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为了教育士兵,采用了大革命时期在部分军队中实行的办法,规定:一营士兵每日早晚点名和饭前站队时,要高呼问答口号。由值星班长问:“我们吃的谁的饭?穿的谁的衣?”士兵齐声答:“我们吃的农友的饭,穿的工友的衣,我们不要忘记工农;”当年的一营班长,以后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将的李聚奎回忆说,这个口号很感动人,他还把这个口号刻在营房内一张桌子的腿上作为铭言。
在共产党的政治影响下,经过彭德怀和救贫会会员的活动,一营的士兵从吃粮卖命到渐渐产生了为工农的意识,转变了对民众的态度。
1927年1月下旬,三十五军军部和第一师开往湘西北。三十五军军长何键,一方面联络各地军阀、地主武装等反动势力,压制革命群众运动;一方面在军队内实行愚兵政策,在临澧举行“佛法大会”,宣扬三民主义与佛法根同枝别,聘一位“顾和尚”主持法事,令准尉以上全体军官受戒。
彭德怀关于这次佛法大会的回忆,活现了中国近代军阀史上的一幕丑剧:
“这次受戒布置异常辉煌,黄绫铺地,四周异花结彩,醮台高丈余,置以铜烛,佛像百余尊。”“军官受戒时,周磐马弁某是一个少尉,异常勇敢,当顾和尚念到戒邪淫那条时,马弁某突然立起,高举右手,五指张开,大声呼曰:”五个老婆!‘全场震惊,哄堂大笑 (原因是顾和尚有五个老婆)。“”耗费金钱何止万元,一呼五个老婆,即破灭无余。但顾和尚和何键仍厚颜无耻,身着袈裟,手持铜铃,俯伏跪拜,念念有辞。在坛下者,大家窃笑不已。“
彭德怀和一营士兵委员会抵制了这个活动,全师只一营军官没有受戒。
3月,何键所部戴斗垣旅驻防石门,打死该县江垭区农会干部。该区农民聚集于旅司令部门外大操坪上,举行哀祭,要求惩办凶手,抚恤死难家属。彭德怀率一营士兵去参加,还在大会上讲了话,迫使戴斗垣向农民道了歉。
从围攻武昌认识段德昌到驻防湘西北约5个月的时间中,彭德怀如饥似渴地阅读段德昌送给他的《向导》、《新青年》、《共产主义ABC》(布哈林著)、《通俗资本论》(李季编)等进步书刊。20余年来,他向往太平军,想作“易参政”,立志打富济贫、富国强兵,这些少年的幻想,青年的追求,在严酷的社会现实中都被撞击得粉碎。以后,他在回顾这一经历时写道:“我从幼年就有求知识的极大愿望”,“我出生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农村和完全没有文化教养的家庭,连最低限度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经常挣扎在生死线上,不可能有时间和条件学习文化。”“10多年的军营生活又被严格的军事管理所封锁”,“只有在为自己生活挣扎的实际教训中,才能触发自己的反抗。只有反抗,只有革命的要求和热情,没有革命的理论指导,因此,在革命行动上有极大的盲目性。”(13)他追求革命真理的愿望是那样执着而强烈,他终于找到了中国共产党。当他一旦被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所吸引,他的追求向往就升华为一种献身的热诚。他毫不犹豫地投入一个新的革命巨流,不再是单枪匹马地在黑夜中奋斗。他曾向段德昌提出加入共产党的要求,希望段德昌派人来一营发展共产党组织。由于当时国共合作顺利,中共为照顾统战关系,决定暂不在第八军中发展党员,他的愿望没有实现。段德昌鼓励他继续在部队集结进步力量,跟着共产党走无产阶级革命的道路。
1927年5月上旬,彭德怀所在的三十五军第一师突然奉命开往岳州。岳州是湘北的门户,它西濒洞庭,北枕长江,为水陆交通的枢纽。何键调一师来驻此地,是他策应反革命行动的一着棋。
