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证件出来,小子!”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用利箭一样的眼神瞪着我,我的目光轻轻跟他碰了一个就“丢盔弃甲“,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野兔被人射中了一箭,四处乱窜,却无路可逃。就在目光相碰的那一瞬间,我留意了一下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黑黑的国字脸上,左下巴长着一颗黑肉痣,肉痣上飘着一撮白毛,他的右胳膊上系着红袖章,上面印着醒目的大黄字“治安员”,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时期的“红卫兵”头目。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从背包里掏出学生证、身份证,颤抖着双手递给“一撮毛”。
我当时的样子,有点像给“眼镜蛇”喂食,总害怕一不小心被它咬一口。
“一撮毛”接过证件,用手电筒在我脸上扫射,一道炫目的强光停在我的脸上,照得我睁不开眼。
“带走!……”。“一撮毛”果断地向他的手下发号施令。
我眼前一片漆黑,刚刚被强光袭击过的眼睛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我的双脚却像被电焊机焊稳了一样,纹丝不动。嘴里却结结巴巴,有点愤愤不平:“我……我…..又没犯法!……你凭什么抓……抓……人!”。
“人”字还没有吐出来。“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撮毛”扬起巴掌狠狠劈在我的脸颊上,我感觉有很多星星在眼前闪烁,一阵晕旋,有点站立不稳,左脸火辣辣的疼痛,像被烧红的铁条烙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丢你老母,咁多嘢讲!......”“一撮毛”歪着脸咆哮。
我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知道那是骂娘的话。
几个治安员推搡着我下了楼梯,出租屋的门口,已经站満了黑压压一片惊魂未定的人群,他们被分成三排,每一排都有一条粗麻绳把他们拴住。我被拴在第三排的最后一个,前面拴着我的三个老乡:“曹孟德”、“张飞”、“夏候醇”。
“李队长,全部清查完毕,没有暂住证的全部搞定。”一个獐头鼠目的治安员跑过来,向“一撮毛”汇报情况。就象日本鬼子向皇军汇报战绩:“龟田将军,八格耶鲁的统统的消灭!”
“龟田将军”满意地点点关,阴森森的圆形鼻毛下吐出一句:“说嘎!(原来如此!)……”
“一撮毛”李队长立刻发号施令:“全部押回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十几个治安员手握电筒、警棍,把我们押出金沙村,那浩浩荡荡的气势,就像乡下被拴住的几十头牺口,正赶往热闹的集圩。
吵杂声、狗叫声、小孩的哭啼声......逐渐远去,金沙村又恢复了平静,并且打着哈欠迅速地回到了梦乡……
听老乡说,在工业村,被治安队抓走就像在快餐店里吃个便当一样平常,他们被抓走的原因大部分是没有暂住证,办一个暂住证要花300元钱,等于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够进厂,厂里会承担一半的费用,可是进不了厂的外来工,裤袋里穷得“叮当”不响,那里还有“票子”去办暂住证。
第一次被抓就像一个平时规规矩矩的人,突然被穿警服的人带走,总感觉会有些惊恐和绝望。
在工业区的任何角落:十字路口、马路边、菜市场、出租屋……只要你的口袋里没有暂住证,你就得当心!你每时每刻都可以成为治安员的“囊中之物”,如果你试图想逃脱,你肯定会为自已的“鲁莽行为”付出代价,就像闯进平原的野猪遭受猎人的围捕,结局都不容乐观。我的老乡”曹孟德”,在上个月就吃过亏,逃跑时被追上来的治安员打得满身是血。尽管你对这种“围捕”的合法性充满愤慨和质疑,但是,当你在贫困中挣扎的时候,或许本身就是“非法”,你空空的口袋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被押进金沙村治保派出所,500多平方米的拘留室里,灯火通明,灰黑的水泥地板上,蹲满了没暂住证的“倒霉蛋”,他们表情各异,有的惊恐万状、有的泰然自若、有的嘻笑怒骂、有的闭目养神……
“野蛮围捕”并没有阻止某些人继续做梦,许多人靠在一起打嗑睡,我夹在人群里,四外张望,拥挤的拘留室又闷又臭,墙上挂着一个圆形的石英钟,指针上的时间正好是凌晨4点13分,焊着铁条栏栅的大铁门被拴上了大锁头,门外漆黑一片,头上有许多飞蛾绕着灯管飞来飞去,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拼命在我们的脸上、手上、脚上肆意贪婪地吮吸.
