,这是历史上绵延多年的问题,虽然目下看来他们相氏族得势,但是他们一点也不敢放松对其他四姓人的警惕。尤其这个郑凡,素日里在兵营中大大咧咧地说过不少不中听的话,相瑜早就想找个机会整治于他,连带整治郑姓族人,却没想到,此时此地,郑凡竟然得到了眉生的肯定和赞誉,甚至还有暗示,说他未来“可堪大用”!——郑凡已经是郑氏的首领,他还能再有什么大用?那是不是说,金沙国皇室有将郑氏扶上五姓之首的意思?!

那还,了得?!

另一个目光幽暗下来的人,便是开明。

他先前的挑衅之意,没想到便被眉生三言两语平息了下来。眉生更是用一个小小的郑凡,便在瞬间成功地瓦解了巴人五姓之间的攻守心防……

是,他知道自己不如哥哥的睿智,但是总也不至于相差这般悬殊才对啊!

胸.膛之中,又起火焰灼烧一般的疼痛,开明忍不住捂住胸.膛,无助地感觉着有豆大的汗珠从发间滑下——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烧灼和疼痛近来越发越频,让他总是无助地焦躁不安,就像骨骼中有什么东西想要爆裂开来,一直一直在冲撞着他的理智!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

金沙国。大邑。玉琅宫。

幻香满面笑意地望着墨玉盆中的景象,轻柔甜美地说,“这个林眉生,真是厉害啊……”

幻语­阴­沉着目光望着幻香,“我已经很久没去过皇后陵蓝的寝宫了,我一直睡在你娘的房间里……这还不够吗?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启动开明这颗棋子?”

幻香艳紫的目光从墨玉盆中抬起,缓缓望向他的亲爹,“父亲……您在,对孩儿说什么?您是娘的夫君,您晚上睡在娘的房间里,这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会扯到我这里,又怎么跟什么时候启动开明相关?”

幻语被幻香问得一愣,明显像是噎住了一般,半天做不得声。

幻香敛了敛自己紫­色­的衣袂,缓缓而行,“孩儿虽然是父亲的亲生,但是孩儿已经长大成|人,所以孩儿有自己的考量……父亲大人便不用多虑了,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孩儿自己清楚……”

210.私隐

幻香冷冷地对幻语说,“孩儿自己的事情,孩儿有自己的考量……改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孩儿自己清楚,便不用父亲大人费心了……”

幻香说着又是一旋身,艳紫的衣袂在大殿中的幽暗中迷魅闪烁,“对了父亲大人,孩儿要提醒您一句:虽然您现在实际上控制了整个金沙国,金沙国中的所有人都归您调遣——但是,印旸和开明这两个人,却是孩儿自己调.教出来的,就不劳父亲大人再多费心了……”

幻语听着幻香的话,便是一眯眼!那从眯住的眼睛里迸­射­出来的眸光,透过大殿之中的幽暗冷冷望向幻香——竟似,根本不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极为防备的对手……

幻香感受到了父亲寒凉的目光,却只是冷冷一笑,“开明这边,时机就要到了。他已经跟着林眉生进了巴人的军营。”

幻香仰头望天,面上是青涩又甜美的笑容,“林眉生,真的很厉害……只是,他却也有点急了。否则,他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在利用抬高郑凡而瓦解了巴人五姓之间的攻守同盟的同时,却也冒失地得罪了相瑜呢?”

幻香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掌。形状完美,宛如白玉的手上,五根指头长短不一。幻香笑着,“就像手上这无根手指啊。虽然它们都是手指,虽然它们本该地位平等,奈何因为功用的不同,而使得它们的长短不同呢……相氏与郑氏,虽然都是巴人五姓之一,但是他们实力不等,所以相氏自然要比郑氏更加重要——而此时,林眉生竟然为了次要的郑氏而得罪了重要的相氏,他这样做,岂不是得不偿失?”

幻语眸子里一闪,“所以……林眉生的冒失便给了你机会!香儿啊,你想,怎么做?”

幻香转回头来,静静望着幻语笑,“知子者,莫若父也。巴人虽然只是名义上归附金沙国,但是巴人却都喜欢金沙国的赏赐,所以他们心里实际上还是在意他们自己在我们心中的位置的……既然如此,林眉生是皇子,可是开明也同样是皇子啊……一日新皇未登基,那么一日皇位的归属就还有变数——既然林眉生许给了郑凡以‘可堪大用’,为什么我们的开明殿下便不能许给相瑜更高的期望呢?”