半个多月前,4月12日,当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还在进行的时候,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一场对共产党人和革命工农的血腥屠杀先后在上海和东南各省动手。
蒋介石成立了南京政府,与武汉的国民政府对立;指使粤、桂、川、黔4省军阀出兵进攻湘、鄂;又勾结湘、鄂两省反动军官,里应外合,企图颠覆武汉国民政府,消灭革命力量。5月中旬,武汉国民政府独立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叛变,沿长江南岸向武昌进逼,同叶挺部队激战于纸坊镇。四川军阀杨森部沿长江北岸进占白矶、新堤,配合夏斗寅对付叶挺部队。何键则以第一师驻岳州,与杨森南北策应。
当夏斗寅向武昌进击时,彭德怀向周磐建议北进,配合叶挺消灭夏部。周磐以没有命令为辞,未采纳彭德怀的意见。待夏斗寅打不过叶挺部,周磐又派彭德怀率第一团到城陵矶一线隔江佯动,牵制长江北岸的杨森部,以便在共产党胜利时,他也有话可说。城陵矶是湘江与长江的汇合点,水面宽有六七里。彭德怀为声援叶挺,到城陵矶后,乘暮强渡,攻占城陵矶对岸之白矶。杨森部无准备,向朱河方向溃退20里。周磐此时又按住一师二、三团不动,急令彭德怀收兵返防。一向对彭德怀言听计从的周磐,开始和彭德怀在政治上出现了分歧。
5月21日晚10时,在何键的支持下,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教导团团长王东原、驻长沙留守处主任陶柳及其他驻长沙的部队,发动了反革命的“马日事变”。《湖南省志》记载:“省、市(长沙)党部及工会、农会等革命机关均被摧毁”,并“捣毁特别法庭,释放全部土豪劣绅,捕杀了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分子及工农革命群众100余人。”事后,“湖南国民党右派分子组成‘湖南救党委员会’,宣布脱离武汉政府,服从蒋介石命令。并通令恢复全省的团防武装及都团组织。令各地土豪劣绅武装摧毁农民协会组织,捕杀工农群众,所有各色反革命势力,又重新蝇集起来。” 革命者被悬头示众,劈尸焚灰,状极惨烈。湖南城乡沉浸在血腥的恐怖中。
“马日事变”,使彭德怀极为愤怒,建议周磐向长沙进军,消灭许克祥部。他认为当时一师控制足够的火车、轮船,可以朝发夕至,突然袭击。但周磐又说没有命令,不敢擅自行动。彭德怀气愤地说:“这两次叛变,都是何键、周斓等人策划的,他们怎么会下命令自己打自己呢?时局关键在第一师,如袖手旁观,革命形势也就不存在了!”
继“四·一二”及“马日事变”后,7月15日,武汉政府汪精卫集团叛变革命,旋即宁汉合流。第一次国共合作全面破裂,持续3年多的中国大革命失败了。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又变成了国民党各派新军阀争夺地盘的混战。
1927年6月,武汉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唐生智发动东征讨蒋。彭德怀的一营时属第四集团军一师,随军进至桐城。唐生智部被南京政府的“西征军”击溃。第一师从桐城撤退,第一团为最后掩护部队,退到黄梅、广济时,遇到桂军和鲁涤平部的进攻。
一师退至汉阳,何键令一师利用汉水阻击追敌。这时,周磐向彭德怀抱怨说,何键对一师太不公道,将汉阳兵工厂武器全部运走,一枝枪也未拨给一师。又说,何键与他先后同学,但不讲交情,早就想吞并一师,每次战斗都置一师于危险处,仗是一师打,捷报、功劳归他占。现在又叫一师担任后卫,掩护他向湘西北常德一带逃命。彭德怀建议周磐,集中全师的3个团回驻南县、华容、安乡3县。这一带比较富庶,田粮税收能维持一师而有余。这样,一师偏处一隅,人熟地熟,可以休养生息;而常德为军事要冲,何键难以久据,他一旦失势,一师仍可保全。
