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你!”那头好像怔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舒畅简要交代了此次来A市的缘由,并告诉萧云自己明天就要回去。
“舒展还好吧?”萧云声音哑哑地问。
“谢谢!他最近身体还可以。”你真的关心舒展吗?舒畅在心里问,从孩子降生到现在的五年中,你从没去S市看过一眼,也从没邀请我们回来住过一晚,只有过年才在打电话里这么不咸不淡地问一句,而每年的拜年电话也是我打过去的。
“你呢?身体怎么样?”萧云好像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我挺好的,一切都挺好!”舒畅应付着说,同时感到一阵意外。萧云对她的态度一贯是很冷漠的。
舒畅还记得自己跟着阿夏初次上萧家时,这个寡妇的脸色有多难看。“阿夏,妈妈当初就反对你当警察!现在更不允许你再娶个女警察回来!”她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这样专横地宣布。
那时候,阿夏在警校上三年级,舒畅则刚完成二年级的假期集训,两个人都被洪一鸣看中,预定毕业后进入S市市局刑警队。这正是他们两个梦寐以求的未来。如果回到A市,萧云必定会利用关系,把阿夏弄到中级法院当个普通的法警。
“舒畅,阿夏警校毕业后不会留在S市的。你们俩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临别时,萧云对他们的恋爱关系斩钉截铁地宣布了死刑。
“舒畅……”萧云的呼唤把舒畅从回忆中拖了回来。
“嗯,怎么了,萧姨?”舒畅觉得对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早点找个人嫁了吧!别再拖了!”电话那头说完深深叹息了一声,仿佛卸了个重重的包袱。
舒畅的心跳突然剧烈起来。这种话只应该从周玉雪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会出自冷若冰霜的萧云之口呢?她这算是在关心自己吗?在长达六年的冷战之后,她终于决定转变态度了吗?她终于不再怨恨自己连累阿夏丧命了吗?难道她不觉得这一切已经太迟了吗?
舒畅感到自己的大脑开始缺氧,连带着呼吸有些困难。“我知道!就这样吧,再见!”她乏力地放下听筒,匆匆中断了通话。
翌日上午,舒畅揿响了A市中央公寓五楼一户人家的门铃。大门打开了两寸宽的缝隙,中间仍然横挂着条铁链,里面露出半张中年女人的脸。这个女人相貌还算端正,只是长得非常瘦削,脸色惨白,颧骨突起,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您好,请问这是洪狱长家吗?”舒畅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谁?”瘦女人努起眼珠警惕地反问。
“我是S市市局的刑警,我叫舒畅。”出示证件后,舒畅有意向对方亲切地笑了笑,希望能消除对方的疑虑。
“你来晚了,他去年就已经死了!”瘦女人冷冷地说道,说完用劲摔上了防盗门。
舒畅只好重新按了一遍门铃。
“你还有什么事?”门缝再次开启了,瘦女人的神色里平添了几分恼怒。
“对不起!怪我刚才没说清楚。”舒畅陪着笑脸解释,“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瘦女人眯起了眼睛,藏在眼角的细纹由于这个动作被放大了无数倍。
“嗯,我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舒畅斟酌着措辞说。
“什么情况?他是上吊自杀,还有什么好了解的?”说这话的时候,瘦女人的脸上没有半点悲戚之色,仿佛谈论的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可以……让我先进去吗?”舒畅不喜欢这样通过门缝对话。
瘦女人又朝着舒畅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不容分说地再次碰上门。又过了几秒种,大门被霍然拉开了。“进来吧!”瘦女人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说。
一踩进屋子,舒畅就闻到一股霉变的异味扑面而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恶臭。她皱了皱眉,克制了伸手捂住鼻子的冲动,同时感到胃部正泛起阵阵恶心。屋里光线幽暗,窗户死死紧闭着,连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
随着“砰”的一声,防盗门再次锁上了。瘦女人麻利地转动了两下锁保险,然后转过身盯视着舒畅。舒畅发现瘦女人的手指正在微微抽搐,这不是因为酒精中毒,就是神经质的征兆。
舒畅暗自打了个寒噤,忍不住提议说:“可以开个灯吗?屋里太暗了。”
瘦女人犹疑了一下,还是揿下了墙边的白炽灯按钮。灯光照亮了她表情空洞的脸,也令舒畅注意到她的右手上沾满了鲜血,正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板上。
舒畅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尽量保持自然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瘦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默不作声走到浴室门口,扭头向舒畅招了招手。舒畅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她压抑着心跳跟了过去,竟然看见雪白的浴缸里一片血污,好像还横着一截肢体模样的东西。
“你……你在干嘛?”舒畅厉声问道,右手下意识地摸到腰部,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这次出任务前没有申领枪支。
瘦女人不为所动地扭亮了浴室的灯。这下子舒畅看清了,浴缸里不过是一条被开膛破肚的大青鱼。她虚脱般地松了口气,同时贴身衣衫已经被涔涔冷汗浸湿了。
“为什么要在浴缸里杀鱼?”舒畅喘着粗气问。
“容易清理。”瘦女人答道,然后幽幽地说:“我不是叫你看它,我是叫你看这个。”说着,她用手指了指上方。舒畅擦着冷汗抬起头,只见头顶一米高的地方是个铝合金板的通风口。
“看什么?”舒畅费解地问。
“他就是在这儿吊死的!”瘦女人一字一字地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回到客厅以后,舒畅观察着瘦女人的脸色问。
“听说他管的监狱里发生了越狱,外面的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瘦女人冷冷盯着舒畅,仿佛她对洪亮的自杀负有直接责任。
“那你觉得呢?”舒畅现在已经不害怕她这种目光了。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女人的精神上确实有点问题。丈夫自杀对她一定是个不小的刺激,令她从言谈举止到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扭曲。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抛下了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瘦女人喃喃地说,空洞的脸上渐渐泛起一种怨毒之色。
“他没跟你说起过他想自杀吗?”舒畅很高兴看到对方显露出了情绪。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应该是自闭症患者敞开心扉的前兆。
瘦女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什么特别的话都没说过吗?”