幻香转身,长发如缎,无风却自飘摇,“虽然开明自身的条件比不上林眉生,但是如果加上了巴人相氏与郑氏之间的力量对比,两方便可持平,甚至开明与相瑜的这对搭配还要更强一些——如果让林眉生死在民风彪悍的巴地,既省了我们的事,又将罪名扔给了巴人,这对我们来说,岂不是两全其美?”

有风,静静地从宫门口吹进来。风本无声,却扯动大殿之中的重重幔帐,发出猎猎之声。

所以,风声,谁还能说清楚,究竟是风本身的声音,还是风动之物所发出的声音?

幻语眯着眼睛,玄黑的眸子透过殿内的幽暗,静静望着面前的绝美少年——他是他的儿子,是他给了他生命,可是这一刻幻语却只能无助地承认,他此时早已经看不清了幻香,完全看不到了他的思绪轨迹。

猜不到对手的思绪,这对战场上的人来说,将会意味着致命的打击。更何况这个对手是他自己,亲生的儿子——曾经以为可以凭借着血缘之亲牢牢控制在自己掌心的棋子,却拥有了他自己的意识,终于成了他最叵测的对手……

幻语忽地缓缓笑开,笑声越来越大,终至膨胀为磅礴的声浪,在空荡的大殿之中琅琅回荡,“香儿,你真是为父的好儿子……如果当初不是以为你年纪还小,如果当初交给你姐姐幻紫去做的事情交给了你,恐怕我们此时早已经得手,而不用再等待这么久……”

幻香抬眸,静静地望着幻语。身上的艳紫之­色­悄然滑入他的眼眸,他一笑绝美,“父亲大人,您错了……如果姐姐没有出事,我定然不会站出来。江山与皇位,对于我而言其实从来都不重要,我宁愿留在书楼之中,伴着那一树又一树的紫丁香,走完我的年年岁岁。”

幻语一惊,“香儿,你,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你是为了你姐姐才做这一切的?”

幻香微笑,“我只是,想替姐姐报仇……”

幻语面­色­突变,“这是,什么意思?”

幻香闭上眸子,绝美的微笑还挂在面上,眼角却已经有一滴清泪静静滑落,“幼时,家中寂寞。您日日在朝堂忙碌,晚上也要进宫陪伴皇后陵蓝。母亲一再要求您止住与皇后的私情,可是您就是不顾及她,所以母亲心神崩溃,再无心力照顾于我。伴着我长大的,只有书楼之中那一卷卷的书籍,还有窗外一树一树苦涩孤寂的紫丁香。姐姐是我唯一的温暖,她将墙外的欢乐讲给我听,她笨手笨脚地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姐姐对我而言不只是姐姐,她更是一个人扛着父亲、母亲与姐姐的三重角­色­啊!”

幻香忽地转身,如清泉般高扬的嗓音重新回复冷漠,“所以,我要为姐姐报仇。更是我为已经死去的、平静的生活——报仇……”

----------

幽夜梦回,开明在如墨的夜­色­里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耳中有奇怪的隐忍之声,如针一般刺入他的心神。

是绾绾的声音!

开明一惊,毫不犹豫地披衣而起,奔入幽冥的夜­色­。

夜­色­如墨,群山黛­色­,山林密密匝匝像是摇曳的黑­色­手臂,隐隐的雾霭若有似无地缭绕在林间。

在这一片幽暗之中,偏生有一片玉白之­色­,猛然跳入开明的眼中!

是绾绾,未着片缕的绾绾!

如玉一般白皙的身.子,在夜­色­之中摇曳涌动,阵阵媚声在夜­色­之中直入心底!

211.挣扎

夜半无风,开明莫名醒来。耳鼓里是绾绾压抑却快乐的轻吟,开明忍不住奔出门去,抬眸望向黧黑的四周。

夜­色­如墨,山壁青黛,远山的林木像是一支支扭曲招展的手臂,有迷离不清的雾飘荡在林间。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暗­色­,却有一个玉白的躯体现于林间——那竟然是绾绾、未着片缕的绾绾!

开明愣在当场。

绾绾忽地回眸,妙目盈盈锁住开明。玲珑的身.子缓缓走向开明,胸上的两点嫣红动人心魄……

开明下意识后退。他知道他不该看向这般的绾绾——绾绾已经是眉生的,绾绾应该是自己的嫂子!他应该对她断绝了男女之念,他应该用长嫂比母的心去尊敬绾绾……

可是,他却做不到!

此时此刻,眼前的绾绾美得像一个妖­精­。身段玲珑摇曳,长发静静披散在肩背,双眸朦胧如星光闪烁,樱­唇­微张水润轻盈……

开明听见自己的心房爆裂的声音,心中那份压抑已久的渴望化作身.体的骤然昂扬!