军队是军阀的本钱,周磐欣然同意彭德怀的主意,即下令行动。
第一师到达目的地后,一团随师部驻南县。鲁涤平部尾三十五军向临澧、常德追击。何键果然抵挡不住,向湘西北溃退。
鲁涤平出任湖南省主席,叫曾任一团前身二师六团的团长刘铡来找周磐,将周磐之一师收编为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五师。周磐师虽数次改编,仍为湖南军阀所掌握。
一师摆脱了何键的控制,对保存一团的革命力量非常有利。因为,早在这次撤退之前,何键对彭德怀就心存怀疑,曾多次对周磐说:今年3月,彭德怀一营参加了农民对戴(斗垣)旅的示威,彭德怀还到会上去讲了话,使得农民更加嚣张。在临澧举行佛法大会,军官都受了戒,唯独他那个营没受戒,彭德怀怕是共产党吧?!周磐向何键保证,彭德怀不会是过激党,最多不过是个本党左派。何键要周磐设法将彭德怀调离,给个厘金局局长当,让他多搞些钱,就没有危险了。周磐知道彭德怀不爱搞钱,怕戳了彭德怀的脾气,也未照办。为收彭德怀的心,反而将何键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他。
这时,南县、华容、安乡3县,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团防、土豪劣绅纷纷组织“铲共队”、“还乡团”,杀害农协、妇运骨干,剖腹挖心,悬头碎骨,惨绝人寰。华容、安乡的地主豪绅又成立起“清乡委员会”,十家联坐,引诱“自首”。南县的“清乡委员会” 也在筹备之中。共产党领导的南、华、安3县的革命活动转入地下。
彭德怀召开一营士兵委员会,根据形势,决定士兵会在名义上取消,骨干成员转入地下。秘密士兵会仍坚持原章程,加上了打倒新军阀一条。
在向一营官兵宣布取消士兵委员会的同时,彭德怀宣布,一营禁止军官打骂士兵,加强士兵自治;保留经济清算委员会,实行财政公开,规定各连每月要召开一次全连大会,报告本营、连的财政开支,包括截旷(吃空额)、办公、杂支、医药等费用的收支情况,伙食费用每日在黑板上公布,月终公布总帐目。在中国旧军队中,截旷几乎是军官的不成文的收入,彭德怀的做法独树一帜。一营的经济清算委员会实际上代替士兵会,成为团结士兵的公开形式。
独立五师一团团长戴吉阶仍久假不归,一些人到周磐处告状。10月初,周磐经刘铡同意,批准戴吉阶辞职,委任彭德怀为一团团长。
按例,团长以上军官就任,要去上司处谢委。周磐将任命之事告诉彭德怀,即要他去鲁涤平和刘铡处申谢,又按例给彭德怀1200元就职费,为宴请师部同僚、一团官佐、地方公教团体和犒劳一团士兵之用。还要彭德怀择吉日举行就职仪式。当时,湖南省的军队,独立师已是最高编制,彭德怀就任师的主力团长,即拥有相当实力。这一步擢升,有如登云,故而被这样隆重对待。不料彭德怀既不肯去谢委;又不要请宴,周磐只得嘱师部依了彭德怀,说:“以免戳发石穿这个犟脾气。”
其时,戴吉阶已离职一年,一团事务实际上早由彭德怀代理。彭德怀报告周磐说,团内各项费用节余达 6000元,另外还有一营的节余,由于局势多变,这笔钱拟留作一团的公积金,以备补充军需之用。周磐很惊讶,问道:“什么?你们还有什么公积金?”彭德怀解释说,这是为了准备部队不时之需。周磐想了想,表示同意。
彭德怀被任命为一团团长,使李灿、张荣生、李力等士兵会的核心人员十分诧异:周磐如此信任彭德怀!那么,彭德怀当了团长,会不会沿梯子上青云,而逐渐改变救国救民的初衷呢?!彭德怀看出了朋友们的疑惑,自己也面临着抉择:周磐会走什么路?自己今后要走什么路?
