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咬着我的手指不放。
“放开我,”我对她叫着。
她放开了我,翻着白亮的眼睛看我。我此时真感到幸福。
要这是她表达爱情的方式的话,只要讨她喜欢,她咬掉我一个手指又有什么呢?
“渴吗?”
她点了点头。医生已经准许她喝一些水。
我端来身边的茶杯,用棉球蘸着水送到她嘴唇边。她吸了进去。这多么像她的丈夫喂她妻子的情景呀。她喝了几口,表示不再喝了。我把杯子又放在氧气机旁的药剂车上。然后又在她的胸间取出温度计,看了看,一切都是那么喜人。
输血是一件令人喜欢又令人难以决定的事。现在想来,我还为那时的自认理智感到可笑。那是当乔俪清醒过来还不到三个小时的时候,医生把占叫出去,交待了输血的重要事实。占拿不定主意。就从医务室回来问我。当时涌现在我脑海中第一个相法就是医院想要挣钱。“你看他说话的态度,表情、手势以及一会儿一次来要压金的语气,无不表明了要给医院挣钱。”但现在乔俪的病情和她的生命都系在这一句话上。或许因为没输血而死去了?因此我也不敢擅作主张。我就放开乔俪的手,让我小姨先按着她,陪占在那儿等了三分钟左右的光景。医生才安排一位实习生去取翻出一张输血的合同书来。我连看也没有看就担心地问道:“输血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和后遗症。”主治大夫把表格推到我面前,我非常认真地看了一遍说:“这五条我能接受,但是要出现了艾滋病和男性化怎么办?”其实我还担心表格中的第一条乙肝情况的出现。但此时人的命要紧,我们也顾不及那么多了。你想想吧,要是乔俪有了艾滋病?要是乔俪变成一个男人,长了胡须?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我问过大夫,我多么渴望他回答我们是绝对的。但他的职业习惯使他回答并不坚定;“一般不会的。”一般不会的。这说明很有可能有特殊情况出现。我们争论了好久一会儿,也没有拿定主意。回来我和占让在走廊里热烈地讨论了半天,才于以生命为要,暂输200CC以观察效果。
200CC血经过漫长的六个小时输完以后,刚才还在清醒的乔俪立刻糊涂起来。迷迷糊糊像初醒时一样说时糊话。体温每十五分钟就要测一次。我们并不知道这属于正常的情况,又几番问过医生,医生总是那句形同“也可能恢复正常,也可能出现意外情况”的回答使我们担心得不得了。我仍坐在乔俪的床边,一边看着心电图机,一边扶着她的手。我此时除了给她倒尿以外,我连半分钟也舍不得离开。她头下枕着冰块,沉浮不定的呼吸又蒙蔽了我的心。屋里只剩下我和我小姨两个人。我们要不停地为她用温毛巾擦澡。
时间又艰难地度过了一天一夜。乔俪像木乃伊一样躺着,高热一直没有退下去,皮肤发烫。血样检查结果已结送回来了三次,都是很不理想。“这一定是输血错误,假设她死了,我一定跟医院没完没了。”“这有错吗?输血前还清晰地叫着我的名字,还和我攀谈。”然而我们的想象总是比现实过于沉重。乔俪终于又醒过来,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高兴得几乎要从小方凳上站起来,把耳朵很近很近地贴近她的嘴唇边。
“我又没死,贴这么近干什么?”
她嘴唇里轻轻地吐出这么清醒的话,我高兴得几乎又落眼泪。
“认得我吗?”
她点点头。
“他呢?”我指指占。
“狗。”
她的回答使我们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也许没有事了。”
我想着。然后又问她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她一一回答了,非常清晰。最后她直挤着干裂的嘴唇不耐烦地笑着说:“你呀。”我喜欢这语气,我喜欢想起那嘴唇说这话的模样。因为从这语气里我能听出来她待我有多么亲切,有多么爱我。朋友,要是你能被这么一个垂危的人这么爱着,你是有什么感觉呢?我拿来温毛巾,先把她嘴唇又烧掉的一层皮轻轻地擦去,然后又用棉球蘸些矿泉水与开水勾兑的温水向她嘴里挤。她吸进去了,然后回报我一个白亮的眼神。我一生能得到这么一个妩媚的眼神,真的,要我此时离开人世,我觉得我也足够满足了。
夜半12点的钟声敲响过去,近亲近邻该走的已走,该睡的也已睡下。我一直值着夜班,很怕夜晚容易疏忽会轻易夺去乔俪的生命。从那一晚乔俪苏醒时我睡了三个小时的好觉,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但我一直精神饱满,精力充沛。夜班的护士好像没有睡好似的,打着盹换了几次针。我小姨和占也刚睡下。乔俪睁着明亮的眼睛和我热烈地攀谈。
“你爱过人吗?”
