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也白说！”牧蓝说。啤酒解开了他心里紧系的绳索，他把往事只讲了一个粗粗的梗概，前言不搭后语，还是让大家听得一惊一乍，像听一场粗糙的传奇。至于其中的深层因果和逻辑，大家并不关心和分析，他们要的只是结果。他见大家还专注着，又讲了下去：“那时，我逃出家门，心灰意冷，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不如出家修行了却此生，做个不懂爱也不懂恨，没有笑也没有哭的人。我想，反正别人经历过的我差不多经历了，别人不可能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了，没白活一场，去做个只信佛的人多好！就像西藏那些信徒，一生就向一个方向朝拜，一天到晚转着经筒，就是死了也把一身交给大雕……一到成都，我就直奔峨眉山，要皈依佛门……”

栗鸣问：“怎么想到峨眉山上去了？那山上你也去晃过啊！”www@

牧蓝说：“如果是你，有没有脸去打扰一个从没见过的远房亲戚？”

栗鸣说：“当认识一个朋友也好啊！何况是亲戚。”

牧蓝说：“正是亲戚给我带来的麻烦，我没你那么好的心情去把亲戚当朋友，只想出家当和尚，永不见亲戚。”

栗鸣原先知道的是，牧蓝大一弃学后因为车祸养伤失去了重新参加高考的机会，然后去成都做了专职家教，不想这中间还有被追杀和出家的桥段。他敲了敲牧蓝的脑袋，愤然地说：“这脑残的事，你也想得出、做得出！你那个太阳知道了不给气晕，你不为她出家，为另一个女人出家……”

栗鸣所说的“太阳”就是指牧蓝的心上人，话虽没说明，他知道牧蓝也懂。当年，牧蓝在作文本里的一首诗中把班主任梁老师称为“太阳”，被栗鸣发现了，他俩开玩笑时，栗鸣就用“太阳”指代梁老师梁婕。牧蓝不许栗鸣拿梁婕开他的玩笑，但栗鸣开了完笑，牧蓝生气之余仍有按捺不住的快乐，他喜欢别人把他和梁婕联系在一起，他就是希望别人知道梁婕是他看中的人，不要有谁再打她的主意。

牧蓝知道栗鸣的意思，沉默了。

栗鸣怕他回想起当年，会伤到他，转而说道：“佛教圣地不会收你这种走投无路才去投靠的人，不然成避难所了。”

牧蓝说：“不是那里不收我，是我觉得没必要了！”

栗鸣问：“当然没必要，你那纯粹是脑子进了水！”

牧蓝“唉”了一声，从醉意中探出几分清醒，说：“去了那里才明白，那里没有我想要的清静，一样的世俗。僧人如同景点的菩提树，整天面对的不只是菩萨，还有那些来了就拍照，拍完照就走人，走了还不清楚究竟拜了些什么菩萨的游客。佛教之地，也得容忍摊贩在寺庙前糊弄游客，容忍麻将迷们在菩萨面前许愿多赢别人一些。就连那些菩萨，也是面带慈祥，看着各形各­色­的世俗之人，听着他们许下自私的心愿，不知是否会帮他们实现那些愿望。菩萨笑对众生，当我成为和尚，也得学着笑对众生，那我又何必躲在深山去笑对，我就在都市笑对众生。”

栗鸣说：“本来嘛，真正的净土我看只在南北极！”

牧蓝问：“佛教之地，能真正地感化人吗？”

栗鸣说：“如果能感化，世上就没那么多恶人了。它能感化的，是有缘的人，能真正悟到佛教真谛的人。呵呵，我是不是显得有点专业，像佛学院出来的。”

牧蓝说：“就说当地人吧，他们在那里住了几十年，难道就没悟到一点儿佛教真谛？我在山脚的时候，在一个老头儿那里花了一百零八元选了串檀香佛珠。到了半山腰，摆摊的老太婆直怪我买上当了，她那里最多四十九元。这也就算了，她还说了山下贩子的各种不是。你说，这佛教之地，这些饱经风霜的老人，怎么还没有一点儿佛心呢？”

牧蓝突然停下，随即又惊叹地说：“是她，是她！”

栗鸣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她不她的？”

牧蓝说：“记得我来上海那天，你在火车站接我时，那个和你争了几句的、戴墨镜的女生吗？头发披肩那个。”

栗鸣说：“那个熊猫眼啊！关她什么事？”

“想起来了，我就在半山腰这个摊子旁遇到她的！”牧蓝想了一会儿又说，“是的，是她，她来自上海。只不过那时她是短发，没化妆。难怪在火车站看到她时那么眼熟！”

栗鸣不以为然：“是她又怎么了？到处标榜自己是上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是上海女人的通病！”

“你怎么老和上海人过意不去！”付印对栗鸣不满，他是上海人，听不得谁骂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