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一辆运输农副产品的卡车徐徐停在A市市郊的一家加油站外。舒畅打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跳了下来,感激地向司机挥了挥手。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昏暗,大团乌云正在头顶逐渐铺开。
有个工人正蹲在油罐车前接卸油管,舒畅上前问道:“师傅,从这里去韩家的果场怎么走?”
“哪个韩家?”卸油工人望着陌生女人讷讷地问。
“是个老干部,独自一人住在这儿!”舒畅刚从省安全厅打听到,副厅长韩弢七年前退休,因为过着鳏居生活无拘无束,搬到市郊承包了片果场。
“那个老头啊!”工人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指着加油站前的公路说:“沿这条路再往前走一里多地,看到路边的石碑后向左拐,走过一片洼地,可以看见大片荔枝林。他家的房子就在那片林子里。”舒畅道完谢刚要离去,忽然听见工人在背后喊道:“小心点!那个老头脾气凶得很!”
舒畅顺着工人指的方向才走了一小段,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洒雨。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搭车跑这么远的路却忘了带把伞。包里的手机响了,舒畅取出来匆匆看了一眼,是宋晓锋打来的。
“怎么样?A市之行有收获吗?”宋晓锋简短地问。
舒畅“嗯”了一声,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却听宋晓锋又沉声说道:“这边又出大案了,你尽快赶回来吧!”
“哦,好的!”舒畅猝不及防地应了一声。等她再想问个究竟,那头却已经挂了。虽然只聊了两句,舒畅还是从宋晓锋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异乎寻常的紧迫。她猜不出S市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案子,要这么迫不及待地催促自己回去。
拐弯后。舒畅很快看见了那片浓密的荔枝林。她站在远处眺望了片刻,没有找见进入了果场的路径。这时雨势渐渐大了,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舒畅身上。虽然晚夏的气温不低,衣服黏湿了毕竟不舒服。舒畅咬了咬嘴唇,决定钻进果林里避避雨。
荔枝林枝高叶盛,因为过了摘采的时令,青皮红皮的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不少已经掉落在地自然*了,显然果场的主人并没有花心思好好打理。这些荔枝树足有三米来高,舒畅踏进果林不久就发现视线几乎被遮住了,只能凭着感觉判断方向。
更糟糕的是,雨越下越大,四周逐渐被这场阵雨浇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舒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全身上下被雨水湿透了。舒畅望着新买的跑鞋这样被糟蹋,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来了!其实,跑到果场找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头都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
这时,透过时密时疏的雨幕,舒畅忽然看见果林深处隐约露出了一角灰墙。她一阵欣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那片灰墙加快了脚步。
“站住!”背后有人低声喝道。那声音低沉而威严,压住雨声清晰地传入舒畅耳中。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令她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把手举起来!”背后那个人继续命令。
“我是来找……”舒畅缓过神来,声音嘶哑地说。
“把手举起来!”没等她说完,那个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舒畅轻轻喘了口气,然后缓缓举起双手。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汇成几道溪流淌了下去。
“转过来!”那人的语气没有流露出丝毫松懈。
舒畅举着双手缓缓转过身。只见面前三米远处站着个穿胶布雨衣的人,低低的雨衣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尖下巴和花白胡茬。雨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右手端着一支形状奇怪、似弩非弩的木制武器,上头搭着箭,锋锐的箭头正指向舒畅。
