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君威前后护卫着一辆|乳白色的雷克萨斯停靠在南天药业集团的办公大厦前。车子停稳后,前后的君威车里下来六个身穿统一正装的男子,为首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到雷克萨斯一侧恭敬地拉开车门,其余五人井然有序地站在原地。
一身名牌的谢青云叼着登喜路烟斗缓缓钻出汽车,仰头对着面前的灰色建筑伸了个懒腰。
在S市,南天大厦虽然与澄天大酒店被合称为 “擎天双柱”,但它的外观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笔直的线条、方正的外形、暗灰的颜色,庄严而又沉闷,像过去的政府办公大楼。唯一能给初访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顶端的巨龙浮雕。那条昂首飞翔的巨龙挥舞着爪牙,用蜿蜒绵长的身子将大厦紧紧缠绕,显得张扬而狰狞。
谢青云朝着浮雕冷笑了一声,回头吩咐道:“妈的,大穆小穆跟我上去,其他人留在这儿候着。”
拉车门的男人应了一声,和另一个与他长相酷似的汉子跟着谢青云径直朝门厅走去。
“谢总好!”迎面遇到的所有职员都无一例外地向他们打着招呼,谢青云几乎一律装作视而不见地朝里走去,偶尔傲慢地朝对方点点下巴。
他们在电梯门口正撞上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为首的平头一脸凶相。他一看见谢青云,立刻点头哈腰地喊道:“风爷!”
出于企业形象考虑,老总吴子奇曾三令五申禁止在出入办公场所时用江湖称号,但六神会的下层干事们却常常忘了这条规矩。谢青云倒很乐意听人这么称呼自己。他认出平头是吴子奇的手下,便咯咯怪笑着在他脑门上拍了两下:“钱康啊,你小子钻到这儿来玩什么花活呢?”
平头神色有点不自然,支支支吾吾地答道:“啊……跟火爷汇报点事……”
“妈的,什么事情还瞒着我!”谢青云脸色一板,立刻意识到里面有问题。
“岂敢岂敢!”钱康吓得连忙陪起笑脸。他往前凑了凑,想把嘴巴贴到谢青云的耳朵边。
谢青云身后的一个跟班伸手一把攥住了平头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摔了出去,沉声喝道:“和风爷说话敢这么没规矩!”这下惹得附近的员工都扭头朝这里张望,平头身后的两个兄弟脸上显出了怒色。
谢青云皱了皱眉,咒骂道:“妈的,小穆,没你什么事!快滚到后面去!”
魁梧男子挨了训斥,不做声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钱康尴尬地拍着ρi股从地上站起来,喊道:“风爷……”
谢青云在他的平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瞧你那熊样!妈的,说句话怎么这么费劲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头不敢再得罪他,只好哭丧着脸说:“响尾蛇……响尾蛇大哥……昨天晚上失踪了!”
“怎么回事?”谢青云抓住钱康胸前的衣襟问道。
响尾蛇在社团中地位很高,属于火系猛将之一,据说不仅枪法出众,手上的硬功夫也很有一套。谢青云跟响尾蛇接触过几次,对他桀骜阴鸷的个性一贯非常反感。但是今天,响尾蛇的失踪却让他隐隐有些担心。
平头畏畏缩缩地说:“响尾蛇每周日都独自去燕集坊的雅轩洗浴中心洗澡,可昨晚去了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我和弟兄们急了一夜,早晨就急着过来跟火爷报告。”
谢青云转了转眼珠:“莫不是人跑了?”
“不可能不可能!”平头忙不迭地摇头,“我们查过了,他的存款和贴身衣服都没动过。”他朝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连那支威尔森左轮手枪都没带走。”
谢青云松开钱康,嘀咕了一句:“这事倒有些蹊跷!”
“谢总好!”端庄俏丽的总裁前台秘书一见到谢青云粉脸就微微变色,但还是礼貌地打着招呼。
她对这位言谈粗俗、脾气暴躁的谢总印象极差。听集团内部的人说,谢青云名义上是南天药业的副总,但实际不过是挂了个有名无实的虚职,对公司日常事务从来也不过问。他那间宽阔气派的办公室除清洁工定时造访外常年处于闲置状态。她不清楚这位谢总和吴总究竟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谢青云极少驾临南天大厦,来的话好像都无一例外直奔此处的18楼总裁办公室。
谢青云从嘴里取出烟斗,朝女孩傲然点点头:“吴哥在里面吗?帮我通报一声。”
女秘书显得有些为难:“是这样……吴总……他现在正在和人谈话。”
谢青云立刻沉下了脸:“什么人?”