看来,在拘留室,只有蚊子过得最幸福,因为治安员经常在半夜给它们送来丰盛的“免费晚餐”。
飞蛾终于跑累了,蚊子也撑饱了十回。
终于盼到一抹阳光泻进拘留室。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刚好停在七点的时候,“哐铛”一声,大铁门被开启,蹲在地板上的人们仿佛在海上漂流了几个世纪,“破船”终于驶到有人烟的彼岸。他们纷纷从“甲板”上站起来,等待并且感谢来搭救他们的“救世主”。
七八个穿土黄|色警服的治安员,搬进来三张木桌子,一字排开,堵在大铁栅的小门口,只留一个刚好垮出一个人的缝隙。
人群开始骚动,五六个治安员走进来,把我们手上的粗麻绳解开,并把我们编成5个排站好。
“列好队,一个个轮流过来登记。”一个执笔坐在木桌前的治安员大声呼喝。
“身上有车票的先过来,没有车票的,只要有钞票就搞定了,300元一个,可以自赎……身上什么都没有的,可以打电话给你们的亲朋好友,叫他们来赎你们出去……”。治安员把木桌上的银色电话敲得“咯咯”作响,像拿棍子在敲打“骷髅头盖骨”。
我眼前一亮:“呵呵!我有救了!......”,我赶紧掏裤袋,翻遍了每个角落,就差点没把*也翻出来。
“谢天谢地!”,我像被人丢进水里却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幸亏昨晚没换衣服,我终于找到了那张皱巴巴的车票,恭恭敬敬地交给执笔的治安员,像个乞丐千感万谢正在发放免费馒头的“大善人”,我右手颤抖地在厚厚的花名册上,歪歪斜斜地签下了“冷千雄”三个字。
“一个星期内务必来办暂住证!”,执笔的治安员瞪了我一眼,并把我昨晚被收缴的学生件丢在桌面上,我象个已经分到馒头的“乞丐”,感恩地抓起证件象逃“瘟疫”一样往外跑。
走到金沙村的大街上,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路边的万年青,蜜蜂在芳香扑鼻的花丛中飞来飞去,蜻蜓悄悄踩在某个枝头上,知了用它尖锐的喉咙呼喊夏季快点到来......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金沙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某个人的突然消失,不会对金沙村的生活产生仼何影响。大清早,出租屋的“难民们”,照例去水井打水、洗衣服,或蹲在臭水沟边刷牙、洗脸。
我赶紧跑回出租房,匆匆洗漱完毕,收集好证件,跑了两里多的路,赶到了易发玩具厂。
易发玩具厂的门口,站满了应聘的青年男女,他们的心情和我一样忐忑不安。
正如冷春花所料,应聘奇迹般顺利。13个人面试,只有我和另外一个男孩子被录用.办好了进厂手续,第二天便可以上班。
跑回金沙村拿行李,我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
冷春花帮我安排了进厂住宿的房间。
易发玩具厂原先规定进厂普工都是包吃包住,每天工资是8元人民币,但我是属于工模部的学徒,每天的伙食费必须扣除2元,每月可以公休一天,工资照计。这样我每月的基本工资,扣除60伙食费,还有180元到手,这份酬金虽然不算多,但比起我们乡下龙源村的村长60元薪水,还是让人心醉。
易发玩具厂共有6幢大厂房,其中4幢是玩具组装车间,2幢是塑胶、工模生产车间。易发厂总共有1200多名工人。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也跟着工人排长龙、吃早餐、打卡、上班。穿起崭新的工作服,感觉精神抖擞,像个新编入伍的新兵,幻想着很快机枪在握“哒哒哒”地扫射不停。
我被安排在到塑胶工模部的雕刻组,因为厂长听冷春花说我以前是学绘画的,所以安排到雕刻组再合适不过了。
上班第一天,我首先认识了我的第一个主管——高广生,一个戴着镀膜近视眼镜,高高瘦瘦文弱的中年男人,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工业造型系。他在易发玩具厂,主要负责管理塑胶工模部门里的55个师傅、学徒、普工。
我还认识了我的第一个塑胶工模大师傅何景明,一个和谒可亲善良的男子,来自湖北洪湖——中国的“鱼米之乡”,他的心胸就像洪湖水一样宽厚博大。另外,我还认识了我的第一个打工的新朋友:白云飞,产地不详,只知道他已经进厂两年,工资是辅师级别,月薪800元,也有一颗善良的同情心,他跟我都有共同的“爱好”,看见美女的时候,喜欢吹口哨,并且口水涟涟。
开工第一天,也没啥事干,只是听我的大师傅何景明讲解机床的基础知识,以及注意事项,观摩他怎样操作,在操作的过程中注意哪些细节,怎样尽量避免事故的发生。他千叮万嘱我,操作铣床、磨床、钻床、车床、雕刻机的时候,绝不能戴手套,否则机器会把手指甚至手臂绞断。我总是非常虚心地听取何师傅的意见、讲解。主管高广生对我的印象也不错。
第三天,我就可以独立操作机器了,按照何师傅的指点,我先把几块差不多大小的厚铁胚夹紧摆在铣床的工作台上,装上磨利的铣刀,一切准备就绪,我用食指在开关按钮上轻轻点一下,机床上的马达“呼呼”地运作起来,我慢慢旋转机器手臂,把夹紧的厚铁胚抬高到铣刀转动的位置,再左右循环摇动长方形的工作台,一颗颗发红的铁屑飞舞起来,何师傅急忙递给我一副墨镜,示意我戴上,并叮嘱我时刻注意安全,不可让发烫的铁屑飞入眼里,那样容易烫伤眼球。就这样,来回几个回合,我就把四块粗糙的铁胚铣得平平的,何师傅站在我旁边,满意地点点头。我觉得这种工作并不累,比起在乡下Сhā秧、收割稻子要轻松多了。
接下来几天,大师傅教会了我使用磨床、车床、钻床、雕刻机。还手把手教我磨铣刀、雕刻直角刀、R刀。
人家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话一点都不假,湖北人不但勤劳,而且很能干。何师傅是易发玩具厂拿工资最高的技术员,一个月不管有没有工开,月薪照样拿6500元,我的天啊!这个天文数字足以让我家乡海港市的市长吐血。
我很敬重何师傅的德才兼备,每天晚上,下了班,我都跑去他的宿舍找他聊天,他总是告诫我:“做人首先要有好品德,有多高尚的品行,就可以做多大的事业,而且要饮水思源,不管去到哪里打工,都不要跟老板翻脸,好聚好散,山水有相逢,说不定哪一天,你以前的老板会帮上你的忙。”
何师傅已经结婚多年,老婆和孩子都在湖北老家,一年到头只能在春节才能见上一面,他的枕头下常常放着他老婆和孩子的照片。他有空就掏出来看。
何师傅在塑胶工模这一行奋斗了八年,才有今天的成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练就何师傅的九层境界,就心满意足了。至少再也不必担忧“我父亲的水牛得了胃病”、也不必担忧“他的庄稼被洪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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