在雨衣人的身边还坐着条黑毛狼狗,血红的眼珠瞪着舒畅,还大张着嘴凶恶地喘着粗气,仿佛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他就会扑上去眼前的人撕个粉碎。舒畅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看体型比普通警犬还大了一号。
最令舒畅心惊的是,穿雨衣的人和这条狗多半已跟了自己一阵,而自己作为训练有素的刑警居然毫无察觉。就算有雨声掩护,这份跟踪能力还是很令人胆寒。
“你受过专业训练?”雨衣人冷冷地问。
“你是韩弢?”舒畅没好气地反问,丝毫不怕直呼其名可能会触怒对方。
“嗯!”雨衣人居然承认了,接着抬起左手掀掉雨帽,露出一头苍白短发。他肤色黝黑,脸上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看相貌与田间老农并没什么差别,只是双眼熠熠发亮,仿佛能洞悉世间的一切秘密。
韩弢怀疑地望着舒畅说:“我并不认识你。现在老实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叫舒畅,是S市市局的刑警!”舒畅无所顾忌地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相信韩弢不会不问情由就发射那支弩箭。
“证件!”韩弢果然没有动怒,但也没有轻易放下武器。
舒畅从包里取出警官证,不快地向对方扬了扬。
“扔到我脚下!”韩弢生硬地命令道。听到这句话,那条狼狗耳朵顿时一竖。
虽然担心证件掉进水里受潮,在如此被动的形势之下,舒畅也只好老实照做了。韩弢还是没有动,那条狼狗默契地低头从地上叼起证件,又送到他左手边。他把它打开谨慎地扫了一眼,然后又端详了一下舒畅的脸。舒畅知道他在将照片与真人作比对,索性抬起下巴让他看个够。
“于公于私,我都与舒警官素无往来。你找我有何贵干?”说着,韩弢把证件扔还给舒畅,显然没从上面瞧出破绽。
“想问点事。”经过这番周折,舒畅对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非常反感,说话也不客气了。
“什么事?”韩弢垂下那支奇怪的弩箭,冷冰冰地问。
舒畅开门见山地说:“我想问问你对‘豺狼’的事知道多少?”
韩弢似乎有些意外。他凝视着舒畅,反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认识舒振轩吗?”
舒畅的心跳骤然停了一下。她把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撩到耳后,轻声答道:“舒振轩是我父亲。”
韩弢缓缓吐了口气,沉声说道:“跟我来!”
舒畅别无选择,只好跟着韩弢冒雨在果园里穿行。那条狼狗不疾不徐地尾随在两人身后,不时抖抖皮毛甩掉满身的雨水。
一路上,韩弢沉默不语,脚下却疾步如飞,根本不像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在深林间转折几次后,一座外砌水泥的林间老屋终于出现在眼前。韩弢做了个手势,狼狗立刻听话地趴到了屋檐下。韩弢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回头对舒畅说:“进屋吧!”
舒畅没好气地跟着老人走进屋里,却一下子怔住了。她发现屋子狭小简陋,居然只有里外两间,没有厨房,也没有卫生间。除了电灯和水龙头,屋里几乎找不到什么现代化设备。
“这里原来是果场守林人的宿舍,我搬来后稍作了改造。”韩弢边说边把雨衣和弓弩挂到门后,又用毛巾撸了撸淋湿的头。
舒畅打了个喷嚏,诧异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厅级干部退休之后不呆城里享福,却自甘清苦地跑到乡下,实在让她感到匪夷所思。韩弢目光闪动,似乎看透了舒畅的心思。他转身从橱里取出条干净毛巾递给她,淡淡地说:“擦擦干,小心着凉了。刚才多有冒犯,别介意啊!”
被雨水淋了半天,舒畅确实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她接过毛巾,讷讷地说了句“谢谢”。趁着她擦拭头发衣物之际,韩弢熟练地升起了炉子,接着又煮上了一小锅水。
“韩厅,您躲到这里是为了掩人耳目吧?”舒畅望着老人忙碌的背影问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恭敬。
韩弢正背对舒畅在砧板上切着什么,听到这话立刻一停。“为什么这么说?”他冷冷地问,接着手里又继续切了起来。
“果场里的荔枝都烂了也没人收。”舒畅望着窗外的雨丝,淡淡地说。
韩弢默默地从桌案底下取出半截白萝卜,就着水龙头清洗起来。
“是为了搞情报分析吗?”舒畅忍不住追问道。“我刚才瞥见里屋的桌子上好像堆着一叠牛皮纸口袋。
韩弢转过身注视着舒畅,缓缓地说:“果然是舒振轩的女儿,眼睛真毒!”