“啊……是澄天大酒店的向总。”前台秘书怯生生地答道。
谢青云仰天大笑起来:“妈的,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小向这个狗崽子!”
女秘书注意到他身后那两个面容酷似的男子都没有笑。他们双手Сhā着西装裤子口袋,眼睛漠然注视着前方。这两个人每次出现都让女孩心里阵阵发怵。
“你们留在这儿等我!”谢青云回头吩咐说,说完往里面大摇大摆扬长而入,皮鞋把大理石地砖踩得咯咯作响,随后传来“砰”的一声。
女秘书被响亮的摔门声震得心口乱跳。她接手工作的一年来在前台见过形形色色等候接见的人,他们或毕恭毕敬,或谨小慎微,或低声下气,或战战兢兢。除了这位谢总,从没有第二个人敢在吴总的办公室外面这样放肆。
女孩在会客登记册上心情烦乱地补写了一条记录。她无意间抬起头,身子不禁一颤,水笔从玉手中掉落下来——只见那两个古怪男子此刻正并排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第一次来吴子奇办公室的客人都不免有些震撼,因为整个空间几乎被黑白两色完全覆盖了,呈现出奇特的视觉效果。
脚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光滑而又冰冷;头顶一色是黑色条形木吊顶,点缀着|乳酪般雪白的顶灯;正面粉墙上整齐地排着乌黑的钢制壁架,靠走道那侧的墙上挂着一幅风格豪放的泼墨写意画,一条怒目圆睁的黑龙从云端探出利爪,仿佛正要破纸而出;两边墙角的白瓷花瓶里各Сhā着几枝肃穆的黑郁金香;另一侧是一列素白色塑钢落地窗,沉重的黑绒窗帘被井井有条地扎着,窗外是一览无遗的城市远景。
“吴哥!”谢青云进门后一边打招呼,一边朝安放在正面的黑色有机玻璃大班台走去。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后,向另一个垂首而立的白西装青年面授机宜。
中年人的长相很威严,头发纹丝不乱向后梳着,露出象征睿智的宽阔额头,他说话时习惯双眼眯缝,眼角隐现细纹,偶一睁眼则射出穿透性的锐利目光,令与之照面者无所遁形。他的整张脸很饱满,只是微笑时嘴角微微向下倾斜,给人生出莫名的恐怖感。
“青云!”中年人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指指大班台前的单人沙发,示意谢青云落座。
“谢总好!”白西装神情自然地向谢青云打了个招呼,回过头知趣地问:“吴总,要不我先告辞了?”
中年人温和地点了下头表示首肯。他端坐的样子很特别,脊背像弓弦一样绷得笔直,仿佛全身每个细胞都随时处于备战状态。任何意志薄弱的人面对这种坐姿,心底都不免产生面临审判似的压迫感。只有少数像谢青云这样熟知底细的人才知道,这是他多年部队生活留下的后遗症。
“青云,找我什么事?”中年人目送着白西装身影消失,才平静地问。
谢青云心不在焉地问:“吴哥,小向上这儿干嘛?”离去的白西装叫向若飞,是澄天大酒店年轻有为的总经理。
“我这里需要人手。若飞是个人才,我打算把他调过来帮忙打理。”吴子奇说这话非常自然,因为澄天是南天药业下属的子公司,管理层的人事任免权操在南天董事会手中。
谢青云忽然换了个话题:“吴哥,我上周带人马摆平了城南的数码帮!那个什么狗屁帮主老蔡当场向我跪地求饶,答应把数码城一带的生意全盘让出来……”
吴子奇合起双眼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啊……那个……吴哥……我今天来其实想跟你商量药研所的事。”谢青云支吾着说,脸上居然露出罕有的为难之色。
吴子奇像在闭目养神,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见他这样反应,谢青云焦躁地加快了语速:“吴哥,这事你得另请高明,我真的干不来!你让我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我绝没二话……”
吴子奇忽然睁了睁眼,眼中的精光一闪即逝。
谢青云立刻醒悟过来,连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又忘了公司的规矩!但是,吴哥……你是最清楚的!这些年我虽然挂着副总头衔,其实对公司的事一窍不通。你要是把财务报表扔到我脸上,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一行读起。”
吴子奇沉默了片刻,高深莫测地问:“青云,你知道这间屋子为什么只有黑白两色吗?”