11年前,彭德怀入伍当兵时,周磐是连长。以后,周磐把彭德怀调到连部当了一段勤务兵,让彭德怀读史书,练习毛笔字,对彭德怀着意培养。袁植死后,周磐把彭德怀视同心腹,遇事相商,关系更非同一般,这使彭德怀在此时不能不思前想后:过去周磐对自己是言听计从,唯在夏斗寅与许克祥的两次事变中,都未采纳自己的关于出兵的意见。这次得周磐提拔,说明他对自己仍然器重、信任;但同时周磐未经商量,就把一个很反动的雷振辉任为一团一营营长,把公认适于接替营长职务、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李灿撇在一边,这又说明周磐对自己还存有戒心。彭德怀意识到,自己与周磐过去在爱国上还算意气相投。现在,一个一心要当军阀,一个一心要革命,在政治上已各走一端,分手在所难免。他向李灿、张荣生、李力断然表明心迹,和他们一起走共产党的路:“决不回头,主意早就定了!”
1927年10月10日双十节,南县县署大张旗鼓成立“清乡委员会”,准备加紧对民众革命活动的镇压。彭德怀发动秘密士兵会进行抵制。这天一早,南县市街到处是醒目的标语:“打倒清乡委员会!枪毙清乡委员××!”“土豪打不倒,农民活不了!”“打倒新军阀!打倒贪官污吏!取消苛捐杂税!”“恢复工会、农民协会、学生会!工农兵学联合起来!”周磐早几天就去了长沙,彭德怀又公开拒绝去参加成立大会。这下子,南县官绅由兴高采烈一变而为丧魂落魄,有的吓得赶快逃往长沙。直到第二年6月独立五师一团离开南县,这个县的清乡委员会也没能成立起来。
自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共湖南省委为开展全省的革命斗争,秘密恢复或重新建立省内各地的党组织,在湘北地区重建了南(县)、华(容)、安(乡)特委。此时,特委面对敌人“清乡剿共”的形势,把党的活动重点转入以反“清乡”为主要内容的对敌斗争。特委机关设在南县东堤尾的一所小楼上,以开诊所为掩护。“双十节”前夕,一些中共地下党员,用煮熟的红薯作浆糊,在街上张贴反对“清乡”的标语,发现彭德怀所部士兵也在贴反“清乡”标语。彭德怀所部的情况和他的思想倾向,引起了南华安特委的重视。不久,在南华安特委会议上作出决定,强调在开展各种革命斗争的同时,“尤应注意领导驻军中士兵工作,而且特别加紧”,“在五师中赶紧组织党的秘密士兵支部,并派得力的同志人营工作”。
一天,彭德怀在营部接家中电话,说有姓张的表弟来找。彭德怀放下电话,颇感蹊跷。
这时,彭德怀同他的妻子刘坤模在南县官正街44号2楼租屋居住。自1922年8月彭德怀考入湖南陆军讲武堂后,刘坤模留在彭家围子侍奉年老的祖母和病重的父亲。1924年夏至1925年春,两位老人先后去世,彭德怀才把她接出,送她到湘潭女子职业学校读书。以后她又随彭德怀来南县,就学于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五年级,准备下学期报考中学。
彭德怀回到住所,见是一位身穿长衫的青年,他自我介绍:名叫张匡(化名),汉寿人,中共南华安特委派来的。张匡赞许了一团反对成立清乡委员会的行动,但指出这样做太暴露。彭德怀向张匡又一次表达了加入共产党的愿望,并问及段德昌的去向。张匡告诉他,段德昌在沙市一带组织暴动,眼和手被打伤,只有点草药医治,至今未好。
当晚,彭德怀找来李灿、张荣生商量,让段德昌化名姓章,说是彭德怀的朋友,到南县乡下李灿家暂住,派一团军医官去那里给段德昌治伤。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张匡来告诉彭德怀:“段德昌同意介绍你加入共产党,也是特委同志集体介绍的。现在已报省委,待批准后即正式入党。”
