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牧蓝和席悦不欢而散，他辗转难眠。枕边，是那件柔软的枣红羊绒毛衣，没有了梁婕的气息。红毛衣的故事那么长，如同他的相思比梦长，长得从那时能讲到现在。毛衣里藏着他和梁婕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讲给另一个女人听。

三年前的那个元旦假期，牧蓝还是北大的大一学生。元旦那天一早，他就给狂爱着的梁婕发去了一条再平常不过的短信：祝梁老师元旦快乐！他不能在短信里说其它亲密的话，害怕她会厌恶地责怪，也担心亲密短信会被她的男友看见并带给她麻烦。www@

中午过后，他才收到梁婕的回复：“元旦快乐！在北京过得还好吧？”

牧蓝惊喜至极，因为梁婕从来不回复他，他的所有问候都石沉大海。他激动不已，猜想现在和她说话应该很方便，就躲到宿舍外的走廊角落，想好好和她说几句，就回复道：“你不理睬我，我过得很不好。好想你，梦里都是你！寒假我会来看你。”

梁婕回复道：“我在北京办事，明天就回，等会儿我来北大正门口看看你吧。”

牧蓝以为在梦中，狠狠揪了一把脸，生痛，然后狂喜，回复道：“这句话是给我的新年礼物吗？一辈子都忘不了！天太冷，你在哪里？让我来找你吧！”

梁婕回复说：“我出发了，一小时后到校门口。”

“我现在就去校门口等你。”牧蓝想她正想得辛苦，这消息无异于久旱逢雨，他欣喜若狂，闻讯就往校门口赶。

而梁婕，已经在校门口等着牧蓝了。她挽着显得老气的发髻，身穿淡紫的羽绒服，撑着花伞一边搓着戴手套的手来回走着，一边向自己这边张望，见他来了，也向他这方走来，围巾里露出了她含笑的眼。

他的笑容无法掩示，他以为，她还在路上，谁知就近在了眼前。他张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在雪地里不停地打转。那把花伞在他们的笑声中也掉到了一边。

他一边转一边说：“你来了，我就不让你回去了！不回去了！”

她紧张地说：“有人来了，松开！不然我走了！”

“怕什么，这是大北京，不是利音一中，没人认识我们、在乎我们。”他感觉她不再反抗，又说，“我等你这么久，见你的时间这么短，你舍得走吗？”

等他抱着她转够了，终于把她放了下来。她转晕了，不禁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这一抱，她感觉他穿得单薄，就掀开他胸前的围巾，看他的领口。只见他除了一件并不厚的深灰­色­棉外套，里面就是那件从高一穿到高三的混纺低领毛衣，早就起球和褪­色­，毛衣里面就一件旧的高领衫，保暖衣也不是。她大吼般地说道：“穿这点！你会不会照顾自己！”

他们都来自利音市，那里的隆冬温度也就零度左右，极少下雪，比北京温暖。牧蓝仍是利音冬天的那一身，仅仅多了条围巾，他也觉得冷，但还能抵抗。他见她发火的样子，不禁笑道：“屋里暖和着呢！”

她焦灼地说：“这么冷的天，让我怎么放心！”

他说：“没有你在身边，穿得再多也不暖和。有你在，就不冷。我还能带你到处去看雪景。”

她说：“你不加点衣服，我就走了。反正，我也看过你了。”

“就不换！我就想多点时间看看你，你给我的时间总这么吝啬，不肯提前一天告诉我你到了北京。明天，你却要走了……”他捧起她的脸，只见她双眼噙泪，就梗咽着说：“婕儿，我想你，想了你两年。你想过我吗？”

她说：“还是叫我梁老师吧。”

他抱住她说道：“高三你就不是我老师了，还逼我那样叫你！不要忘记我的话，等我，一定要等我，还有三年半！”

她的泪掉下来：“你真孩子气！我真不该来看你！”