瘦女人皱起眉头想了想:“发生越狱后那些天,他抱着脑袋在家里走来走去,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说这件事都怪他,这件事都怪他。对了,那两天他还写了一封信,不知道是寄给谁的。”
“写信?你知道信的内容吗?”这个细节引起了舒畅的兴趣。
“不知道,写完他就封好自己寄掉了。我猜是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他从来不跟我说的。”瘦女人说话越来越流利了。她的思维显然正开始跟上舒畅的问话节拍,变得清晰而有逻辑性。
“他有没有留下遗书?”
瘦女人再次摇了摇头,毫无征兆地捂着脸尖声痛哭起来。那声音与其说是哭泣,还不如说是撕心裂肺的号叫。
舒畅鼻子一酸,几乎要陪她掉下眼泪。她听任女人发泄了一阵情绪,等到哭声稍歇,才体贴地递上了一张餐巾纸。然后,她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认识洪明吗?”
“不认识!”瘦女人呆呆地擦着鼻涕说。
舒畅掩饰着脸上的失望,继续问道:“你知道洪狱长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有!”瘦女人停住抽泣,抬起头肯定地说,“他好像有个亲哥哥,说是在S市做生意的,不过我没有见过。也不知为什么,他们从来不联系,他也从来不和我说他哥哥的事。只有一次,他对我说起过他哥哥不是好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舒畅心头一震,不禁问道。
“不记得了,反正是好几年前。那天晚上,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变得很差,一回家就喝了很多酒,喝醉以后就说了他哥哥的事。因为他平时滴酒不沾,所以这件事我记得特别牢。”
没等舒畅继续追问,瘦女人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对了,他还有个堂兄,听说也在S市工作,那个人追悼会上好像来过。”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舒畅满怀希望地再次问道。如果能在S市找到这个堂兄,也许就可以确认洪亮兄长的身份了。
然而,瘦女人却木然地摇了摇头。
舒畅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丈夫其实所知甚少。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你有洪狱长的相片吗?”
瘦女人起身走到靠墙的写字台边拉开了一个抽屉,抽屉里塞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奖状奖章。
“这些都是洪狱长的吗?”舒畅倒吸了一口冷气问。
“嗯,都是他工作这些年里得的。他……是个老实人,一直本本分分的,只要是监狱的事,从来不敢耽误。”说着,瘦女人的眼泪无声地掉落在奖章上。她从抽屉最底下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本相册,转身递给舒畅。“这里面是他所有的照片。”
舒畅翻了一下,相册里夹的照片不多,而且大多数是些发黄的黑白相片。照片以女主人的居多,偶尔有几张男女合影,男人的表情也总是很拘谨。他显然不太喜欢照相,近年来更是照得寥寥无几,舒畅端详着这个男人,他个子高瘦,戴着老气的角质架眼镜,看样子规矩本分。
舒畅记得以前市局开会时曾传阅过几张洪明的照片,记忆中的“龙神”形象与眼前这个监狱长好像差距颇大。她叹了口气,加快翻页速度,很快跳到了相册末尾。几张彩照赫然映入她的眼帘,画面上满着黑色的幕布、白色的挽联和五彩花圈。
“这几张是在他的追悼会上拍的。”瘦女人边拭眼角边解释说。
舒畅点了点头,目光忽然聚焦在右下角的一张照片上,接着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涌上了脑门。那张照片拍的是灵堂左侧的来宾人群,总共约有二十几个人,绝大部分正垂着脑袋默哀,只有站在墙角的一个男人侧头向左边张望着什么,照相机镜头正好把他的侧脸拍了进去。尽管只是侧面,舒畅却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S市市局刑警大队队长洪一鸣。
“这个人你认识吗?”舒畅指向照片上的男人问道,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我记得这个人!他就是洪亮那个在S市工作的堂兄!”瘦女人目光炯炯地说。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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