心内忽地飘过眉生的影像。眉生那含笑的碧­色­双眸,在迷蒙的夜­色­之中静静凝视着眉生,如碧玉之光,如萤火照亮黑夜……

开明死死攥住双拳,双腿已经无法移动,但是他却努力地闭上了双眼,不去看向绾绾。

可是,绾绾却似乎并不想放过他。绾绾娇柔的嗓音像是披着轻雾一般,袅袅钻入他的耳鼓,“开明,睁开你的眼睛,好好地看看我啊……我知道,你一直想看到我此时的模样,此时我便呈现给你看了,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难道我——不好看吗?难道,你不喜欢你看到的一切吗?”

开明心跳如鼓,却狠狠捏住自己的腿侧,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做梦……绾绾她不会这样的,眼前的所见不可能是绾绾!

绾绾一笑,“忘了吗,开明?哦不,那个时候我还叫着你‘梅笙’……笙歌如梅花绽放,多美的一个名字啊……开明,还记得吗,那次在‘欢境’楼中,如果不是眉生赶来,我其实早已经属于了你……”

绾绾媚眼如丝,手指一点点滑上开明的肩头,“还记得你一点点撕开我的衣裳,一点点看着我呈现在你眼前吗?到后来,只剩下了贴身的亵衣,倚在榻尾,只需你一个用力,我便已经是你的啊——如果当日你勇敢了一点,是不是,今天的一切便都已经改变?说不定,我早已经忘了眉生,而甘心情愿地跟在你的身边,夜夜,为你,欢歌……”

开明心中绮丽的想象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像是一条条彩­色­的丝线,又像是一层层绯红的轻纱,穿过那些鲜丽的朦胧,绾绾笑靥如花,白皙的身.子邀请着他的品尝……是啊,就是那一次,绾绾已经答应了他。纵然还在害羞,却已经答应了他啊——他那日如果少一点犹豫,多一丝勇气,定然已经拥有了绾绾,拥有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幸福……

他渴望绾绾,渴望绾绾!

渴望绾绾陪伴着眉生那般地陪伴着他。

渴望绾绾用看着眉生一般的、小鹿一般含羞带怯的目光,望着他……

渴望,渴望绾绾能用与眉生欢.爱时那般动听的嗓音,呢喃在他的耳畔!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这样做对不起哥哥眉生……

或许所有人都怀疑他的能力,都认为他比不上眉生,可是这个天地之间却只有一个人不那样想——那就是眉生啊!

开明痛楚地闭上眼睛,眉生与他之间的一幕一幕重跃脑海,眉生对他说“你是我的弟弟”,眉生含泪说“还有我”,眉生在和田城中的西路客栈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救护于他,眉生嘱他回归东海历练水­性­……

开明心中裂开疼痛的伤口——别说只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别说根本是后来才见的兄长,就算是一­奶­同胞,就算是自幼相偕长大,都不会有眉生这般的情深吧……

而绾绾是眉生最爱的人啊……为了绾绾,眉生能放弃一切——这个世间,什么都可以跟眉生去讨要和交换,唯有绾绾不行,那是他唯一想要独独拥有的人啊……可是此时,自己承着眉生的手足深情,却还在觊觎着他最珍视的女子……

---------

金沙国。大邑。玉琅宫。

紫衣的少年幻香,微笑着望住墨玉盆中的血­色­液面。

殿堂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红烛幽幽而明,却根本照不亮黑暗,反倒在幽暗之中平添一抹红的诡异。

“真的,很奇怪呢……明明,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在眼前,只需一伸手,便能拥有了……却为什么还要,这般挣扎?是,爱的不够吗?或者是,爱的太深?”幻香紫衣的身影掩在墨黑与诡红之间,喃喃自语。

幻香双掌平伸,缓缓悬在液面上空,掌心发出无形的气流,缓缓催动血­色­液面澹澹流动。

“哦?是眉生啊……原来他的心中,对林眉生,竟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开明,这可不行啊……林眉生是你未来路上的,最大障碍……有他在世,便永远没有你;你的一切,永远比不上,他身上的,光芒……你只能做他背后的影子,寂寞地躺在,地面上,没人,看得见……所以你要,忘了他,只有忘了他,你才能真正地,强大……”幻香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像是在夜风中悄悄战栗的蝶翼,“亲情,是最没用,也最虚伪的东西……所以,开明,丢掉它吧……只去抓住你想要的一切,不要去管别人,你应该只为自己,活着……”

夜­色­山间,开明心房骤然一热,攥紧的拳头张开,一把握住了绾绾的腰.肢!

212.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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