“你肯定会来，因为你心里有我。就是明知这是错的，也会来看我，是不是？”他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呜咽道，“就像我当初明知自己是错的，也会想方设法让你知道我喜欢你，爱你……我们有错吗？……婕儿，毕业后我带你离开利音，或者我回利音。”

她说：“跟你说过，你当初是只还没孵化的蛋，当你破壳而出，就会发现，你是只雄鹰，我不过是只­鸡­孵蛋的­鸡­妈妈。”

他说：“你凭什么当­鸡­妈妈？你是只比我早出壳的、还没展翅的鹰罢了！”

她说：“你真是油盐不浸，不跟你说了！”

他们就那样在大门口的雪地里抱头痛哭，不管来往的人怎么看。哭够了，她擦了眼泪，替他围好了围巾，说：“走，我去给你选点衣服，别再这样单薄了。”

他怕选衣服浪费了说话的时间，不走。

她说：“我送你的东西，你不想要吗？”

他心想对啊，能有她送的东西伴着自己如同她在身边，为什么要拒绝呢？自己好傻啊！顿时来了­精­神，一把牵住她的手说：“那我天天穿着不换了。”

他一手紧握她的小手放在自已暖暖的兜里，一手为她撑着伞，两人依偎着走过了一家商场又一家，都没有进去，似乎雪地里才是他们的私人空间。他感觉不到寒冷，恨不得他们就这样在雪地里走下去，没有终点。路上，他不禁感叹说：“北京真好，没人认识我们，你也不会有那么多顾虑，这才是真实的我们。”

他们不时地对视，那会心的微笑直达心灵深入。这样并肩而行的场景以往只能出现在梦里，利音城、利音一中都容不下。他们之间的爱恋，不知从哪刻起，靠的是心照不宣的眼神，无言的关怀，相逢时匆匆忙忙的话语，以及他为她显示出的出类拔萃的成绩。在他高三那年，她被调往初中部不再是他老师，他公开抗议说：如果他成了全市高考状元，那不是学校调换老师的功劳，是他为她而考的结果。他也私下对她说：如果他成了高考状元，那么就请她放弃她的男友，等他大学毕业。当他真的成了高考状元，她却说他们不属同一世界，要他断却非分之想。他死活不依，求她等他四年。

他知道她的担忧是什么，他觉得刚才的话还没说透，又说：“其实，谁又在乎你我呢，最多就是作为谈资聊聊，聊一两天，再聊其他人，张三长、李四短，有聊不完的人，早把你我忘记了。”

她听多了这类劝她的话，似乎他比她懂得更多，竟开导教育起她了。在高考成绩下来后，他就偷偷地找过她，匆匆说了好多爱她的决心和设想。她也说了好多好多劝他面对残酷现实的理由。被他逼急了，她问他，究竟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学生就当听老师的！他也针锋相对，说现在不是求学与授业的时间，是不得不面对真你真我的时刻，他已经成年，需要真实的生活状态与目标。她则说到此为止就是真实，目标是北京而不是利音。他们就那么暗暗地吸引着爱着却又纠结着排斥着，双方努力说服着对方，谁又说服不了谁。

他们走累了，也觉得冷了，就进了一家商场。

她为他­精­心选了好几件衣服，从外到内、从上到下的都有，价格贵得让他咂舌。当她来到收银台掏出钱夹准备支付时，他注意到钱夹里有张什么宾馆的卡，随即抓过那钱夹跑开，迅速把那宾馆的卡拿出来扫了一眼，然后转身把钱夹还给她，说：“我不需要那么多衣服，只喜欢那件枣红的羊绒毛衣！”

在她的劝说下，他同意再要件白­色­暗花纹的休闲低领毛衣，春天可以当外套穿。这件白毛衣在后来的车祸中遗失了，只剩下车祸时他正穿着的红毛衣。

购完了物，时间尚早，天­色­已暗。他已穿上了那件厚厚的羊绒红毛衣，一手提着装有旧毛衣的购物袋，一手拉她要在商场楼下的餐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