在张匡第一次来后,彭德怀因为又找到了共产党,和李灿“两人不知为什么那样高兴,越谈越有劲,根本忘掉了夜深和疲倦,一直谈到东方发白,李灿才回去”。(16)张匡第二次来,说特委同意他的入党申请,彭德怀和张匡“热烈地握了手,表示高兴和感谢”。
31年后,1959年8月4日,在风雨庐山,当年真诚追求革命的彭德怀,被指斥为“投机革命”。他是以怎样的心绪来回忆当年情景的呢?他只顾伏案疾书,把历史连同对历史的沉重叹息都留给了后人。
在李灿家中,彭德怀看到了段德昌。段德昌感谢地说:“有军医官来医治,每天又吃着鸡、鱼、肉,伤已大体好了。”彭德怀关心地问局势究竟如何。段德昌告诉他:这次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蒋介石叛变了革命,现在革命形势是低潮。但是中国共产党和革命人民是杀不尽的。全国革命形势还不会马上到来,需要有相当的准备过程。北伐战争时期,党忽视军队工作,如果当时有10个叶挺那样的独立团,蒋介石叛变革命就没有那么容易。段德昌一再叮嘱彭德怀在独立五师的工作要特别注意秘密,要作长期打算。如果能做到逐步掌握一个师,在适当时机举行起义,将会发生很大作用。在时机不成熟时,切不可过早暴露,以免损失革命力量。段德昌鼓励彭德怀说:“过去一年里,你入党的愿望虽未实现,但独立地坚持了革命立场,是经受了考验和锻炼。”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说:“不少人在人党前,认为共产党每个成员都是那样的优秀,都高尚得无人能比。人党以后,因看到个别不顺眼的事而丧气。共产党是好的,是革命的,但成员中难免有坏的。把每个成员都那么理想化,那就会感到失望。”“现在革命处在低潮,要准备长期艰苦斗争,要准备牺牲,也要准备受委曲,受了委曲不要灰心。”
在这次会面中,彭德怀问段德昌需要什么帮助,段德昌提出需要枪枝弹药和路费。那时,段德昌正准备去江北洪湖地区发动群众,开展武装斗争。
彭德怀将一团未上号册的私枪10支和几百粒子弹,派人按约定暗号分别送到特委和段德昌指定的地点。两个月后,彭德怀又给特委一台油印机和一些枪枝,枪枝是由秘密士兵委员会会员李寿轩送去的。李寿轩以后跟随彭德怀参加平江起义,经过长期革命战争, 1955年,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军衔。
段德昌伤愈后,渡江去鄂西,同贺龙、周逸群等一道创建红军,开辟了湘鄂西革命根据地。段德昌为洪湖游击队总参谋长、总队长,后任中央红军独立一师师长、红三军副军长、军长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执行委员会委员等职。在这期间,他同党内的“左” 倾错误进行过针锋相对的斗争。1933年5月1日,在苏区“左”倾错误的“肃反”运动中,被冤杀于湖北省巴东县金果坪。年仅29岁。
段德昌在这次养伤中,对彭德怀的谈话,包含了他个人的哪些切身体验呢?彭德怀当日虽无从知道,却对此永怀不忘,写道:“我当时听了他那番话,印象是多么深刻!”“觉得身上增加了不少力量,改变了‘马日事变’后的孤立感,觉得同共产党取得联系,就是同人民群众取得了联系,也就有了依靠似的。”“几十年来,段德昌的形象都活在我的生活中,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他,谁也没有想到,那就是同我的最后一次谈话。”
段德昌和彭德怀会晤后,中共南华安特委为加强兵运工作,介绍地下党员邓萍到一团任文书。
1928年一二月间的一天,张荣生到彭德怀处相告,省委已批准彭德怀加人中国共产党。原定举行入党仪式之日,恰逢师部派参谋长杜际唐等人来催彭德怀去团部就职,入党仪式未能举行。这时,彭德怀才知道,张荣生已于去年12月被接受为中共党员了。从最初的救贫会会友,又成为党的同志,他不胜欣喜。