“您认识我父亲?”舒畅有些酸楚地问。
韩弢眉头微微一皱,轻轻点了点头:“嗯,有过一面之缘。他这个人头脑灵活、意志坚韧,一看就知道是块干特工的好材料。早年我曾想把他调进安全系统的,可惜他那时一心想干公安。后来,我一直很关注他的消息,直到他……没想到若干年后,他的女儿居然也当了刑警。”
炉子上的水沸了,韩弢转开目光,把砧板上的东西一股脑倒进锅里,又往水里加了好些红糖。他望着锅子上方的蒸气,忽然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要找我的?”
舒畅盯着他的脸色说:“我在越狱案案卷的查阅记录里查到了您的名字。”
“哦?那又怎么样?”韩弢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舒畅咬了咬嘴唇,一针见血地说道:“我不明白,一个安全系统的高级干部为什么会对这起刑事案件感兴趣?”
“所以,你需要一个答案。”韩弢顺着她的话锋说。
舒畅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先把它喝了!”韩弢从容不迫地从锅里舀了一碗沸汤,递到舒畅面前。“萝卜姜汤有御寒作用,可以防止感冒。”
舒畅道了谢,接过来刚尝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出来。这姜汤辛辣浓烈,灌进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韩弢拢着袖子缓缓地说:“舒警官,你这趟算是白跑了。我对杀手‘豺狼’其实一无所知。”
“那你为什么关心他的案子?”舒畅忍不住放下汤碗问。
韩弢苦笑了一下,平静地说:“说了怕你不信。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关心这个案子。非要说的话,就算是直觉的指引吧。”
“直觉?”舒畅费解地蹙起了眉头。
韩弢循循善诱地说:“你干刑侦工作应该深有体会,案件侦破表面上靠证据和推理,但很多关键时刻要凭借直觉,也就是俗称的‘第六感’。 在重重迷雾之中,侦察员靠直觉常常能找到正确的调查方向。在世界侦破历史上,用灵感破案的例子数不胜数。侦察员的经验越老到,直感能力也就越强……当然,我们搞情报工作的也一样。”
“‘豺狼’的案子让你联想到了什么呢?”
韩弢叹了口气:“早在12年前,我就开始注意杀手‘豺狼’的传闻,可当时公安系统甚至无法确定此人是否真实存在。”
12年前!舒畅怔了一下。她记得在案件的诉讼档案中,疑似“豺狼”行凶的最早案件是8年前(也就是1999年)发生的“凯欣食品集团总裁傅某被杀案”,她没想到“豺狼”的犯罪史居然比这还要悠久。
“这些年来,国内疑似‘豺狼’所犯的杀人案逐渐累积,其实远远不止那份诉讼档案上的三宗,公安系统对他的关注程度也越来越高。但是直到凯乐广场案发生前,警方对此人可以说仍然一无所知,他们推断的主要依据仅仅是帕拉贝鲁姆9毫米弹。工作条线不同,我当然不可能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可是,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对豺狼感兴趣。”舒畅可不想让对方岔开话题。
韩弢没有生气,瞥了她一眼说:“我说了,仅仅是直觉。”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知道‘黑衣社’吗?”
舒畅迷惑地摇了摇头,“黑衣社”这个名字她从没听说到。
韩弢神色凝重地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怀疑‘豺狼’和这个组织有关,这也就是我一直对此人感兴趣的原因。”
“是个黑社会组织吗?”舒畅蹙着眉头问,她没想到“豺狼”的背景会这么复杂。
“是,又不是。”韩弢的话像在打哑谜。说这话时,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其实,黑衣社早在12年前就瓦解了。”
“12年前?!照您的说法,杀手‘豺狼’不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出现的吗?”舒畅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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