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跟着豹子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跋涉,几分钟后找到了他所说的脚印。脚印共有两串,歪歪斜斜往林区里面延伸着,可能是因为风吹雪覆,只留下浅浅的一层,不仔细辨认很难发觉。
汪铁桥蹲下身,借着手电光专注地观察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宣布说:“两个男人,鞋印很像犯人鞋!”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凉,感到全身的毛发好像都竖了起来。
汪铁桥当即给搜捕指挥部拨了个电话,先简单汇报了这里发现的情况,然后提出全面封锁桂沟山东北的省级公路,以防犯人逃离,最后请求总指挥立刻就近派遣特警队支援搜山。
打完电话,他抹着脸上的雪花对治保主任说:“搜山行动会非常危险!我们这些人先上去,最多15分钟,特警队一定能赶到。你带这几个老乡用猎枪守住山口,千万不能让犯人逃走。另外,我们需要本地的护林员带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确保他们的安全。”
治保主任满脸通红地连连点头。他从身后的村民里叫出三个人,向他们嘱咐了几句。这几个人都是桂沟山的护林员,对地形非常熟熟悉,那个豹子也在其中。
汪铁桥神色凝重地向公安人员命令道:“马上要进林子,大家都把手枪子弹上好! 那两个家伙手里可能有枪!再仔细看看手里的照片,一定要认清犯人的样子!”
我们这支搜索队虽然来自公安系统,因为是临时混编的,战斗力并不强。除警卫科的几名同志射击经验比较丰富,其他人平时连摸枪的机会都不多。我注意到督察支队的那三个警员吓得脸色煞白,嘴里呼出的白气仿佛都在颤抖。
临上山前,豹子气喘吁吁抱来一捆事先准备的登山棍,交到搜索队每个人的手里。这些一米来长的棍子由坚硬的榉木削成,底端很尖,扎在冰地上也不会打滑。
汪铁桥低声和我商量说:“陈处,我带警卫科在前面开路,你居中指挥,怎么样?”我点点头,知道他是在故意照顾我。
于是,警卫科打着手电与护林员们一起走在最前,我和其他人一手拄棍、一手握枪,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路很难走,冰雪厚的地方一脚下去就没了腿。大片的雪花劈头盖脸地打来,树梢上的积雪偶尔也被震落下来,掉进我们的脖子里。我心想,这次就算不负伤也要被冻坏了。
这时大概是午夜两点,随着脚下的地势逐渐上升,林子里逐渐黑暗下来,只有前面的手电光还在飞舞。我不时看见伐下后还没运走的木料,小山似的堆在沿路。
“大家当心地上的山藤!”我听到豹子在前面吆喝了一声,随即被汪铁桥制止住了。脚下果然出现了杂芜纵横的藤蔓,我一连被绊了好几次。要不是仗着登山棍在手,跋涉一定更为艰苦。
过了20分钟,我们的队伍进入了桂沟山林区的深处,却发现迷失了目标。
眼前这片林地杂草和爬藤长得非常厚实,大雪沉积后的地面变得参差起伏,失去了原先的平伏特征。这样一来,本来就很难辨认的足迹在我们眼前完全消失了。
汪铁桥挥手示意大家停下脚步,凑过来对我说:“别担心,陈处!这两个犯人跑不了的!据护林员介绍,我们目前处于桂沟山林区的中心,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三角形顶部,左边山崖面朝江水,右边陡坡底下是被封锁的省级公路。我们只要步步为营向前推进,绝对可以捉到他们。”
我踌躇着说:“特警队现在一定赶到山下了,不如等和他们会合之后再行动吧!”
汪铁桥摇头说:“三个护林员都跟我们上来了,特警队缺少向导,行动速度必定会放慢。我们应该抓住时机尽快行动!”
我想了想,劝道:“老汪,你先别冲动!眼下犯人的脚印都见不到了,就凭我们这20来人根本没法铺开搜索,不如坚守待援更稳些。出了事你我都负不起责任!”
汪铁桥可能有些急了,反驳说:“犯人要是跑了你我也同样负不起责任!”
我们俩面面相觑地僵持了一阵。我终于让步说:“好吧!你说说怎么个搜法?”