谢青云翘着二郎腿不屑地说:“还不是那个老家伙搞的?他就喜欢神神道道!”他对吴子奇的跳跃性思维早就习以为常了,知道只要顺着谈话脉络走,最终总会弄明白他的意思。
南天大厦九年前由现任董事长洪明主持建造,这间黑白色调的办公室也是完全按照他的个人意图设计施工的。一年前洪明的风湿宿疾引发偏风,不得不隐退石龙岛别墅休养,改由公司二号人物原副总吴子奇执掌大权。也许是出于对前任的尊重,这里的一切依旧保持着原样纹丝没变。
“你错了。”吴子奇仰望着暗黑色的吊顶说,“洪哥这样布置自有深意。”
“那个瘫子除了坐在办公室发号施令还懂个屁!”谢青云小声嘟囔说。
吴子奇似乎对他的顶撞不以为意,缓缓说道:“秦相李斯年轻时做文书小吏,在厕所见到有老鼠吃粪,老鼠见有人来就吓跑了。后来,他又在官家仓库里看到老鼠自在地偷吃粮食,见了人却一点不怕,于是感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吴子奇说完,意味深长地眯起眼审视谢青云。
谢青云听得云里雾里,干笑了两声说:“吴哥,你这个哑谜太难猜了!又是厕所,又是老鼠的。”
吴子奇语微笑道:“青云,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待在厕所里,就得学会从那儿爬出来,跨过黑与白之间的界限,走进更广阔的天地。洪哥的黑白格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谢青云骂骂咧咧地说:“妈的,不想吃屎就得接手药研所的那堆烂事,吴哥你这是成心逼死我!为什么不考虑少卿和老财迷呢?他们都比我合适干这个!””药研所是南天集团近期计划成立的新型生物制药科研机构,已经与新加坡某生命科学基金会完成了投资事宜的洽谈。
“少卿目前兼管了蒋廷遗留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至于商震,东南亚考察迫在眉睫,他也分身乏术。”吴子奇顿了顿,威严地说:“总之,这是我慎重考虑后作出的决定。生物制药决定着南天药业未来二十年的发展前途,我必须把它交给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开业仪式20天后举行,地点安排在澄天大酒店,届时新加坡方面将委派重量级人物到场,市里的领导也会莅临剪彩,当然还少不了媒体配合,希望你在这之前能做些准备。”
谢青云苦笑着点了点头:“明白了,回头我就叫秘书拟个发言稿还不成吗?”
“蒋廷的后事都安排了吗?”吴子奇像是不经意地问。
“已经办妥了。”谢青云心领神会地靠在椅背上吸了口烟。考虑到蒋廷生前的特殊身份,他早就派人把死者的住处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隐患。
“警方还没查到线索吗?”
“指望这帮家伙有个屁用!”谢青云忿忿地骂道。“吴哥,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你说这事会是谁干的呢?还有从现场失踪的那箱样品,你说凶手要了干嘛用呢?”
吴子奇没接这个敏感话题,而是淡淡地说:“蒋廷的死确实对公司打击很大,我近期正在物色一个化学专家顶替他的位置。”
“吴哥,我刚才在楼下撞到钱康了,妈的,他跟我说响尾蛇出事了。最近是不是有人盯上我们了?”
“嗯……”吴子奇沉吟着说,“这事我正要请你帮忙。这两天你派几十个得力干事把燕集坊附近里里外外翻一遍,看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另外,如果找到尸体的话,暂时先别惊动警方。”因为调动的是风系人马,吴子奇说得很客气。
“没问题!这还不是小事一桩!”谢青云爽快地答应说。“你可别怪我嘴臭,妈的,我看响尾蛇这小子,嘿嘿,凶多吉少!”
谢青云摔门离去后,吴子奇拿起桌上的手机缓缓拨了个号码。这个号码属于高度机密,仅用于机主和他之间进行单线联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拨打它的时候,吴子奇的内心深处都会暗暗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喂,是我,你现在说话方便吗?”吴子奇沉声问道。
“嗯……找我什么事?”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很冷淡。
吴子奇对此并不介意,他严肃地问:“我刚听说昨晚云庭水岸发生了一起激烈的枪战,还死了几个人。这事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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