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知道我那时的心情,我一直陷在紧张和幸福的交错的悲痛之中。而夹杂在其中更为复杂的一种心情,就是希望她很快地清醒过来,能动一动嘴唇,说一句话,喝一口粥,认一认人。而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第三天十二点半钟左右的时候,我正坐在乔俪的床边,一只手轻轻地挽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按住她腋窝里的体温计。占刚睡醒,这时正坐在我的对面。精密滴注器正一滴滴有节凑地滴着。心电图平稳而有规律,血压计正常。我正为这种平静而感到不安,每一次的规律都是这样,正常之后就是不正常。我的神经绷得像弦一样紧。这时一个屁轰隆隆,隐隐而清晰地从乔俪的被窝里发出来。我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脸上顿时露出了幸福而充满阳光的微笑。接连几个屁响下来,我高兴得泪都流出来了。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这么从心底发出的微笑。而占好像还不知道预示什么,乔俪的沉浮不定的呼吸已经变成均匀细致的鼾声。占立即笑出来。
“姨,别睡了,你来换我一会儿,”我姨刚睡下不多时,我对她说,“她没事儿了。”
我姨揉着朦胧的眼睛从地铺上走过来,换过我。
这一夜乔俪睡得格外香,而我也不例外。
第二天天已经很亮的时候我才起来,我洗了脸,借着厕所里白色的磁片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又坐在乔俪的身边,我不希望她一醒来就看到别人而不是她心里所想看到的人——我。她还没有醒,均匀的鼾声还在继续。上午十点钟的光景,护士来取血样时把她弄醒了。她缩着手一直不扎。她的血管又细又小,这时因来回扎了几百针已经找不到了。几个人死死地按着她,眼看护士要扎上了,她一抖,又不得不重新换地方。
“乔俪,”我喊道,这时,她已经注意了我,“好好扎针,听我的话,好了我们就可以出院了。啊,别动,你一动,扎不准了,就要再扎一针,多么难受啊,你看你手上已扎得都是针眼了,好吧,听话,轻轻地一扎,就扎上去了,你别把它当成扎你自己,就当这一针扎在我胳膊上了。”
乔俪听了我的话,把胳膊伸出来,一针扎上去了。
“你有这样好的弟弟,你多幸福,你可听话,”护士这么对她说道,“安心养病,什么也别想。”
乔俪点了点头,又躺下了。
“你怎么待人那么好?”乔俪说。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
“我在医院里吗?”
“是的。”
“那个窗口上有只老鼠吗?”
“是的,我已经把它打走了。”
“你根本没打,它还在那儿趴着。”
“好,我这就去把它打走。”
“那台子上是什么?有一个仙女吗?”
“没有。”
“我刚才还看见她在对我笑。”
“那是刚才,她已经走了。”
“我手上是什么?怎么一红一红的?”
“那是血压计。”
“要它干什么。”
“测血压。”
“你这个人?我当然知道是测血压,把它去掉好吗?”
“不好,只有它我才能看出你的病情。”
“我把手放在被子里好吗?”
“当然好,不过别把血压计弄掉了。”
她把手放进被子里,又用大拇指巧妙地把血压计去掉了。
我又把它拿出来说:“好吧,听话,把它夹上。”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呢?”
“我不知道,来吧,我又给她夹到小拇指上。”
“滚!”她又对占骂着。
占急忙笑着去一边儿了。我姨替换了他,握着乔俪的另一只手。乔俪把我这一边的手轻轻扬起来,在空中捞摸了几下。我把头伸过去。她把手搂着我的脖子。
“认得我是谁吗?”我轻声地问她。
她点了点,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说:“我不认得。”
我们笑了。然后我又想问她一些话,她却嘟哝着对我说:“我喝药都是怨你了是不是?”
对这一句勇敢而半清醒地问话,我知道她如果在清醒时在众人面前应付出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而我却在观念笼罩的阴影下不能回答。有时糊涂就是清醒,而清醒时却是糊 涂。我的眼光一直对着她的眼光,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她放下手,嘴角露出了只有我才能体味到的笑。
我又和她打了一个赌,谁输了就挨两巴掌,结果我脸上挨了两巴掌。她呶了呶干裂的嘴唇。我找来毛巾,用温水把它洗净,轻轻把她嘴唇上褪掉的皮擦掉。
“好,来张一张嘴,把舌上的沾液擦掉,”我对她说。
乔俪张开口,我把毛巾用手指套着伸进她口里。
“唉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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