汪铁桥早就有了主意,他提出把搜索队分成3组,每组配一名护林员做向导,分左、中、右三条线朝山顶包抄,各组间以手电光联络,间距不超过两百米。他的警卫科负责中路,以便同时策应左右两路。
看他这么坚决,我只得同意了。凭心而论,我一开始提议原地待命确实怀有私心。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们当时作的决定是个天大的错误。
再次出发后,我负责的是左路,除了护林员豹子还包括督察支队的那三个警员及宣传科的几名干事。仿佛是有约在先,大家都前进得极慢,尤其是那几个督察支队的家伙,始终战战兢兢地挪不动步子。然而,不幸却偏偏发生在我们这队人头上。
路越来越难走,队员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因为这是上方的强制命令,没有人敢出声抱怨。我走在队伍最前头,用登山棍拨着堆雪的长草,奋力开辟道路。我的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湿透,寒意穿透皮肤一直侵入血肉骨骼,令我浑身瑟瑟发抖。刚开始,我还能依稀辨出汪铁桥那队的手电光在树丛间闪烁,后来由于与他们渐行渐远就失去了联络。
脚下的路向左拐之后,地面逐渐平坦如初,积雪又像洁白细腻的毯子无垠地铺开了。我开始隐隐听见远方传来隆隆的瀑布声。豹子告诉我那是一帆江的江水声,今年一月虽然寒冷,江水却还没结冰。再往左不远就是林区边缘的山崖峭壁,站在那可以俯视江水在脚下奔腾翻滚。
又走了一段,我的右膝突然针扎般疼痛起来,我想可能是关节炎急性发作。突如其来的刺痛深入骨髓,使我连直立的力气都丧失了。我只得原地休息,嘱咐大家跟着豹子继续往上攀登。事后我才知道,汪铁桥大约就在那时也巧合似的出了意外。
休息了一分钟,膝盖的疼痛开始消失。于是,我振作精神,拄起登山棍开始追赶队伍。刚走了十几步,耳边猛然听见一声脆亮的枪响。
那枪声晴天霹雳般的让人猝不及防,我仿佛感到自己的胆囊也跟着急速收缩了一下。惊怖感瞬间贯穿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接着又是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我像失去了思考能力,跌跌撞撞地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狂冲过去,就像一头撞进了一场无涯的噩梦。
第一声枪响比随后的两声更近,凭感觉应该就在正前方。我手里没有电筒,只能靠摸索在树丛间前进。由于走得太急,脸上有时被冰凉的树梢抽到,像刀刮一样。我想自己当时的神志并不清楚,虽然被枪声吓得心胆欲裂,同时却又被另一种朦胧而强烈的冲动支配着,迫切想瞧瞧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让心理学家解释,大概就是所谓的“死亡冲动”正在潜意识中起作用吧。
不久,前面出现了片坡地,有几个人正匍匐在斜坡上一动不动地朝前张望。我从制服认出正是宣传科的那几名干事,棉大衣都被雪水浸透了,他们似乎还浑然不觉。
“怎么回事?”我冲到他们跟前问道。
也许是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他们像一群惊弓之鸟般差点从地上弹起来。其中一个缓过神后,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只举起手指指前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小心扒开结满冰霜的长草,看见四五十米外的地方,有个人影正背对我们孤零零地蹲在雪地上。
我从身影轮廓一眼认出那人正是豹子。借着他擎的手电,可以辨出他面前还横躺着一个人。
我握紧手枪,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感,登上坡顶朝前走去。那几名吓破胆的干事趴在原地没跟上来。
走到跟前,我看清躺在地上的是督察支队三名警员中的一个,豹子正扒开他的大衣,用碎布条徒劳地包扎那鲜血喷涌的胸部。伤者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殷红的血水顺着伤者的腋下一直扩散到雪地上,让人触目惊心。
“豹子,出了什么事?”我努力镇定着问道,声音里还是有一丝颤抖。
“中枪了!”豹子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条件反射般惊恐地扫视着四周的黑色林莽,却不知道危险会来自哪个方向。看来逃犯企图用开枪来阻挠我们的搜捕。
豹子大声咒骂道:“那帮天杀的逃犯,居然敢朝我们开枪!这个人负伤后,大家都跑得没影了,后来林子里又响了两枪。”
“督察支队的另外两位同志呢?”我怕他的嗓门再度招来冷枪,希望找齐队友先回撤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哪几个人是督察队的。”豹子呆呆地答道。
我指着坡上那几个探头缩脑的宣传干事,问道:“除他们外,你注意到剩下的人跑哪儿去了吗?”
“好像是那个方向!”豹子指的是左侧的密林。“后两声枪响也是从那儿传来的。”
我感到很懊恼。整个搜索队配步话机的只有汪铁桥一个,而手机在这里又收不到信号,所以现在与外面进行联络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右面传来一阵沙沙的踩雪声。我警觉地打开枪保险,将枪口指向幽暗的树丛。豹子机灵地关掉手电筒,跟着摘下肩头的猎枪填了一颗子弹。
真要和逃犯正面对决,我才发现自己毫无信心。那两个犯人枪法显然很好,远远借着手电光就一枪击中了督察警员的要害。凭我和豹子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我暗自怨恨汪铁桥的不听劝阻,同时也后悔自己糊里糊涂冲到了第一线。
可能是由于肾上腺瞬间加快了激素分泌,我感到浑身燥热无比,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微痉挛。
“别开枪!是我!”黑暗中传来一声呐喊。
老天!是汪铁桥!我心里一下子有了底,全身却虚脱似的松懈下来。豹子也听出是自己人,忙不迭又扭亮了手电。
只见汪铁桥独自一人拄着登山棍,一瘸一拐朝我们走来。“听到枪声,我就赶来了!”他有些气喘,却仍然保持着镇静。
我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汪铁桥匆忙地解释道:“山梁结冰后很滑脚,我一不小心掉进了山沟里,脚脖子扭了一下。我们队的人现在恐怕在到处找我了。这儿出事了?”他看见了地上的男人。
我沮丧地说:“我们这队遭了伏击,还有人中了枪,像是不行了!”
汪铁桥俯下身老练地探了下中枪者的鼻息,又摸了摸心口,最后翻了一下他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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