彭德怀一反旧规,自己提着小皮箱,让张荣生背着行军床,被子放在马背上,到团部就职。当时的士兵会会员李聚奎回忆说:“彭德怀当团长的第一天,宣布了两项命令:第一条,全团所有军官今后一律不准打骂士兵;第二条,取消连排长的小厨房,和士兵一块吃饭。”旧军阀部队,军官打骂士兵是家常便饭,残酷的笞刑甚至使士兵丧生。废除打骂,使士兵有了做人的起码尊严,深得士兵之心。一营的士兵听说老营长走了,留恋不舍,有的人哭泣起来。
彭德怀就职后,即将一营实行财政公开的做法扩大到全团。接着,由一营建议,各营、连选派代表,成立全团经济清算委员会,将彭德怀代理团长期间积存的款项清算出来,以三分之二发给各营、连,三分之一为团公积金。
为了便于秘密开展党的工作,彭德怀任邓萍为团部书记官,张荣生为团部通讯排长。
一天黄昏,张匡、邓萍、张荣生来到彭德怀处,举行彭德怀的入党宣誓。彭德怀“真是心花怒放,说不出的愉快!将预先准备好的糕点和盘托出,大家都以愉快的心情吃了一点”。(20)张匡代表南华安特委,接受彭德怀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宣读了入党誓词,彭德怀庄严宣誓:愿为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牺牲一切,必要时献出自己的生命。特委决定彭德怀、邓萍、张荣生3人成立一团党支部,以彭德怀为支部书记。
中共湖南省委批准彭德怀加人中国共产党约在1、2月间,举行人党仪式的时间为4月份,具体日期无可靠资料。在《彭德怀自述》中写道:1952年4月底,“住在中南海永福堂时,让我填写一份简历,据说是苏联共产党中央要求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都写一份简历,编入百科全书。我当时对具体月日记不清,我宁肯向后推,而不要向前提,我就写了1928年4月入党,今后就以4月为根据”。
以后,彭德怀在谈及个人历史时,对入党时间有1928年1月和4月两种说法,在入党介绍人上有段德昌和南华安特委两种说法,相去无几。1959年庐山会议后,特别是10年“文化大革命”中,彭德怀专案审查组抓住这个问题大作文章,说彭德怀将入党时间提前3个月、将段德昌作为介绍人,就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云云,使彭德怀无端受到许多折磨。以此,彭德怀在这一时期写的“历史交代”中,对这两件事作了反复的说明。从这些血写的交代中,人们在今天得以知悉他一生中这一转折时期的详细情况。
彭德怀入党后,独立五师一团建立了党的秘密支部。支部成员有彭德怀、邓萍、张荣生和李光。李光是特委派到一团工作的,公开身份是彭德怀的勤务兵,实际担任党的秘密通讯工作。
不久,党支部讨论吸收李灿、李力加人中国共产党,并得到特委批准。从此,一团的士兵委员会在共产党支部领导下开展工作。清算委员会形式上是经济组织,实际上成为公开的士兵会。周末晚上,士兵自编自演各种节目,其内容有反映本连清算委员会活动的,有宣传士兵会的口号的等等。这些活动开始于一营,逐渐影响到二、三营。
彭德怀就任一团团长后,打算在团内办一个学兵连,培养骨干,推动全团士兵委员会的工作。周磐听说一团要办学兵连,也想办一随营学校。彭德怀利用周磐想以此培植和扩大势力的野心,积极支持他办随营学校。彭德怀建议校长由周磐自兼,另设一名副校长。周磐提出要找一个有经验、有学识、有朝气的人充任,可又想不出合适人选。彭德怀便向他推荐一年前去黄埔军校高级班深造的黄公略。周磐很满意,叫彭德怀写信给黄公略,要他毕业后回师部。
