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我重新回到了长安城。

107国道已经变成宽阔的四车道，公路两旁的商铺、酒店、如雨后春笋一般，喜刷刷旧貌换新颜。

我本来想回到远东公司设计部，但想想当初离开远东公司的时候，我曾经誓言旦旦对设计部的哥们说：“一定要发达才回来见他们。”

如今我两手空空，那有脸去见他们？即使赖着老脸重新回到设计部上班，写字楼里“杏园啼百舌”，也是度日如年，何苦自我作贱成为别人的笑柄。

“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回到了金沙村，厚着脸皮赖在老乡的出租屋。

一个月过去，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眼睁睁又到了“秋风起兮，草木黄落”的季节，为了还能继续喝上榨菜稀饭，我不得不卖掉身上唯一“最奢侈”的家当——“摩托罗拉”数码通手机。

肚子的问题还未解决，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治安队隔三差五就来查房，老远一听到治安员手里的对讲机“叽哩呱啦”地响个不停，象个“招魂铃”，我就有点魂不附体、两腿发抖。

幸亏老乡给我准备了一张小软梯，治安员还没进门，我就马上躲到楼顶层的遮雨水泥板，一动不动趴在上面，连续十几次都躲过治安队的“突击检查”。

我一辈子都会感激这块4平方米的水泥板，我常常暗自发誓：将来有一天发了财，一定回来高价收购这块水泥板，搬回家供在神台上，并叫书法家在上面刻四个字“普渡慈航”。

十一月的连绵­阴­雨，笼罩着长安城工业区的大街小巷。

我终于在江上工业区的一家港资印刷厂面试成功，还是­干­老本行，进设计部画图稿。

在人事部填完简历，交了照片，第二天便可以到工厂报到。

回到出租屋，我随便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第二天搬到印刷厂里住，港资印刷厂包吃包住，一个月可省100多元钱的房租费。

我老乡都上班去了，出租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照照镜子，觉得头发太长，乱蓬蓬的，像个流浪汉，这个样子进了新工厂，会把身边的姑娘吓跑的。

我决定出去理个发，以饱满的­精­神去迎接新生活。

右脚刚踏出门坎，就看见巷口五六个治安员朝这边走来，他们手里的对讲机“喳喳”乱叫，我的腿又开始发软了，想缩回去，却不听使唤，还没等我抽回脚把门关上，治安员就把我逮住了。

他们命令我把证件拿出来，我知道，除了“暂住证”，任何证件都没有说服力，只好乖乖跟他们走。

没想到，还没进新工厂上班，却被治安队提前请去“包吃包住”了。

我的老乡大概以为我去比较远的地方找工作，两天后还是没人来赎我。

第三天早上，我和九个享受“包吃包住”的先生,被逐个叫进审讯室，一位高个子长得象瘦猴一样的治安员，正在给我做祥细记录，途中他用对讲机呼来“一撮毛”李队长。

“一撮毛”一进门，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冲着“瘦猴”发飚，沙着“鸭公声”嗓门叫道：“丢哩老母！吔嘢事呀？”

“李队长，呢条捞佬净系冇暂住证，冇犯吔嘢事，我哋咁样送巨去樟大头，万一上级怪罪落嚟……！”“瘦猴”有点战战克克、犹豫不决。

“丢哩老母，成个人头猪脑，小小嘢都搞唔惦，响巨既犯罪记录项目入面填写：“盗窃嫌疑”唔得喽！……”“一撮毛”用三角眼斜视“瘦猴”。

“係…係…係!…啱…啱…啱!李队长果然高明……”“瘦猴”一边陪笑奉承,一边领命。

“丢哩老母，我唔理你咁多,你啦啦声帮我搞惦巨，樟大头个边打电话嚟,要我哋帮补10个名额过去，你搞唔惦，自己执衫……！”“一撮毛”李队长双手叉腰，象杀不死猪的屠夫骂骂咧咧地踱出门外。

“瘦猴”撅着嘴一边嘟哝着，一边用笔在我的档案表格里填上：“盗窃嫌疑”四个字。

是的，在他们眼里，穷得连“暂住证”都买不起的“捞佬冷千雄”，怎么会听白话呢？。

“瘦猴”和“一撮毛”队长万万没有想到，其实我很早就可以用白话跟本地人沟通了。

下午两点。

我和其他9个无人认领的“白吃先生”，象一群被拉去屠宰场的“生猪”，被赶上一辆五十铃人货车。

人货车象“炒菜”一样颠簸了一个多钟头，终于来到风景秀丽的樟大头镇。

樟大头镇在东莞市是属于工业比较落后的小镇，唯一两大闻名的是：“房地产”和“劳改场”。

樟大头本地人以毗邻香港为优势，大兴土木，兴建花园别墅，以低房价吸引香港人来樟大头大肆购置物业，同时物­色­“美人”。让寂寞的樟大头一夜之间“歌舞升平”、“繁荣娼盛”。

樟大头也因此成为东莞市最有名的“二­奶­城”。

在“二­奶­城”一山之隔的“劳改场”，住满了从东莞和深圳拉来的“犯了事”或“不犯事”的人，只要有“资格”被抓来，都可以进去“包吃包住”。

虽然一山之隔，但是“一山有四季，四季不同天”。这边“夜夜笙歌”，那边“鬼哭狼嚎”。

樟大头又美其名曰：“­阴­阳界”。

人货车开进戒备森严的“劳改场”，我和9个未被“屠宰”的“生猪”被统一登记编号后，分配到不同的监仓。

我的囚犯编号是“9794”，这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尾数是94（九死），即九死一生。

如果我口袋里有银两，肯定向狱警买个8字尾的编号，我变得跟广东人一样迷信，据说有一个广东人动完手术，听医生说只给他缝了7针，他马上要求医生给他多缝一针，医生不解，他说，多缝一针凑够8（发），图个吉利。