“爱过。”
“你待我真好。”
“因为我非常想照顾你。”
我们在进行着热烈交谈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忘记看表,到了时间,我把温度表取出来,一看,简直连我也傻了,我多么疏忽,假如乔俪死了,不是我把她害死的吗。乔俪烧到℃,比恒定的38℃高出3个半点。在这个时候,温度每高出1℃,都可能要乔俪的命,何况三个半呢?我急忙出去把隔壁的护士叫过来。护士在乔俪的静脉管里注射了一针,看看吊针正常就出去了。
“你爱上这个护士了吗?”
“没有。”
“我不,你为什么看她。”
“我……。”
“我冷,啊,冷呀!”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乔俪忽然缩成一团,手抽着筋。我立刻吓了一大跳,以为乔俪要死呢。
“快,找被子,”占一跃起来,把被子盖在乔俪身上。
我紧紧抓住乔俪的两只手,用身体紧紧地压住她,下额抵着她的Ru房上方的胸脯。我的泪又掉下来。我以为这是临死前的征兆?但我们给她的温暖无济于事。寒冷从她的手梢一直向上爬,整个手都像冰一样。乔俪紧咬着牙,头抖晃着。“打反针了。”一个想法立刻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放了乔俪,直奔到办公室。“快,打反针了,她的手都成冰了。”两个护士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从木制的椅子站起来:“不会吧?”那种神态真惹我生气,如果不是病人的命要紧,怕影响她们的工作情绪,我真想跑过去扇她们两个耳光。护士跟我跑进特护室,确认了是打解磷丁过量以后,又补注了一针,乔俪才缓过气过来。我们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看没事,我们正要继续坐下来。主治大夫打着哈欠过来,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把胃管拨掉。安排可以吃一点淡盐的稀米粥了。这项工作我再胜任不过了,我喜欢我能为乔俪做每一件重要的事。我出得医院的大门,骑上摩托,外面的月亮发出皓白的光芒,我觉得我的影子很清晰。我飞快地骑到家,正好来成那儿有,她还不知道乔俪喝药的事儿。我在高压锅里又重新把粥热了一下,却由于担心乔俪的病情而忘了加盐了。我回到医院,又重新把摩托车扎进停车栅,几乎是唱着歌儿上了住院楼。一到了特护室,我把粥高高扬起来,正要叫一声“乔俪,我来得快不快。”却看见几位妇女正忙碌地给乔俪擦澡。
“快来吧,韩冬,她谁也不要。”
我听到不知谁的呼声,粥差点儿掉下来。
占接过粥,放到一边儿了。
我来乔俪的枕头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发烫,热得要命,我取出温度表一看,已是42℃。就急忙唤护士。夹着一块冰放在乔俪的头下。
我揭开被子,让乔俪的半个胸脯露着,然后一边给她擦澡,一边告诉她我来了,乔俪听到了我的声音,就不再挣扎了。
几乎是到了第二天天亮,乔俪的呼吸才算稳定下来,这使我和占对医院有了很大的反感。中午主治大夫背着手从另一间护理室看病号出来,正往这边儿走。
占从门外走廊上长条椅上站起来,拦着他说:“大夫,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儿。”占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从屋里已经听到了,我放下乔俪的手,出了特护室的门,还没有站好,就嚷着:“大夫,主任,我真不敢相信,这一间门上还写着特级护理,其实连一间初护都不如。昨天中午,我们的病人烧到41℃,可我们找了半天护士,才找到一位,而后又不知溜到哪儿去了。我们的病人烧到那么热,我们的心都要碎了,你们却没事人儿一样。你们要早说我们医院不行,治不好这个病人,我们可以转院嘛?你们每要一次钱,我们二话不说,就是借也不缺你们一分。可你们的服务却如此差,令我们担心。不是我给你上政治课,我实在是想告诉你,你也为我们的病人考虑一下,也为我们家属考虑一下。不能让我们花了钱又死了人,落得人财两空。还有,不只这一件,要是这一件,我们也原谅了。昨天护士打针不按量,把病人弄得一冷一热,差点儿要死了,今天早晨药下完了,我们去唤护士,三百支药竟还没配。我们的心里多么难受啊,而你们替我们想了没有。”说到这儿,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占的手一直在抖,我们想,当时如果他说半个不字,我们就抡起拳头砸他。幸亏他什么也没说。他仍立在那儿,双手抱在一起。我对这位非常矮的大夫继续说:“真的,如果不是我们怕影响到您们工作情绪的话,我们就打那护士了。”大夫解释两句,回去了,从此,我们的待遇条件好了一点儿。乔俪的病也再没大起大落,一直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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