彭德怀和李灿、李力、张荣生商量,一营如何为随营学校选送有活动能力和政治上可靠的人去学习,以便去做二、三营和二、三团学员的工作;又研究在士兵委员会章程前面加上一条总则:拥护三民主义,遵循总理遗嘱,奉行三大政策,为救国救民的宗旨。把章程中的打倒军阀,改为打倒新军阀,士兵委员会改为学员自治会等,由彭德怀送给周磐,作为代拟的随营学校章程。周磐欣然接受。一营士兵委员会章程的基本内容因而在师里取得合法地位。
师随营学校正在筹办中。一天,黄公略西装革履来到团部,和彭德怀、李灿、张荣生等久别重逢,非常高兴。谈到办随营学校时,彭德怀讲了随校的宗旨、章程,黄公略突然发问:“新军阀是指谁呢?”彭德怀回答:“是指蒋介石。”黄公略怒气冲冲地说:“校长(蒋介石)决不是新军阀。”大家倏然失色:一切秘密都告诉了他,这还了得!彭德怀正和黄公略争论中,张荣生拿了一条毛巾从后面往黄公略嘴上一捂,颈项上一系,说:“你穿着这样好的西装、皮鞋,你就是被蒋介石收买的走狗。你当学生哪来的这么多钱?”黄公略脸色发白,手指着皮鞋后跟。邓萍发觉了,说:“慢一点,放松一些,横直跑不了。”张荣生把手松开,黄公略连忙说:“我有介绍信,是共产党。”抬起脚来,指着:“在皮鞋底内。”张荣生用刺刀撬开鞋底,果然有写得很小的墨笔字字条,上面涂着一层薄腊,防水浸湿。在煤油灯下,看出是介绍信。彭德怀曾回忆当时的情景:这时大家猛吃一惊,继而笑作一团。彭德怀抱怨似地说: “公略呀!你这是干什么?开这样大的玩笑。”黄公略说:“你现在当了团长,谁知道你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他指着周围的人说:“你们这些人好野蛮呀!我的西服是老彭寄来的路费缝的,并不是蒋介石给的,穿得好些,路上方便,没人怀疑是共产党。”张荣生笑着说:“如是反革命,就绑起来扔到洞庭湖里喂鱼去!”
彭德怀与黄公略彻夜畅谈。黄公略告诉彭德怀,他带来了两个同志,一名黄纯一,湖北黄岗人;一名贺国中,湖南湘乡人。纯一很有学问。彭德怀即向周磐推荐,以便帮助黄公略开展随营学校的工作。彭德怀曾回忆见到两个新战友的印象是:“黄像一个文雅书生,贺是一个豪放的白胖青年。”(21)这个回忆成为黄纯一、贺国中两人在历史上留下的仅有写象。
黄公略是彭德怀在湘军中结识最早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今天又不约而同在革命低潮中参加了党。两人夜则同室而眠,日则找机会去洞庭湖堤上散步,讨论时局,互抒己见。黄公略参加了去年12月张太雷、叶挺、叶剑英等共产党人领导的广州暴动。暴动失败后,转经上海、汉口等地回湘。他将一路所见,细细说给彭德怀,并赠诗抒怀:“广暴失败旗帜在,树立红军苏维埃。旅沪、武、岳语弃市,乌云蔽日只暂时。欣谈时局喜春风,柳絮飞舞庆重逢。锦绣洞庭八百里,四江精粹在湖滨。”他对一团革命力量的聚集充满希望。彭德怀在答诗中,对毛泽东在井冈山举起武装斗争旗帜心向往之: “‘马日事变’教训大,革命必须有武装。秋收起义在农村,失败教训是盲动。惟有润之工农军,跃上井冈旗帜新。我欲以之为榜样;或依湖泊或山区。利用周磐办随校,谨慎争取两年时。”
周磐由长沙赶回南县,主持随营学校开学典礼。他在会上的讲话,按照彭德怀起草的随校宗旨章程,强调打倒帝国主义、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特别强调打倒新军阀;又宣布黄公略为校长,贺国中为教育长,黄纯一为大队长。这些,使彭德怀、黄公略等出乎意料的满意。随营学校开学后,一团党员开会时,大家谈到了周磐的表现,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因找不到什么原因,对周磐取观察态度。
根据随营学校的有利形势,大家估计,在随营学校每期毕业时,能够吸收三分之一的学员为秘密士兵会会员,当年做到二、三团每连平均有一个会员,明年按情况再发展一些,做到每团有一两个进步连为核心,全师以一团为核心,在情况有利时,就可争取全师起义。
在特委张匡的主持下,一团成立了共产党的委员会,由彭德怀、黄公略、邓萍、张荣生、李灿5人为委员,彭德怀为书记。随营学校成立分支部,黄公略为书记,受一团党委领导。一团的6名党员成立支部,邓萍为书记。
一团党委的建立,在独立五师形成了共产党的领导核心。
这时,独立五师欠饷又逾5个月,为提高士兵觉悟,彭德怀决心发动闹饷。
自一营士兵委员会宣布取消后,经过一段工作,在一营和一团直属队、机枪连、特务连都成立了秘密士兵会。闹饷由团党委领导,秘密士兵会串连发动,很快把二、三团和随营学校带动起来。周磐惊慌无计,采纳彭德怀的建议,将独五师掌握的渔税、盐税和百货厘金支票作抵,以防兵变为由,向南、华、安3县商会强借10万元,闹饷取得胜利。这次闹饷检验了一团共产党的组织和秘密士兵会在一团的动员力。
6月中旬,独立第五师奉命开赴平江县接替阎仲儒旅的“防务”。平江县是著名共产党人毛泽东去年发动湘赣边秋收起义的地方。鲁涤平签发这项命令,只是想到独五师比阎旅力量强胜,能够有效地剿灭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运动。却不曾料到,独五师的主力——一团的团长彭德怀已经成为一个坚定的共产党人。
彭德怀和他最初的救贫会会友用热诚和勇气,长期不懈地把一支封建愚昧的军阀队伍,逐步革新为一支具有团结力的革命后备军。不惧权势,却尊重、爱护士兵的彭团长,受到全团的爱戴。从崇拜易参政到孙中山到信仰马克思主义,乌石峰下那颗不屈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湘荫道上山洞中的点点细水不停地滴在坚石上,定要将石滴穿。彭德怀痛恨社会的黑暗和军阀的腐败,期待着打破旧世界的牢笼,但根据特委的指示,他还要争取掌握全师,等待时机的成熟。他满怀信心,把自己当团长的薪饷也尽量存蓄起来,准备暴动之用。他的乌石老家,除大弟彭金华来要去400余元还清祖母、父亲的丧葬债务,和将彭家围子的破茅屋改为9间瓦房(即现存的彭家围子故居),他没有置其他私产。
在一团开赴平江之前,彭德怀让妻子刘坤模暂回乌石老家。从彭家的老人去世后,她通常是在彭德怀驻防时来和他相聚,在部队开拔前回家。这次一团调防,对他们夫妻来说,只是寻常的短别罢了。谁也没有料到,不久以后在紧急形势下提前举行的暴动,使他们之间音讯断绝。
湘军独立五师一团——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的前身。当人们看到红五军(及其后的红三军团)在创建后,即以惊人的气势迅速成长为与朱德、毛泽东领导的红四军亲密配合的红一方面军主力之一时,很少注意到起义前这支湘军队伍从内部革新、改造的历史。而这一段历史,实实在在是与其后红五军和红三军团那些辉煌的历史紧密相连的。救贫会的会员和秘密士兵会会员,大部分在以后的革命战争中牺牲,幸存者中除彭德怀外,还有4名——李聚奎、李寿轩、田长江、姚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将领。
1928年,已届而立之年的彭德怀,经历了漫长的军旅生涯,从二等兵到班长、代排长、排长、代连长、连长、代营长、营长、代团长、团长,走过了旧军队里的每一级阶梯。他跨越的每一级,都成为他军事才能积累和焕发的一步。他对士兵思想感情的亲切了解,对行伍生活的深刻体验,对火线实战的丰富阅历,对统军治军之道的独特体会,不仅铸成了平江暴动的胜利,且深深地影响着他以后数十年的革命军事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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